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降，宫灯次第亮起。

为给新入宫不久的萨仁庶妃解闷，也冲淡前些日子张才人薨逝的阴霾，宫中临华殿特设了一场小型夜宴。

殿外空地上早已设好了箭靶，燃起明亮灯烛，颇有几分塞外篝火晚会的随性。

秦衍神色较往日略显舒缓。

皇后姜氏却称病未曾出席，只派人送了赏赐来，以示恩典。

叶贵妃一身华服，坐在帝侧稍下的位置，眉宇间带着掌管宫务后的意气风发。

萨仁庶妃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女真骑射装，长发编成无数细细小辫，缀着绿松石和银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

在一众宽袍大袖，珠翠环绕的大雍妃嫔中，显得格格不入，又耀眼夺目。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

萨仁起身向秦衍行礼，声音清越：

“陛下，宫中宴饮，歌舞虽好，却少了些趣味。”

“我们女真儿女，聚会时最喜赛马，摔跤，投壶，方能尽兴。”

“不知萨仁今日可否献丑，与诸位姐姐们玩一玩投壶，以酒助兴？”

她话语听着客气，眼底却闪烁着挑衅光芒。

秦衍自然准了。

萨仁身手矫健，走到场中，取过特制的短矢。

她身手矫健，动作干脆利落，手臂运力，连投连中，箭无虚发。

每一支箭都稳稳落入壶中，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引得随她而来的女真侍女们阵阵欢呼，也让在场的一些宗室子弟面露赞赏。

投毕，她将短矢随意掷回壶中，动作潇洒。

转过身，目光扫过席间一众衣香鬓影的嫔妃，扬声道：

“久闻大雍贵女皆精通琴棋书画，性情温婉。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似这等需要力气胆识的游戏，怕是无人敢应战，觉得有失身份吧？”

语间暗示大雍贵女只懂风花雪月，娇弱无力。

讽刺清晰可闻。

叶贵妃脸色微沉。

如今她代掌半数宫务，萨仁此，无异于打她的脸。

她目光扫过麾下素日以爽利著称的妃嫔，微微颔首示意。

那几位妃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然而，她们平日所学投壶，多是从容优雅的仕女游戏，讲究的是姿态美观。

何曾见过萨仁这般带着战场习气的剽悍投法？

心下先怯了三分，气势上便矮了一截，手上更是失了准头。

几轮下来，成绩最好的也不过中了五六矢，竟无一人能超过萨仁的成绩。

甚至有人紧张过度，失了手，短矢远远偏出，连壶身都未蹭到，引得女真侍女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叶贵妃面上挂不住，捏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白。

席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尴尬。

萨仁眼中的得意和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她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那群低着头，生怕被点名的低位妃嫔处，仿若猫捉老鼠，缓缓巡弋。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试图缩在人后的江采女身上。

江采女自从失宠被贬，日子艰难，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出席，只想默默无闻熬过去，万不想惹人注意。

见萨仁目光看过来，吓得脸色一白，慌忙低下头。

萨仁却像是找到了乐子，扬声笑道：

“那位姐姐何必躲藏？听闻昔日姐姐也曾得陛下青眼，想必也有些过人之处。”

“不若也来试试，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她这话恶毒至极。

分明是故意揭人伤疤，把江采女架在火上烤。

江采女浑身一颤，在众人目光注视下，不得不站起身。

她面色红白交错，羞窘得几乎要哭出来，连连摆手：

“嫔妾愚笨实在不善此道还请庶妃”

“哦？是不善，还是不敢？”

萨仁步步紧逼，笑容愈发张扬，“莫非大雍后宫的女子，只会哭哭啼啼，装柔弱博怜惜，便再无其他本事了？”

这话已是地图炮，将在场不少妃嫔都骂了进去。

叶贵妃更是脸色一沉，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挽回颜面。

就在此时，一道轻柔声音响起，“萨仁庶妃此，未免有失偏颇。”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婉充容宋晚凝。

她今日穿了一身碧色宫装，并未过分张扬。

但头上却戴了一整套窑没蓝宝石制成的头面，宝光盈盈，在这热闹场合中也足够华贵，不失身份。

“如今庶妃也已入了大雍后宫，岂不是连自己都说了进去？”

萨仁挑眉，饶有兴味地看向她，“哦？婉充容有何高见？”

“莫非，你想来亲自试试？”

宋晚凝轻轻摇头，“嫔妾并不擅长此道。”

她瞧着柔，说出的话却是不柔。

“只是觉得，庶妃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倒是胜之不武。出辱及众人，亦非切磋娱乐之道。”

她这话语调软糯，饶是话不中听，却更激起了萨仁的戏弄之心。

“切磋娱乐之道？”

萨仁嗤笑一声，“弱者才会只讲道理。”

“既然婉充容觉得萨仁胜之不武，那不如你来？”

“若你能投中，哪怕只是一矢，萨仁便为方才的话，向诸位姐姐道歉，如何？”

她根本就不信，这风一吹就能倒的婉充容能够投中。

这赌注，她自认赢得毫无压力，正好再狠狠踩一踩这些大雍女人的面子。

秦衍目光落在宋晚凝身上，微微蹙眉，似是想要开口解围。

宋晚凝却像是被架住了，左右看看，一副骑虎难下的模样。

她怯怯看向秦衍，随后细声细气道：

“庶妃盛情相邀，嫔妾不敢推辞，只是嫔妾实在生疏，若是投得不好，失了规矩，还请陛下和庶妃莫要笑话”

秦衍见她这般，心中先软了三分，温声道：“无妨，游戏而已，尽力便可。”

宫人将短矢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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