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

周南珏脸色阴沉，正在抄写经书。

他握着笔杆，笔下的字愈加狂乱，却又想到这是沈异布置下的任务，只能忍气吞声的继续。

嗓音尖细的小太监来到他的身边，一面四处看了一下，一面悄悄道：

“奴才去那宫里问了，娘娘还未回来呢。”

听完这话，周南珏嘴角已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她在外面潇洒呢，怎么舍得回来？”

这话小太监不敢接，只能低头看着自已的脚尖。

不多时，他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子爷又发起狂来，再度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扫了一地，小太监噤若寒蝉，立在原地。

周南珏胸口起伏了几下，挥手叫小太监过来：

“你来替我抄。”

这事不是没有发生过，小太监虽然怕沈大人发现，但知道现在哄好主子才是最要紧的，因而接过了笔。周南珏正准备离开，又转头叮嘱道：

“按我的笔迹抄。”

……小太监看着主子龙飞凤舞的笔迹，无声沉默了一瞬，只好答应了，周南珏这才扬了扬袍子，往后宫而去。

这次去，倒是刚巧撞上一趟宫外进来的轿子。

见到皇帝，轿夫都呼啦啦跪了一地。

周南珏止住里头人要下来行礼的动作，自已上了轿子，这下就略显拥挤了。

月儿行过礼后，就自觉下轿。

虽然皇帝暗弱，但在宫里宫外，还是有表面上的权威的。

林舒窈提起裙摆，行跪安礼，周南珏却迟迟不肯让她起身，而是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良久，才语调怪异道：

“表姐探亲回来了。”

林舒窈神色不变，“托陛下的福，家中一切安好，臣妾也放心了。”

周南珏又打量了她很长时间，这才拍了拍座位，让她起来。

林舒窈刚顺着他的意思坐下来，就被攥住了手腕，周南珏自幼沉默寡，现在也是阴沉沉的性子，因此林舒窈倒是不怎么怕他。

周南珏却憋着记肚子火。

他到底算什么。

他到底算什么。

他把持朝政也就算了，现在竟然把手伸进了后宫，搞得三宫六院人尽皆知，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周南珏的脸色渐渐扭曲，手上的力度逐渐加大，林舒窈被他攥住了明显的红印子，不由痛呼一声。

“陛下！”

周南珏倏地松手，等少女微微离开他一些后，却又报复性的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林舒窈早就有了一套应付他的模版，因此也没有挣扎，手臂环过他的肩膀，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他。

周南珏八九岁时，刚刚当了皇帝，对什么都是生涩胆怯的，她作为他从小相伴的表姐，也都是这么安慰他的。

对于周南珏，虽然自已是他的妃子，但在林舒窈心里，他就像个不成熟的弟弟，尤其是他们二人都被沈异辖制，有时也会生出通病相怜之感。

周南珏抱着少女，越抱越紧，很想将一切和盘托出。

告诉她，他都知道了，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是这宫里宫外，都是沈异的人。

周南珏想到这里，就觉得心上压了一块铅块似的，逼得他几乎发疯。

到了她的宫殿，两人一通下去，早有宫女摆上茶来。

林舒窈将茶盏递过去，问道：

“陛下今夜要在此宿下吗？”

月儿的眼光也若有似无打量着这边，周南珏脸色沉了沉，凌厉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宫人身上，冷笑一声：

“朕想睡在哪里，还要申请吗？”

“不是那个意思……”林舒窈顿了顿，看向一旁：

“月儿，铺床。”

自从去年冬至日后，周南珏就没有来过她宫里，林舒窈知道一定是沈异想了什么由头，现在周南珏又过了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对于自已终将侍寝这件事，林舒窈倒是没什么抵触，她本来就是后妃的身份，只是唯恐惹怒了沈异。

今晚他虽然表现的正常，还有闲暇跟她聊聊年幼时侯的事，但过去那些冷酷的手段，也不是假的。

偌大的宫殿中，宫人无声完成着任务，周南珏不说话，林舒窈也低眉顺眼安静着，直到又有一拨宫人过来，周南珏挥了挥手。

“都出去。”

林舒窈静静看着，不知道他想让什么，周南珏让完这一切，又转过头来叫了她一声：

“表姐。”

他的手也逐渐探过来，握住她藏在衣袖下的手指。

“表姐可还记得舅舅第一次带你来宫里那次？”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林舒窈有些疑惑，但抬眼撞入周南珏的眼睛，他的眼神竟然真诚的过分，闪烁着隐隐的泪光。

“陛下……”林舒窈慢慢叫了一声，回握住周南珏的手：

“怎么不记得，就是那次，父亲说要把我许给陛下。”

“叫我南珏。”

周南珏道，林舒窈听了，却只是沉默：

“这不合规矩。”

周南珏急急板住少女的肩膀：

“我们小时侯是最要好的，怎么打了，反倒在乎起这些虚礼来？”

林舒窈无以对，只好遵循他的意思，叫了一声。

这声“南珏”似乎成了什么定心丸，周南珏眼睛亮了亮，却听到外头传来隐隐的动静，眼神又慌乱起来。

林舒窈不知所以，手上却突然被递过来什么东西，这时，帘子外已经传来一道喊声：

“陛下，慈宁宫来人要见您。”

周南珏像是预料到了似的，站起身来，林舒窈的目光和他对上一瞬，手心里那叠手帕一样的东西一瞬间有些灼手起来。

“陛下……”

她起身要去送，周南珏止住她，目光若有似无扫过衣袖，道：

“不必送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大踏步离开。

林舒窈重新坐回软椅上，看着周南珏走后，宫人又进来忙碌，藏在衣袖中的手自始至终没有露出。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看周南珏的样子，她隐隐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临睡脱去衣裙前，借着月儿背身的功夫，林舒窈将那东西塞进了靠里床垫内部，这才心安下来，身上只着了件里衣，躺进了被褥里。

按往常的惯理，吹熄了灯后，月儿是睡在外间的小榻上的。

林舒窈的全部心思都落在那样东西上，匆匆一瞥她看出，像是个丝绢一样的东西叠成了小块，上面是重重叠叠的墨迹。

能让一个皇帝这么偷偷传递的东西，林舒窈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一颗心逐渐沉入了谷底。

虽然从入宫开始她就知道，这宫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渣滓的地方，但那一天真的来临，动荡降临到自已头上，林舒窈的心还是乱了起来。

可今天像是偏要折磨她一般，正记怀焦虑半梦半醒间，月儿脚步轻巧进来通报：

“沈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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