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前方这座城池,便是琼山县了!”在一路颠簸之后,车马来到琼山县旧址。
下了车后,众人总算看到了这一座“琼州第一大城”,一眼望去,便见一座低矮的城池,其高不到三丈,城体呈土黄色,约宽三四百丈。
别说和琼州新城比,就算和应天府治下的小县比,也是十分的寒酸。
比之更寒酸的,则是那些靠在城门口睡觉的士兵,一个个抱着兵器,毫无守城士兵的模样。
而此处也不似新城那般人流众多,只见那低矮的城门下,半天不见一个人影。
“你说这便是琼山?”看着眼前的城池,朱棣再次发出了自己的惊叹。
不过上一次是惊叹于新城的繁华,这一次却是惊叹于琼州旧城的破败!
想他之前镇守北平,北边的卫所和城池已经算是贫瘠之地了,这里更是贫得不能再贫,真就是一副穷苦之景!
不仅是朱棣震惊,其他人看着此状,也是陷入了不敢置信之中,他们想不到,豪华的新城背后,竟然会是这般破败。
而在众人的惊讶中,于谦已是眯眼笑道:“这确实便是琼山城,是否有些出乎意料?”
“实则在下第一次看到琼山城之时,也不敢相信这里便是琼州治所。”
“然而这座城池确实是琼山县,不仅如此,琼州诸县至今都还是维持原貌。”
“琼王除了开荒扩土,招收流民之外,很少会插手琼州本地事务,故这些地方都是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变化!”
“此城倒也不大,诸位可随在下步行入内!”说着,他便迈步朝着土城行来。
朱棣等人见之,自是纷纷随上,不过刚走两步,随着一阵海风吹来,黄土地上便扬起了尘沙,让他们不得不掩住了口鼻。
张辅看着这凹凸不平的黄土地,不由询问道:“琼州既有混凝土,为何不将这道路修缮一番?”
可他这话一出,于谦就道:“无他,府内无钱而已,琼州气候适宜,粮食一年三熟,但税收也是依此上缴,熟一次便要收一次。”
“而此地距离京城极远,路上损耗亦是税户承担,如此一来每年上缴田赋便有四成之多。”
“也幸得琼州此地气候,产量比之江南更大,故此虽累次叠加,百姓亦能承担。”
“可除了田赋之外,尚有赋捐、丁税,自永乐一朝来,零零总总一年需得收缴十数次之多!”
“如此上缴的多了,留于地方的便少了,更勿论此间百姓还能剩下多少余粮。”
“幸得现任琼州知府刘公体恤百姓,不设杂税,故此间百姓尚能以此求活,但也仅是求活,至于修缮一事,那自是无钱使得!”
他口中的这个刘公,名叫刘铭,本是广西梧州府通判,在永乐四年受命南下抚黎。
因为做事得力,便被朱棣任命为琼州知府,随后就留在了琼州,担任知府直到了现在。
听得于谦赞扬刘铭体恤百姓,朱棣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道:“若是体恤百姓,怎能坐视那些百姓沦落为佃户?”
这指的自然是新城那些给朱高燨打工的百姓,虽说这事合法,但终究还是挖了他墙角,他心中自不好受。
可于谦见朱棣如此,却摇头道:“正所谓人各有志,贵人也莫将此事归于刘公身上。”
“实则刘公担任知府十分尽职,为人清廉,爱护百姓,也算是个难得的清官。”
“至于彼等百姓为何如此,也不过小民逐利而已,在下虽未曾见过,但还是知道不少此中事迹。”
“据说当年琼王抵达此地时,田地不过千亩,随从不过数百人,日子同样清苦。”
“可琼王在抵达此处之后,并未以此为异,自永乐二年开始,便大力招收流民兴建工坊,开办学校,普及教育。”
“那时节,琼州之地不可谓不凶险啊,此地孤悬海外,草木茂密,野兽成群,实乃绝岛穷荒之地。”
“除此之外,岛上黎汉矛盾极大,三年便有一场大叛乱,每月都有小动乱!”
“这等地界,琼王却是不惧艰险,没有木材便开荒扩林,没有生铁便四处探寻,几次深入不毛之地,方才定下居所!”
“琼王定局尚且如此艰难,琼州百姓又能如何?那日子也只是水深火热罢了!”
“为了防备外敌,琼王开始兴建坞堡;为了容纳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琼王只得带头开荒!”
“如此两载,倒是开辟了良田数万亩,又兼工坊效益极佳,琼王索性免去了大半田租,只收两成!”
“诸位想想,寻常百姓若为佃户,田租与税赋便要缴纳大半,便不为佃户,田税也许缴纳三四成。”
“见得琼王免税,又兼治下安定,百姓怎能不心生投靠之意,由此便纷纷投献自家田地至琼王麾下。”
“琼王仁义,自不会白要,皆是平价买下,百姓见之如此,更是欣然来投。”
“彼时又兼安南内乱,外地流民不断涌入,琼王也只能继续开辟土地,买卖田地。”
“如此一来二去,坞堡就变成了聚落,聚落又慢慢变成了村子,村子渐渐又变成了城市,直到如今这般,成了一座新城。”
“这其中琼王没有强迫过任何人,刘知府也没有干涉过百姓,一切皆是百姓自愿,诸位又如何能怪罪刘公呢?”
听着于谦之,朱棣顿时被辩得哑口无,本来他还想责问刘铭不作为的罪过。
但现在一看,貌似这件事换谁来都是一样,百姓为了减税自愿献田,在大明境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别说是琼州,就是应天府周边,百姓将田划到士绅名下减税之事也是屡见不鲜。
面对这种事情,地方官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这里是琼州,一个不小心,那就会激起民乱。
只不过在琼州,百姓献田的规模有点恐怖,几乎所有百姓都愿意献出田地赠予他家老四。
这个问题的根本原因,压根不在于朱高燨,也不在于刘铭,而在朝廷的税赋太重!
百姓要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谁肯把自己辛苦开辟的田地送到他人的手上?
想到这里,朱棣的脸就有些挂不住了,合着这件事说来说去症结还是在他这里。
“琼州田赋真有如此之重?”思虑之间,他看向了杨荣,想要找回一些脸面。
可杨荣还未说话,于谦便直接接口道:“别说琼州,天下税赋都是如此沉重!”
“当今大明南征北战不休,开辟运河徭役不止,家国之艰如此,尚且年年南下西洋,营建北平宫殿,彼等皆须大量钱财,从何处来?!”
“当下朝廷不收皇室之税,亦不收士绅之税,能收税者只有百姓和商人!”
“商人逐利,颇有家资,虽有重税,亦能维持,可百姓一年就那么多粮食!”
“以钱塘为例,丰年亩产不过三四石,灾年亩产却最多一两石,可朝廷税收却不管这些,无论丰年灾年,所收税赋均等。”
“若有继续用钱时,一年增收数次,今年未过,便要收明年之税,明年之税收空,便收后年之税,有些地界,收税已经收到了几十年以后!”
“如此重税之下,百姓有田只得买田,无田便要卖儿卖女,等一切都卖完了,便也只有卖身了!”
“琼州今日之景并非个例,当今大明江山,各处百姓均已不堪重负,绝不止区区琼州而已!”
“此景料想诸位高居庙堂,并不知晓,当今圣上一心建功,恐怕也不知晓罢?”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提起了什么伤心事,可那每一个低沉的字眼,都像是重锤一锤锤的敲击在了朱棣心中。
有田卖田,无田便要卖儿卖女?他治下的百姓,竟过得如此凄惨模样?
一时间,他想要反驳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自从太子监国之后,他就将大部分事务交给了朱高炽,自己则是一心建功立业,对于民间状况已然不甚了解。
他并不知道国家经济到了什么地步,只知道每次找大胖要钱,大胖都在哭穷。
他本想着大明一切都在稳中向好,没想到百姓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下意识的,他环顾众人,最终看向了杨荣,杨荣见状一脸冷肃的对于谦呵斥道:“大胆!汝安敢出此无父无君之,简直胆大包天,不可理喻!”
大明条件有多艰苦,他当然知道,但他即便知道,也不能在此说出来。
因为现在是“永乐盛世”,老爷子一心千秋万代,结果你告诉盛世之下是这幅末日景象,这让老爷子的脸往什么地方挂?
杨荣这一开口,朱瞻基也反应了过来,心说于谦这不是在下老爷子的脸,还是在掘他爹的坟啊!
因为现在监国的是他爹!老爷子脸上挂不住,大可推说一切不知。
可他爹朱高炽监国十几年,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知道便是大罪!
指不定老爷子一发怒,直接就把他爹的太子给免了,那可就麻烦了!
因此杨荣呵斥的一瞬间,朱瞻基也沉声道:“来人,给我将这无父无君之人绑了!”
二人一说话,身后护卫自然如狼似虎的上前,准备绑了于谦,于谦只带了几个车夫,身边也无护卫,但见此却是不惧,昂首挺胸,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眼见护卫就要将于谦抓住,朱棣却猛地大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众人等人纷纷看去,却见朱棣已是满脸愤怒道:“动不动便要抓人?下三滥的货色!”
天子一怒,众人自是噤若寒蝉,不敢再动,唯有朱瞻基道:“爷爷!”
“闭嘴!”朱棣并没有给孙子面子,看了众人一圈,最终将手指向了张辅道:“英国公,你说说实情到底是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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