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士卒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背后摘下特制的军弩,上弦,举起,瞄准。
三千支闪着寒光的弩箭,箭头齐齐对准了天空。
那股凝练的杀意,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冰墙,压得蹇义和他的随从几乎喘不过气来。
蹇义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是个文官。
理解的军队是奏章里的数字,是沙盘上的棋子。
他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一支精锐之师的力量。
江澈五指缓缓收拢,握拳。
“放!”
“嗡!”
三千支弩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小小的乌云。
然后精准地越过蹇义等人的头顶,射向他们身后百步开外的一片山壁。
密集的入岩声连成一片,那片坚硬的岩壁,瞬间被扎成了一只刺猬。
这一刻,山谷里只剩下风声,还有蹇义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手在抖。他带来的圣旨,此刻感觉有千斤重。
江澈缓缓放下手,军阵再次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静默。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面如土色的蹇义。
“蹇尚书,现在您还觉得,一道旨意,就能让军心安定吗?”
江澈的语气依然平静,但蹇义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
你再敢多说一个字,下一波弩箭,就不是射向山壁了。
蹇义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他带来的那点文官的傲骨,此刻被碾得粉碎。
因为在这里,道理和皇权,都不如对方手里的刀好用。
“伯……伯爷说的是。”
蹇义的声音干涩沙哑,连称呼都变了。
“是……是老夫考虑不周,考虑不周,军国大事,确实当以稳妥为上。”
是的,他怂了,因为如果再坚持下去,今天恐怕走不出这个山隘。
江澈绝对敢杀了他,然后上报一个兵变,尚书殉国的奏章。
新君刚刚登基,绝不会为了一个死掉的吏部尚书,去逼反一位手握重兵的平叛功臣。
江澈看着他,他没有乘胜追击,反而给了对方一个台阶。
“尚书大人重了。您是朝廷重臣,一心为公。江澈也是大明之臣,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这样吧。圣旨,我接。但为防不测,我将亲率主力,护送降卒与汉庶人,缓行返京。如此,既不违圣意,也能确保沿途安稳。蹇尚书以为如何?”
这哪里是商量,这根本就是通知,但蹇义听在耳中,却如蒙大赦。
江澈没有当场抗旨,还给了他一个缓慢返京的说法。
他回到京城,至少可以对皇帝和内阁有个交代。
面子,保住了。
“好,好!伯爷深明大义,老夫佩服!”
蹇义连连点头,“就依伯爷所,就依伯爷所!”
江澈伸出双手,蹇义连忙将那卷已经汗湿的圣旨,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江澈手中。
接过圣旨的那一刻,江澈的目光越过蹇义的肩头,投向那不存在于山隘尽头的京城轮廓。
京城那帮人,想要他单刀赴会?
但他会带着一整支军队,以最隆重的方式,去赴这场鸿门宴。
大军开拔,车轮滚滚,江澈带着队伍缓缓向京城挪动。
十天后,一匹快马在官道上卷起长龙般的烟尘,冲进了中军大营。
信使翻身下马,几乎是滚到了江澈的帅帐前。
“报——!陛下……陛下驾崩!”
亲兵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永乐大帝,那个带领他们百战百胜,开创了一个煌煌大世的男人,就这么走了?
江澈站在地图前,手指还点在京城的位置,他没有回头,身影如山。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知道了。”
“传令全军,挂孝三日,军中禁酒,禁喧哗。”
“遵命!”
亲兵躬身领命,脚步匆匆地退下。
帅帐内,只剩下江澈一人,他缓缓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虽然早就知道老朱不在了,可现在这个问题再次落下来,还是让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新君朱高炽……
那个以仁厚著称,深受文官集团拥戴的太子,现在是皇帝了。
江澈转头看向了关押朱高煦的帐篷内,他不怕他跑,因为朱高煦不会跑。
“旭哥,你说,你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高丽王呢?”
话是这么说,而且江澈也自问过很多遍,可是换成他是朱高煦的话,估计,也会去想着争夺那个位置吧?
……
洪熙元年,正月。
奉天殿。
朱高炽头戴翼善冠,身着黄色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
百官分列两侧,山呼万岁。
庄严的登基大典,宣告着大明正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一个属于文官,属于仁政,与永乐朝那股金戈铁马截然不同的时代。
殿内气氛肃穆,百官们脸上都带着一种“拨乱反正”后的振奋。
只有站在武将班列最前方的那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江澈身穿麒麟补服,腰悬宝剑,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没有像其他武将那样,刻意挺直腰板,展现自己的悍勇。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是整个大殿的焦点。
文官队列中,以杨士奇、杨荣为首的内阁大学士们,目光时不时会飘向他。
在他们看来,江澈就是永乐皇帝留下的一柄最锋利的凶刀。
上面沾满了血腥,充满了戾气,是他们推行仁政的最大障碍。
“宣平叛功臣,忠勇伯江澈,上前听封!”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
江澈迈步而出,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
“臣,江澈,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椅上的朱高炽,身体微微前倾。
“江爱卿,平身。”
“臣,谢陛下。”
江澈起身,垂首而立。
朱高炽看着他,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朕初登大宝,百废待兴,然北方边患不绝,鞑靼、瓦剌时时叩边,扰我大明子民,朕寝食难安啊。”
他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杨士奇等人立刻出班附和。
“陛下圣明,当以休养生息为国策,不可再轻启战端。”
“臣附议!永乐年间,连年征伐,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实不宜再战。”
文官们一个个慷慨陈词,话里话外,都是对永乐朝军事政策的否定。
也是在含沙射影地敲打江澈这个最大的军事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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