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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画室里的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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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是在黄昏时分倾轧下来的。起初只是天边压着铅灰色的云,像一块浸了水的脏棉絮,沉沉地坠在城郊的天际线,把远处的货运铁轨染成墨色。风卷着沙尘在画室天窗上打旋,发出呜咽似的声响,像北方荒原上迷路的孤狼在嗥叫。周苓把最后一罐钛白颜料塞进铁柜时,终于听见第一滴雨点砸在玻璃上的脆响——那声响清冽得像冰粒撞在搪瓷杯沿,随即被更密的雨声吞没。不过半支烟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已连成密不透风的帘幕,噼啪声密集得像无数根细针,在窗玻璃上刺探着画室里的隐秘,也刺穿着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克制。

画室的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与亚麻籽油的混合气息,带着油画特有的厚重感,像被岁月浸过的旧毡毯。周苓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赭石,是下午修补《荒原落日》时蹭上的,颜料在指缝间凝成细小的颗粒,像西北戈壁的沙。折叠床搭在画室最里侧的角落,铺着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床单,那是她大学时带过来的,边角已经磨出毛边,上面散落着几支断了毛的貂毛笔——都是陈迹用旧了却舍不得扔的,笔杆上还留着他常年握笔的指痕,像刻在木头上的年轮。

陈迹站在中央的画架前,指尖捏着不锈钢刮刀反复刮蹭画布上的暗部。刀刃与油彩摩擦的沙沙声,在雨声里格外清晰,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风沙掠过冻土。那是《冻土黎明》的初稿,画布上的天际线泛着冷调的灰,他总说那光晕差了点温度,像没焐热的冰,像他前几日读《庄子?人间世》时悟到的“虚室生白”——心里空着执念,光才能进来,可这画布的“光”,他总抓不住。

“再加点镉黄试试?”周苓端着搪瓷杯走过去,杯沿沾着圈深褐色的茶渍,是泡了三遍的老茶,苦得发涩,却能醒神。她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发梢别着枚银色的画笔帽——那是上周陈迹在画材店顺手给她买的,说是比发卡实用,当时他还嘟囔了句“别总把画笔扔得满地都是”,语气里的嫌弃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陈迹没回头,目光像钉子似的钉在画布上:“镉黄太跳,压不住底下的群青。”他伸手去够右侧的调色盘,手肘不经意间碰到身后的周苓,两人的身体同时顿了一下——像两滴落在宣纸上的墨,原本各有轮廓,一碰就晕开了边界。画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点砸玻璃的轰鸣,以及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周苓甚至能听见陈迹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隔着薄薄的棉衬衫传过来,像画室里那台老座钟的摆,规律却有力。

窗外的雨势陡然变大,狂风卷着雨点斜扫过来,天窗的玻璃被打得嗡嗡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陈迹终于放下刮刀,绕到周苓身后,目光落在她正修补的画布角落——那里是一簇枯苇,颜料层太薄,显得有些单薄,像寒风里没了力气的草。“这里,光影的处理还是太生硬。”他说,指尖悬在画布上方,却没碰,像怕惊扰了画里的枯苇。

手臂环过她腰侧时,周苓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凝住了。陈迹的手掌虚虚悬在画布上方,指尖指向左下角的枯苇丛,胸膛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混着画室里的油彩气息,在她鼻尖萦绕不散——那是独属于他的味道,是松节油的辛、烟草的淡、颜料的厚,像她在漠河写生时闻到的冻土气息,陌生却安心。他的呼吸很轻,扫过她耳际的绒毛时,像极了初春的柳絮拂过烧红的铁,一阵发麻的痒意顺着脊椎往下窜,连指尖都跟着颤了颤,握笔的力道松了半分。

画笔在画布上蹭出一道歪扭的白痕,周苓猛地攥紧笔杆,指节泛白。她想后退半步,后背却撞上陈迹坚实的胸膛,退无可退——像《庄子?养生主》里说的“以无厚入有间”,她以为的“间隙”,早已被彼此的气息填满。画室的落地灯斜斜地照着,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白墙上,重叠的部分像融化的颜料,渐渐分不清哪是他的肩线,哪是她的发梢,哪是画里的枯苇,哪是现实的呼吸。

“陈老师...”她轻声唤着,尾音里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像被风吹得发飘的琴弦,在画室里荡开一圈圈涟漪。这声“陈老师”,她喊了三年,从最初的怯生生,到后来的熟稔,再到此刻的悸动,三个字里装着太多没说出口的话——是他教她调第一罐颜料时的耐心,是他在她画砸时说“别怕,刮了重画”的包容,是他在漠河把唯一的暖宝宝塞给她时的沉默。

陈迹的指尖还停留在画布上,注意力却早已分神。周苓发间的香气钻进鼻腔,不是商场里那些甜腻的香水味,是薄荷洗发水混着颜料的清苦味道,像他十年前在漠河写生时,雪地里偶然撞见的那株腊梅——在极寒里开出的花,清冽又倔强,不刻意讨好,却让人记了很久。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颈后露出的一小片肌肤上,细腻得像上好的亚麻布,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诱得人想伸手触碰,想知道那肌肤下的温度,是不是也像腊梅一样,外冷内热。

不知是谁先动的。或许是周苓因痒意微微偏头的弧度,像枯苇被风吹得轻晃;或许是陈迹不自觉收紧的手臂,像想护住画里的光。等陈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唇已经贴上了她颈后的肌肤——温热的触感从唇瓣传来,带着她身体的细微战栗,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漫过坚硬的冻土,瞬间在两人之间炸开,把所有的克制都冲得粉碎。

周苓的身体猛地绷紧,随即又软了下来,手里的画笔“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滚出老远,撞在画架腿上发出轻响。雨声在这一刻骤然放大,轰鸣着撞在窗玻璃上,却盖不过胸腔里骤然加速的心跳,像急促的鼓点,震得耳膜发疼。她能感觉到陈迹唇瓣的温度,带着烟草的淡味,在颈间轻轻摩挲,每一下都像电流窜过四肢百骸,让她想起《道德经》里“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原来最柔软的触碰,能击穿最坚硬的克制。

“陈老师...”她又唤了一声,这次的声音里没了半分抗拒,尾音拖得长长的,像被手指轻轻拨过的琴弦,在画室里荡开一圈圈涟漪。她的手臂不自觉地往后伸,指尖碰到他的衣角,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又像终于触到了渴望已久的光。

陈迹转过身,手指轻轻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周苓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盛着碎掉的星光,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没有丝毫抗拒,只有压抑了许久的悸动——像暴雨前云层里藏着的闪电,终于要冲破束缚。他再也忍不住,俯身吻了下去。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带着陈迹从未有过的急切,像他刮掉旧画重画时的决绝,又像他在漠河抓住最后一缕夕阳时的虔诚。

他已经快四十岁了,见过艺术圈里太多虚与委蛇的应酬,经历过作品堆在仓库无人问津的窘迫,早已习惯用冷静和疏离包裹自己,像给画布涂了层保护漆。可在这一刻,所有的克制都土崩瓦解,只剩下原始的渴望,像十七岁第一次偷偷画人体模特时的心跳,急切又虔诚——那是对“本真”的渴望,是《庄子》“返璞归真”的本能。

他吮吸着她的下唇,舌尖扫过她唇齿间淡淡的苦茶味,手指不自觉地插入她的发间。那里还沾着下午调颜料时蹭上的钴蓝,粉末蹭在他的指腹,带着细微的颗粒感,是属于他们之间独有的印记——不是商场里的钻石,不是宴会上的香槟,是颜料的颗粒,是画笔的断毛,是属于画室的、最真实的印记。周苓的回应生涩却热烈,她的手臂笨拙地缠上他的脖颈,指甲无意中在他颈后划出几道红痕,像画布上骤然添上的亮色,鲜活又刺目,像《裂土》里那道突然裂开的铁皮,露出底下滚烫的岩浆。

混乱中不知是谁撞翻了身后的画架,未干的油画“啪”地摔在地板上,画布与地面撞击的声响被雨声彻底吞没。钴蓝与群青混合的颜料在地板上绽开,像一片被暴雨打湿的星空,又像他们此刻混沌又炽热的情绪,分不清边界,却无比浓烈——这混乱,像《道德经》“反者道之动”,在无序里生出了最真实的秩序,让彼此终于看清了心底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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