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稍作沉默。
随后裴坚第一个不满道:“这是什么话!我们怎么可能偷懒!吴清澜那厮,最近都快要把我们夸成一朵花了!”
庄瑾、李鹤聿几人纷纷附和:“是极是极!”
这种骗鬼的话,你们也好意思说出口。
崔岘很是无言,但想着大过年的,便没有深究,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几位大哥,实在让小弟佩服!”
几位少爷闻言,得意洋洋,表情嘚瑟至极。
这一日,他们在外面,痛快疯玩了一天。
到晚上的时候,各自分别。因为今日是小年,得早些回家。
“大哥们,我回去了啊!”
崔岘挥手和他们告别,转身以后,一边往回走,一边下意识翻开手中的书,边看边走。
裴坚、李鹤聿、庄瑾、高奇四人,目送他回家,方才佯装起来的高兴,刹那消失不见。
变成了低落、自嘲、和难受。
裴坚说的那话,自然是假的。吴清澜没有夸赞他们,反而最近又开始骂他们朽木。
每次考试,都会被骂。
因为学得一塌糊涂,考的一塌糊涂。
八股文这种东西,难的犹如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让四位小少年畏惧又绝望。
庄瑾看着崔岘边读书边远去的背影,难受道:“再过几年,咱们跟岘弟,怕是连一起玩的机会都没了。他注定要走出南阳,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把咱们远远甩在身后。”
高奇、李鹤聿神情恹恹。
唯有裴坚脸色很难堪,喃喃道:“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反正……反正以后岘弟就算是中状元了,也得有我半份功劳!不管他在外面多厉害,我也是他的大哥!”
“哪怕他以后不认我这个大哥了,我脸皮厚,我认他!”
啊这。
听到他这话,庄瑾等人还以为他是在说气话呢,也没当真。
另一边。
崔岘赶在傍晚之前,回了家。
瞧见他回来,一位仆从殷切来问候:“小少爷回来啦!”
如今崔宅日子也好起来了,请了六个仆从,一个管家。
虽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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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崔氏磕磕绊绊的带领下,一家子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得安定,安稳,红火。
“岘哥儿,你可算回来了,我还说准备让人去寻你呢!”
瞧见崔岘,老崔氏赶紧说道:“快来快来,咱得先祭灶。吃过饭后,还得照虚耗,拜见万回哥哥,好多事情哩!”
崔岘笑道:“来咯。”
祭灶,就是拿麦芽糖、杂色米饼、鸡鸭鱼肉等美食,先给灶王爷享用。
灶王爷用过了,一家人才能开始吃。
吃过饭,要早早休息,并且在床底放一盏油灯。
据说虚耗是一种鬼,所到之处呢,那里的人就会损失财产、库藏虚空。因此,照了虚耗,来年就可以财源广进。
至于万回哥哥,代表着团圆之神。
老崔氏很信这个,因此反复交代一大家子,床底下的灯不能灭,祭拜万回哥哥的时候,一定要心诚。
这样咱崔家,才能财源广进、团团圆圆呐!
小年一过,眨眼便到除夕。
以前在河西村的时候,日子穷,也不讲究什么守岁。但现在日子好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多热闹啊!
除夕夜这天。
老崔氏带领几个仆从们,准备了一大桌消夜果,点燃起火炉,在正房大厅堂里守岁。
夜深了,外面还在下雪。
厅堂里数盏清亮油灯,将屋子照的十分亮堂。
桌案上,摆满了各种细果、十般糖、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市糕等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火炉烧的正旺,暖呼呼的。
老崔氏抱着小孙女,看着这一大堆吃食,忍不住又开始感慨:“哎哟,现在这神仙日子,以前哪敢想啊!”
大概是人老了,就总是喜欢回忆从前。
但从前的回忆都是苦的,现在,全都是甜的啊!
陈氏捏了个蜜饯放进嘴里,笑着附和:“是吧,以前总觉得,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现在觉得,日子远远看不到头,因为好日子都在后面呢。”
一家子人都笑,神情格外惬意。
然后又开始夸岘哥儿这个带飞全家的大功臣。
崔岘被夸得赧然。
大概是日子好了,舒心话怎么聊都聊不完。大家坐在一起,唠了大半夜,都还一直兴奋着。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老崔氏最先反应过来,嚷嚷道:“快快!老大老二,打堆灰!”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俩,便赶紧拿起绑着铜钱的竹竿,拍打炉火灰堆。
这意味着来年顺顺利利,心想事成。
等打完灰堆,天也擦亮了。
这个时候,各家各户都不会睡觉,而是急忙去贴门神钟馗。
为的是把恶鬼、穷鬼都挡在门外。
贴完了以后,一家子就站在院子里等。
等街道上传来梆子声,便是县衙、府衙的官老爷们,已经率先放过爆竹了。
轮到百姓们开始放了。
老崔氏道:“璇姐儿、钰哥儿、岘哥儿,站远点!老二媳妇,捂住咱家小胖丫的耳朵。点爆竹咯!”
崔伯山点燃了爆竹。
噼里啪啦!
院子里一片热闹红火,冒起烟尘。
不仅崔家,整个南阳,乃至大梁,都被爆竹声弥漫。
看着那爆炸的爆竹,一家人笑的合不拢嘴。
哎呦,以前怎么没觉得,这爆竹声,听起来这么红火哟!
在热闹的爆竹声中,新的一年来临。
再翻过元旦,一眨眼冰雪消融,桃花盛开。
大梁王朝嘉和十七年的童生试,要开始了。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童生试即将开始的前几天。
突然有个传闻,在南阳县城里小范围流传。
听说啊,小神童要下场考科举了。
传话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声称自己三舅的姐夫的叔公家的小孙子,跟小神童一起互相联保了。
但崔岘满打满算,才开蒙学习一年时间而已。
这就准备科举啦?
……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有后宅的夫人想打探消息,便攒了个宴会,请崔家两位夫人来,暗搓搓询问。
对此,陈氏当场在线辟谣:“假的。”
林氏也信誓旦旦道:“别信。”
孩子还小,正在认真学习。
别搞!
仲景巷,东莱先生的小院里。
老先生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呆滞道:“你刚才说什么?”
崔岘眨眨眼,重复道:“老师,弟子把这些书都读完了,您还有别的书吗?”
不是……这么大几屋子的书,你读完了?
东莱先生呆住片刻,没敢说自己给徒弟预计的读书时间是一年。
结果好家伙,徒弟不到半年就读完了!
你这样,让老师很是猝不及防啊。
他轻咳一声,开始故意挑毛病:“读的这么快,内容肯定没有巩固的很娴熟吧?为师跟你说,学习一事,肯定不能囫囵吞枣。比如……”
说着。
东莱先生随手捡起一本书,翻开,念道:“客谓顾子曰:子所著……”
“这本书是《读史方舆纪要》。”
崔岘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道:“客谓顾子曰:子所著《方舆纪要》一书,集百代之成言,考诸家之绪论。穷年累月,矻矻不休……”
他背诵的十分丝滑流畅,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东莱先生很是吃惊,不信邪般又拿起一本书翻开:“文之不可绝于天地者……”
“这本书是《日知录》。”
崔岘再次迅速道:“文之不可绝于天地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隐也,乐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来……”
东莱先生傻了。
其实博览群书,甚至能背诵出很多书,在这个年代很常见。
包括东莱先生自己,也是博闻强记的佼佼者。
问题是,他钻研了一辈子啊!
崔岘才读了多久?
愣愣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东莱先生突然不确定问道:“为师记得,当初为师给你布置的课业,是读完这些书,对吧?”
崔岘点点头,认真道:“是的,弟子读完了,所以就会背了。”
东莱先生:?
不是?这对吗?!
老夫行走文坛多年,见过无数天才,但真没见过天才到你这样地步的。
你究竟是什么恐怖的学术怪物啊!
东莱先生心中震惊,脸上却异常平静:“会背了是吧,挺好的。为师给你放半个月假,你休息休息,去外面撒撒欢,去热闹的人群里露露脸。”
“半个月后,为师正式开始给你授课。”
只读死书,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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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读完了,会背了。
那接下来就要剖析深意,反复辩证,然后彻底将其变现成属于自己的学识。
放假?露脸?
崔岘闻言无奈道:“老师,您不是说,让弟子沉淀下来学习,在外保持低调吗?”
啊对对。
你在外保持低调,所以在这小院子里尽情高调,秀为师一脸是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这样的天才妖孽,就跟‘低调’俩字不沾边呢?!
东莱先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只觉得甜蜜又惆怅:“你……尽量低调吧。但若是实力不允许,那就没办法了。”
“为师突然觉得,让你保持低调,也挺为难你的。”
崔岘:“……”
而后。
不等崔岘回话,东莱先生便将徒弟赶出了小院。
当天,东莱先生带着仆从老罗离家,急吼吼去联系自己的朋友圈:急急急,谁家还有不要的珍贵孤本藏书,拿来让我徒弟瞄两眼!
另一边。
被‘赶出去’的崔岘,无奈归家,却在自家门外,碰见了醉醺醺的……裴坚?
崔岘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吃惊道:“大哥,你喝酒了?”
瞧见崔岘。
裴坚红扑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傻笑:“岘弟,大哥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崔岘走上前搀扶住他,无奈道:“什么事儿啊?”
裴坚嘿嘿道:“大哥给你报了个童生试,你后天一早去考科举吧。”
崔岘闻言盯着他笑。
裴坚不说话,也看着他笑。
崔岘缓缓收起笑容:?
见崔岘这般模样,裴坚缩了缩脖子,蹲下来蜷缩在墙脚瑟瑟发抖。
崔岘深吸一口气:“裴坚,直视我的眼睛。”
裴坚梗着脖子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对吧。你,你就当去替大哥考一次科举好了。”
……人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崔岘揉了揉额头:“我要是想去考科举,我自己会去报名,你为何要替我报名?还有,科举报考流程繁琐,你怎么做到的?”
于是。
裴坚便老实把自己骗老崔氏、崔仲渊写清白身家自述文书、按手印等事情,一一和盘托出。
崔岘追问道:“那联保、结保文书呢?”
裴坚小声道:“一般人肯定办不到,但你是小神童啊。他们一听说,可以跟你联保,高兴的晕晕乎乎,当场就同意了。”
“……”
不愧是你啊,裴坚。
这个事情真的相当严重了,毕竟关乎科考,不是闹着玩儿的。
崔岘脑子里迅速思考,该怎么填补这个窟窿,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那你说说吧,为什么要替我报考?”
“还要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才敢来见我。”
裴坚闻言呆了呆。
他靠在墙边,也不敢去看崔岘,嗫嚅道:“你……你就当我还是那个爱闯祸的愚笨纨绔,人人嫌弃的朽木大哥吧。反正,我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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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在他旁边蹲下,平静‘嗯’了一声。
裴坚很是受伤:“你怎么这样啊?”
这次崔岘干脆没理他。
裴坚就慌了,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脑子一热就这么干了!给你报完名,我就慌得不行。”
“这几天我都没睡好,反复去打听,确定这个事情没有违反律法,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有时候我在想,我这样的朽木,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跟你做兄弟。”
“去年一起写《虹猫》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变好了,能读进去书了。我甚至想着,咱们兄弟一起,去闯荡出一番功绩。”
“可是我发现,我好像真的不行。”
“你在课堂里不管学什么,一学就会。你能作诗,读过的书信手拈来,张口就能引经据典。连名儒东莱先生都收你为徒,为你举办收徒宴,百家名门为你恭贺。”
“当时我站在旁边,激动的不停为你鼓掌,可是……可是我也很难受。高奇、庄瑾他们,都很难受。”
“他们还总是说,说以后你越来越厉害,把我们甩的远远地。我听到这话就很烦,想试着追赶上你!可是那个八股文,我越学越吃力。”
“白天在族学上课,晚上我祖父给我补课,天天学到半夜,但还是不行,始终学不明白。”
“我祖父气的一直骂我,到了族学,每次考试后,吴清澜也要骂我。我也搞不懂,自己怎么这么废物啊。”
“我甚至现在一听到考试,整个人都直哆嗦,害怕的开始干呕,吃不下饭。”
说到这里,裴坚有些哽咽。
他擦了一把眼泪,看向崔岘,说道:“所以,我把自己的报考文书偷偷丢掉,把你的交上去了。岘弟,我想着,要是以后再也没办法跟你做兄弟了,那不如,我替你报个名。”
“你还小,就算考不中,也能熟悉一下考场,好歹不浪费一次考试的钱。”
“就当你替大哥我去考试了。”
“将来有一天,你中状元了,那大哥跟着沾沾光,好歹能占一点功劳。就当大哥最后一次,再为你做点事情吧。”
“反正大哥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你替大哥中状元,替大哥去外面的世界耀眼发光。”
“但你到时候见了大哥,可别不认我啊!因为就算我脸皮厚,我也会难受的。”
他越说哭嚎的越厉害,眼泪豆子不停往下掉。
也难怪来找崔岘之前,他选择喝了点酒。这种矫情的话,平时只敢憋在心里,哪好意思往外说?
崔岘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呢。
可越听越无语,甚至有点想笑。后来实在没绷住,在旁边吭哧吭哧直乐。
原来青春期叛逆小男孩的心路历程,竟会这般曲折复杂。
跟傻子似的。
不过,这倒是也提醒了崔岘。
他走的太快,身边的家人、朋友们,想来都很有压力,其中以裴坚表现的最为应激。
所以才搞了今天这么一出。
看来,‘全家扫盲班’、‘科举辅导班’、‘五年科举三年模拟’之类的,要趁早提上日程了。
裴坚红着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崔岘拍了拍衣袍站起来,道:“行了,知道了,你回去吧。”
说罢,他独自回府。
徒留裴坚待在原地,神情忐忑又慌乱。
不是,你好歹给句准话。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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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唤来一个仆从,说道:“你走后门出去,躲着裴坚少爷,把裴家老爷子请来。”
等仆从去了以后,崔岘叹了口气。
说实话裴坚方才那番话,他听进去了。
大哥看似纨绔混不吝,实则心思也有些敏感,难怪最近这段时间,总是隐约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但这是科举,不是闹着玩的。
帮大哥补习的事暂且放一放。
崔岘不能跟着他胡闹,至少这事儿,得跟裴家老爷子提前知会一声。
裴老爷子殷勤辛苦教导孙子,劳心劳力给小孙子操办科举事宜,最后崔岘去考试了。
这算怎么回事儿?
一个搞不好,两家就要成仇人了。
不久后,裴崇青疑惑赶来:“岘哥儿,怎地了这是?”
崔岘朝对方歉意鞠躬,把裴坚办的离谱事情,一一明说。
裴崇青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气的直哆嗦:“逆子!逆子啊!”
崔岘适时说道:“是吧,我也觉得大哥做的太过分了!裴祖父,您要不把人带回去,揍一顿?您揍完了,消消气,大哥肯定也知道错了。”
这其实就是隐隐在替裴坚求情了。
裴崇青压下怒意,朝崔岘道:“岘哥儿,祖父也得跟你道个歉。裴坚这厮,向来无法无天。老夫多次跟他强调,科举事大不容乱来,他还敢这般胡闹!”
“若是不借着这件事,狠狠让他长个教训,他以后指不定要闯出什么滔天大祸来呢!”
崔岘点点头,严肃道:“确实,祖父,您要不把他打死吧!”
裴崇青闻言,虽然心中满是怒火,但仍旧没忍住笑出声:“唉,岘哥儿。裴坚那厮能有你这样一个好兄弟,是他的福气。”
“他这个样子,我是真生气,又心疼。以后,你多开导开导他,让他跟你好好学。算是祖父厚着脸皮,求你了。”
崔岘抬起头来,认真道:“岘当初囿于贫困,全凭大哥扶持,才能走出乡野泥沼。祖父您不必客气,就算您不说,我也不会置大哥于不顾。”
“能有大哥做兄弟,也是岘的福气。他只是一时拧巴,没有想通,我会帮他走出这一难关的。”
裴崇青很是欣慰感慨。
老爷子也认真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老夫知你将来必定青云直上,你愿拉着坚哥儿一起,是他的造化。但作为长辈,老夫不能让你被这小纨绔所连累。”
“他12岁了,也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做了事情,就要承担后果。希望经历过这件事后,他能成长起来。”
“老夫把他教导好了,届时他跟着你,我也能更安心些。”
看来,大哥免不了要被教训一顿了。
没等崔岘求情。
裴老爷子又冷哼一声:“岘哥儿,既然那小纨绔想让你去考试,你就如他所愿,‘替他’去考吧。”
“就当提前去适应一番考场,为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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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道:“祖父请讲。”
裴崇青咬牙道:“你考完以后,找个地方待几天。我跟那小子说,他替你报名一事遭人举报,衙门把你抓进去了。”
好家伙,这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崔岘咂舌道:“一定要这样吗?”
裴崇青点头:“好让他长个教训!岘哥儿你莫要多想,安心去科考吧,祖父走了。”
说完后,他转身离开。
但这个时候的裴崇青,根本没想过崔岘是否能中榜。
才开蒙一年的孩子,哪怕天资聪慧,能信手拈来写诗。可做八股,写策论,跟写诗完全不一样啊。
显然,这肯定是不会中的。
有了裴崇青的首肯,崔岘才认真开始思索,是否参加科考一事。
但他还是得跟老师知会一声。
然而,等赶去仲景巷以后,才发现老师带着罗爷爷外出了。
那,这个童生试,要去考吗?
崔岘转身往回走,认真思索着这件事。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
他走在其中,看着满街的烟火气,心中逐渐有了答案。
崔岘承认,自己是想去的。
在老师的院子里,埋头苦读,甚至快要把自己读成‘书呆子’,为的是什么呢?
不就为了参加科考,博取功名吗?
他听从老师的,并不刻意去出风头。但不代表着,他还得刻意去躲着风头。
广读圣贤书,养浩然气于胸,携一往无前之势,方能青云直上。
想通了这些。
走在烟火街道里的小少年,脊梁越发笔挺,眼神越发清亮,步伐越发坚定。
近半年苦读,缭绕在他周身的迷糊、茫然,尽数消失不见。
那大量的书籍,知识,非但没有困住他。
反而为他铸就了一柄无上剑鞘。
而他崔岘本身,就是那把最锋利、刺目的耀眼神剑。
今神剑出鞘,以考场作战场——
势要摘魁首!
回到家后,崔岘放缓节奏,收拾好书箱,清点笔墨纸张。
次日,他让仆从帮忙准备了一份食盒,又同老崔氏、陈氏道:“祖母,娘,孩儿明日有事,需早起。可能一整天都在外面,要很晚才能回来。”
老崔氏正在忙着学算术,大手一挥:“行,你且去吧。”
崔岘想了想,问道:“您就没什么要问的?”
老崔氏道:“没有。”
陈氏一边逗弄闺女,一边说道:“注意安全,不回来也行,派人知会一声。”
崔岘:“……”
行吧。
他其实想说,好歹我也是要去参加科举的,你们重视一点嘛!
孩子还小,考试有家长陪同,说不定发挥的更好呢?
但又想了想,自己活了两辈子,大大小小的考试经历过无数次,自己去就自己去呗。
于是,崔岘早早回房睡觉。
次日天没亮,全家人都在酣睡的时候,崔岘拎着食盒、书箱,悄然离家。
伏牛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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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坚特地提着食盒、书箱,忐忑等待着。
瞧见崔岘出来,他惊喜道:“岘弟!我还以为你打不算去了呢!”
崔岘问道:“吃过早膳了吗?”
见裴坚摇头,他打开食盒,分给对方几块糕点,说道:“我去参加科考,你去族学上课吧。大哥,你这次太不懂事了。过了今日,你祖父、祖母,肯定要收拾你。”
裴坚勉强挤出个笑脸:“大不了被打一顿,我都习惯了。那你快去吧,去替大哥中个县案首回来!”
说起来也神奇。
目前相信崔岘肯定能中榜的,好像只有裴坚。
崔岘冲他笑了笑,应声道:“好。”
说罢,朝着县衙方向,急匆匆而去。
裴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咧开嘴傻笑。
县衙。
此刻天还未大亮,许多考生都在衙门外面翘首以盼,神情或忐忑、或凝重、或畏怯。
这群考生当中,有少年,有青年,有中年,甚至还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翁。
但……崔岘仍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因为他实在太年幼了,而且太过有名气。
哪怕消失了半年,很多人仍旧一眼便认出了他。
“小神童!他竟然真的来参加童生试了?”
“是不是有点太着急咯。”
“可能只是来走个过场,提前适应考场。”
“啧,那岂不是说,咱们这次,能压过小神童一头咯?”
“虽然这话有些无耻,但想想还真是,咱们这辈子,怕是只有这一次好机会了。以后出去吹牛,都能说那一届童生试,小神童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哈哈。”
“确实,再过几年,谁敢说自己能比小神童强。但现在么……嘿嘿。”
崔岘出现后,衙门外的紧张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很多人暗戳戳不怀好意盯着他,表情微妙。
时隔半年,崔岘身上的光芒稍微黯淡。
他们觉得自己又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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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诸多打量的目光,崔岘神情平静。
他轻易便能看懂这些人眼神中的微妙,但很可惜,科举并不是考‘眼神戏’。
干瞪眼是没用的,兄弟。
大家还是笔下见真章吧。
崔岘的到来,只是让考生们有片刻的分神,而后气氛重新变得凝重。
因为这是大梁王朝全国统一的科举考试——县试啊!
只有通过了这一场考试,才算正式踏上漫漫科举路的第一步。
而县试的录取率……
崔岘抬头,看向周遭密密麻麻的考生,猜测至少得有近千人。
能成功‘上岸’,获得童生功名的,多则100人,少则50人。
由此可见,古代科举考试是个多么残酷的事情。
卯时来临。
在考生们紧张的注视下。
县衙大门敞开,差役们神情严肃的结队走出来,开始点名、核验身份。
崔岘打开书箱,将自己的廪保单、互结单、户籍证明、身家清白自述文书,提前取出来。
说来也是无言,这些流程,他一个没参与。
裴坚一手全给包办了。
必须要承认,大哥在某些方面,也确实是个人才。
因为考生众多,崔岘站在其中,排了很久的队伍,才轮到他。
负责核验的差役盯着崔岘端详片刻,高声道:“崔岘,年九岁,短小精干,面白无须,俊俏清瘦。都对上了,通过。”
别的都还好说,但‘短小精干’是什么鬼?
兄弟,谁教你这么用形容词的啊!
虽然现场气氛严肃。
但差役这番话,还是引来一些抑制不住的低笑声。
崔岘无语凝噎。
不管怎么说,身份核验这一关,算是过了。
但这只是个开始。
考生们核验完毕身份,由衙门差役带领,前往县学外集合。
一身官袍,神情严肃,周身带着‘父母官’气场的叶怀峰县令,已经提前在县学外等待着了。
县试开始前,按照律令,县太爷是要给考生训话的。
以前,叶怀峰做考生的时候,每考一次,都会被训话一次。
如今一转眼,也轮到他训考生了!
想想心情也是有点微妙。
“朝廷开科取士,务在得人。尔等当恪守考规,勿挟私书,勿怀诈伪。若敢舞弊……”
叶县令一双眼睛含着煞气,一边训话,一边在考生当中巡视。
试图先用这番训话做杀威棒,杜绝掉任何考生敢作弊的心思。
然而。
当走到考生中间,和崔岘对上视线后,叶怀峰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是……你咋来了啊老弟?!
本届县试,县衙礼房收到了上千份报考文书,叶县令自然是不可能每一份文书资料全都过目的。
以至于在这里瞧见崔岘,他多少有点猝不及防。
崔岘神情无辜的跟他对视。
片刻后。
叶怀峰转移开视线,继续道:“若敢舞弊,枷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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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训话。
县尊大人还得准备一份厚厚的‘演讲稿’,当众宣读。其中大多都是屁话,提炼出来的核心内容无非就两句:
赞美孔孟两位老人家,赞美咱们的皇帝陛下!
等领导的屁话讲完了。
衙门差役们再次聚拢过来,开始搜检入场。
县试的搜检,自然是比不上乡试那般变态,但也不容小觑。
首先便是脱衣服,仅剩单衣单裤,鞋袜都会被仔细检查。
三月份虽然已经回暖,但大早上的,寒气未消,衣服一脱,属实冷的有些发抖。
但还算能接受,至少不会跟乡试那般,被当众扒开屁缝。
有道是,一切奇葩的规矩,都事出有因。也不知第一个屁缝藏小抄的兄弟,是怎么想的。
除了检查衣服。
书箱里的笔墨、砚台、干粮,都要一一检查到。
干粮饼子、馒头会被掰开。
毛笔笔杆也要拧开,检查是否藏了纸条。
足足上千考生,这样一个个繁琐的检查,没有一两个时辰,根本查不完。
但考生们只能耐着性子等。
这真的很磨人心态,有些考生在等待的过程中,就开始不停哆嗦了。
好在,崔岘这次几乎没等多久。
前面象征性喊了几个人以后,就叫了他的名字。
按照规矩仔细搜查完,差役给他发了一份答题纸,一份草稿纸。
而后低下头,用极为弱小的声音说道:“崔小公子,县尊让我给您托话,座次选八排九列。”
“多谢。”
崔岘同样用极小的声音回复,而后带着答题纸、草稿纸,走进了考场。
考场里。
县尊大人已经在里面坐着了,二人互相对视,随后默契各自挪开视线。
南阳县并不算富裕,但好歹也是个府城。
虽说不像江浙那边奢侈阔绰,设置有单独的县试考场,供考生们使用。
可这‘临时考棚’搭建的,也算似模似样。
只是毕竟有上千考生,考棚里的桌椅都是东拼西凑来的,一看就是不知流传了多少代的‘老物件’。
其实这都算好的。
一些偏远贫困县区,考试甚至要自带板凳桌子、和答题纸。甚至连考棚都没有,直接露天开考。
如《儒林外史》记载,范进便是“负桌提凳”去参加科举考试的。
若遇到刮风下雨天,那真的要当场崩溃。
崔岘按照叶怀峰的提示,找到了八排九列。
这里光线充足,远离茅厕,头顶棚子盖的严密,不仅隔绝掉太阳光线直射,就算刮风、下雨也波及不到。
衙门有人,真是好办事啊。
因为县试第一场,也是最为关键的一场,只考一天。
白日开考,傍晚结束。
还有个更严格的规矩就是,不许点灯。
所以当考试考到最后的时候,光线充足的好处,就立刻体现出来了。
崔岘进来的早,只能在座位上等着。
桌面上放着答题纸和草稿纸,这也是有讲究的。
草稿纸是黄麻纸,考完后,县衙要回收。
而答题纸,是官制试卷纸,印红色竖线,每页10行×20字,卷首盖着县衙的朱印。
搜检入场这一环节,实在浪费时间。
崔岘等的两眼放空,甚至有点饿了。于是干脆打开食盒,开始吃糕点。
周围一群考生纷纷侧目看过来,心想:小神童这是明知自己来走过场的,所以才会如此气定神闲吧?
于是,他们开始安慰自己:莫怕莫怕,好歹有小神童帮忙垫底呢!
崔岘并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他吃饱了,搜检入场终于结束了。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
叶怀峰命令差役们把门锁好。
哐啷!
一位书吏敲响了考场最前方的铜锣,示意考试开始。
考棚最前方。
在无数考生紧张的注视下,县尊大人提起笔,在题牌上,写下了县试第一场的考试题目。
那是两道时文八股题。
第一题: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
第二题:今夫天。
看到这两个题目,现场当即响起无数考生倒抽冷气的声音。
甚至有人眼前一黑,在心里暴躁骂娘。
上岸第一剑,先斩后来人,是吧?
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撕掉别人的伞。
会不会好好出题!
我就问你会不会好好出题啊!
被诸多考生恶狠狠盯着的叶怀峰满脸无辜。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当县试开考的时候。
裴氏族学。
裴坚背着书箱,晃晃悠悠去上课。
吴清澜正在廊下给学生讲题,远远瞧见裴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一时间又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裴坚现在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平静疯感,只等暴风雨来临,因此还笑嘻嘻跟吴清澜打了个招呼:“哟,吴夫子,好巧。”
而后,他走进课堂。
不出意外,收获了全课堂所有同窗‘震撼崇拜’的目光。
众所周知,今日是县试,而裴坚报考了县试。
可现在……他却出现在了族学课堂里。
庄瑾呆愣愣看着裴坚,片刻后感慨道:“不愧是你啊,裴坚。”
李鹤聿想了想,提前从书箱里掏出一盒药膏,目露同情:“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高奇竖起大拇指:“好哥哥,弟弟向来是最佩服你的,但愿哥哥你明天还能顺利活着。”
裴坚在他们旁边坐下,正欲接话。
下一刻。
暴怒的吴清澜冲进课堂,气的脸皮都在哆嗦:“裴坚!连县试你都敢旷考?你是不是想把我给气死?”
说罢。
在学子的惊呼声中,他举起手中的戒尺,朝着裴坚身上狠狠打了过去。
而另一边。
县试考场。
在一众考生们倒抽冷气的声音中,考试,开始了。
哪怕在心里把叶怀峰骂成筛子,试还是得考的啊!
看着下方神情发白、脸色哆嗦的考生们,叶怀峰在心里嘿嘿怪笑。
县试是县令负责出题,不假。
但将来这些题目,都是要上报的。
作为一县父母官,你出的题目若是太过敷衍,没水平,绝对会被上官问责。
而很显然,叶县令对自己出的这两道县试题,很是满意。
可……这就有点坑自家小老弟了。
叶怀峰看向崔岘所在的方向,多少有点心虚。
他是真没想到,崔岘会来参加科举。
可能是东莱先生的意思吧,让弟子来提前适应一下考场氛围,为将来仕途铺路。
这么想,叶怀峰安心了些。
崔岘坐在考场里,无视周围各种死动静,陷入思考。
这两道题,都出自《中庸》。
其中,‘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这个题目,原文是:
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而‘今夫天’的原文出处是: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
第一道题大概意思是说,周武王继承了前面三位未竟的功业,一身戎装平定天下,被尊为天子。
这道题看似很简单,实则是个大坑。
反倒是第二道题,看似是个很抽象的大坑,实则相对简单。
第二道题的意思是:天,从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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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别人还在苦苦皱眉的时候。
崔岘取出草稿纸,在其上写出两道题目的原文出处。
这个也是马虎不得的,它看似是草稿纸,实则是‘解题思路’,是证明你没有抄袭的证据。
届时,考卷和草稿纸,都是要上交的。
当然还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科举题目,并不会给出一段原文。最多也就给一句,甚至半句,或者几个字。
如果基本功不够扎实,你甚至不知道这句话原文是什么,那就直接凉了。
别考了孩子,回家吧。
就比如崔岘旁边的一个考生,一直在幻想,有小神童给自己垫底。
拿到题目后,他满脑袋问号,急得抓耳挠腮。
结果一抬头,人家小神童正在奋笔疾书呢!
这位考生就慌了。
不是,这种见鬼的题目,你真的会吗?别不是在瞎写的吧!
你要是瞎写的话,那我也要开始瞎写了嗷!
崔岘自然不可能瞎写。
他本就胸有学识,半年来苦读大量藏书,充实自己。
又有东莱先生每日做八股时文,现场授课破题。
现代思想,与古代学识互相融合,这是一笔何其宝贵的无上财富。
因此,崔岘一眼就看出第一道题目里隐藏的‘大坑’。
当然可能出题的叶怀峰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个坑。
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这个题目,很多人几乎不用思考,便理所当然解读为,三王缵绪未成,到周武王这里,才了却了三王之志,值得歌颂,受万民敬仰。
所以,自觉破了题目的考生,便以歌颂周家祖孙为核心,开始起笔。
乍一想似乎没什么。
可仔细一想,好家伙!
合着你们周家父子祖孙,累世累代不干别的,个个都在想着夺天下,当天子呢?
一家子反贼是吧。
这跟圣贤之意就完全相悖了啊!
所以,得重新解读‘缵绪’二字:
能修德仁,不堕基业,得到天与人归,一身绒衣便能获得天下。哪怕以臣伐君,也会在历史上留下好名声。
所以,这个题目的重点,就不在‘缵绪’。
而在于未出现在题目里的‘壹戎衣’——
壹戎衣而有天下!
壹戎衣,不是结束了上文,而是要从这三个字里,发起下文啊!
而下文要阐述的观点,就很清晰了:周武王重壹戎衣,而非重天下,正是这样,他才能做天子、得天下,受万民敬仰。
这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政治正确’。
堪称无敌。
孔孟活过来,也推翻不掉的理论!
哦对,提起孔孟,崔岘突然有了一个大胆地想法。
既然这个题目,自己破的这般完美。那为何不揣摩语调、模仿口气、务期克尽,代圣贤立言立意呢?
这并不唐突。
因为八股文,本就是代圣人言来破题的啊!
但今日他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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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莫名有些激动,眼神发亮。
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全力写出来这篇八股文,想必又要引起好一番轰动。
……但他答应了老师要低调。
然而再一想,文思泉涌,妙笔已成,若是不落下来,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对不起了,老师。
我也想低调,可实力它不允许啊!
心里这样想着。
崔岘提笔沾墨,在草稿纸上写下自己的破题思路:
惟圣人能继先业以成武功,故能得声誉之盛,而备诸福之隆也!
写完这一句,崔岘心中满意极了。
他甚至觉得,像是东莱先生这样的八股文大师来了,也破不出比这一句更完美的题了!
这种灵感如有神助,超常发挥的滋味,很上头。
很振奋。
而这种良性循环的振奋,会让思路开始燃烧,越来越通透,越来越有蓬勃的生命力!
他不仅文思泉涌。
还下笔如有神助,提二比、中二比、后二比,束二小比、缩入、收缴、反振、分承、束上,每一个手法,都娴熟的运用其中。
文采斑斓,神骨色泽,无半分八股文之枯简!
写到最后,他甚至坐在那里,开始笔走龙蛇,如鸾翔凤翥般,写的行云流水!
旁边的考生看傻了。
怎地……还把自己给写急眼了呢?
最先发现崔岘异常的,是坐在前方,一直关注着崔岘的县令叶怀峰。
但他是主考官,不便过去查看情况。
略作思索后,叶怀峰看向身旁负责监考的教谕。
教谕先生会意。
他开始走进考场,状似负责监考,从一个个考生身边路过。
最后佯装不经意,逐渐靠近崔岘。
县试并不算严格,阅卷也不需要糊名、誊录。
很多时候,都是考生交卷后,县令,和一众考官们当场批阅。
知道崔岘是东莱先生的弟子,又看这孩子动静实在不小,不仅叶县令好奇,老教谕也好奇。
他想过去瞄一眼。
为了不显得过于刻意,老教谕先看了崔岘旁边那位考生的草纸,而后无声翻了个白眼。
甚至犹觉得不解气,鼻孔里不轻不重发出一声冷哼。
写的什么玩意儿,辣眼睛!
那位学子:?
见老教谕‘哼’了自己,那学子不服气,暗戳戳看着老教谕站到了崔岘身后,期待小神童也被‘哼’一声。
结果。
就见老教谕瞄了一眼崔岘的草纸,当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而后弯下腰,恨不得把眼睛都黏在崔岘的草纸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张老脸,更是因为激动振奋,涨的通红。
那位学子彻底迷惑了。
小神童写个八股文,把自己写急眼了。
老教谕看了会儿,把自己给看急眼了。
这……你究竟写了什么啊!
急死我了,你们要不让我也看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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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管旁边那位考生有多抓心挠肺,都无法看到崔岘的答卷内容。
但那位老教谕能看得到啊!
一开始,他真的只打算瞄一眼的,他发誓,就瞄一眼而已。
可就是这一眼,让老教谕彻底沦陷了。
原来‘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一题,还可以这样来破?
惟圣人能继先业以成武功,故能得声誉之盛,而备诸福之隆也!
看着崔岘写在草稿纸上的破题思路,老教谕激动的脸色涨红,整个人甚至都有些颤抖。
生平头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振聋发聩’!
这一行字,宛如晴空一道惊雷,在自己耳边轰然炸响。
让老教谕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垂垂老矣,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写了一辈子八股文,钻研了一辈子的笔墨功夫。
如今却在一个九岁稚童身上,学到了‘真东西’!
所以,老教谕站在崔岘身后,苍老的目光虔诚又贪婪,死死地盯着崔岘桌案上的文稿。
崔岘此时文思泉涌,已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正在奋笔疾书。
他字本就写的极好,现在笔走龙蛇,草稿纸上那篇文章,字迹潇洒飘逸,意、势、韵、形、神俱在!
这甚至是一张足以称作‘上上乘’的惊艳震撼字帖!
老教谕看的心神激荡。
偏偏这如此上等好字,反而只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
因为真正的‘瑰宝’,是这篇八股文本身啊!
“武王于是因累世缔造之功而为一旦放伐之举。牧野之师方会,而前徒已倒戈。华阳之马既归,而天下遂大定。则前人之业于是而始成,而前人之心于是而始慰矣!”
“由是而祀乎其先,则假哉皇考,绥予孝子,莫不以格而以享。”
“由是而传之于后,则穆穆皇皇,宜君宜王,莫不是继而是承。”
将崔岘写的这篇八股文,在心中大声朗诵。
老教谕越读越震撼。
且不提这篇文章,无半点八股文的枯燥,反而写的文采斑斓,绚丽磅礴。
读到最后,老教谕甚至生出一种恍惚:
这篇文章,更像是圣人亲临开口,说出的溯本求源之至理名言!
由此可见,老教谕内心何等激荡。
他怔怔看着眼前只有九岁,在奋笔疾书做锦绣文章的崔岘,无言失声。
众所周知:天才总是不讲道理的。
但……你是不是有点太过不讲道理了?
人,怎么能天才到这个地步啊?!
崔岘不知老教谕的想法。
他把自己给写嗨了,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一位教谕先生。
第一题写完了。
他开始破第二题。
今夫天,这一提看似很抽象,实则相对简单很多。
看似是在讲天地。
实则在说‘至诚无息’的圣人境界——其德行如天地般永恒承载化育万物,呼应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
这一题难得不是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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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素太多,题目冗长,要抓住哪个点去放大写呢?
崔岘略作思索,在草稿纸上写下破题句:
《中庸》究天地生物之盛,所以明至诚无息之功用也。
看完这句话,老教谕愣在原地,久久不语。
而后。
这位年过半百、以钻研学术为己任的老夫子,竟不敢再看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旁边学子疑惑的注视下,颤巍巍离开。
苍老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也有些……酸楚和可怜。
学了一辈子,到头来远远比不上一位刚开蒙一年的九岁稚童,教谕怕自己再看下去,‘道心’就要破碎了。
回到考场最前方。
叶怀峰给教谕使了个眼色,暗含询问。
怎么了这是,说句话啊!
然而,教谕并不理会县尊大人。他安静坐在监考位上,整个人看起来心神恍惚、怔怔无言。
叶怀峰:?
县尊大人感觉很莫名其妙。
先是看了看教谕,又狐疑看向考场中的崔岘,心想:难道小老弟写的很差劲,把老教谕给干沉默了?
……不至于吧!
虽心中知道,小老弟的天资有目共睹。可一想到崔岘才开蒙一年,叶怀峰又难免有些替他揪心。
时间缓缓流逝。
已经有人因为实在答不上题,开始认命放弃,提前交了答卷。
这交答卷,也是有讲究的。
考生要走出考棚,来到县衙准备的铜锣前,敲打铜锣。
而后自会有书吏过来,带走该考生的答卷、草纸。
但考生并不能马上离场。
要在院门处候着,等县衙统一敲梆子。梆子一响,放牌时间到,第一批交卷的考生,就可以出去了。
第一批考生出去,院门再次关闭。
至于后面没交卷的。
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再拖下去就不行了,因为天黑了。
考场不点灯,你想再继续考也没办法。就算没写完,也得硬着头皮交卷。
崔岘的时间自然是很充裕的。
他写完两篇八股文草稿,缓上片刻,吃了些糕点充饥。
又在差役的带领下,去出了一次小恭。
然后回到考案,开始誊写。
草稿纸字体无所谓,但考卷的内容,需要用‘馆阁体’来誊抄。
这个问题不大,崔岘本就会写。先前的半年,他在东莱先生的小院里,也经常练习。
唯一要注意的,是一些字,典故、成语,都要小心避讳当今圣上。
这个问题也不大,半年时间的苦读,让崔岘补足了这方面的空缺。
但崔岘仍旧写的很小心。
因为不能错字、溅墨,更不能写在红线格外,甚至字体大小都得控制的差不多,不容半点出错。
一旦这些出了问题,就算文章再好,都会让名次无限落后于旁人。
等两篇八股文誊抄好了。
崔岘细细吹干墨痕,又自己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纰漏。这才起身,去敲响铜锣。
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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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崔岘站起来交卷,很多考生抬起头,侧目看向他。
这么早就交卷了?
难不成是直接放弃啦?
啧。
考生们神情微妙,但此刻也顾不上别人,各自又低头,继续开始抓耳挠腮、苦思冥想。
书吏闻声走来,带走了崔岘的考卷、草纸。并示意崔岘莫要在考场逗留,去考场门口,统一等待放牌。
接着。
书吏带着崔岘的考卷,呈送给叶怀峰。
县试没那么多讲究,基本上都是考生一交卷,县尊大人当场就能开始批阅了。
考场最前方。
注意到崔岘交卷的老教谕,看着书吏把试卷呈交给叶怀峰,不知道为何,竟然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期待。
他想看看年轻的县尊大人,瞧见这两篇堪称‘盖世神作’的八股文,会是什么表情?
叶怀峰没有注意到教谕的异常。
他着急看小老弟写了什么内容呢!
因此书吏一把崔岘的试卷送来,叶怀峰就迫不及待打开,开始审阅。
第一眼,叶怀峰瞳孔开始瞪大。
第二眼,叶怀峰脸色开始涨红。
第三眼……
县尊大人拿着那试卷,颤抖着猛然站起来,满脸震撼呆滞,怔怔无言。
老教谕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就微妙的舒坦了很多。
此时考场一片静。
县尊大人突然站了起来,神情还格外激动,让一众考生茫然看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这是?
没有人知道,叶县令脑子里现在就一句话——
小老弟,你真是强的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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