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穿过咖啡馆的落地窗,像融化的金子淌在旧木桌上,投下的菱形光斑里浮动着尘埃,竟像是周苓心里散不去的絮乱。她搅动杯中的拿铁,银勺碰得杯壁轻响,奶泡在勺尖碎成细小的泡沫,黏在杯沿上,像极了她与陈迹之间那些正在褪色的温情——明明前个月还在这里,陈迹还笑着把自己杯里的坚果碎拨给她,说“你画稿熬到半夜,该多吃点实在的”。玻璃窗上凝着薄薄的水雾,将街对面的梧桐叶晕成模糊的黄绿,风一吹,叶影在雾上晃,倒像是她眼底快要兜不住的湿意。
“周苓。”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周苓的指尖先于耳朵颤了颤。她回头,正看见林深穿过拥挤的卡座走来,深灰色风衣的下摆扫过邻桌的椅腿,带起一丝室外的凉意。他头发比大学时短了些,额前碎发被风吹得贴在皮肤上,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沾了层薄雾,他抬手擦镜片的动作,还和当年帮她搬画架时一样——那时他抱着她半人高的油画框,额角渗着汗,却还笑着说:“搞艺术的人,心要比画布还坚韧,不然颜料一泼就垮了。”
“学长?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周苓起身时,椅腿在地板上划出细碎的声响,像根针轻轻扎在心上。
林深在她对面坐下,指节叩了叩桌面,随后将一份牛皮纸信封推过来,动作轻得像在棋盘上落一枚白子。“昨天刚落地。行李还在酒店,先过来找你。”他抬手叫服务生,声音压得低,“一杯美式,不加糖。”服务生走后,他指尖在杯垫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周苓攥着勺子的手上,“我在国外听师妹说,你跟着陈迹做事?”
周苓的手指紧了紧,咖啡的温度透过瓷杯传过来,却暖不了指尖的凉意。“嗯,在他画室当助理,帮着调颜料、整理画稿。”
“助理?”林深轻笑一声,笑声里裹着不易察觉的凝重,像薄冰下的暗流。他打开牛皮纸信封,抽出几张合同复印件,推到周苓面前时,纸张边缘的毛边蹭过她的手背,“你看看这个。”
打印机的余温还残在纸上,可周苓的指尖刚触到“苏曼艺术工作室独家代理协议”这行黑体字,就像碰到了冰。她的目光往下滑,在“附加条款”处猛地顿住——“乙方陈迹承诺,协议有效期三年内,其个人情感关系由甲方苏曼工作室全权协调,不得与第三方建立亲密关系。”墨色的字像爬在纸上的虫子,钻进她的眼睛里,疼得她眼眶发紧。
“这是……”周苓的声音发颤,指尖沿着“三年”两个字反复摩挲,直到纸面起了皱,像她此刻拧在一起的心。
“他上个月签的,协议已经生效了。”林深的声音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抱着的侥幸,“你以为他是真心对你?陈迹从来都是这样,为了资源能把自己拆成碎片。当年他为了进美院的进修班,能天天去系主任岳父的花鸟市场帮忙看摊子,连午饭都忘了吃;现在为了苏曼手里的威尼斯双年展名额,签这种协议,在他眼里大概算‘值得’。”
周苓的眼前突然晃过近一个月的细节:陈迹在她提起“要不要租个带阳台的房子,冬天能晒画”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捏紧画笔;夜里相拥时,他会突然沉默,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变得很重;手机永远倒扣在画架旁,上周她收拾画室,看见他藏在钛白颜料盒底层的手机亮着,苏曼发来的消息只有三个字——“别忘形”。当时她问起,陈迹只说“工作室的事”,语气敷衍得像蒙了层纱,她那时竟没敢再追问。
“他只是在利用你。”林深的目光落在周苓衣领边缘,那里还能看见上次陈迹留下的齿痕淡影,像块没洗干净的污渍,“大学时我就提醒过你,陈迹这人野心太重,心是飘着的,靠不住。你肩上那些痕迹……”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些,“在他眼里,或许只是调色时突然想起的色块,是创作的灵感来源,不是爱。”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突然变得遥远,钢琴声像隔了层水,周苓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地撞在胸腔里,每一下都带着钝痛。她把合同复印件塞进包里,指尖冰凉得几乎握不住包带。“谢谢学长告诉我这些。”她站起身,椅腿再次发出刺耳的声响,像要划破这层令人窒息的温情,“我还有事,先走了。”
走出咖啡馆时,秋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叶子的边缘刮得脸颊生疼。周苓没有回住处,径直去了陈迹的画室。门没锁,推开门时,松节油的味道先扑过来,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曾让她无比安心的味道,此刻却像根温柔的绳子,轻轻勒着她的胸口,让她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陈迹正站在画架前调颜料,钴蓝与钛白在调色盘里纠缠,像两个不肯妥协的灵魂,最后终于融成一片朦胧的灰蓝,那是昨夜天快亮时,她在窗边看见的颜色。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肘处的旧伤疤——那是三年前,画室的画框突然掉下来,他扑过去护住一幅未完成的《归鸟图》时砸伤的,当时他还笑着说“这幅画要是毁了,我半个月的心血就没了”,而她蹲在地上,用棉签蘸着碘伏帮他消毒,指尖碰到伤口时,他还故意瑟缩了一下,逗得她笑出了声。
画架旁的矮桌上,放着一本线装的《庄子》,书页夹着张被颜料染黄的书签,正停在《齐物论》那页。陈迹调颜料的间隙,会无意识地抬眼扫过书页,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默念“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可他的指尖却又加重了力道,钛白颜料溅在桌面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白花。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快得像错觉,随即又软下来,连眉梢都染了点暖意:“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他转身继续调颜料,画笔在调色盘上转了个圈,却没再避开她的目光,反而定定地看着她赤着的脚踝——她出门太急,忘了换鞋,裤脚沾了点落叶的碎渣。
周苓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休息间,把包扔在沙发上。包带扫过沙发扶手上的《老子》,那本书是她上个月给陈迹买的,封面还印着她用钢笔写的小楷“陈迹存念”,他说“偶尔想看看清静的文字”,现在书页上还留着他的批注,“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那行旁边,他用铅笔写了个“难”字,笔画轻轻的,像怕戳破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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