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阵闷哼之声。
那声音使得那刚刚化形而出的青衣符使浑身紧绷,却是丝毫不敢抬头。
诸神将吏兵,应使而不使,不应使而使者,杖一百。
社伯之称,三界亦有,不过多是民间尊称。
但城隍,却是真正的天庭地祇神位,非正神不得称之。
眼前这位虽然自称社伯,但真正算起来的话,他甚至连社伯都算不上,应当称之为符使。
五炁所成,阳气化生,以人篆为根基,被陈年北极天丁神咒点化出来的天丁符使。
以符使吏兵,代社伯之位,乃是标准的不应使而使。
至于阳气化形,其实并不稀奇。
早在龙君走水之前,陈年就曾以舆图操控,将满天阳气化作兵将列空,以震妖邪。
只是这一次,相较于之前,更进了一步,而且是一大步。
九年之前,那阳气化形,最多是凭借阳气本能和民愿影响行事。
而现在,道胎孕育,法有元灵,以人篆承载天丁法意,再借助这城中祭祀汹涌的民愿,这才成了这么一尊符使。
元灵、法意、民愿,三相和合,以梦境流转,演化一点灵性。
这尊符使,看似刚刚诞生,却已在梦境之中,轮转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才有了一点灵智。
片刻之后,陈年才抹去嘴角的血迹。
看着眼前这皂缘朱履、青衣带剑的身影,他微微点了点头。
灵智虽不圆满,却也不弱常人。
有天丁力士法意在身,倒也不用担心日后走偏。
也不枉他让直坛四将分割阴阳,将那满空民愿与人篆隔离。
数百万人阳气汇聚所成,虽然比不上泰山玉女和那牛头狱卒,但坐镇江安,却是绰绰有余。
只要不遭受那命修围攻,凭借阳气特性和天丁力士法意所能,这天下术士在这江安城,休想翻起什么浪花。
最最主要的是,眼前这尊天丁符使,可以出城!
对于这天下妖鬼邪神来说,他,就是一个翻版的夫子!
一个移动的阳气洪炉!
“可惜,此城此景,再难复制,否则...”
念头泛起,陈年看着空中汹涌的民愿,哑然一笑。
不说如此盛大的祭祀一年也没有几次,就这阴气尽消,还没使得阴阳失衡的手段,凭借他自已都难以创造。
陈年随手一挥,将一应法具收起。
他没有回话,而是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可知,贫道为何选北极天丁神咒,助你化形?”
听到陈年的问话,那青衣执剑的身影身形一松,好似松了一口气。
直到那淡淡的血腥味散去,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躬身拱手道:
“法官可是想让我行日夜游神之事?”
陈年点了点头,身上法服缓缓隐去,恢复了那一袭破旧衣衫。
他看着青衣身影道:
“你以人篆为根基,虽暂居社伯之位,却是贫道一已私心所成,得位不正。”
“既不得天箓,又无功绩在身,当不得城隍。”
“无城隍天箓在手,诸司难立,此间之事,你需事事亲为。”
“江安阴司为酆都九狱所占,虽有牛头狱卒看守,不虞有失,却也不能轻易现于人前。”
“北极天丁下游於世,行六天录名、善恶誊报,征束妖魔、飞游灾杀之事,正合你用。”
人间录名,善恶誊报,正是日夜游神之责。
北极天丁相对于那日夜游神,职权更重,自主权也更好,正好适合这个光杆司令。
最主要的是,北极天丁与牛头狱卒和泰山玉女不同。
牛头狱卒还是泰山玉女虽强,但却有职责在身,无法远离。
而北极天丁主司六天录名、飞游灾杀,其责不受区域所限,是能够远行的!
那江安社伯只是个虚名,根本限制不住他!
青衣符使闻三次躬身下拜,对陈年的安排没有丝毫不满之处。
凝聚了数百万人的阳气所化,论及修为,他或许在陈年之上。
但论及其他,不说那法官的身份,就只是元灵点化这一项,那便是真正的再造之恩。
要不是天庭法度森严,他即便此时叫上一声“爹”都不为过。
但是如此越矩之举,就敢给青衣符使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末将既受法官元灵点化,自不会让法官失望。”
“来日,若是行有偏差,不容法官检律!”
“末将自会入九狱领罪!”
陈年闻却是皱了皱眉,不是他对这青衣符使不满。
而是天丁化形,青衣凝聚,就他们对话的功夫,那社伯庙中再生变故。
那正在举行祭祀的广场之上,江安城最有权势的一批人,已是乱了起来。
普通百姓看到眼前一幕,或许只会往神仙显灵上面想。
但是对这些依靠妖鬼邪神和术士上位的人来说,这种变故与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神像崩毁,金玉化销,意味着江安城中的势力将要洗牌,而且是大洗牌!
但凡反应慢上一点,站队稍有偏差,他们都有可能在这次清洗之中,被人吃干抹净!
这不是危耸听,这是他们来时的路!
见到陈年皱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青衣符使顿时知晓了怎么回事:
“法官稍待,我这就去处理。”
青衣符使话音刚落,正要动身。
却见陈年将手一抬,一道清光浮空,直接拦在了他面前。
隐隐间,清光之中有一道符篆沉浮,其上太玄煞炁萦绕,难辨其形状。
见到那符篆,那青衣符使心中隐有所感,其中法意让他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陈年收回望向社伯庙的目光,盯着青衣符使肃声道:
“天律森严、鬼律严苛,黑律无情,贫道没有太多时间与你分解。”
“你虽有社伯之名,入了法道门,但非是天府符诏。”
“按律,非摄受於人世,不得与生灵混处,更不得妄求祭祀。”
“今贫道便宜行事,予你北帝总摄符一道。”
“此虽非天府诏书,却也属法官摄受,能保你无忧。”
“但若是来日,让贫道发现你有犯律之举。”
“贫道定不饶你!”
(今天就一章了,第二章来不及了,明天补。)
罢,陈年袖袍一挥,直接将那清光打入了青衣符使的体内。
青衣符使身躯微微一颤,双手高举,躬身承符:
“江安社伯,谨遵北帝敕令。”
“自当昼夜不懈,飞游於世。使功过平等,生死无偏。”
“世间承负不消,则报应无停!”
北帝总摄,重要的不是它的作用,也不是符篆本身。
而是其上的两方朱印和这道符所代表的意义。
有了这道符,才能证明青衣符使乃是受摄下游於世。
北极驱邪,都天法主。
代表了他奉的是法官号令,执行的是北极驱邪院的公干。
否则,黑律之下,没有天箓在身,以他尴尬的身份,活不过十日。
若依上清律,鬼神之类,非摄受於人世,不得与生灵混处。
违者杖一百,五日加一等,罪止徒二年。
而依黑律,即便是最轻的处罚,也是一日千杖。
十日处斩,百日灭形!
陈年闻点了点头,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青衣符使的相貌。
随即,他脚下一点,江安城上空种种异象如风消散。
那环绕着整个江安城的蜃龙,也随之一敛重新化作了一头白驴。
白驴踏空,缓缓穿过广场走到社伯庙门前,对着那刺史打了个响鼻。
看着莫名出现的白驴,那刺史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一方刺史,代表的是朝廷脸面和势力的延伸。
虽然民愿加身,极难修行,但对这些鬼神术士之事,他知道的并不少。
庙中出现如此变故,背后代表的含义,他再清楚不过了。
此时此刻,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这么一头白驴。
若是与那背后之人没有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刺史看着眼前的白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白驴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微微侧了侧身,露出背上所驮之物。
看到那东西,刺史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颌下胡须微微颤抖。
他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大胆。
在这江安城中挑衅王家,灭了城中鬼神也就算了。
竟然还当众给他送来了一尊新的神像!
那幕后之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这是想借他的手,将这神像,捧上社伯之位。
看着那顶冠绯衣,皂缘朱履,青衣带剑的神像,刺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到底是什么人?!”
刺史颤抖着手,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中思绪快速翻转。
作为朝廷派驻到山门世家势力范围内的刺史,他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他对大魏朝局势看的非常清楚,以目前朝廷的处境,能够维持表面的稳定已是勉强。
绝对不会、也没有余力,率先出手挑衅这些山门世家。
唯一的可能就是...
“莫非是有人忍不住了?想要搅动天下动乱?”
想到这里,刺史面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那颌下胡须颤抖的愈发厉害了。
这天下这么大,怎么就偏偏选中了江安城呢?
他对自已的定位非常清楚。
名义上,他是江安道刺史,乃是一方封疆大吏。
但实际上,他不过是夹在朝廷和山门世家之间,一颗最微不足道的棋子。
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
他代表的是朝廷,这里是王家的地盘。
那幕后之人,要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朝廷刺史这个身份。
一旦他做出了决定,将这神像捧上社伯之位。
就代表着,朝廷认可了这位不知来历的社伯。
若真是如他所想的那样,三方博弈,无论作何选择,他到最后都是一个死。
若是按那背后之人的意思做了,无论是朝廷想要平息王家的误会也好。
还是王家想要讨回颜面也罢,倒霉的第一个就是他。
可若是不做...
这城中社伯都被悄无声息的消失,要整他一个活人,简直轻而易举。
别说日后,他恐怕连今日都活不过去!
眼看那白驴不耐烦的踢着地面,就在刺史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
在他身旁,多年的好友加幕僚同样是抹着冷汗,低声提醒道:
“大人,大年三十,白龙献瑞。”
“今日不做,咱们只怕连庙门都出不出去。”
那刺史闻,看了一眼混乱的广场,以及那些望来的目光,顿时反应了过来。
对方挑着大年三十,官府正祭这么一个时机,以雷霆之势,灭了这城中鬼神,明显是谋划已久。
而且到现在王家的人都没有出现,明显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
今日若是不能让对方如愿,自已这条小命,怕真要落在这社伯庙中了。
想到这里,他猛然一咬牙,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能够给王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绝非是一般的势力。
王家事后不一定有空顾及自已这个小角色。
心中下了决定之后,他低下头快速在好友面前耳语了几句。
幕僚闻,微微点头,快速离去。
只余社伯一人,神色激动的看着白驴身上的神像。
片刻之后,广场角落之中,猛然传来几声惊呼:
“社伯登天,白龙献瑞!”
“这背上,莫非是新社伯?!!”
这呼声刚起之时,还只是寥寥数人。
可随着人群之中不断传来的呼声,很快就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口号:
“白龙献瑞,社伯继位!”
“白龙献瑞,社伯继位!”
“...”
听着那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刺史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是驴还是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这些愚民的情绪调动起来。
群情澎湃,民心所向,到时候无论是谁追究下来。
将这神像送上神坛的,都是这江安城的百姓,而不是他个人。
只有如此,他一家老小,才有活命之机。
刺史看着广场之上激动的人群,双手微微下压,将那声声呼喊缓缓压下。
直到广场无声,刺史才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庆瑞九年,腊月三十,江安社伯于年终大祭登天而去。”
“时有白龙献瑞,负新任社伯继位。”
“江安百姓...”
一篇算不上华丽,但极为工整的祭文,缓缓从刺史口中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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