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虚无,而是有了重量和质感,像浸透了冰水的厚重棉被,一层层压下来,要把骨头都碾碎。
痛觉先于意识复苏,不是尖锐的刺痛,是弥漫性的、钝重的、仿佛每一寸肌肉纤维都被撕裂后又粗糙地缝合起来的闷痛。尤其是后脑和后背,与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撞击的地方,一片麻木的灼热。
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还有血液冲撞太阳穴的轰鸣。更远处,是某种持续不断的、低频的嗡嗡声,像是巨大机器运转的噪音,又像是……某种能量残余的共鸣?
我尝试动一下手指,回应我的是一阵触电般的酸麻和更深的无力感。眼皮重得像焊死了一样,用尽全部力气,才撬开一条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带着重影和色块。视线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斑驳脱落、露出暗红色砖块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尘土味,还有……一种熟悉的、冰冷的“空洞”感残留,虽然很淡,却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感知的角落里。
气象站。我还在那间废弃的气象站里。
记忆碎片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冰冷而锐利:灰白漩涡之眼,发光的符文,黑色的珠子,突然出现的黑衣女人,天空中被撕开的巨大“门”洞,还有那席卷一切的、几乎将灵魂都扯出去的恐怖吸力……
最后……是砸向墙壁的剧痛。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种更深的寒意。为什么我还活着?在那样的力量面前,我应该像灰尘一样被抹去才对。
那个黑衣女人呢?灰白漩涡之眼呢?那颗珠子呢?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每一下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涩响和肌肉的抗议。
气象站内部一片狼藉。地面那个巨大的符文已经黯淡无光,刻痕边缘模糊,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了一部分。角落里堆放的仪器残骸东倒西歪,覆盖着新鲜的灰尘。
灰白漩涡之眼不见了。连同那颗黑色的珠子,一起消失了。
只有房间中央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小片焦黑的痕迹,形状不规则,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适的能量余波。
是被干掉了?还是……逃了?
那扇天上的“门”呢?
我努力仰头,透过墙壁上方的破洞看向外面。天空是正常的灰蒙蒙的颜色,没有窟窿,没有混沌,只有几片稀疏的云。仿佛昨晚那毁天灭地的一幕只是濒死前的幻觉。
但体内那更加残破的“基点”,灵台那扇布满裂痕、死寂无声的“门”,还有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都在无声地证明着那不是梦。
是那个黑衣女人……做了什么?她关闭了“门”?还是……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细响,从我侧后方传来。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
这里还有别人?!
我用尽全部意志力,控制着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扭过头。
就在我刚才倚靠的墙壁阴影里,距离我不到三米的地方,坐着一个人。
是那个黑衣女人。
她背靠着墙壁,屈起一条腿,另一条腿随意地伸直。脸上的战术风镜推到了额头上,露出一张看起来异常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五官很精致,但像是用冰雕刻出来的,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度疲惫后的空白。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还在这里!
她似乎受了伤?左手手臂的作战服袖子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下面苍白皮肤上几道深刻的、边缘泛着不正常灰色的伤口,像是被什么腐蚀过。伤口没有流血,但看着就让人心底发寒。她右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地面。
那个银灰色的金属箱,就放在她脚边,紧闭着。
她没死。珠子也没了。是她拿走了?
我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恨不得压停,生怕一丝微小的动静都会惊醒她。这个女人太危险了。她使用的力量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那种冰冷的、精准的、带着科技感的暴力,比“空洞”之力更让人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一直闭着眼,仿佛真的睡着了。只有指尖那规律性的、极其轻微的敲击声,证明她还保持着某种程度的警觉。
我该怎么办?趁机逃走?以我现在的状态,能爬出这个气象站都是奇迹。攻击她?简直是笑话。装死?等她恢复过来,会怎么处置我这个“目击者”?
各种念头在混乱的脑海里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可行的出路。绝望像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对峙逼疯时——
女人的指尖停止了敲击。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罕见的银灰色瞳孔。颜色很浅,像是蒙着一层薄冰,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冷静和……洞-->>察感。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没有杀意,没有好奇,没有警惕。就像是在看一件物品,评估其损坏程度和剩余价值。
我心脏骤停,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她看了我几秒钟,然后目光微微下移,扫过我身上破烂的衣物和显而易见的伤势,最后又回到我的眼睛。
“姓名。”
她开口了。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平直,冰冷,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机器合成的语音。
我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黏在一起,发不出声音。
她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按某种流程进行确认。
“编号734区域,‘种子’失控衍生物接触者。灵介污染等级……delta级(δ级),接近gaa(γ级)阈值。伴有未知性质‘门扉’能量残留及严重排异反应。”她像是在读取一份无形的报告,银灰色的瞳孔里偶尔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数据流般的光泽。
种子?衍生物?灵介污染?门扉能量?
每一个词都像外星语,砸得我头晕眼花。但她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却让我心底泛起惊涛骇浪!她知道我接触过“那个女孩”(种子衍生物?),她甚至能探测到我灵台里的“门”和混乱状态!她到底是什么人?!
“根据《异常事件处理及保密条例》第7条第3款,”她继续用那种冰冷的语调说道,同时,她那只完好的右手伸向了腰间的一个小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造型简洁的银白色金属注射器,注射器前端已经弹出了一根极细的针头,里面是一种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粘稠液体。
“对高度污染且具有潜在扩散风险的个体,执行……‘深度镇静’及‘记忆干预’程序。”
深度镇静?记忆干预?!
他们要洗掉我的记忆?!像处理掉一段无用的数据?!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抹杀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向后缩,远离那根闪着不祥蓝光的针头!
但我刚一动,女人银灰色的瞳孔就微微收缩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场瞬间笼罩了我!比我之前感受过的任何压制都要霸道!它没有伤害我,却像最坚固的镣铐,将我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都死死锁住,连眼球都无法转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面无表情地拿着注射器,俯下身,朝我的脖颈靠近。
针尖反射着冰冷的光。
越来越近。
我能感觉到她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我颈侧的皮肤。
完了。
彻底完了。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
嘀嘀嘀——!
一阵急促、尖锐的电子音,突然从她腰间的另一个装置上响起!
女人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微微蹙了下眉,那是我在她脸上看到的第一个近乎“人性化”的表情,虽然转瞬即逝。
她收回注射器,直起身,从腰间取下那个发出警报的、类似通讯器的黑色小方块。她看了一眼屏幕,银灰色的瞳孔里数据流再次快速闪过。
“……优先级变更。”她低声自语,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看物品的眼神,而是多了点……权衡?和一丝……不耐烦?
“你的‘变量’超出了预设模型。”她看着我,声音依旧冰冷,但语速稍微快了一点,“‘门扉’的异常波动与你体内的‘杂音’存在未被记录的关联性。直接‘处理’可能导致数据缺失。”
她似乎在对自己解释,又像是在对我下达最后的通牒。
“临时指令:留置观察。”
话音落下,她收起了那个注射器。然后,她弯腰提起脚边的银灰色金属箱,不再看我一眼,转身,步伐稳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朝着气象站外面走去。
无形的力场随着她的离开而消失。
我瘫软在地,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留置观察……是什么意思?
她……不杀我了?也不洗我的记忆了?
就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通讯?因为我和那扇“门”的波动有关?
我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迷茫交织在一起。
这个女人,和她背后的势力,到底是什么?
他们似乎在……系统地处理这些“异常事件”?像清理电脑病毒一样?
而我,从一个被迫卷入的受害者,变成了一个……需要“留置观察”的……“变量”?
远处传来了引擎发动的声音,那辆黑色越野车咆哮着,迅速远去。
四周重新陷入了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体内那一片更加混乱、更加前途未卜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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