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要说“好”之前,温佳妮跟赵嘉原坦白，她心里的小恶魔刚刚挥舞着旗子说了些什么。

赵嘉原显然没想到这话题还可以跳到别的地方去，觉得好笑,“原来你心里还有个这么懂事的小恶魔。”

“哪里懂事？分明可恶极了。”

赵嘉原却说：“但凡你有那么一点像你心里的那只小恶魔，你会马上跟我说‘好’,而不是让我坐在这里跟你生气。”

他拧起眉,“我很生气,却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又让我更生气了。”

外面的雨声逐渐大了起来。

看着赵嘉原的脸，像生气又不像生气,温佳妮歪了下脑袋,想朝他肩膀靠去,他却小气巴巴地躲开了，行为幼稚得令她笑起来。

她笑着说了声“好”，赵嘉原听到，先是故作沉思，而后冁然一笑。

可是，这样子就得打电话告诉敏之,她无法赴约，很凑巧——也许不是凑巧，是敏之善解人意地说自己也临时有事。敏之悲伤地说,该死的工作,限制了她的自由。不过,她又笑起来,说：“这可是你先爽约,到时候再见面得由你请客。”

温佳妮爽快答应,“没问题,你想吃什么玩什么，我都包了。”

赵嘉原从身后过来，一小瓣甜橙塞入温佳妮口中，害她说话口齿不清，回头瞪了他一眼。

和敏之告别，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你真狠心。”赵嘉原忽然说。

温佳妮一愣，心里莫名有些虚，“……什么？”

“你跟谢敏之一直保持联系。”赵嘉原语气平平，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可是话里明明怨气十足。

说完这话，他去衣帽间换一套宽松的衣服。在衣帽间那边说话，外边也能听得到，“你应该还没看过你以前的邮箱吧。”m.biqikμ.nět

以前的邮箱账户用的还是自己的名字跟生日数字。在去英国之间，母亲检查她的手机电脑，连一些网上社交工具都不放过，事无巨细。

微信以及通讯录上赵嘉原的备注为“小混蛋”，母亲像是看小孩子幼稚的把戏一样，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嘲讽她，然后要求她删掉。

那会儿还是夏日，明明很热，她却浑身发冷，“删掉有用吗？我都记在脑子里了。”

母亲扬起手，又慢慢放下，“那就给我忘掉！”

后来不知道是谁在母亲面前说了几句，说现在小孩子游戏上都能交朋友，还有什么笔友，通过邮件联系……就是隔一个太平洋都能联系上，况且现在网络发达，视频语音通话轻而易举……

母亲明白了，就算杜绝一切可以联系的工具，但如今时代真想要联系一个人的话，随时都可以联系上，只要有那个心。

不再做无用功，母亲对她说：“如果你还要点脸，就不要背着我偷偷跟人联系。事后被发现，难堪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佳淇，我不要紧，但你不能忘了佳淇——你不要脸，佳淇还要脸。”

……

温佳妮呆坐着，迟迟没动，好久后，赵嘉原从衣帽间出来，走到她面前，见她发呆，“怎么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仰起脸看他，“我好像忘记那个邮箱的密码了。”

“哦。”

看起来，他很失望，佳妮低下头来，“对不起。”

赵嘉原蹲下身来，握住她的手，“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我太固执，明知道你看不到，我还发那么多邮件给你，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佳妮好奇，“你发了什么？”

赵嘉原一时羞赧，偏过头看别处，“没发什么。”

他这个样子反倒让佳妮更好奇了，“我试一下可不可以找回那个邮箱——”

“别！”赵嘉原忙说，“别找了，我发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很难听的话，你要看到了会很不高兴的。”

佳妮半信半疑，嘴上说“好，不找了”，心里却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找回来看看，看他到底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

在断联系的时间里，他都做了些什么，生活如何，佳妮统统都感到好奇。ъiqiku.

“不是说看电影吗？”佳妮问。

豪华套房影音设备一应俱全，除了书籍。赵嘉原表示遗憾，说先前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想让她在这里看看书，如果电子书也算书的话，也可以这么说，但佳妮比较喜欢纸质书——

若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她一定会腾出一个房间来当书房，只放书、一盏阅读台灯、一把椅子的那种书房。

将水果零食端到沙发边圆木桌上，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影，好不惬意。

为了不被打扰，赵嘉原悄悄地将佳妮的手机设置成静音模式，以致于佳妮不知道吴祖琛来过电话。

等注意到的时候，这一天已经过去大半。

温佳妮看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回复吴祖琛的电话时，赵嘉原递来一颗圣女果，她扭头张嘴咬住，也不知道手机界面内容让他瞧见了。

看到备注“祖琛”二字，赵嘉原一张脸臭到极点，却马上笑起来，佯装什么都不知道，抽走她手机，丢到沙发一角，并拿抱枕遮住。

眼不见心不烦。

“不要看手机，想一想晚上要吃什么。”

温佳妮定定地看着他。

原来无所事事的时候，生活是这个样子的，不需要去管工作、人际社交，只需要跟身边人待在一块儿，无论下雨或晴天，最大苦恼应该是考虑三餐吃什么才好，不像平时忙碌期，饿极了不加思考，随意吃一顿不算健康的快餐，不求多美味，只要求能填饱肚子赶走饥饿感；喝一杯速溶咖啡只为提神好工作学习，不是为享受。

其实，更重要的是，平时她没有理由停下来休息、享受。

生活忙碌且充实是她可以远离焦虑的最简单的方式，也是避免因得闲而忽然想念一个人。

“怎么这么看着我？”赵嘉原抬手点了下她额头。

温佳妮笑起来，“我们点外卖吧，不想吃酒店里的了，味道太老套。”

很可惜，外卖送来的餐点，因为冷却而失去该有的滋味，吃起来不得味，幸好还剩下不挑冷热条件的甜点。

温佳妮怪自己被谢敏之带坏，嘴巴变得太挑剔，原以为在英国那么一待，口味至多至少也会收敛一点，没想到后来会冒出一位韦大厨，又养刁她胃口。

哦，说来说去，应该怪赵嘉原才是！

“你好像没吃饱？要不要叫服务生送点吃的上来？”

赵嘉原摇头，在想别的事情，过了一会才说：“我在想，还有两天，我们要不要去哪里玩。”

也许是心中的小恶魔已经取代她，温佳妮马上说“好”，接着两人兴致勃勃地坐在沙发上做两日游攻略。

然而谁都没有去成——

隔日清晨，温佳妮醒来，看见枕边人还在睡，呼吸静住，仔细端详他的脸孔。昨日他起得早，都没有看到他的睡脸，现在看着了，又觉得不太真实。

她支起上半身，凑到他脸边，忽然他睁开眼睛，“做什么？”

吓得人立马躺回去，“没……”

赵嘉原的手在被子下面揽住她的腰，看着她，“好奇怪，刚刚我突然有一种既视感，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发生过，搞得我以为还在做梦。”

温佳妮摸上他的脸，她知道这种感觉，非常神奇，明明没经历过的事情却十分熟悉，像奇幻故事里的前生今世。

“好可惜，雨下得好大，我们今天恐怕哪里都去不了。”

赵嘉原视线越过她肩膀去看向窗外雨蒙蒙的世界，他不觉得可惜，反倒巴不得，“那就待在这里陪我。”

今天像是在重复昨天的日子。如果说有区别的话，那就是换了电影看，再者就是现在，赵嘉原要去忙于工作，他说很抱歉，“有些事推都推不掉。”

温佳妮趴在沙发背上，表示理解，“没关系，你去忙。”

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俯下身来摸她的脸，“会不会很无聊？现在的我似乎不能像以前那么有趣，还让你待在这里陪我。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筆趣庫

明知道他是自私的，不光是口头说的那么“自私”，温佳妮却说：“好奇怪，以前我在书店，你又不爱看书，在那里明明那么无聊，你是怎么待下去的？”

赵嘉原一愣，接着嘴角翘起，“我也不知道啊，就……就那么待下去的呗。”

还能是怎么待下去的，无非是她在书店，无聊也会变有聊。

那天的雨一直在下，时大时小，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整个皖城像被雨雾罩住了。

忙完工作，赵嘉原回到小客厅，只见温佳妮侧着身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电影还在播放。他坐到地上，靠着沙发座，看着她，直到电影结束，直到天黑。

过后不知是什么时间，从睡梦中醒来，温佳妮看到赵嘉原，一下子坐起身，突然抱住他。赵嘉原意外极了，简直受宠若惊，碍于腿麻，一时动不得腿，只能拍拍她后背，“怎么了？”

温佳妮摇摇头，说不出话来，脸颊是滚烫的，后背浸出湿腻的汗。

——闷热的夏日午后，空气中散发着植物的辛辣、泥土的干燥气味。

她穿过种满鲜花的院子，头顶是葡萄架，光线从枝叶中射落，她往里面走，一直往里面走，好像没有尽头。

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般。

但，转眼间，她置身于一栋房屋，走上一道楼梯，像是家里的那道楼梯，朱红色的，在昏暗的屋子里颜色显深，暗得很，看起来也就不那么红了。再往上走，到了三楼，手腕被人拽住，一转身，眼前的走廊上都是她的家人，而拽着她手腕的那个人，不是旁人，是赵嘉原。

他站在她身前，挡住她的家人射过来的语之刃。

她失声尖叫起来，因为那些语之刃是真的，一把一把的刀锋雪亮的小刀，从家人口中射出来，扎向他的胸膛。

她尖叫，哭泣，要他们住口，捂住赵嘉原胸膛的伤口，可手一碰上去，那里就空了，她跌了进去——

跌进了赵嘉原的胸膛里，也是一只手拽住了她，把她拽进一间屋子里，里面有贵妃榻、陈旧的蒲扇……

她想起来，这里是赵家。

明明是白天，却因为下雨的缘故，这里阴暗无比。

“纵火犯”又出现了，从她身后摸上她的后背，推着她压向窗台，像当初一样，指引她去看窗外。

她看到赵嘉原跪在地上，承受着他的家人——赵家那些人的责打与叱骂。

还未从上一秒的惊吓中走出来，她仍然哭泣着，哭着去抓身后的男人，抓到他的胳膊，哭泣着恳求他，却发现说出的话全是没有声音的。

“纵火犯”俯下身来，温热的胸膛贴住她的后背，“表姐，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她看着远处的赵嘉原，呼唤他的名字，没有人听到，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却引来身后男人的轻笑。

他起身，拉起她，让她转过身来，捧着她的脸，表露出十分心疼的模样，吻掉她的眼泪。最后亲吻她的嘴唇，像是要从她嘴里索取什么，也像是发泄情感，更要她吞下他发泄的这些情感。

“表姐，你看看你对我都做了些什么。”

再转过身去看窗外，赵嘉原变成在家里看到的那个赵嘉原，胸膛扎满了雪亮的刀子。

可是，同时地，身后的“纵火犯”捞起她红色的裙摆，粗糙的手伸了进去，攥住她受到惊吓的心。

他贴在她后背上，声音遥远而清晰，“温佳妮，这才是我。”.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