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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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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将葡萄一粒儿一粒儿地剥开,他剥得很慢,他的手指不再灵活,可他耐心得很,身后隋瑛也只为他撑伞,并不催促。他讲剥好的葡萄放在墓碑前,哀恸道:“主子今儿喂你吃一些,还有很多,这里还有些你爱吃的青团……”

隋瑛轻拍林清的背以示宽慰,韩枫却躲在一边根本就不过来,他哭得厉害。

林清忽而不说话了,只是垂首蓦然流泪,这少年又有什么罪过呢,竟要因他当街毙命。隋瑛见他神伤,不忍心他吹多了冷风,便说雨下得大了些,还是早些回城。他扶林清站起,林清便挽着他的胳膊,缓步走到了路边。

马车驶进城门,途中林清说要去岐王府,隋瑛便命马车转道送他过去了。府内萧慎正在和吴晗说话,他听他讲三千营里的一些事儿听得起劲。见林清过来了,又是诧异又是高兴。

“都没差人来知会一声,我好泡了你爱喝的茶先。”萧慎往外张望,“隋师呢?”

“我一人来的。”

“哦,这样。”萧慎道,这还是林清出事后头一回,往日隋瑛将林清看得紧,就是自己也不能说见就见。对此他心中自然不愉快很久,可林清却在他面前表现出此乃应当的模样。又想起这些年来隋瑛的付出,萧慎便觉此际自己没有任何没有立场。

林清见吴晗也在,便朝其颔首。吴晗大惊失色,连忙跪了磕头,“哎哟我的林大人,别折煞我!我还没来得及跟您磕头,您倒好,给我先行礼来了,我的亲娘,我的老天爷,我还想多活几天!”

林清少见地噗嗤一笑,脸就红了起来,“什么话,谁人敢动你的命不成?昔日在朔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你都骂我是狗呢!”

吴晗“啊”的一声,抬起一张又懵又黑的脸,“我啥时候骂你是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林清抿嘴笑,不他了,吴晗急得跳脚,直挠脑袋,又无助地望向萧慎。

“我可不知道吴将军还有这等胆子。”萧慎眯了眼睛,“本王老师是狗,本王便是狗教出来的了。”

“老天爷喂!”吴晗冷汗直冒,坐在一旁端了茶盏的林清终于憋不住,笑得梨花乱颤,手中茶杯一时拿不稳,就在膝盖上蹦了一下弹到了吴晗面前。

滚烫的茶水把吴晗烫了个哆嗦。

“林师,烫着没?”萧慎拿来帕子,俯身揩拭林清膝上的茶渍,好在天气冷,隋瑛给他穿得厚,沒湿到里面去。但萧慎还是问:“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不用,我倒是烫着吴将军了。”

“烫得好!烫得好!”吴晗谄笑。

林清勾出一抹笑,点了点头,“嗯,那就一笔勾销咯?”

吴晗如蒙大赦,又响亮地磕了几个头,嘴里直念林清大人有大量。萧慎瞧见他没个头儿了,就叫他下去换身衣裳,别弄得邋遢样儿碍了林清的眼。吴晗唯唯诺诺地下去了,他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今儿林清有点不大对劲。

吴晗走后,萧慎又叫人添了一碗茶,林清小口抿着,萧慎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直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笑什么?”

“笑你如此管教他,今儿个这吴将军怕是彻夜难眠了。”

“他过去在朔西就行事野蛮,京中可不比朔西,不时不时调教一番,恐为你带来祸患。”林清放下茶盏,看向萧慎,“找个时机给他加把劲儿往上升几级。对了,来周给你练的兵如何?”

“挺好,只是学生以为,练这么多私兵有什么作用,叫人抓住把柄了,保不准扣什么帽子。”

林清点头,“你的担忧很对,但你过去遭遇过暗杀,这个是练兵的招牌,就说是防身。至于为何养私兵,是谋身,也是为了自保。他日有人将利剑架在脖子上时,尚有还击的可能。”

“嗯,还是老师考虑周到。”

林清神色突然黯然,“只是一想到你隋师在殿前那样百般谏言,就差掏心掏肺了,这东宫之位,还真就不坚如磐石,稳如泰山么?”

想到此,萧慎便再也笑不出来,淡道:“他心里没有我这个儿子。”

林清一声叹息,便抬眼看学生,说:“别这么想。”

萧慎似是想到什么,忿忿看了林清,又转过头,欲言又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们之间还有隔阂不成?”

萧慎起身,踱步在堂内,“这两年来如此之艰难,你为我可谓是尽心尽力,就差搭上了一条命,隋大人也是,每一步走得都是如此艰难,却收效甚微。有些话我一直想说,可我不堪说。可即使不堪说,我也得说。总归是在你面前,我的心思是无所遁形的。”

他转身看老师,好似质问:“为何一定要坐上东宫之位?”

林清抿了唇,便道:“自然是为了登天子之堂。”

萧慎拂袖道,“我看不然!这是一条弯路,亦是一条死路,那么,左右都是死路一条……”

他驻足,面沉如水,斜乜向林清,“你为我收拢了朔西和东州的军权,如今禁军里也有我的人,府中还有你切切关注的私兵,就连钦天监你都帮我打点得周全,如今那边只消一声令下就可放出消息……林师,我也是读过史书的,你说个明白话,你是不是也是做了这一手打算?”

林清倏尔站起,脸色苍白,“我没有!”

抓住座椅扶手,他的身形微微颤栗,眼目之间,竟是仓皇。

“你有!”萧慎走近,扶助他的双肩,凑近问:“你怕什么?他把你下进诏狱,让你受尽折磨,把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早已对他无任何感情。而那一日,听闻太子在北镇抚司门口折辱你,生生用脚踩碎了你的断手,叫你承受钻心之痛,我只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不,不……”林清摇头,痛苦道:“你不要这样说,这是大逆不道之言……”

“既是你让我说的,为何又不愿意听?”萧慎露出狠劲,他几乎是咬着林清耳朵道:“你怕什么?你怕什么!”

是啊,林清怕什么,这种事他并非做不出来,只要时机成熟,顺成章,他从来没有明说,却似乎一直都在朝这个方向布阵、安置。就连倪允斟都讥讽他要学李二秦王,可为何当萧慎直言挑明时,他又如此恐惧?

兀地耳边响起隋瑛的声音,莫忘初心,莫忘初心……要让岐王堂堂正正地登上皇位,堂堂正正……

林清双膝发软,跌落在萧慎怀里。萧慎感受他的重量,竟如此之轻。可他如今的恐惧,却又如此沉重。

为什么?

他抱起林清,道:“老师,你累了吗?”

林清抬头,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轻轻地推了一推他,“我不累,你放开我。”

萧慎听话地松开怀抱。

“再给你隋师一些时间,我们要相信他。”林清咽了咽口水,他的嗓子发干。

萧慎悲哀一笑,他听出来了,他亦明晓了,这仓皇为何,这恐惧又是为何。他轻轻拨开老师额见的发,轻声说:“好,听你的。”

“我什么都听你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林清诧异地仰头,萧慎在这一刻发生了某种他未曾预料的变化,可他说不出来这是什么。他太专注于和隋瑛的爱情,长久地忽视萧慎对他的爱情且所应当地将其转化为两人身份之间的情谊。殊不知这份爱在彼时的少年如今的男人心中燃烧了太久,就差要烧到他的衣袂将他吞噬个干净。

可他的学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他的学生甚至比他还会伪装。

林清恍惚一阵,许是早上受了冷风,他眉间便窜出一阵痛,又想起那夜隋瑛在自己耳边的笑声,那般无奈,那般哀伤,林清摇了摇头,视野难以恢复清明。他不由得唉哼了两声。

“我唤郎中来。”萧慎说。

“不!”林清抬手制止,“我要回去了。”

“是么?”萧慎冷笑,凝视林清。林清根本不堪面对他审视的目光。

“我差人备轿。”萧慎说。

“谢殿下。”

望着林清离去的背影,萧慎伫立许久,日光湮没老师身影,他知道,他们之间没有隐秘,他们彼此之间什么都明白。

第103章第一百零二章他们从未见过面

林清醒来时已经在隋府的厢房里,听韩枫说是自己在马车犯了风寒,昏沉地睡了过去,隋瑛懊恼就不该让他早间吹了冷风。

可林清心底明白,这并非冷风的过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手笔竟如此明显,叫萧慎都得以发现,那么隋瑛呢?

这时,他看到韩枫从槐树下走过,怀里揣着什么,他叫住了他。

“去哪里?”

韩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出,出个门。”

“怎的这么鬼鬼祟祟,怀里拿的是什么?”林清怎么瞧都觉得像是个钱袋子,他倒不是怕韩枫贪财,而是据他观察,韩枫如此行事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和他主子一样,韩枫也是个不会撒谎的,他脸憋得通红,视线闪躲,不敢看林清。

“罢了,你走吧,你们这些人,什么都瞒着我。”

“哪里有,哪里有。”韩枫忿忿得又不敢顶嘴,只好一溜烟地跑了。林清拄着拐杖站在厢房门口,心底不是个滋味。

他无官职,便无长随。他手脚不方便,又不喜外人触碰自己,全靠了隋瑛每日的悉心照料。他当然不排斥隋瑛照料他,他喜欢还来不及,可隋瑛总有不在的时候。

这时间,他身边连个亲近的说话人都没有。

拄着拐杖,林清在院子里踱步,他一步一步地走,感受脚踝的力量,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齐桓这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今是他挑了兵部的担子,听说他做的不错。齐梁甫本身就颇具才干,奈何时运不佳,听闻他曾有意拜在陆渊门下,却被拒绝,后在两湖地区练水兵,条件艰苦,险些磨掉了一层皮。不是杜尚宣的提拔,回京早已是空中楼阁。

昔日不被看重的如今挑了大梁,而从未远离过权力中心的他却落得如此下场。庶人一个,如今堪堪能走路了,却是个半残的人。思念至此,林清虽早已不觉伤痛,却不得不感叹这凄惨命数。

若他有一个清白的家世,他何尝不能成为隋瑛那般的人物,朗朗清清地走在阳光下。

抬头闭眼,细雨扑面,空气中飘来百姓家的烤饼香气。他露出了微笑。

是的,即使他林安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但他也是爱国爱民,他不会变,因为他是林可言的儿子,他绝不相信他反了。哪怕所有人都对真相讳莫如深,连最亲近的那人也避而不谈,他也一定会弄清楚,他无比相信,届时他会卸下心上所有的重担,他将不再迷茫。

睁开眼,他感到有目光穿过雨幕轻轻落在他的身上。

林清回头,见隋瑛撑伞走来。伞落下一片暧昧的阴影,覆盖在林清身上。林清看向隋瑛,踮脚在他唇上吻了吻。

隋瑛扬起嘴角,问:“何故要淋雨?”

林清摇了摇头,没说话,看着槐树下的青石地砖,道:“好生奇怪,这里有一圈一圈的刻痕。”

隋瑛垂首,他想起了那个雪夜,他持剑在雪中走了整整一夜。那时他怀揣必死的决心,且并不以此为恐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一直都有的。”他漫不经心地说。

“以前就没有,我从诏狱里出来才有。”林清微笑,顺势靠近隋瑛的怀里。

“那时我太痛,好些问题问不出口,我在院子里晒太阳,却总是无法忽视这一圈又一圈的刻痕,好似有人在这里一圈一圈走过一般,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很伤心,所以我问不出口,怕惹人伤心。”

“他已经不伤心了。”

“我宁愿他此生一辈子都欢欢喜喜,不再伤心。”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心里有爱,爱便是叫人伤心的。”

林清将脸埋在隋瑛心口,呼出深深的一口气,“也不要像当日那般伤心。”

“可以将此视为诺言吗?”隋瑛用手轻轻抬了林清的下巴,叫他凝视自己。

“我给你的诺言,从来都没有实现过,你还要?”

“总比没有好。”

“那我也要向你讨一个诺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要我能做到。”

“我要你一生都爱我。”

隋瑛抿嘴一笑,“这不算什么诺言,就好似你叫我一生都活着一样。”

林清的眼眸在渐生的泪光中荡漾起柔软的琥珀色泽,让他看起来很温柔而笃定,他对这番话语深信不疑。可不知为何,他在隋瑛眼中看到的却是悲伤,一种深刻的、难以抹去的悲伤。就像槐树下一圈一圈的刻痕,非湮灭不能消散。

可这不是林清想要看到的,于是他破开一道少年般的笑容,清澈得就像他当年去捕捉的那弯月亮。

“哥哥?”

“嗯?”

“我想吃饼。”

“哦?什么饼?”

“你闻闻,隔壁在烤饼呢。”

“啊,我现在就去买两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还要喝点。”

“再给你加点白糖?”

“多珍贵的东西,舍得给我加?”

“恨不得把你泡在糖罐子里。”

林清低声直笑,便催促隋瑛去买饼,他想要在他面前吃得很香,喝得很饱,他知道怎么让隋瑛开心。

隋瑛离去时脚步很轻快,他果真很快乐。

——

大概是缺什么就会来什么,林清一日路过书房时,听见隋瑛和岑长青的谈话,他在门外站了会,听到了一些,无非就是如今皇帝在东宫一位上仍旧不肯松口,绕是程大人都觉得力不从心。

“那本账册还是太轻了,撼动不了东宫的地位。”岑长青唉声叹气。

可他们还有什么法子,非得把那些饥民们都提到京内,领到皇宫里给圣上瞧一瞧么?林清暗自摇头,预备走下长廊,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则消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岑长青对这人轻轻巧巧地一带而过,却让林清脚步一滞,记在了心里。

若是如此,还是有去见一面的必要。

翌日隋瑛一连傍晚都未归府,便听说是文渊阁内紧急开会,大臣们都在商议下半年的财政问题。林清便觉得这个好时机,就安排了一顶轿子出了门。

按照他的打听,那地方在离隋府不远的地方,为一破落巷子之中的砖石之屋,简陋凋敝。林清从马车上被扶下来时,闻到空气里漂浮些许污秽气息。顿时胃里一阵抽搐,身旁小厮连忙为他递了张帕子。

林清顺了顺气,便见这屋旁竟是一条黝绿的臭水沟。他无奈叹息一声。

“主子,慢点头。”小厮扶了他,林清摆了摆手,自己柱着拐杖上前。此际他身着一身雾青色棉底白线钩边长衫,脚上是一双隋瑛为他特意制作的舒适厚底长靴。他非官身,出门都是平民打扮。昔日里他爱穿的绸衣,早已不再。

敲了敲木门,林清耐心等待回应。

屋内隐约传来的哭声让他心中有些许难过,当门打开露出一张面黄肌瘦的脸庞时,林清露出宽慰笑容,说:“在下林安晚,前来拜访郦……大人。”

少年愣愣地张了张嘴,最终破开一到哭声,“我爹爹要死了!”

林清颔首,“我知道,我是来和他告别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狱中的两年,郦径遥终是在濒死时刻被放了出来,然而其家眷跑的跑,卖的卖,只剩下这一小儿,从牢里放出后苟活在这破落巷子中,食不果腹,靠乞讨为生。

昔日的工部堂官,如今落得个如此凄惨下场。林清想起那地狱般的一月,郦径遥疯疯癫癫地呼唤他,不让他死。说不清楚有多少时刻,林清是愿意听到他的声音的。他以他的声音为自己活着的证明。

可如今他却要死了。

林清一瘸一拐地走进这阴暗房屋,屋内陈设简单,几乎没有家具,巴掌大块的地方中间,郦径遥躺在草席上,眼目愣怔,已在弥留之际。

林清上前,轻声唤他:“郦大人,我来看你了,我来看你了。”

郦径遥不过四十多岁,已经须发皆白,惨败皮肤上沟壑纵横,布满黄斑。衣衫褴褛,可见其下瘦骨嶙峋的身体,那身上又长满了疖子,有的已经腐烂发臭。许是这小儿给父亲堪堪擦洗了一番,叫郦径遥这张脸上、手脚都是干净体面的。

郦径遥闻声挪移目光,看见是林清,扬了扬嘴角。

“对不住啊,郦大人,没能一直陪你,我那时陪不住你了……现在我来送你了……”林清动情道。

郦径遥最终露出完整的笑,嘶哑说:“你,你可以走路……你,你的命……真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是吗?这命给你要不要?”林清弯起眼睛。

郦径遥笑得欢快,声音也顺畅了许多,他摇头道:“我不要,老夫好歹,自在过几年……风光过几年……你,一辈子……小心翼翼……还是逃不出……”

林清微笑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啊,郦大人,我林安晚就这个命。”

大概没想到来送自己最后一程的会是林清,郦径遥原本绝望的脸上现出一缕落寞和一丝欣慰,突然他好似想到什么,他对林清说:“张云深说林可言反了,你不要……信。”

“嗯,”林清哽咽点头,“我不信的。”

“另外,如今,我好像想起什么来了,张云深,他,他……他微不足道,他是个小人物……林安晚,他是个小人物……”

“什么意思?”林清追问,“他和林可言是挚友,还有夏炎,也算是个人物了。”

一抹诧异从郦径遥眼中掠过,他否认道:“不,张云深,不认识夏炎。”

他说,“他们从未见过面。”

林清脑海里劈开一道惊雷,他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郦径遥好似已经透支了所有气力,喃喃自语道:“张云深曾说,他想见见夏炎……他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就疑惑,原来他,从没见过,从没见过夏炎啊……”

说罢,郦径遥露出泫然笑容,眼眸倏尔睁大,身体朝上耸了几分。

“爹爹!”小儿冲上前来,抱住郦径遥,哭道:“爹爹!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林清早已呆若木鸡,那三人中,竟没有张邈……

三个挚友中,竟没有张邈!

不知何时,林清的手被郦径遥紧紧攥住,攥得他生疼,他想问什么,却见郦径遥早已怒目圆睁,说不出话,一手抓着林清,一手抓着他小儿,眼底满是恳求和乞怜。

林清不由得落下了泪来,啜泣道:“郦大人,放心去吧,公子有我,有我……”

手上的力度一分一分地减轻,最终那只苍老的手松开了林清,林清却在其坠落时刻握住了它。

所谓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情似纸张张薄,濒死时刻,无一旧友前来探望,可昔日仇敌却为自己的送终之人,托付之人……当最后一丝光芒湮灭在释怀的笑容中时,郦径遥此生的命数,便也到此结束了。

林清在少年的哭声中起身,盯着郦径遥的尸身,他默然不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走吧,孩子。”

他朝少年伸出手,“今后你便跟我过。”

小儿泪眼朦胧,哭道:“可爹爹还未下葬……”

“我自会安排,你跟我走吧。”

小儿抿了抿嘴,最终伸出手。林清牵他离开这破落房屋,对在外边守着的一名小厮道:“喊几个办白事的,将里边的人安安稳稳地下葬。”

“得嘞。”

林清牵着少年上了马车,少年惶惑地坐在他身边。

“我们去哪里?”

林清双眸含泪,笃定道:“回家。”

第104章第一百零三章是我当初没有带回的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回到隋府,林清见书房掌了灯,便知道隋瑛回来了。橘光漫开夜色,他让少年等在外边,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隋瑛放下了手中的书,从案后抬头。

“回来了?”他身上官服都还没换下,面前全是折子。

“郦径遥死了,就刚才的事。”

“嗯。”隋瑛点了点头,“必然的事。”

林清道:“那时在诏狱里,他就关在我隔壁。”

顿了顿,好似极不愿意回忆似的,他继续说:“时常,他叫我动一动眼珠子,他怕我死了。他说我死了就没人陪他了。”

隋瑛没有说话,只是黯然垂首。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是非善恶,有的不过是立场。郦径遥并非没有才干,也并非没有本事,也并非不忠君不爱民。他贪,但他也做事。他有过,却亦有功。他是敌人,却也是诏狱里林清唯一的陪伴。

只是隋瑛还是第一次听到林清谈论诏狱里的事,他感到一阵心痛,这两个字都是他不愿意提及和思量的。从案后走出来,他轻轻握住了林清的手。

“他还有个小儿,十三四岁,名唤郦椿。”林清将眼目望到一边,淡淡地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在哪里?许是可以接济一番。”

“我把他带回来了。”林清仰头看隋瑛,竟因紧张不自觉地咽了咽嗓子,“就在外边。”

他知道隋瑛心善,接济帮扶之事是断然不会拒绝,可问题是,如今隋府里有他这样一个罪臣之子,又来一个,就是林清自己也觉过分,他心忖若是隋瑛表现出为难,他就想办法把郦椿弄到岐王府去。

可隋瑛却出乎意料地亮起了眼睛,“这样吗?如此也好,这孩子也莫要在外受苦了。”

“你,你不为难?”林清讶异地看他。

隋瑛摇了摇头,“不过是多一副碗筷而已,只是这小儿过去是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不知还瞧不瞧得起我这府上寒酸……”

“不!”林清连忙搂了隋瑛,“他会很感激的,就像我一样。”

他转身对外喊道:“郦椿,进来,进来见过隋大人。”

这郦椿是个少爷出身,教养极佳,此次经过如此家破人亡,小小年纪便见过了世态炎凉,如今有人肯为他施以援手,他更是感激不尽,进了门就跪下身给隋瑛狠狠地磕了三个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砰砰砰,额头都泛起一片红。

“你这孩子,磕头这么用劲儿做什么。”隋瑛连忙叫他起来,说:“要谢也是谢你的林叔……”

郦椿又给林清磕头,“谢过林叔……”

林清闻声脸一红,他可万分没想过被人叫“叔”,只是算起自己年纪已是二十有八,这郦椿十四岁年纪,做他叔辈已是足够。且以目前二人身份,林清非官宦,无法有长随,又不能将昔日同僚之子当作手底下使唤的仆人。

收为义侄,再合适不过。

林清咬了唇,心道隋瑛在这须臾间都想得挺周全,自己只顾着带回郦椿了。

“起来吧,椿儿。”林清扶起少年,少年早已眼泪汪汪,感激地嘴唇直打哆嗦。显然这段日子他受了极大的苦。郦径遥再贪,再作恶多端,这罪也轮不到要他这矇昧小儿来还。林清还记得,他时常在诏狱里念他,说他最爱看雪,爱打雪仗……在他回忆里,他只是一个天真孩童。

所谓父债子偿,可林清,偏偏不信这一套。

“林叔……”

“别哭,去洗一洗,换身干净衣裳。”林清擦去少年脸上的泪水,在他身上拍一拍,便将少年交给韩枫了。不知为何,郦椿走后,林清的眼泪却是忍不住,一个劲儿掉。他转身面朝屏风,哭得人直颤。

“叫人别哭,自己却一直哭?”隋瑛掏了帕子给林清擦泪,自己也是红了眼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你不问我为什么带回他……”

“有什么值得问的呢?”隋瑛露出哀伤的笑容,轻抚林清鬓角,“是我当初没有带回的你啊……”

林清转身,凝视隋瑛,最终扑进他的怀里,难过得直摇头,可他说不出话来了,啜泣声不止,他被一种极强烈的遗憾所裹挟,却又有遗憾被弥补后的怅然若失。他失了态,但他不介意在隋瑛面前哭得如此狼狈。在他面前他永远可以做自己。

只是隋瑛抚着他的背,心中块垒难解,这人好似今生是来还泪了,可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眼泪呢。

好在有他,他会帮他擦去一切眼泪。只是,他倒是希望,他不再有眼泪。

——

郦椿翌日就在隋府讨了点差事做,他知道自己须得依靠自己力量谋生,他不是来这里做公子哥的。只是他近些年来食不果腹,身子孱弱,干不了什么重活儿。林清叫他先休养着,他不肯,索性就随他了。如今寄人篱下,患得患失,林清明白这种感觉。

看着槐树下扫地的少年,林清思量自身,吃穿用度全然依靠隋瑛那微薄的俸禄,因为自己住在了隋府,岐王那边的礼也是送不进来的,更别说徐无眠等官宦。就算送来了他也不能接,否则就是给隋瑛添堵了。

只是现下又要养一个人,林清不禁感到难堪。

自己救的人,却要他人养。可他如今手脚不便,走路顶多百来步就得歇一歇,若是以往还可以写字书画来卖些钱财,可他如现下堪堪能握笔,往日写得一绝的瘦金体也是歪歪扭扭,入不了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能做些什么呢?”他细细思量着,还有那日郦径遥的话,让他实在难以释怀。

张邈从未见过夏炎,怎么会呢?那另一位挚友,究竟是谁?不会是……不,不可能。他凄切地笑了笑,摇头推翻了这个想法。

陷入沉思中,连隋瑛走到他身边时都未察觉。

“你心思太多。”隋瑛搂了他腰,“莫以有限身,承载无限愁。”

林清叹气,“你养我一个不够,又要养一个,不说你有没有银子,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

“你都让我大宁朝堂堂一品大员日日夜夜记挂心头了,还没用?”隋瑛捏了捏林清的脸,“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林清笑了笑,“哪里,你只会揶揄我。只是如今国库空虚,地方上的税都收到了明年,我看就是收到后年,也发不了你们的俸禄了。”

“然而该贪的还是会贪,改革是在必行。”林清继续说,看向隋瑛,“陛下若是不肯置换东宫,改革总是有个说法的吧?”

隋瑛深深叹了口气,只是摇头,难以言语。

大多数君主到了后期总是会失去当初即位时的那般雷厉风行的魄力,他不再担忧皇位的稳固,而是精通如何享受皇位。任何能剥夺这享受乐趣的因素他们都避而远之。常人都说是下面人从中作梗不让君主看到民间真实情况,而实际往往是,是君主自身不愿意看到。所以他甘心被蒙在鼓里,只为求一时心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今隋瑛和程菽要做的,就是在龙身上拔鳞,要让他痛。

可谁人愿意痛?

林清拍了拍他的肩,“既是无法改变,你们总得看到民生,被你们看见,百姓才有生的希望,我听闻广西那边又闹起了土匪?唉,难啊。”

隋瑛颔首,“再难也要往前走,就我和程菽不够,但改革最终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届时这压力就是圣上也顶不住。”

“当心啊哥哥,皇帝最是无情。”

隋瑛微微一笑,捋了捋林清鬓角,“再无情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

“——只是你,”他掰过林清,凝视他道:“勿要忧虑什么,我隋遇安再穷,养你和这一家子却是足够,一个男人养不起家还算什么男人?”

此话一出,隋瑛又觉不对,暗怪自己最笨,如此不是讽刺他林清不是个男人了?

可林清却是莞尔,伸手抚住他的脸,笑道:“好,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为生民立命的男人。不仅要养我,还要养家,更要养这个天下。你忧心我思虑过多,我却忧心你肩上担子太重。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至少不要小瞧我这个探花,好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如此甚好!我正好有一事相求。”

“哦?”

“帮我给倪允瞻看一看文章罢,如今我是没时间帮他瞧了。”

林清无奈一笑,“我过去都说叫他给我看,他不给我看,许是心里不认我呢。”

“哪里,他之前来找过你,是我没让他见你。”

“为何?”

隋瑛支吾道,“是他,他来的日子不对。”

那夜隋瑛正因为林清在床上提了倪允斟而闹起了脾气,翌日一早倪允瞻就捧了文章前来。分明说是要拜在自己门下,却说这文章是给林清看的。当时绕是以隋瑛这般正人君子不愿猜忌他人的都忍不住联想到别处,心道这倪允瞻是不是他大哥派过来和林清通气儿的。如此一下,隋瑛当时就黑了脸,把倪允瞻给吓得不轻。

回去路上这小傻子还在想,不是林清说要把文章写好过来给他看的么?

把倪允瞻轰走后,当晚隋瑛又被林清哄得服服帖帖,心底自然好过了很多。这不是说他不再介意,而是后来再碰见倪允瞻后问清了原委,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今日瞧见林清在府中无事可干,怕他闲出毛病,又怕贻误他满腹才情,给倪允瞻看看文章也是好事一桩。

可现在林清说,他要收钱了。

“锦衣卫吃的可是皇粮。”林清撇撇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哈哈,好。当然要给钱。”

他弯着食指刮了刮林清鼻梁,狎眼笑道:“吾妻勤惠又持家,乃隋某之大幸。”

“谁是你妻?”林清用拐杖轻轻打了一下隋瑛小腿,嗔道:“我才不是什么妻。”

“原先还愿意当的,现在就不愿意当了?”隋瑛夺过那拐杖,一把扛起林清,转身一脚踹开厢房门。

“隋遇安,放开我!”林清又惊又叫,扑腾地直捶他。

隋瑛乐开了花,好像回到了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一把将人扔到床上,凑近了逼问:“当不当?当不当?”

灼热鼻息打在面庞,林清双颊灼红了一片,躲开视线,嗫嚅道:“都没成亲呢……”

“婚礼来日给你,现下就先入洞房?”隋瑛咬了咬林清的鼻尖,林清往后缩了缩,用手挡住脸。

“大白天的,你不害臊,门关好了没有?!”

“哥哥说了,做了一辈子的君子,就是要晚儿这边做一做小人。”他捻住林清两根手腕,握在了一起,摁在自己心口,道:“在你这里,做一辈子的小人,好不好?”

林清涨红了脸,在这温存却侵略性十足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似只剩下最后紧绷的一根线,在承受不住的最后时刻一声断开后,隋瑛便会从那温柔中跳跃而出,化身为一只嗜血豺狼,将他吃干抹净。

于是他听话地点了点头,“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嘣的一声,线还是断了。

林清发出一声惊叫,便被汹涌的吻堵上了所有声息。

昏了天,暗了地。

第105章第一百零四章他竟是自己愿意!……

林清捧起倪允瞻的文章时,雨滴在屋檐上绽开一朵一朵的水花,青石台阶上蜿蜒一道道细细水流,汇聚在一团银白色的水洼里。白云漂浮其中,几只细脚伶仃的鸟儿好似在天空中戏水。

林清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兄长还好么?”

倪允瞻点头,“好得很,成日不见人呢。”

林清“嗯”了一声,便就着倪允瞻的文章做了几道点评,他的观点犀利而到位,倪允瞻仔细听着,心底不禁佩服。难怪,隋瑛倾心不已,大哥的心思也长在这人身上。

伤痛没能摧毁他的美丽和智慧,日光下他的皮肤瓷白,虽有几分病态,掩盖不住青紫色的血管。在他眼睑处,沉着一片云雨前的乌云,温存而又伤感,仿佛诉说某种夜不能寐的悲哀。他的鼻梁直而挺拔,靠右侧一粒痣,就像有仙人拿画笔为他点上去一般的,那样恰到好处。当他说话时,他的嘴角总是上扬,噙着若有无无的笑,当他沉默时,哀伤便如那岑寂一般,由他的眉眼间晕开。

即使无华丽稠服加身,那素色长衫更显其清隽,倪允瞻想起一片萦绕山峦的云雾,泛着灰色的青,又在边缘蔓延出透明的白。他的手,手心手背都是伤疤,有几根手指尖已是缺落了指甲,只剩一团虬曲可怖的肉,很难想象这双手还可以使用。初见时令人心惊,也颇觉可怕,可当它随那轻柔的声音移动在文章的字里行间时,那凡尘目光却不足诉说身为人的意志的伟大。

可见这人并不以身体的残缺为不堪,他接受,且并不避讳他人的目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林清给倪允斟讲完文章后,便也到了歇息时间。郦椿过来扶他回房休息,倪允瞻便看到他是如何抓着那紫檀拐杖摇摇晃晃站起身,蹒跚离开的。

只是他站在长廊下,回首朝自己笑的那一刻,倪允瞻便全乎忘记了这个人身上的所有残缺,在这笑容里,他一如从前,依旧是美丽的。

倪允瞻施然行礼,告别离去。

是夜,当他见到大哥从北镇抚司回来后,还是头一回,他主动问起林清的事。

“他还是挺不错的。”倪允瞻说。

“谁?”

“那个,林见善呗。”

倪允斟摇了摇头,“不是不错,是非常好。”

“不争取一回?”他倚靠在门口,试探着问。

“非把你老师的命夺了去。”倪允斟睨向他,“你愿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倪允瞻撇了撇嘴,故作深沉地摇头晃脑,“这世间唯有一个情字,最为难解啊……还是读书好,还是读书好……”

“滚你的吧。”

“好嘞,我滚了,记得给点银子我,那林见善要收费!”

倪允斟无奈微笑,烛光摇晃在他眼眸,却满是落寞。

——

且说郦径遥下葬后,林清一直惦记着带郦椿去看一看。近日来他去岐王府少了,许是不愿意面对,又或是下意识地逃避,他竟开始如隋瑛的愿,老老实实待在隋府里,不是给倪允瞻看文章,就是教郦椿读书。期间萧慎来过几回,每回见面他都是目光闪躲,两人的交谈也无有个重点,萧慎说两句,就盯着林清看,似是索要某种回答,可林清从不给他任何表示,他便也只能惺惺而归。

只是萧慎离去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清那不甘的眼神。他笑了,且相信这一切都是时间问题。他要做的只是增强实力,直待老师认清自己的时刻。

“我随你的意愿走。”他朝老师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隋府。林清没有回答,只是黯然许久,直到郦椿过来给他端来一碗茶。

“走吧,吃了茶,今日去看你父亲。”

郦椿如今吃胖了些,模样也是乖巧,他点了点头,扶起林清来。

林清为他了头发,不知为何,他对这少年充满了爱怜。他望着这张小脸,似乎看到了许多人。他离开隋瑛时,隋瑛不过十二岁,他遇见萧慎时,萧慎也才十五岁,有时他看郦椿在槐树下扫地,恍惚间他又看到那站在木棉树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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