引擎的咆哮声碾过山脊,最终被厚重的寂静吞没。
黑色越野车尾灯的红点消失在盘山路尽头,像被夜兽舔舐掉的最后一滴血。
冰冷的力场束缚感随之消散,我瘫在气象站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团被撕烂后扔掉的抹布。
留置观察。
四个字像冰锥,悬在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那个女人,还有她背后那个显然有一套完整流程的“组织”,把我从即时的“处理”名单上暂时划掉,不是仁慈,只是因为我身上还有未榨干的“数据价值”。变量。这个词比怪物更让人心底发寒。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只持续了不到十秒,就被更尖锐的痛楚和紧迫感取代。身体每一处都在哀嚎,左臂彻底没了知觉,后背撞击的地方从麻木转为深入骨髓的钝痛。
灵台里更是一团糟,“基点”死寂,“门”扉破损,只有那点外来的冰冷支撑还在机械地维持着这具残躯不立刻散架。
不能躺在这里。那个女人虽然走了,但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或者来的会不会是别的“清理人员”。而且,宿舍楼那边……昨晚那么大的动静,现在怎么样了?张晓雨……老荣……
老荣!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刺穿了我浑噩的意识。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普通学生。如果警察或者校方调查起来,他很可能被卷进去!
得回去。至少……得知道他是否安全。
这个念头给了我一点可悲的力量。我用手肘撑着地面,一点点蠕动,靠着墙壁坐起来。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像开了闸一样往外冒。休息了足足五六分钟,才积攒起一点气力,抓住那根锈迹斑斑的断钢筋,把它当成拐杖,颤巍巍地把自己撑起来。
双腿软得像面条,几乎无法支撑体重。我靠着墙,大口喘息,望向气象站外面。
天光已经大亮,是那种雨后天晴、却依旧蒙着一层灰白的亮。山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鸟叫声此起彼伏,一切看起来正常得可怕,仿佛昨晚那撕裂天空的“门”和恐怖吸力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空洞”感残留,还有体内这片狼藉,都是铁证。
我拄着钢筋,一步一挪地蹭出气象站。开阔地上留着清晰的轮胎碾轧痕迹,指向下山的路。每走一步,脚下的泥泞都像有吸力,消耗着本就不多的体力。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加艰难,身体的平衡极差,好几次差点滚下去,全凭一股不想就这么摔死在山沟里的狠劲硬撑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两个小时,我终于看到了学校后山的边缘,看到了下方熟悉的校园建筑。
然后,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不对劲。
太安静了。
虽然已经是上午,但校园里应有的喧嚣——上课的铃声,学生赶路的嘈杂,广播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而且,通往宿舍区的主要路口,拉起了明黄色的警戒线!好几辆警车和一辆看起来像是防疫部门的白色厢式车停在那里,穿着制服的身影在警戒线后晃动,阻止任何人靠近。更远处,宿舍楼的方向,似乎还能看到一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影在活动。
封锁了?!
真的出大事了!
我躲在树林边缘,借着树木的掩护,死死盯着那边的景象。胸口闷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伤势还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张晓雨的尖叫,那个“女孩”平静却恐怖的身影,在我脑子里交替闪现。
老荣……他会在哪儿?宿舍回不去了,他如果在里面……不,他应该没事,他没那么早起床……
就在我心神不宁时,裤兜里那个早已没了动静的报废手机,突然又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嗡……
非常微弱,像垂死神经的最后一次抽搐。
我猛地把它掏出来。屏幕依旧漆黑碎裂,但就在刚才震动的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到,一丝微不可查的、与之前那灰白符文同源的冰冷气息,极其短暂地一闪而过,指向了……校园的另一个方向?
不是宿舍区。是……教学楼?或者图书馆?
这破手机……还在工作?它到底想指引我去哪儿?!
没时间细想。当务之急是找到老荣,确定他的安全。
我绕开主干道,沿着后山脚下偏僻的小路,借助灌木和建筑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朝着男生宿舍楼的方向摸去。越靠近宿舍区,警戒越严密,气氛也越发凝重。偶尔能看到被拦在警戒线外、一脸茫然和惊恐的学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隐约能听到“封锁”、“排查”、“怪病”之类的词语飘过来。
怪病?是掩盖真相的说法吗?
我的心揪紧了。老荣的电话肯定打不通了,宿舍也回不去。他会在哪儿?食堂?网吧?-->>还是……
一个地方闪过脑海——教学楼顶楼的天台。那家伙有时候心情不好或者逃课,会偷偷溜上去抽烟。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避开人群,绕到教学楼的背面,找到那处排水管道和外墙凸起形成的、鲜为人知的攀爬路径。若是平时,爬上去轻而易举,但现在,每向上移动一寸,都像是在刀山上攀爬。手臂和后背的伤口被反复摩擦牵扯,血水混着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服。好几次眼前发黑,差点脱手摔下去。
终于,我狼狈不堪地翻过了天台边缘,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几乎晕厥过去。
天台上空荡荡的,风很大,吹得人浑身发冷。
角落的避雷针阴影里,缩着一个人影。
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外套,头发乱得像鸟窝,脚上趿拉着拖鞋,手里夹着一根烟,烟灰积了老长,却没吸几口。
是老荣。
他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憔悴和惊恐,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当他看清瘫在地上、如同血人一般的我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十……十三?!”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操!你……你他妈从哪儿爬出来的?!你……你怎么搞成这逼样了?!”
他想冲过来扶我,又似乎被我的惨状吓住,脚步踉跄了一下。
看到他没事,我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猛地一松,差点直接晕过去。我用手臂撑着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沫带着血丝。
“别……别过来……”我艰难地摆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离我远点……”
我身上太脏,伤口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更重要的是,那个黑衣女人说过“污染”,我不能连累他。
老荣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混乱:“到底……到底他妈怎么回事啊?!昨天晚上……宿舍楼那边跟炸了锅一样!警车救护车来了好多!说是……说是有什么紧急情况,整栋楼封锁排查!谁都不让进出!电话也打不通!我……我他妈一觉醒来就这样了!我还以为你……”
他语无伦次,显然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破了胆。
“张晓雨……刘倩……王莉……她们……”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声音带着哭腔,“好像都出事了!听说刘倩……人没了!王莉送医院了,情况不好……张晓雨……张晓雨好像疯了!见人就尖叫!十三……是不是……是不是又那东西……它……它回来了?!是不是?!”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到答案。
我看着他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能说什么?告诉他真相?告诉他那个“女孩”不是鬼,而是某种更可怕的、来自“门”外的“种子衍生物”?告诉他天上裂开过一个大洞?告诉他刚才还有个拿着高科技武器的女人差点给我注射失忆针?
他会被彻底逼疯的。或者,更糟,被卷进更深的地狱。
我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用尽力气吐出几个字:“……不知道……我……昨晚没在宿舍……”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苍白的谎。
老荣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失望和绝望的东西取代。他不傻,他知道我在隐瞒。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颓然地蹲了下去,双手抱住头,肩膀微微颤抖。
天台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我们两个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老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从睡衣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也是碎的,但还能亮。他手指颤抖地划拉着,然后递到我面前。
屏幕上,是学校内部论坛的一个帖子,标题用红色加粗字体写着:紧急通知!全校临时停课!所有学生即刻返回各自住所,不得随意走动,等待进一步通知!
发帖时间是今天凌晨五点。下面已经盖了几千楼,全是各种猜测、恐慌和求助的信息。
“全校停课了……”老荣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麻木,“外面……好像也戒严了……我们……是不是都被困在这里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慌乱的文字,看着远处楼下警戒线后晃动的身影,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留置观察。
也许……不单单是针对我一个人了。
整个清远大学,乃至这座城市,是不是都已经被放在了某个冰冷的观察名单上?
而我这具破烂的身体,和灵台里那些混乱的“杂音”,在这个更大的“变量”场中,又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冰冷的绝望,如同这天台上的风,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我攥紧了手里那根冰冷的锈钢筋,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
路,好像越来越窄了。
.b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3360书库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