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触犯了法律，都应该受到制裁。”

“这跟棋下得好不好，没有关系。”

秦若雪坐在一旁，看着这两个男人之间，没有硝烟的交锋，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没想到，沈学峰的性子，竟然这么硬。

面对自己的父亲，非但没有丝毫的退缩，反而，针锋相对。

秦刚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看来，你还是太年轻。”

他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动作不疾不徐。

“就拿李海明来说，他贪了，腐了，该抓。”

“但是他引进来的那些企业，怎么办？”

“那些项目，都是签了合同，走了程序的有的甚至已经在法院，走了司法确认。”

“你现在，要把这些，全部推倒重来。”

“你知道，这会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会引发多少的法律纠纷？”

“到时候，烂摊子，谁来收？”

他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不是在保李海明，他是在保兴隆县，那个由他亲手建立和维护了多年的“稳定”的司法秩序。

他是在告诉沈学峰，纪委办案，可以。

但是绝对不能，越过法院那条线。

“秦院长。”

沈学峰放下了筷子。

“您刚才说的关于企业用地，走了司法确认的案子。”

“是不是指，城南开发区，那块关于‘宏发建材’和‘红星村’三百亩土地归属权的纠纷案？”

秦刚夹菜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秦若雪的脸色，也猛地一变。

那个案子，是半年前，由县法院，亲自审结的。

当时，在兴隆县，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几十个村民，因为不服判决，甚至还去市里上访过。

最后，还是被压了下来。

判决结果，是红星村败诉，土地，被判给了宏发建材。

而那个宏发建材的背后，站着的正是李海明的亲弟弟，李海川。

“看来，你功课做得很足。”

秦刚缓缓地放下了筷子，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寒芒。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那个案子，从程序到实体都毫无瑕疵。”

“我们法院，是依法判决。”

“依法判决？”

沈学峰笑了。

“据我所知，在开庭前，红星村的代理律师，出了一场‘意外’车祸，导致，错过了提交关键证据的时限。”

“而负责审理此案的法官，他的儿子，就在判决生效后的第二个月，被宏发建材，以‘特殊人才’的名义，招进了公司，当上了部门副总监。”

“秦院长。”

沈学峰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又灼人。

“您刚才说水至清则无鱼。”

“可如果连执法者，自己都在往水里扔垃圾。”

“那这条河离变成一潭死水也就不远了。”

“放肆！”

秦刚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强大威压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沈学峰你这是在质疑我们兴隆县法院的司法公正性吗？”

“我没有质疑。”

沈学峰也缓缓地站起身与他对视。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我们纪委即将要去调查的棘手事实。”

秦若雪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做梦也想不到，一顿饭最后，竟然会演变成，纪委和法院，这两个强力部门一把手之间，最直接的碰撞！

而挑起这一切的竟然还是那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年轻人！

许久。

秦刚那张紧绷的脸，突然，松弛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学峰，然后，重新坐了下去。

“吃饭。”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语，只是自顾自地，端起饭碗，默默地吃着。

这顿饭，最终，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不欢而散。

从食堂出来，秦若雪快步追上了沈学峰。

“你疯了吗？”

她站在车旁，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番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纪委，要开始干活了。”

沈学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秦主任，你是个好干部。”

“我希望，你不要被一些，不必要的关系，束缚住手脚。”

说完，他便发动汽车，一脚油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秦若雪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晚风吹来，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沈学峰开着车，行驶在县城空旷的街道上。

他知道，自己今天，算是彻底把秦刚，给得罪了。

但是他别无选择。

李海明的案子，只是一个突破口。

他真正要撬动的是盘踞在兴隆县这片土地上，那张由各种利益，和关系，交织而成的坚冰。

而秦刚，就是这块坚冰上，最硬，也最关键的一角。

不把他敲开，所有的调查，都只会是隔靴搔痒。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让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厌恶的轻佻声音。

“沈局长，别来无恙啊。”

是方高杰。

方高宏的弟弟。

“听说，你今天很威风啊。”

“连我们县法院的秦院长，都敢当面顶撞。”

“怎么你真以为，自己背后有人就可以在兴隆县为所欲为了吗？”

沈学峰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哥让我给你带句话。”

方高杰的语气突然变得阴冷下来。

“他说你是个大孝子。”

“工作再忙也别忘了家里的老人。”

“有空啊还是多回王家村，看看你奶奶。”

“我听说最近有家实力很强的开发商看上了你们村那块地。”

“尤其是你们家那口老祖宗留下来的井。”

“你说这要是哪天不小心被推土机给填平了。”

“你奶奶她老人家会不会气得犯心脏病啊？”

电话那头的方高杰，说完这句话就得意地挂断了。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沈学峰此刻那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然而他想错了，沈学峰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片仿若西伯利亚寒流过境般的冰冷。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