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极夜很快恢复了社畜的状态，麻麻木木上班，麻麻木木下班。回出租屋后，就坐在办公椅上，从楚婧汐那边获得少许情报，视奸楚瑾彧的生活，在纸上拟定追回那个Alpha的计划。

宋奕几乎每天都会发消息和自己闲聊几句，虽然陈极夜不知道其中意义在何处，不过还是和这个孩子聊聊天。

他逐渐了解到，在他消失后，宋奕丶楚瑾彧和梁晚清曾在一起寻找自己，经常聚在一起交换信息，也渐渐熟络了起来。即便是后来楚瑾彧从斯德哥尔摩恢复之后，他也没用因为陈极夜而厌恶宋奕，而是时不时关心他的情况，帮了他很多忙。

一路听到Omega的学习经历，他这个富有善心的孩子在陈极夜的母校就读，学了医学专业，之后准备读研，成为一名精神科医生。

陈极夜了解到之后感到不可思议，小学时遇到数学题看了半天不懂，急得大哭也做不出来的孩子居然能考上这么难的专业。其实他还以为，以宋家父母两人的智商，生不出这么聪慧的孩子。

把我的脑子还给我：“哥，我想试试治疗一下你”

Cjy：“我没什么病，需要什么治疗？”

把我的脑子还给我：“我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你的行为认知。”

陈极夜打字，下意识反驳自己没有任何问题，打一半，他双手却静止了片刻。回想自己过往做出极端错误的行为，导致他离楚瑾彧的距离越来越远。或许，他确实需要改变一些问题。

Cjy：“什么行为认知？”

见陈极夜并不排斥这个话题。宋奕欣喜地继续说下去。

把我的脑子还给我：“哥，你说过，离开我们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们给你了难受的感觉”

“明明那是能让人感觉到温暖的好意，你却相对的排斥这种感觉，对吧？”

Cjy：“嗯”

把我的脑子还给我：“所以，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试试当面给你治疗。”

“你放心，我已经不跟爸妈住一起了，在大学附近租了房。”

陈极夜意外问道：“你们临床医学还包括心理学吗？”

宋奕如实回答：“不包括，但是我抽空的时候会去看看和你相关的问题。”

白底黑字映在冰蓝的瞳孔上，那样单调的色彩，却为这双眼睛赋予了一丝柔和的线条。在亘古不变的字体字中，陈极夜从中感受到了对方的关心。

明明他不告而别了这么久，甚至绝情地把宋奕拉黑。可重逢时，他料想中的怒骂和冷战一个都没来，等来的是宋奕的不计前嫌，甚至在他离开的几年里，对方还会为了他去查看书籍，期望自己返回时能帮忙。

浓烈的不配得感，如倾盆大雨泼下，无处躲避的孩子只能被这沉重侵袭，砸得窒息。

久久等不到回应，聊天框中又出现了一行字：“哥？”

他回神，盯着那个称呼，冷漠地敛了敛眼帘，随后将手机熄屏，扔到书桌上。

陈极夜十分厌恶这种情感，因为它像一双手，恶意地紧紧攥着自己的心脏，榨出其中所剩无几的鲜血，最后逼得心跳在冰凉的手掌中终止。

他依着自己的本能，再度选择了逃避，用整理房间的繁忙来消除这种不适。

发光的屏幕显示着来电信息，机身在桌面上高频振动着，吵得心烦。陈极夜将衣柜最后一件衣物挂好后，回首拿起手机，接听了宋奕的通话。

“哥。”Omega的声线比以往低了几个调，大概是已经有些小脾气了。

“嗯。”

陈极夜听出来其中的情绪，但视若无睹地回应了一声。

宋奕忽然换掉方才低沉的语气，死缠烂打：“所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陈极夜无奈叹息，这个孩子果然跟之前一般执着，估计他现在不回答，会一直被对方消息轰炸，甚至最后宋奕会上门找到他。

这么一想，他突然后悔告诉宋奕自己的住址了，早知道应该防备一点的。

他妥协地给出时间：“……这星期六吧。”

考虑好自己合适的日期后，近一步补充道：“两点。”

宋奕急忙答应下来，确认着对方道出的日期：“哦哦，好。这周六两点……我待会把家里地址发给你。”

“好。”

“那你一定要过来啊，不许放我鸽子。” 宋奕嘱咐着，字里行间都在因陈极夜的逃避而感到动荡不安。

陈极夜悄然叹了口气，放弃私存于内心的最后一点挣扎，就当是做这个小孩实践课的练习对象好了：“……我知道了，不会放你鸽子的。”

得到了确切的保证，宋奕笑嘻嘻地跟他闲聊了一会，才挂断电话。

周六，陈极夜如约到宋奕小区。

下车后，发现那个Omega穿着保暖的外套伫立在门前，看看手机，再看看人群。炯炯的一双眼游弋在外界，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的Beta身上。

他一瞬间亮了眼，踮脚招了招手，兴高采烈地朝对方奔去。

“哥！”

男生拉起他的手腕，向前方走去：“走吧。”

即便是短短的路程，宋奕也会喋喋不休与他分享日常，陈极夜听着与自己生活截然不同的故事，虽兴意阑珊，但知道对方开心，也是好的。

到了新环境，陈极夜习惯性地侧首环顾周遭，宋奕在校区租的房子很不错，比大学的宿舍要大多了。

他在沙发上等待对方的指示，却迟迟没看见对方过来，便转头寻找他的身影。

少年莫名探头寻觅，休息间不解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呢喃道：“哎？奇怪，这孩子以前有这么怕生吗？”

“你在找什么？”

“宋小雪啊，哥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养的一只小猫。”

陈极夜垂眼回忆，确实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哦。”

宋奕继续四周探寻，上蹿下跳，地毯式搜寻所在的空间，他道出疑虑：“但是今天好奇怪，从我进门开始就没出现过，它通常都会在门口迎接我的。”

“会不会是跑出去玩了？”

Omega十分肯定地摇头，笃定答道：“肯定不会，我看得很严的，绝对不会跑出去。”

陈极夜见他不找到不罢休的架势，默默加入了搜寻大队：“他经常躲在哪？”

宋奕皱眉思考了一会：“不知道，只是刚来家的时候在床底躲了几天，后来慢慢熟悉就没藏起来过。”

Beta提议：“那去床底看看？”

“哦对，我去看看。”

到了房间门前，陈极夜迟疑着是否该跟上来，他知道，随便他人的卧室很不礼貌。

宋奕自己都要进去了，转头却见对方丝毫未动，他很快联想到了对方的顾虑，精准消除对方的思绪：“没关系的，你毕竟是我哥嘛，走了多久也是我哥。”

闻言，陈极夜才踏进房间：“嗯。”

Omega屋子很整洁，一丝不苟，颇有陈极夜房间的风范。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时而漂浮在半空的猫毛了。

二人各在床的一边，动作同步地趴在地上，往床底探望，果然发现了在角落瑟缩的猫。

逼仄空间光线昏暗，陈极夜依稀看到一只猫蜷成团，趴在床底深处。那双浅色的瞳孔似青提般又圆又大，警惕地盯着Beta。他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宋小雪甘拜下风，安静地挪了挪身子，主动避开了目光。

Omega趴在床边，费力伸直了手臂，举着刚开封的猫条，却发现自己怎么呼唤小猫，对方都一动不动，甚至淡淡眯起了双眼。

“诶，会不会是生病了啊。好像看网上说猫猫难受的时候会躲起来自己消化的。”

陈极夜本想劝说宋奕放弃，听到这一席话又闭口。他盯着那个小生物沉思了片刻，猜测道：“它看起来不是在难受的样子，可能……它是不喜欢我？”

宋奕否认，害怕此事会让对方伤心：“不会的吧？小雪挺亲人的，我没见过它讨厌什么人。”

陈极夜罢休地起身，绕着大床走到卧室门口：“可能我天生就不招动物喜欢，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欢动物。”

这是真的，他从小到大，都没被动物喜欢过，无论是孤儿院温顺的比格犬，还是街上亲人的流浪狗，见到他不是害怕地避开，就是成为被吠叫的对象，甚至还有些极端一点的，会攻击他。

大概是因为这些头脑简单的动物也清楚，陈极夜生来就是恶人，身上也有无法掩盖的血腥味。如果真的亲近了他的话，早晚会被这个疯子虐杀。

“……那好吧。”

宋奕抿了抿嘴，声音闷闷的。

他最后转头望了宋小雪一眼，将猫条留在床底，随后垂头丧气地跟陈极夜回到了客厅。他本来想让宋小雪辅助治疗，却没想到，脾气的这么好猫咪，居然会讨厌这个第一次见的Beta。

小孩的心思依旧会浮现在脸上，这种熟悉的感觉，是陈极夜安全感的来源。

回到原来的座位后，宋奕很快开始了他的“心理治疗”。

他从简单舒适的闲聊，循序渐进地深入到陈极夜的心理问题，作为对方为数不多的亲人，宋奕在戒备性极强的陈极夜这里具有极大优势，对方也更容易敞开心扉对自己说实话，这也是他想要研读心理方面的原因之一。

“哥，你在感受到善意的时候，是怎么难受的？”

他微微垂头思考着，自己该用什么言辞去形容那种独特的感觉：“说不上来，就像热铁在我的身体里融化，又沉重，又烫。”

“那如果你进一步回忆呢？会感受到什么情绪？”

陈极夜垂眼，认真回忆了片刻：“我会感觉很烦躁，想马上离开，或者……杀了那个人。”

“只有这一种情绪吗？”

严谨起见，陈极夜又仔仔细细地以第三者的视角查看自己的记忆，随后他给出了确切的答案：“嗯。”

宋奕噤声沉思半晌，问道：“那你，渴望这样的感觉吗？或者感觉到孤独？”

“没有，我不喜欢，也不渴望。”

Beta的眼神十分坚定，不像撒谎，宋奕确实从未捕捉到陈极夜沮丧的表情或迹象。

那么这就奇怪了，因为通常人们即使表面看起来不喜温暖，喜欢独处，但心底多多少少依旧会渴望它，这是人类的天性。

宋奕面上在深思，实则内心的小人在慌乱地双手抱头。

这怎么和教科书上写的不一样？

陈极夜瞧见他困扰的样子，提供了些线索：“其实……不只是好意的时候。”

“嗯？”

陈极夜问起梁晚清，他记得宋奕好像认识她：“你知道梁晚清吗？”

宋奕点点头：“嗯嗯，大明星的那位对吧？当时是因为找你而认识的，但是我们现在还有联系。”

“我之前和她在同一家孤儿院，她……当时被院长虐待。我看到之后，就……帮了她。”陈极夜垂眼顿了顿，刻意掩盖自己杀人的事实，如今，他也知道这件事实会引来身边人的恐慌，“之后我就被带出了孤儿院。”

“虽然现在她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我还记得她以前聒噪活泼的样子，和她现在一模一样。当时我见到她，回忆起孤儿院的经历时，就有那种感觉。”

宋奕尝试将具体的感受口头描述出来：“那种接受到善意而难受的感觉？”

陈极夜点头，从回忆中抽离，与面前的Omega相视：“对。还有，关于这件事，还请不要跟她说，她看起来好像已经忘掉那些事了，就别让她再想起来了。”

“嗯嗯，这件事我也知道。”宋奕将这条线索记录下来，结合之前的迹象一同推测提问，“你在孤儿院的经历很美好吗？”

他不了解孤儿院的运作方法以及日常，但至少他很少看到孤儿院有什么黑暗的新闻。

陈极夜木然盯着水杯，淡淡摇摇头：“……不知道。我从记事开始，就很觉得身边的事情很平淡。”

“很平淡？没有开心的感觉吗？”

“没有。”

陈极夜摆首的动作忽然顿了顿，他回想起杀死那个霸凌者的愉悦，还有挑拨离间得逞的窃喜，以及看到那个卑鄙龌龊的院长，在自己刀下面色狰狞，痛苦挣扎，却又被自己的鲜血覆盖的模样，都令他兴奋又欢快。

因此，他改口回答：“有。”

宋奕不解地歪了歪头，确认道：“所以……是有还是没有？”

陈极夜隐瞒道：“有，不过很少。”

“那是什么事件让你感觉到开心？”

“……”Beta封住双唇缄口不言，抬眼，宋奕黑白分明的双眸就在视野中心。纯净的水对他而言像是发烫的岩浆，视线失控地避开那双单纯的眼神，眸底闪过复杂纠结的情绪，考虑该不该说出来。

此时单纯的Omega还不知道他哥做了什么，天真的以为对方还在回忆。

“抱歉，我记不起来了。”他最后选择撒谎。

宋奕温柔地将事情翻篇，甚至安慰对方：“没关系。”

作为弥补，陈极夜道出了自己的经历：“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我童年的经历也是可以的，在孤儿院的时候，我因为孤僻到让人害怕，所以因为与众不同而被欺凌过，后面就是刚刚说的，之后我看到告发了院长，被他的家人带走折磨了一年。我报了警后，被送到另一家孤儿院。不久后，就被你爸妈领养，因为他们看我不哭不闹，好养活。”

陈极夜面色风轻云淡，双唇一张一合，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一般。这漫长又痛苦的过往被当事人平静陈述出来，省略掉了很多惨不忍睹的描述。

宋奕神色随着倾听的话语渐渐沉重，他听到的只有无止境的苦难，这根本不是一个孩童该有的经历。

他终于知道了那些要看心理医生的心理医生当时是怎样的心情了……

“那你觉得这些回忆很痛苦吗？”

“不觉得。”Beta淡然摇头，抬眼与宋奕对视，碧色的瞳孔似冰川中的蓝冰一般，水波不兴。

Omega愣愣望着他，总觉得，对方似乎比之前更加冷峻。看来在童年经历上没办法找到突破口，他只能另寻它法。

树苗时期留下的伤痕，很难愈合，它会随着大树的成长而逐步扩大。而越早的伤口，越容易根深蒂固，最后变成树木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与其生命一同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