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时,她的长兄夭折。
故而,都说是她克死了长兄。
以红鸾花为名。
羽皇眼角湿润,犹记得那年花苑前,月华涟涟。
楚红鸾说:“羽郎,我不是国色天香的牡丹,不让如妖的芍药,不当圣洁的白莲花,日后,你看见红鸾花的时侯,要记得想起我。”
可是楚红鸾死在大山之后,这漫山遍野,再也不见红鸾花了。
羽皇找了很多年,遍寻山川河流,始终不见红鸾花。
渐渐地,他都要忘了红鸾花的瓣蕊是如何模样。
他还让蓝老去查过红鸾花为何而凋零不现。
蓝老用时三月有余,得到的回答是:界主,红鸾花,只为界后而开,亦随界后而枯。
人间既无楚红鸾,就再没红鸾花。
“界主大人,是在武侯府的后山湖泊上看到的,我瞧着这花好看,会给人带来愉悦。”
小棠说明了红鸾花的来源。
羽皇步如流星,赶往了后山湖。
他看见,湖面漂浮着几朵红鸾花。
“红鸾……”
是你吗?
羽皇红了一双眼。
亡故的妻子,在为他指引方向。
后山湖的另一头,却响起了不通的声音。
“姑姑,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华儿已经长大成人了,你不要挂记。”
“姑父对我们很好,他会保护华儿,会庇护楚家的,你放心就是。”
楚华流着泪,放出了一朵朵红鸾花。
这些红鸾花,都是楚槐山珍藏的。
就怕东窗事发的日子,用这红鸾花来稳固君心。
楚槐山在旁侧安慰道:“华儿,别难受,姑姑泉下有知,会高兴的。”
“你们在让什么?!”
盛怒的暴喝声响起。
“姑,姑父?”楚华一愣过后,涌上了惊喜。
楚槐山还算镇定,跪地行礼道:“界主大人,属下和犬子正在此处放花,祈祷九泉之下的妹妹能够安宁。”
“姑父,我昨晚又梦到姑姑了,姑姑还说华儿憔悴了。”楚华两眼生辉。
羽皇怒极反笑,“你细皮嫩肉的,山珍海味宝马香车的养着,你姑姑是死了,不是眼瞎了。”
楚华从未见过姑父在自已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
在姑父面前,他就像是半个儿子。
有时,还把他看得比亲生儿女还要亲近。
他从小就不怕羽皇,最喜欢去羽皇面前表现功课。
每每如此,羽皇都会毫不吝啬地褒奖他。
字里行间都会是对他的骄傲。
“姑父……”楚华弱弱地开口。
自从叶楚月入住了这武侯府,姑父待他就不如从前亲近了。
现下更是对他吼叫。
楚槐山暗道不好,却很疑惑。
羽皇因何如此动怒?
不该是触景生情,想到了已故多年的楚红鸾吗?
“你们也配碰红鸾花!”
羽皇一挥袖袍,朵朵红鸾花从湖泊之上灌入了袖袍当中。
他怒视楚槐山:“楚槐山,你藏着红鸾花多年,今日拿出来放花,是何居心?”
楚槐山匍匐在地,声声求饶解释:“界主,槐山只是,想妹妹了啊。她一个人在黄泉路上,槐山怕妹妹她冷!”
“那你下去陪她好了,既是兄妹情深,何不现在自戕,下去陪她?!”
羽皇喝道。
楚红鸾是他的软肋,更是逆鳞。
楚槐山以为经此一事会成为羽皇的软肋,却不成想碰到了逆鳞。
这人间的富贵荣华享之不尽,楚槐山恨不得多活几个甲子年,哪舍得下去陪楚红鸾。
他对楚红鸾最大的感情,就是能用楚红鸾来得到羽界主的庇护。
那次对楚红鸾的相救也是阴差阳错,少年时期或许有几分真心,但这富贵迷人眼,哪还能把持得住。
这世上的很多正常人,之所以正常,不过是没有机会接触纸醉金迷罢了。
“界主大人,我以后再也不敢放红鸾花了。”
“大人饶恕我们父子俩吧。”
“只是今天喝了点小酒,有点想红鸾妹妹了。”
“……”
不远处,楚月、蓝老立在楼阁之上,恰好能够看到后山湖边的一出好戏。
“侯爷早知会有这么一出?”蓝老诧然问道。
“几分猜测,只是没想到这般拙劣。”楚月眸色冷冽地看着楚槐山。
作恶多端的人,凭什么不下地狱。
她会静静地看着楚槐山下地狱。
或许,她没办法插手全天下的恶人之事。
但只要力所能及的范围,她绝不会坐视不理。
许流星呈递来的卷宗,三尺白绫结束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那女子又何其无辜?
为富不仁者,合该万剐千刀才是。
蓝老眼底倒映着惴惴不安的楚槐山父子,说:“技艺拙劣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对症下药,是否有效。”
很显然,并非楚槐山黔驴技穷,而是类似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总能牵绊住羽界主。
楚月轻挑眉梢,眸光犹如淬了冰,唇角的弧度噙着嘲讽。
“界主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红鸾妹妹离世多年,今夜烈酒上头,方才多加思念红鸾妹妹了。”
楚槐山这边说着,那侧的楚华便频频点头,似乎极度赞通父亲的话,还附加了一声,“华儿也很想姑姑,界主大人,你也很想姑姑吧,父亲说了,最想姑姑的人是你才对。要是姑姑还在的话,会教华儿舞刀弄枪,看着华儿长大。父亲还说了,红鸾姑姑熬得绿豆汤和牛乳特别好喝,这么多年过去,父亲再也没尝到过比那刚好喝的了。”
羽界主的眉眼,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楚槐山小心翼翼地察观色,见状,略微松了口气。
羽皇紧绷着一张冷如寒霜的脸,一如既往的沉郁,却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
蓝老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下意识地看向了楚月。
这件事中,他只怕侯爷会对界主大失所望。
侯爷这般有血有肉的人,一旦失望,是绝不会回头的。
“界主,他不是不辨是非的人。”楚月说道:“他只是太重感情了。”
“侯爷觉得,界主不会再被蒙蔽。”蓝老问。
楚月扭头望着蓝老,咧着嘴一笑,“若再被蒙蔽,那可就是蠢笨如猪了哦。”&lt-->>;br>蓝老:“………”当他面骂界主蠢笨如猪的,曙光侯当真是一个。
老人面露窘迫之色,并未接过界主是猪的话茬。
“你很想红鸾?”羽皇问道。
楚槐山点头如啄米。
羽皇又问:“这么多年,怎么不见你去想想你那死去的爹娘?”
“……”后山楚槐山怔愣,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这么多年,除了祭祀中元等,他还真没想过已故的双亲。
念叨最多的就是红鸾妹妹。
楚华低着头,转圜道:“父亲他也思念祖母和祖父的。”
“如何思念?本座竟是不知。”
羽皇嗤笑了声。
楚槐山自知这出戏演砸了。
眸底阴翳流转,杀心迸起。
定然是那曙光侯在扇阴风,点鬼火。
否则的话,羽皇焉能说出这本绝情残酷的话。
以往的羽皇是当局者迷,只要是关乎到了楚红鸾,就仿佛被下降头了一般。
他楚槐山更是一招鲜,吃遍天,乐此不疲用来拉拢羽皇。
身居高位加披富贵的他,哪能想到有朝一日,羽皇竟对他的兄妹之情熟视无睹了。
便是那叶楚月!
楚槐山后知后觉,惊出了记背冷汗。
这才想到,他们能够顺利来到这武侯府的后山湖,定是那叶楚月有意而为,知这般作为再去痛思故人只会让羽皇心生厌烦。
他只庆幸叶楚月任职不久,底蕴不够浑厚,抽丝剥茧也难以查得深入。
怕是不知他这些年的劣迹恶毒事,若只是和元族、万剑山有联系的话,倒也好办。
留得青山在,就不愁没柴烧。
楚槐山痛定思痛,深吸了口气,匍在地上,连磕了十几个响头。
磕得额头渗出了粘稠鲜红的血,在清冷的月华下看来几分渗人。
他红着眼睛看向了羽皇。
“界主大人,槐山,对不住妹夫你。”
一句妹夫,试图拉近感情。
任是高居帝位的界主,和他也是有亲戚关系的。
楚槐山流着泪说:“这些年,收了万剑山和元族的不少好处,但万剑山、元族都不是作恶多端之地,我也只是贪图了一些富贵,方才鬼迷心窍。但我也深思过,若能拉拢万剑山和元族,对你也是有好处的。我是个无能的人,但我也真的想帮到你啊界主。”
“父亲……”
楚华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全盘托出的父亲。
他显然是没反映过来,楚槐山这一计釜底抽薪,是化被动为主动。
占据主动权,再打感情牌,就算受罚,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的无伤大雅罢了。
“界主,这么多年,我有鸿鹄之志,但我是个废人,我的左臂,至今都不正常。”
那一条左臂,为救楚红鸾,连中两箭。
还是毒箭。
以致楚槐山的左臂肌肉萎缩,骨头深处至今都有裂痕。
每当刮风下雨的时侯,都会疼得厉害,有时疼到记地打滚。
有一回就被羽皇瞧见了,还照顾了楚槐山一晚。
楚月摸着下巴,感叹楚槐山的谄媚之道。
只恨爹娘将自已生成男儿身,恨不得自已是女郎去嫁给羽皇。
一点心思琢磨,全用在了羽皇身上。
羽皇又至情至圣,便也招架不住。
楚月微眯了眯眼睛,神魔瞳暗启时,一缕温和的神农之力流转过了赤金火瞳,远远一观楚槐山,隔着衣料看清了其左臂骨骼、血脉、经络的生长方向,却是高挑起眉梢。
蓝老问:“怎么了,侯爷?”
楚月戏谑地回:“真是了不得的苦肉计,楚槐山的左臂会成为至今模样,怕是下了不少猛药。”
而这,便是拉拢君恩想获圣眷的本事。
湖畔,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她用神魔瞳,在楚槐山的左臂萎缩痕迹当中,看到了好几处不自然的地方。
那些不自然,除非长年累月自已加重毒物。
绝非一次性造成的。
楚槐山想用当初的救命之恩,要羽皇一生愧疚。
果然,提及了这件事,羽皇沉默了好久。
眼底流转过痛心之色。
他缓慢地转过了身去,背对着楚槐山父子和这片在月色下银光粼粼的后山湖。
就算有救命之恩,楚槐山也不该对无辜的人下狠手。
若为钱财,只是和元族、万剑山来往密切,他尚可睁眼闭眼,马虎过了。
就算楚月执意要拿走第八军的实权,他也会给楚槐山善后。
但他给楚槐山来善后,谁来给那些枉死的冤魂点灯引路?
她们的尸l在湖泊里,在后院泥土当中,在乱葬岗,连个衣冠冢都没有呢。
楚槐山以为羽皇又动容了,眼底欣喜过甚。
“界主大人。”
跪在地上的他挪动着膝盖逐渐地靠近羽皇。
最后颤巍巍伸出的手,抓住了羽皇的衣裳一角。
他仰起头,如通等待男人的垂爱般,两眼含泪道:“槐山真的知道错了。”
初春的小雨纷纷,在夜晚无端悬落。
在湖面激起了细细密密的涟漪。
恰似一圈圈的年轮。
羽皇不,冷酷地甩袖离去,不再回头看一眼楚槐山。
楚槐山右手掌心攥着的华贵衣料,逐渐地抽离,直到彻底地空荡。
他讷讷地看着羽皇的背影,心口一阵阵抽痛,灵魂也在隐隐针扎,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颅腔,竟让他六神无主地摔倒在了地上。
“父亲。”楚华连滚带爬跌撞赶来,搀扶起了楚槐山,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落,“这可怎么办啊父亲。”
“没事的,只要界主心中有我们父子,叶楚月翻不起什么风浪。但凡事要让两手准备,鱼死网破我们也是不怕的,狗急尚且跳墙,更何况我们仪表堂堂的父子俩。”楚槐山的面庞,裂开了狰狞的笑,多年隐藏的野心彻底毕露,这界主的九霄宝位午夜梦回时他也未曾不去想过啊!
楚槐山的呼吸越深,眼底的杀意就越发锋芒毕露,狼子野心早已就着月色溢于表呢。
羽皇步履沉稳身躯疲惫离去。
身后,传来了女子几分冷的声音。
“羽叔。”
他回头看去。
一会儿不见,羽叔像是苍老了几十岁。
“小月,我是不是,很没用啊。”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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