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之上,同庆帝威严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震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沉默片刻,声音听不出喜怒,“准裴寂……將人……带出宫……厚葬。”
死寂尚未散去,內侍尖厉的声音已划破空气,朗声宣读圣裁:
“东厂督主裴寂,即日起,削去东厂督主之职,褫夺一切內廷职司!”
“封——裴寂为镇北將军,即刻率军北上,赴镇塘关,討伐金夏国!”
“著,萧国公世子萧清河为副將,隨军出征!”
这道旨意一出,鸦雀无声的朝堂登时譁然,却又在瞬间归於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削去权势熏天的东厂督主之职,连个缘由都没有。
封为镇北將军,是看似恩赏的催命符!
恩威並施?不!这分明是削骨剔肉后,再餵下一颗裹著霜的砒霜!
谁人不知?
镇塘关,那是大禹与金夏国拉锯多年的血肉磨盘!
两国刚刚停战议和一年,边境局势敏感至极。
此刻命裴寂率军“討伐”,无异於主动撕毁和约,重启战端!
且不说金夏国是否会应战,单是这“擅启边衅”的千古骂名,被天下百姓唾骂!
更遑论,自古阉宦掌军,闻所未闻!
他一个宦臣,面对虎狼之师般的金夏铁骑,能活下来的机率有多大?
纵使侥倖不死,若战败,亦是死局!
这分明是堵死了裴寂所有的生路!
削权是拔其爪牙,封將是驱其赴死!
帝王心术,何其深也,何其毒也!
同庆帝就是將他重启战火的恶名,稳稳地扣在裴寂这个弃子头上!
这仗是同庆帝要打的,可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百姓对裴寂早已怨声载道,这“祸国殃民”的罪名,他背定了!
就如此忌惮裴氏?
帝王何须忌惮,只是杀鸡儆猴!
要让裴氏的族长,和未来族长看清楚,皇权不可僭越,皇室和裴氏之间的……不可翻越!
不若裴威的今日就是裴氏的明日!
都说一箭双鵰,这帝王射箭术果不同凡响,那可是命中一排排的雕……
“宣、镇北將军进殿……”內侍的声音传出殿外。
裴寂僵硬的抬腿迈入宫殿,一步一步……朝著躺在血泊中的裴威走去。
每近一步,就如同踩在刀尖上……
秋风、落在眼睛发涩,跟在身后低垂著脑袋,不敢……抬头去看大人那孤寂瑟瑟的背影,以及地上……
……
“阿寂……歿了?”
崔小七听闻冬伯的话,是一点也不信,连连摇头。
不可能!
在同庆帝眼中,一个宦官,纵使掌权,也不过是把好用的刀,翻不出天去,更威胁不到皇家!
他怎么可能会被赐死?
沈知宴和沈舒玉匆匆赶来,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將她搀扶起来。
沈舒玉看著崔小七空洞无神的双眼,散乱的髮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心中酸楚。
她一边动作轻柔地替崔小七整理散落的鬢髮,一边说,“小七,別怕……寂儿他……没有死,是他义父没了!他……还活著!”
“义父”没了……
崔小七空洞的瞳孔,因为这“义父”二字,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於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冬伯口中的此“大人”非彼“大人”。
冬伯是裴威的人,当年他只是宫中一名普通侍卫,因不慎捲入后宫风波,引出净身之祸。
是裴威暗中施以援手,將他秘密送出宫外安置。
救“命”之恩,日后才当尽心尽力地服侍裴寂,护其左右。
冬伯这口误著实嚇坏了崔小七,还有大力……
“冬伯,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寂又在何处?”
“老大人他……在今日早朝上……在金鑾殿外……当著满朝文武的面……担下的所有罪责……然后……然后……一头撞在盘龙柱上……当场……就没了气息……”
冬伯的老泪纵横,“大人…此刻怕是已经出了城门,北上镇塘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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