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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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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承曦推开赵青之际,另一只手落在桑棠晚单薄的肩上,往下一压。

桑棠晚气力本不足,提着他那把沉甸甸的剑本就举不高,又被他在肩上一摁。那原本指着她杀母仇人小腹部的剑尖没入仇人的大腿处。

“啊——”

牢狱之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般硬生生的痛是个人都无法承受,惨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桑棠晚脑海之中充斥着娘亲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她赤红着眼睛,漆黑的瞳仁中满是杀意。牙关紧咬,双手握着剑柄用力将剑往回拔。

她要拔回剑再刺。

杀了他!

赵青挠挠头,主子想让桑姑娘泄一泄心头的愤恨?这是个好法子,伤在大腿上死不了,却能让人备受煎熬。

至于一个死囚犯身上的伤,不会有人在意的。

“桑棠晚,住手。”

赵承曦出。

桑棠晚沉浸在仇恨之中,对他的制止充耳不闻。

后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胸膛。他的大手握过来,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绵白的手背。

“冷静一些,放手。”

赵承曦清冽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桑棠晚被他制住动作,仍然眸带恨意,死死盯着仇人那双阴狠的三角眼,大口喘息着。

此刻她一心只想他死,一命抵一命!

“随我来。”

赵承曦将剑归鞘,招呼她。

桑棠晚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犹自盯着杀母仇人一动不动。

赵承曦隔袖捉住她手腕,快步将她带出牢房。

牢房当中,有一间衙役们休息的地方。布置简陋,倒也干净。

赵承曦让她在桌边坐下,倒了一碗茶搁到她跟前。

“杀人偿命,他自会有律法发落。”

桑棠晚逐渐冷静下来,抬起乌眸看他一眼,起身便往外走。

不想和冷血无情的人说话。她娘被人杀了,尸骨未寒。他却在这同她讲律法。

可笑。

“你等一下。”赵承曦叫住她。

桑棠晚停住步伐,转头问他:“赵大人不让我走?敢问可是我犯了哪条律法?”

她心里有气,说话语气极不善。

赵承曦神色不变,语气淡淡道:“明日我派人去取叔母允诺捐与朝廷的水。”

桑棠晚闻笑了一声,眸底却满是冷意:“对不起赵大人,我反悔了,水不捐了。”

娘在世的时候,对那些百姓那么好。可又有何用?

没有人记娘的半分好。

娘出殡时,那么多人拦着不让她的棺材出门。他们当中不乏被娘接济过的,可有一人站出来为娘说一句公道话?

这些白眼狼不帮也罢。

“这是叔母允下的事……”赵承曦皱眉。

“那又如何?”桑棠晚毫不让步:“你有文书字据吗?没有就别再说。”

她没有回头看他,背景单薄又倔强。

赵承曦胸膛微微起伏:“桑棠晚,你又骗人……”

语间竟似有几分委屈。

桑棠晚回头瞧他一眼,冷着脸儿道:“我若触犯律法,赵大人尽管派人来拘捕我便是。”

她迅速压下心头的情愫,抬步往外走。

心疼陈世美倒霉一辈子!

赵承曦并未纠结捐水之事,只又问她:“你何时去西域?”

桑棠晚足下微停,没有回头。顿了片刻她道:“我回去就变卖铺子,等一切处理好了便走。”

铺子是要卖,但她不可能去西域。

娘看起来是被张公公那个手下杀害的。但其实幕后还有人。

那日她和赵承曦在酒楼厢房里听得一清二楚,张公公背后的人是李公公。

娘好像知道李公公什么秘密,李公公怕娘将这个秘密抖落给赵承曦,所以对娘下了死手。

她真正的杀母仇人,是李公公。

娘不让她回京城,她答应了,但终究是要食的。

她一定要回京城。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处置了郑道发。

郑道发前在她娘灵前口出羞辱之,后又与郑道生合谋阻拦娘亲出殡,此仇不报枉为人女。

赵青一直在边上候着。

见桑棠晚走了,他才上前禀报道:“主子,淮王殿下来信了,至多三日路程便可抵铜官。”

“杨幼薇呢?”

赵承曦负手询问。

赵青猜测道:“杨姑娘先得了咱们的消息,比淮王殿下动身早好几日,估摸着这两日就该到了吧?主子,如今铜官的旱情愈发严峻,山上的泉水拿回来也不济事,桑姑娘又不肯捐水,咱们怎么向上禀报?”

山上泉水浑浊,打回来之后要加上白矾沉淀两三日才能饮用,且僧多粥少,那泉水也快干涸了。

主子的顶头上司是阉党一派的,一定会借此机会为难主子。

“容她再想想。”赵承曦望着桑棠晚离去的方向思量道:“若她要售卖,从我那里取银子买下来。”

回到家中。

辛妈妈陪着桑棠晚进了娘亲的房间。她坐在书案边翻开一页页账册,看着上头娟秀的字迹,心里一阵阵抽痛。

账目分类极其细致,备注更是精细,都是按照她看账的习惯来的。

娘好似早就知道会有突然离开的一日,提前做好了所有准备。

桑棠晚坐了好一会儿。

辛妈妈便默默在一旁陪着。

桑棠晚朝外唤道:“姑姑。”

“姑娘。”曲绵绵走了进来。

桑棠晚合上账本道:“你去将铺子价格改成之前的八成,让人将消息放出去。”

“三家铺子都改八成价?价格是不是太低了?”曲绵绵不由问。

“旱灾越来越严重,能卖出去就算不错了。”桑棠晚点头:“务必尽快出手。”

她要银子有用处。

曲绵绵瞧瞧她,欲又止。

“照我说的做。”

桑棠晚吩咐,语气不容反驳。

辛妈妈劝道:“绵绵,你就听柚柚的吧。以后这个家就是柚柚做主了。”

她对桑棠晚是绝对信任的。

且从打夫人遇害后,姑娘好似一下便长大了,应对一切事物皆从容不迫,分毫不慌。

只是苦闷憋在心里,这么多日子一滴泪也没掉出来,她越发的担心桑棠晚憋坏了身子。

“是。”曲绵绵低头应下,预备退出去。

“等一下。”桑棠晚取出钥匙开了书案的抽屉,将房契取出来递给她:“宅子也以八成价格出售,记得要现银。”

辛妈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连住的这宅子都一起卖,这可是大事。

见曲绵绵看过来,她点了点头。

不管如何,她都听姑娘的安排。

曲绵绵离开不过片刻,邵盼夏走了进来:“姑娘,外面来了个女子找您。”

“谁?”桑棠晚询问。

邵盼夏道:“她说您不认识她,但是她认识您。”

桑棠晚起身走了出去。

“见过桑小姐。”

外面是个衣裙打着补丁的女儿家,看着十七八岁,脸上灰扑扑的,看着淳朴。手中提着一只竹篮,上头盖着一张布,不知里头装着什么。

一见桑棠晚她便放在篮子跪了下来。

“你是?”桑棠晚疑惑。

她不认得这女子,亦不知她的来意。

“我叫姚大丫。桑小姐不认得我,我却见过小姐您。”姚大丫磕了一个头道:“三年前也是旱灾,家中缺水一家人都快渴死了,爹娘打算拿我换一碗水。恰逢那日您和桑老板初来铜官,多亏桑老板出手相救,否则这世上恐怕就没有大丫了。救命的恩情大丫从不敢忘。”

桑棠晚闻怔住,心思隐隐被触动。

姚大丫所说的事,她已经半分也记不起了。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她娘亲的恩情吗?

“我家住得远,要翻几座山。昨日下午听闻桑老板的事,我连夜便赶来了,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送她一程。”姚大丫啜泣着打开竹篮:“我,我也没什么东西给小姐您。攒了好久就攒下这一点铜钱您别嫌少,这干菜是我自己晒的,还有这几个篮子是我自己做的,您拿着插插花什么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她带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真的很拿不出手。

但这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桑棠晚瞧着那被摸得发亮的十几枚铜钱,心底一阵酸涩。

这些东西不值钱,却诚意十足。是姚大丫对娘亲最真挚的感激。

她眼前浮现出娘亲温婉随和的笑,还有娘亲的嘱咐。

娘常和她说“为富不能不仁”、“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她转头吩咐道:“盼夏,你去和赵大人说,待我处置了铺子,愿意将水窖的水全都捐给朝廷。”

左右她要离开铜官了,索性再做一桩好事,也算了了娘亲的心愿。

“这个,是你编的?”桑棠晚拿起一只红柳编制的小花篮在手中翻看。

这小花篮大小恰到好处,编工精致,线条圆润,拿在手中能嗅到一股红柳的香气,清新自然。

几只小花篮样式不一,有宝瓶形,有扇形,还有篓形,各有各的精致。

这种东西正是大户人家小姐喜欢的,无论是用来插花还是用来装女儿家零碎的小东西都极好,随意摆着便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是。”姚大丫点头,见她似乎喜欢,眼里顿时有了光亮。

“你编这一个需要多久?”桑棠晚问。

“这……”姚大丫想了想道:“若是不歇的话,这种小的一日能编两个。大的的话一日一个。”

桑棠晚沉吟着没有说话。

姚大丫道:“小姐想要多少?我在村里有几个姐妹也会编这个。”

“这样,你们能做多少我都要。”桑棠晚将手中的花篮放回去:“你七日来送一趟,一个花篮我给你五文钱。”

姚大丫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但是要和这些编的一样精致,偷工减料可不成。”桑棠晚嘱咐她。

“小姐放心,我一定做得比这好。”

姚大丫又给她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去了。

“柚柚,你收这些花篮做什么?”辛妈妈不解。

这些花篮是好看,可在铜官并不稀奇。毕竟镇外处处都是红柳,会柳编的人也不在少数。

“赚银子。”桑棠晚没有详细和她解释,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辛妈妈站在廊下叹了口气。

姑娘看着越是冷静,她便越是担心。真要是憋出个好歹,她还活不活啊?

“辛妈妈!”

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辛妈妈回头不由惊讶:“杨姑娘?您怎么来了铜官?”

她一时不知该用什么神情面对杨幼薇。

这杨幼薇本是杨太傅之女,打小斗鸡走狗,玩闹生事。从前常常瞧不上她家柚柚,说柚柚是商户之女,上不得台面。

两人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争吵不休。

后来不知怎的,杨太傅家传出消息来,说杨幼薇是假千金。她实则是奶娘的孩子,奶娘将真千金换去她家受苦了。

杨家便敲锣打鼓地将真千金迎回家。杨幼薇自然成了府里身份最尴尬的那一位,不过好在杨家顾念旧情,并未将她赶出家门。

自那之后,柚柚便说可怜杨幼薇,不和她吵。杨幼薇却不依不饶,说自己不用别人可怜。

两人还是吵,却又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

“闲来无事,过来散散心。”杨幼薇拾级而上,朝屋子里张望:“桑棠晚呢?”

她身着男子所穿的朱色交领小衫,下面配着同色短打,衬得脸儿红扑扑一团火似的英姿勃发。毕竟是太傅府当亲女教养多年,虽然落魄了但她行之间天然有一股气度。

“在里面呢。”辛妈妈叹了口气,小声道:“您别惹她。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饭,也没哭出来……”

柚柚如今可不经气。

杨幼薇皱了皱秀气的眉,抬步进了屋子。

桑棠晚正坐在床边,抱着娘亲给她做的布老虎出神。娘一定是预感会出事,才特意给她做了这只布老虎。

“哟,桑棠晚。”杨幼薇在她对面小椅子上坐下,手搁在膝盖上:“好久不见,你怎么憔悴得跟个鬼似的?”

桑棠晚回神,瞧见是她便收回目光,没有开口。

她没心思和杨幼薇斗嘴,也懒得问她怎么到铜官来了。

“哑巴了?”杨幼薇脚踢了踢床前的踏板。

桑棠晚蹙眉,有些心烦,还是没有说话,抱着布老虎无精打采地靠在床头。

“人已经去了,你这样有什么用?”

杨幼薇觉得有些无趣,往椅背上一靠看着她。

“你说得轻巧,那是我娘。”桑棠晚终于开口了,目光黯淡。

“人终有一死。”

杨幼薇本意是想宽慰她来着,不知为何话说出口竟有几分阴阳怪气。

桑棠晚当即站起身来,恼得苍白的脸儿浮起一缕红晕:“你这种没有跟着亲娘长大的人当然不懂母女情深。”

她失了娘亲已经够凄惨的了,杨幼薇还千里迢迢跑来惹她!

“你跟着亲娘长大了不起啊?”杨幼薇也来了气,跟着站起身道:“还不是死了?还不如我从小不跟着,死了我也不伤心……”

“你给我滚!”

桑棠晚气得眼眶酸涩,拿布老虎砸她。

杨幼薇转身往外跑。

桑棠晚却忽然停住动作。她捏着布老虎的后脚,察觉到里面似乎缝着纸质的东西。

“辛妈妈,拿剪刀来。”

她心剧烈地跳了一下,立刻朝外吩咐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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