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如枝一生与人为善,为富惠及乡邻。来铜官虽才三年,亦有不少人承她恩情。
是以来听闻她遇害,前来桑家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桑棠晚白着脸儿,眼圈红红,一身重孝跪在灵前,往火盆里投着纸钱。
辛妈妈陪她一起跪着。
曲绵绵则在一旁招待前来吊唁之人。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邵盼下提着纸钱自外头走进来。
“节哀。”
曲绵绵上前与她见礼,接过纸钱。
邵盼下到灵前上了香,转而看向桑棠晚,迟疑了片刻上前跪下。
“小姐,对不起,都怪我那日没有答应跟着你……”
她说着眼圈红了。
那日桑小姐提议让她来桑家,她一来觉得自己不配,二来又怕贺三缠上桑小姐要东要西,便没有立刻答应。
谁知桑老板就出了这样的事。
她力气大,当日若是在场或许能抵挡一阵,桑老板也就不至于丧命了。
桑棠晚抬眸瞧她,摇摇头:“不怪你。”
歹人早有预谋,骤然发难,不是谁能预料到的。邵盼下即便在场,也拦不住那突如其来的一剑。
“那……那小姐还要我吗?”
邵盼下忐忑地望着她。
桑棠晚鸦青长睫垂下,目光落在她衣袖未曾遮住的一小截手腕上。
邵盼下有所察觉,低头看了一眼,赶忙拉起袖子遮住手腕上的青紫。
桑棠晚牵过她的手。
邵盼夏胆怯地看着往后缩:“小姐……”
桑棠晚执意挽起她的袖子。细细的手臂遍布旧伤,眼下又添了一遍新鲜的痕迹。
是今日才打的,或许就是早上。
辛妈妈“哎哟”一声,一脸不忍:“这……这怎么打成这样?”
曲绵绵立在一旁见邵盼下的惨状,也是叹了口气。
“你又没还手。”
桑棠晚松开邵盼下的手。
邵盼下拉下袖子,抱着手臂忍不住流下泪来:“我皮糙肉厚,他……打我也就罢了,今日还打了男男。男男有什么错,她才五岁啊……他还说那对姐弟急用银子,我再拿不出银子给他,就把男男带去定阳卖了……”
她说到此处控制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辛妈妈气得小声道:“这说的什么话?哪有这样的人?那是他亲生的女儿啊。”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爹竟然为了外人要卖女儿。
桑棠晚自地上起身,跪得太久她踉跄了一步。
邵盼下连忙伸手扶住她。
桑棠晚抽回手垂眸看着她:“我有条件,你若能应便来跟着我。”
“小姐您说。”
邵盼下仰脸看着她。
桑棠晚抬头看向灵堂之上:“以后只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论是贺三母子或是你的父母,都不能越过我去。”
邵盼下力气大,有可取之处。她要替娘复仇,以后要走的路太远,身边的确需要这样一个人。
但邵盼下性子太过懦弱,若不事先说清楚,只怕以后会坏事。
“这是自然。”邵盼下目光虔诚,毫不迟疑地道:“小姐,我可以签卖身契给您。只是男男……”
桑小姐和她非亲非故,却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还救了她的女儿,如今又给她一口饭吃,她必定对桑小姐忠心耿耿,誓无二心。
但签了卖身契就是贱籍,她自己无所谓,可无论如何也不想女儿变成贱籍。
“卖身契就不必了。”桑棠晚摆手。
人是否忠心不是一纸文书能牵制的。京城那些深宅大院里背叛主子的奴仆还少吗?
“谢谢小姐。”
邵盼下心下感动,头磕在地上“砰”的一声。
桑棠晚又道:“另外,你要改名。”
“改名?”邵盼下愣了一下:“我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在冬日最冷的天出生,又是女孩,家里人都不喜,我爹便胡乱起了这名儿,意思盼下一个孩子是男孩,的确不好听。小姐帮我改一个您顺口的吧。”
她低下头,手捏着衣摆。说起这些,她惭愧得很。
“你不用觉得愧疚,这不是你的错。世人若只生男孩,只怕早就绝种了。”桑棠晚眸底泛起淡淡的嘲讽,顿了片刻她道:“以后你叫盼夏,夏天的夏。在最冷的冬日出生又如何,终会盼来最暖的夏日。”
邵盼夏听得热泪盈眶,连连对她磕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她终于有正儿八经的名字了,小姐亲自给她取的,还是这么好听的名字。
她只在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家的儿媳妇。
“男男的名字也改了吧。”桑棠晚重新跪到火盆前,丢了一把纸钱进去,眉目间有几许疲惫:“叫图南。图画的图,南方的南。”
娘说,这世道对女子不好。年轻时娘做生意吃过许多苦头,遭遇过许多恶意,听过许多不堪入耳的话。
娘淋过雨,愿意给更多的女子撑伞,辛妈妈、曲绵绵,还有许多女子,都是娘将她们救出苦海。
她要和娘一样。
或许她的萤火之辉不能与坐在高台上的日月相较,但至少能照亮身边的人。
“图南?”邵盼夏惊喜地重复一遍:“小姐,能不能和我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读过书,却觉得这名字好听极了。比女儿之前的名字好听万倍不止。
图南,图南……她太喜欢这个名字了。
“这名字出自庄子的《逍遥游》。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寓意鲲鹏图南,一跃而上。”桑棠晚低声解释与她听,又补了一句:“你跟着我,我会让南南读书的。”
娘说孩子就要多读书,能开慧明智。
“小姐,小姐……”邵盼夏感动至极,数度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总之以后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是您的吩咐,我一定照做!”
她一个劲儿地给桑棠晚磕头。
女孩子能读书得多大的造化?她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将南南接过来吧。”曲绵绵扶起她。
“桑老板,你就这么去了,我还有很多生意没有和你谈……”
此时,郑道生拿着一副悲切的腔调走进灵堂。
他胞弟郑道发与其并肩而行,兄弟俩生得一样面目可憎。
郑道生干瘦矮。郑道发倒是比他高一头,但看起来更为猥琐,单看人的眼神便叫人觉得不适。
见他们进门,桑棠晚豁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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