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签约、路演、医院拜访,他几乎没睡过一夜整觉,全靠咖啡因、肾上腺素和对结果的执拗意志撑着。
其实,他并不擅长这些,他的强项从来不是在圆桌前与那些笑里藏刀的投资人周旋博弈。他的领域是冷静的技术、精准的数据,还有那些能被逻辑验证的产品方案。
可现实不允许他止步于此,哪怕在这趟十几个小时的跨洋航班上,他也没有真正休息过。
飞机穿行在平流层上方,窗外是铺陈至无尽的深蓝,星辰点点。那种遥远的静谧让人恍惚,也让他短暂出离。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躺在老家的草地上,仰面望天,那时候他以为,星星是可以用手摘下的。
从小到大,顾云来都是富家子弟中的别人家孩子,顶尖名校出身,履历耀眼,但真正了解他的人知道,他从未热衷于权谋与商战。他喜欢实验室、代码、医学数据,远胜过董事会与合同。
大学后,他刻意与家族划清界限,用化名提交创业计划书,只为证明自己的价值无需姓氏加持。
星来医疗从一无所有到初见成效,靠的是无数不眠之夜与一次次拒绝中打磨出的坚持。
可如今,他已无法再置身事外,国家与国家关系的波动、政策的不确定性、云来集团的暗流涌动,每一环都在牵动他的决定。
他不再有逃避的余地,自由的代价是更重的责任。
顾云来合上电脑,闭上干涩的双眼。他不是累了,只是在用最后的四小时,把一场更深层的战役排兵布阵,稳住投资人、应对媒体、撑住整个航道不被风暴击沉。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阵不对劲的喘息声,顾云来下意识地侧头,后排靠窗的座位上,一个中年亚裔男子正死死捂着胸口,手指攥得指节发白,好像在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他的脸色惨白如蜡,额头渗出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整个人像刚从冰湖里捞上来一般瑟瑟发抖,他的嘴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苍白转为青紫。
“不好。”顾云来心头如擂鼓般一震,脑中警铃大作,猛地解开安全带,起身、俯身,他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先生?能听见我吗?现在什么感觉?胸口疼痛还是压迫感?”
那人嘴角抽搐了一下,试图开口,却只能发出几声含混破碎的音节,舌头在齿缝间无力地打转,带着几分窒息前的绝望。
那一瞬间,顾云来看到对方眼睛猛地上翻,露出大片死白,下一秒,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电的机器,剧烈一颤,随即无声垮进椅背。
他的心猛地一紧,立刻伸手屈指探向颈侧动脉,手指在冰冷皮肤上快速按压——无搏动。他再度拨开眼睑,光线下瞳孔放大,毫无反应。
呼吸消失,心跳骤停,意识丧失,瞳孔散大,所有的临床特征在脑海中以闪电般的速度串联成线,如同一道骤然劈下的雷光,冷冽、清晰、无可回避——是心源性猝死。
判断在瞬间完成,那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直觉击中了他,顾云来猛然挺直上身,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却带着冷厉的急促:“空乘,病人心脏骤停!立刻拿AED设备!需要医生支援!”
下一秒,空乘的广播在寂静机舱中响起:“各位尊敬的乘客,头等舱有乘客突发急症,情况紧急,如果您是医生或医护人员,请立即与机组人员联系。谢谢合作。”
他的身体比思维更早启动,他熟练地托住病人的颈部,将其缓慢侧转,双指解开安全带,将座椅调至平躺。每一个动作都又快又准,却出奇地轻柔,像是与某种沉重回忆缠斗中的体贴与克制。
那一刻,肌肉的记忆超越了语言,所有判断都自动涌现,他脱下刚穿不久的灰色针织长袖,随手丢在一旁,跪下,双手在胸前交叠,掌根准确落在胸骨中央,正对心脏的位置。
掌根用力下压,力道直贯至胸腔深处,动作干净、利落。
“一、二、三、四……”他低声计数,嗓音低哑却坚定,在死寂中发出沉稳回响。
每一下都精准压下,骨骼在他掌下微微塌陷,再缓慢回弹,按压频率控制不快不慢,恰如其分。
手腕处已开始传来钝钝的痛意,他却没停,只是咬紧牙关,躯干随每一次按压微微起伏,却连呼吸都未紊乱半分,这不仅是专业本能,更是一种带着执拗的执念在主导他。
“不能再失去一个了。”这个念头突兀地在他脑海炸开,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痛感,如同雷鸣滚过心头。
“就算是陌生人,也值得一搏。”
原本静谧的头等舱,不知从何时起,逐渐响起了低声交谈,窃窃私语、疑问声、翻动物品的细碎响动此起彼伏,仿佛一层不安的涟漪在空气中蔓延。
但顾云来仿佛与这一切隔绝开来,只听得见自己手掌落下的节奏,一下一下,精准压下,如同命运敲响的鼓点,在躁动之中独奏着生命的最后希望。
汗水顺着额角和鼻尖滑落,顾云来的呼吸愈发沉重,心跳如战鼓,肌肉酸痛得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撕裂,可他的眼神依旧锋利如刃,灼灼不动。
每一下按压都像在和死神掰腕子,力与力的较量,执念与虚无的碰撞。他在用全身的力气,去挽回一颗停滞的心,一点一点,从死的边缘往回拉扯。
在这万米高空之上的狭小空间里,在这陌生人的胸口上,他忽然看见了从前的那些人,那些也曾心跳停顿过、也曾站在命运崩塌边缘,却倔强不肯低头的人。
他是在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拼命。,他不能输,哪怕只是一点希望,他都要拼尽全力,把它救回来。
他低头,靠近对方耳侧,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坚持住。”
突然,一阵急促却稳健的脚步声穿过隔帘,顾云来没有抬头,双手依然精准地维持着按压的节奏。
但就在下一秒,他听见一个声音,低沉、干净、笃定:“我是医生。”
那声音没有一丝慌乱,瞬间让人镇定下来,它带着一种罕见的从容,仿佛即使面对死亡,也能逼得死神后退三步。
那一刻,顾云来心底某处早已锈蚀的锁,被这把突如其来的声音悄然开启,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一道身影如闪电掠入他的视野边缘,那人利落地蹲下,白衬衫微微皱着,袖子随意却整齐地卷到小臂,露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与几道旧伤痕,
他没说废话,甚至连自我介绍都省了,那双瘦长、骨节分明的手迅速落在病人颈侧、眼睑之上,冷静地检视每一个关键指标。
动作精准、干净、利落,每一寸移动都像是事先演练过无数遍,节奏沉稳,毫无停顿,你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只有从死亡边缘来回无数次的人,才具备的专业与果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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