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雁站在门外,脸上没有表情。
昨天是五一,亦是她与郑书文的新婚,今日是五一的第二天,家中老辈小辈上上下下都在。
楼下的热闹衬得阁楼安静得可怕。
佳妮张了张嘴,喊了声:“妈……”
温雁拉着佳淇进屋,把门关上。
佳淇冲温佳妮使眼色,要她当做什么都没说,也许妈什么都没听到。
阁楼卧房虽逼仄,但被收拾得很好,架子上的书摆放得整齐,门口墙角鞋架上的鞋子干干净净,是属于佳妮自己的生活气息。sm.Ъiqiku.Πet
屋内的光线有点暗,但好在有一扇天窗和推拉窗,光线温和通亮。
温雁还记得,佳妮刚搬进来的时候,阁楼积了灰,一开门便带进了风,灰尘扬起,在阳光下是淡金色的,而木质的桌椅、柜架、床都要烂了。
一开始,这里应该是储物室,后来也是临时给佳妮父亲用的画室,再后来人病了,画不了了,画室又恢复成储物室。现在在墙角处或许还能找到当初画画时留下的痕迹。
但这些,温雁从未跟佳妮说过。
女儿像父亲,没有什么宿命不宿命的,只觉得神奇罢了。
丈夫死后,头七那天,佳妮怯怯地来跟她说,她不跟佳淇挤一张床了,想要住阁楼那间房。
当时,温雁望着女儿,心里是厌烦着的。
家中这么多房间,为什么非要住阁楼那间破屋呢?果真是他的好女儿,像极了,连喜好都相似。
因为佳妮像丈夫,温雁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着,也就从未仔细看过佳妮,也从未仔细看过佳妮住的地方。
看了后才知道佳妮心灵手巧,将原是旧旧的阁楼收拾得干净整齐,像她父亲那样善于发现,把窗外的好风景留在了室内。
也发觉到佳妮的头发多么细软——头发细软,心思也是软的。真和她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也一样招人讨厌。
两个女儿,她的确是在乎佳淇多一些,一半是因为佳淇比佳妮小,也一半是因为佳淇不像丈夫。
在乎佳淇,介意佳妮。
她这个母亲,做得的确失败。但,她不后悔如此。
每每想起曾经的丈夫,温雁便会联想起自己来到这个家的身份和作用。
那是一段不堪的过去。
方才在外头,佳淇说的话,她听得清楚。
身为一个女人,她第一反应该是发怒,而当看到女儿的脸时,她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身为一个女人的同时,她还是佳妮的母亲。
温雁拉着两个女儿坐到沙发上。
春天是个好季节,窗外绿植茂盛,叶子是青绿的,天空是湛蓝的,麻雀、灰鸽都是自由的。
狭窄的窗内——
佳妮背对着窗外绿色,低着头,先开口:“妈,我……”
佳淇冷丁地掐断她的话:“妈,我跟姐姐吵了一下下,很快就会和好,你别不高兴。”
温雁揽过佳淇的肩膀,揉揉她脑袋,“佳淇,你懂事了。”
听着母亲的话,佳妮弯住脊背,低头望着母亲的手,美甲褪了色,一双手细纹显了眼,刺着了她。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罪恶感叫她抬不起头来,叫她对不起母亲。
她万分痛恨自己,自知没资格掉眼泪,“妈,对不起。”
温雁抬起佳妮的脸,看她努力睁着眼不让眼泪溢出,望着女儿这个样子,听着女儿的“对不起”,心里头是真真实实厌恶着她的啊。
可谁教这个女儿又是她生的呢!血浓于水,不是骗人的。
“妮妮,你当是妈的错,是妈平时对你疏于管教,没有及时发现到。如果我早早发现到,或许……”
或许,女儿不会如此荒唐地喜欢上郑书文,而郑书文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家中了。
同时的,或许,她也没法子离开这个家了。
温雁拍了拍佳妮的后背,然后慢慢道:“妈上来是想告诉你们,我打算搬出去了。”
佳淇不意外,“和郑叔叔一起?那我和姐姐是不是也要跟着搬过去?”
温雁比方才还要平静,“不用,只有我搬出去。”
佳妮听到这句话,抬起头,“妈,什么意思?你要把我和佳淇丢下吗?”
佳淇是最早猜到母亲要搬出去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一出,这会儿,她不说话了。
“妈,是因为我吗?”佳妮抓住母亲的手,“妈,是我不对,我犯了错,可,可……我能改掉的!妈——”
“妮妮,跟你没关系。”温雁说:“之前我就想着,应该搬出去住了,把你们都带出去。
初一那天,佳淇闹了一番,我才知道原来你那么在乎你父亲,而我又做了什么呢?我纵容别人诋毁你父亲,纵容别人咒你的父亲死,我无动于衷,我甚至巴不得,但我从没想过,让你们听到、看到这一切。”
温雁紧紧地搂住佳妮,下巴贴着她额头,“让那时候的你看到不好的,听到不好的,一定给你带来了伤害,这是妈的错。”
佳妮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起了湿雾。
“妮妮,以前你问我,既然在这个家里待得并不幸福,为什么不搬出去?我跟你们说,离开这里谁养活我们?出去工作一天累得要死要活能赚几个钱呢?你和佳淇都还在念书,我是不能带你们离开温家的,我哪来的钱供你们念书,佳淇学费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年十几万——”
她们生在温家,从小到大,衣食住行方面得到的都是最好的,连教育都是最好的。佳妮的学习一直是顶好的,佳淇的女校,一年学费十几万。若是只靠一个女人,如何支撑两个女儿?不可能的。
人万万不能贪心。她就是太贪了,贪图富贵,想要给予两个女儿好的生活、好的教育,避免将来两个女儿落个跟她一样的人生——孤儿,被收养,当做“童养媳”,嫁给一个身体不算好的男人。
这样的人生,她是绝不能让自己的两个女儿接触到。
情愿自己多忍一些。
就当是投资,两个女儿一旦出息了,她还愁没机会离开温家吗?
只是……
“这次结婚,是我主动跟你们郑叔叔提起的。我想我结婚了,在外头有地方了,有旁人的名分,我可以把你们带出去。”
温雁搂住两个女儿,“你们的爷爷,不允许你们俩离开。”
老爷子说,她虽然姓温,但算不上温家人,结婚了想走,可以,但两个孩子绝对不能离开温家,毕竟是老二的孩子。
“你们跟着妈离开,也没什么前途,不如留下。”
母亲选择嫁给郑书文,便是意味着她不再是温家的人了。难怪呢,不然爷爷怎会同意大伯母为母亲操办婚礼呢。ъiqiku.
家中少了一个毫无血缘的“温家人”,对爷爷来说,对这个大宅子来说,不是好事么?
佳淇咒骂了起来,到底是一家人,何至于这样无情?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心肠竟然这么狠!
温雁不轻不重地打了佳淇一巴掌,“佳淇,你想留下,那有些话就不能说了,你要管好自己的嘴!”
温佳妮把脸埋进母亲的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ъiqiku.
佳淇咬着嘴唇,冷着脸,“妈,我早就说过了,能拿到什么就死死地拽在手里!当初就不该把爸爸留下的画廊让给大伯父!你看他将来还不还!这下好了,你要离开,把我们丢下……”
说着,佳淇掉了眼泪,对未来没有母亲的生活,充满了恐惧。
温雁捏了捏两个女儿的脸,微微笑着,“佳妮,佳淇,你们以后吵架可以,但吵架后要记得和好,不要把姐妹情分吵没了。在家里,妈不在,你们才是亲的,知不知道?”
*
翌日。
温雁要搬离温家的事情,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因温雁手里还抓着二房的红利,下午所有人都在大伯那边的别院开了一场家庭会议,商量着家庭财产问题。
小姑姑昨晚去了京都,便没参与;温家家庭财产问题和赵崇生没有直接关系,他更不会参与。
二房长女温佳妮本该要参与家庭会议的,毕竟都已成年。
只是老爷子还在,不允许,说佳妮学业未完成,老的还没死,就叫小一辈的出来商量,算什么事儿?
既然不参与,赵崇生便在自家右侧别院监督儿子念书。
不过再如何监督,儿子想逃也还是逃得掉——再加上,这几个月,他表现优异,参加了几次数学、物理竞赛,尤其是英语,简直跟中了邪似的,从倒数直冲第一。
问他怎么做到的,他正正经经说:“多精通一门语,将来遇事可能也就多了一个选择。”
温雅听了,都难得笑他,不知该夸还是该笑,最后将收上来的卡再次交给他,不忘说:“别盲目花钱。”
赵嘉原丢了书,问赵崇生:“家庭会议开的是什么玩意儿?”
赵崇生拿脚踹他,“做你的作业,大人的事情,你少掺和。”
这一次,赵嘉原居然没还手,还问他:“佳妮表姐会怎样?她也要离开吗?”
见儿子问得认真,赵崇生想了想才说:“看老爷子想法吧,老爷子重血缘伦理,佳妮佳淇身上流着温家的血,怕是不会同意那俩孩子跟着她妈走。”
赵嘉原垂着脑袋,没再多问。
他只要一个答案,只想知道佳妮会不会走。
……会不会离开他的视线。
只要不离开他眼前,旁的都与他无关。
他想起来自己用比赛奖金买的东西,匆忙从地垫上爬起来,跳过赵崇生特意制造的路障,招呼也不打就跑了出去。
一整天了,家中异常地安静。
窗户玻璃碎了很长一段时间,无人问津,经风吹雨打,窗内的台子变了颜色,缝隙里挤出来一株嫩绿的草芽。
温佳妮半趴在推拉窗边,惊奇地看着它。
原来野草真的是无论在哪里都可以生根,坚强发芽。
传来敲门声。
规规矩矩的敲门声,也不知道是谁。
温佳妮只关注着窗台上的嫩草,答了一声:“门没锁。”
赵嘉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纤细的长形盒子,轻步地来到她身旁,看到她手里的水彩笔,也自然看到她的水彩笔在窗台上涂出了鲜活的世界。
她用她自己的幻想画出绿植花卉,围绕着那一株可爱的嫩草。
他笑了起来,“温佳妮,原来你也有幼稚的一面。”
话音一落,赵嘉原发现到一件事情。
连名带姓地喊她,感觉还不赖。.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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