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原闭着眼,很克制地,嘴唇若有似无地触过她的锁骨,呼吸的气息也不自觉地放轻。
去年的阁楼,不止是那个夏天,还有佳妮表姐不在家的秋冬、晴或雨,阁楼总是空的,可是呢,又不像是空的,房间里总有什么她没带走的东西,牵扯着他。
院子里的榕树苍翠挺拔,据说在建房之前就已经有了,像个老古董,谁也舍不得砍掉,偶尔请来园工修掉延伸压住屋顶或窗户的树枝。
一日傍晚,大雨磅礴,电闪雷鸣,延伸过度的枝丫抵住阁楼的推拉窗,敲敲打打,“哗啦”一声,窗户玻璃碎了。
大姨忙去查看,是佳妮的房间,房门锁着,没有钥匙,去问佳妮的母亲,同样没有钥匙。佳妮的母亲说,人离开的时候,房间收拾得干净,靠窗的地方应该没什么东西,回头跟佳妮说声就好了。
那破碎的“哗啦”一声,似随雨声落进他心中。
他坐在别院里头,望住灰瓦屋檐一角,水滴不断,如持续滚落的珍珠。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觉得很开心,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开心罢了——
看看,阁楼主人不在家,哪怕房门上锁,也总有什么东西想潜入阁楼的那一间房。
赵嘉原微微睁眼,只看得到佳妮的下颌、脖子,很想看看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无论如何,她至少没有马上推开他,那是不是说明她并非真的讨厌他?
人生头一次把七七八八弯弯绕绕的心思用在这种事情上,若叫温雅知道,一定要挨训;若叫赵崇生知道,搞不好要被笑话——“哦!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你也有今天!”
他又闭上眼睛,嗅着佳妮身上的自然馨香,心觉满足,又不满足,他怎么可能会满足现状呢?
很想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可是雨停了。
温佳妮终于动手推开他,眉头微皱着,目光闪躲着,“雨停了,你还不走?”
大概没有真生气,否则那眉间一定要皱出个类似“川”的形状出来。赵嘉原怕她心有介怀,为刚刚轻浮的行为道歉:“对不起,刚刚……”
温佳妮没有让他说下去,方形小抱枕丢到他身上,没好气地说:“再不走,又要下雨,我这儿可没有多余的伞给你。”
赵嘉原望住她,笑了笑,“下次我来,一定记得带把伞。”
等赵嘉原离开后,温佳妮摸着锁骨,仿佛那儿长了什么了不得东西,是从赵嘉原的嘴唇上落下来的,摸也摸不掉,挠了一下,挠得不大重,皮肤却也红了。
她不太明白,又有点明白赵嘉原为什么会突然做出那么奇怪的事情来。
年轻人,没经历,性格本身就易暴躁,做什么事情多多少少都会冲动,青涩的情愫亦是如此。
严格来说,今晚赵嘉原的行为算不得什么惊悚,那样的触碰,她和算得上是前男友的那位学长,也曾经有过。
和今日的相比,那不算愉快——
f大新生文艺晚会的那一天,她化了淡妆,只有眼妆稍微浓一些,因为会化妆的学姐说她的眉与眼睛部分轮廓很平淡,平淡没有眼前一亮的效果,虽细看漂亮,但在舞台上,观众不会看那么细致。
她着一身复古风裙装,酒红色玛丽珍鞋,上台和其他女同学一起表演舞蹈。
舞蹈是临时抱佛脚练的,不大成样,有点滑稽,幸好舞蹈伴奏足以动人。
学长说,她戴着假发在舞台上,笑容甜美、俏丽可爱,后面明明跳错了拍子,却很自然地莞尔一笑。灯光落下来,有什么错误都不再要紧,紧要的是她在舞台上,笑得很是好看。筆趣庫
后来,学长对她告白,说对她一见钟情。
他说,因为她的一个笑容,他变得好奇怪,每日每夜都在想她,害得同学取笑,他竟然只为一个笑容神魂颠倒。
表白真情,正常来说,女生听了应该会很开心。可是她却怔住了,不理解一见钟情钟的是什么,是人好看的皮相吗?还是别的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不相信一见钟情,觉得这很不真实。
不真实的事物,最后要消失,那不是很悲凄?
虽然这么想,但她没有拒绝学长的告白。
尝试交往一个月后,正逢情人节,氛围很适合情侣约会。
学长家住本市,情人节那一天,学长邀约她去他所住的公寓。她能想象得到,去了会发生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牵手、拥抱、接吻,甚至更进一步……
这样的恋爱节奏太快了,她不喜欢。
也是没有法子了,她害怕自己除了郑叔叔,再也无法喜欢上别人,不能纵容自己,要尝试去喜欢别人,或许某一日就不会再喜欢郑叔叔了。
或许,她会正常一些吧。
可是,当学长的手落在她腰上,男性气息靠过来,挑开她裙衫肩带,温柔吻弄她的肩膀、脖子,不忘夸赞她漂亮的颈线……她一下子慌乱起来,用力推开学长,抓起沙发上的牛仔外套、单肩包,跑出公寓。
她边跑边哭,怪自己为何做不到。明明在梦中的时候,亲吻拥抱,她都已经历过——啊,那只是个梦,傻女,梦当不得真的。
现实比梦中遐想真实。
郑书文没有说错,她是个天真的幻想家。
很现实的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天真幻想家的容身之处。
那现在,赵嘉原这样算什么呢?他靠在她肩上,距离已过于暧昧。
她只能告诉自己,赵嘉原不是学长。学长那样的,侵略感十足,一个吻、一个眼神,都恨不得要侵占她,仿佛不是为喜欢而恋爱。她不喜欢那样。
怪这场雨停得很不是时候,室内安静,害得她心都乱了。
赵嘉原的生日在本周日,于是周六这一天,温佳妮约谢敏之出来逛街,寻觅美食,顺便挑选送予赵嘉原的生日礼物。
谢敏之在自家地盘上自然是有车人士,很方便过来接她。
到佳妮住的地方来,环视一圈,敏之忍不住评价:“噫!好冷清。”
“怎么会。”佳妮打开冰箱,请敏之喝无糖可乐,也让她看一下有钟点工阿姨在,冰箱永远丰富饱满。
“怎么不会,你自己看。”敏之风风火火,进入厨房,厨具虽然用过,但太干净也是罪过;再去卧房,衣柜空荡荡。筆趣庫
“不像人住,更像酒店宾馆。”敏之说。
佳妮一怔,微微一笑,“临时住嘛,东西少,到时候离开不是很轻松。月底我们要回学校,不是吗?”
佳淇到京都,发来短信时,温佳妮和谢敏之刚挑好生日礼物。
看到短信,温佳妮对敏之说很抱歉,不能一起共享晚餐了,因为家中妹妹过来了。
不光是妹妹,还有其他人。一大家子的人。
只是过一个生日而已,赵家好大排场,邀请温家所有人过来,有六叔赵郁清亲自接人,温家老爷子没有拒绝的理由。
敏之听完佳妮简单述说,不禁纳罕,“原来你表弟是那个赵家……”
非本地人士对赵家不了解很正常,土生土长京都人士谢敏之是很了解,她告诉温佳妮:“赵家上面几位老人当过兵打过仗,是有功勋的,你也知道,这种家庭但凡家族人多,就是个麻烦,不同于普通小户人家。
“就我所知道的,赵家有两位男孙,前些年,是老大吧,跳江救人溺死,当时闹得动静很大。只剩下一个孙子,那赵家人肯定要宠着惯着的呀,天大的错误也舍不得罚管,就是人在外头胡作非为,家里人也给护着。真不能理解,多长了个根几把玩意儿就比女孩金贵么?什么年代了,还搞继承香火那一套?”
敏之忿忿不平,“那孙子我见过几面,油头粉面,长得就跟猪一样——不,这么说太侮辱猪了,豪横跋扈,十分招人厌恨,若不是仗着他背后的家,早就被人弄死。”
说到这里,敏之担心,“佳妮,你要是去赵家,一定要注意,离这个人远点。”
敏之很少真情实感地去讨厌一个人,她认为讨厌一个人需要费心费力,不值当,倒不如用这个心力去做有趣的事情,认识有趣的朋友。
能被敏之讨厌的人,那人一定是相当可恨。
温佳妮让敏之放心,说自己到时候还不一定会去赵家。
坐敏之的车回去路上,温佳妮给佳淇打了个电话。
佳淇说刚下飞机不久,现在正坐车去赵家的路上。
“妈也过来了?”
佳淇“嘁”了一声,“搬出去了,谁去请她呀?用什么由头请呀?”
温佳妮不作声。
安静片刻,佳淇说:“姐,你住哪?我不想住酒店,也不想住赵家那儿,刚刚我听大伯母说,可能要跟佳雯住一个房间,要么就去酒店,那我不干。姐,我想在你那儿待几天。”
若是以往,温佳妮不会拒绝妹妹的请求。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当佳淇说要在她这儿待几天时,她下意识就要拒绝。
她不想让佳淇知道她住在哪里,更不想让佳淇知道她住的房子是谁的。
尤其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和赵嘉原的关系。
车子穿过隧道,
佳妮的脸陷入昏暗的阴影中。
她拒绝佳淇,声音干涩,“我跟同学住在一块儿,不太方便。”
谢敏之瞥了佳妮一眼。
车子开出隧道,
佳妮抬起头来,一张脸被明亮天光照得雪白。
她听到佳淇似埋怨的叹气声,然后没有再提这件事情,只听佳淇问:“姐,你不过来吗?刚刚大伯母和爷爷还提到你呢。”
“嗯,到时候看情况,能过去我就过去。”
电话挂断,温佳妮好久没有说话。佳淇明明没有说什么,她却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很过分的错事。谢敏之目视前方,抬手揉了揉佳妮的后脑勺,笑着说:“怎么能说是同学呢?我只是同学吗?”
“当然不是!”佳妮喊出来。
不得不承认,佳妮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她长这么大,从小学到大学,朋友其实也不算少,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她身边只有谢敏之这一位朋友。
从前朋友认识得快,真心纯粹,交往得久,她以为这样就会一生一世做好友。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友情一旦有点裂痕,若没有及时处理好,只会越裂越大——
她不是很会说话,嘴笨、性格又不太好,不擅主动,朋友说总这样会让别人觉得有距离感,觉得她并不是真心要做好朋友。
时间一长,误解越深,裂痕越来越大,再无和好可能。
加之后来,因为母亲干涉她交友权力,她失去一位好友,再无勇气去认识新朋友。
幸好——
进入大学认识敏之,与敏之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实属幸运。
温佳妮想到过去的事情,一时眼睛不禁酸涩,她握住敏之的手,说:“敏之,我好幸运。”
敏之懂她的意思,笑了一下,“当然,我们都很幸运。”
温佳妮也笑了笑。
没关系,好朋友不需要太多,有一个也很够。
她很满足现状。
到了晚上,大伯母打来电话,说明天嘉原过生日,要她来玩玩,正好周日,总不可能周日也要忙的。
这么一说,她哪还有拒绝的借口,只好说去。就当顺便把礼物送过去。
翌日一早,佳淇打电话来催,一问地址,佳淇说不知道,坐人家的车子来,不知道哪是哪,只知道赵家大院很大,比家里大多了,非常热闹。
只好改去问今日的小寿星。
说起来,赵嘉原似乎并没有主动告诉她什么时候过生日,连生日派对也没有通知她。
温佳妮站在厨房柜台前,垂眸看着微信聊天界面,忽然生出一种失落感。
不过一会儿,赵嘉原打来电话,有些意外,“你要过来?”
“嗯。”
“哦,那我去接你?”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犹疑片刻,轻声问:“你不希望我来吗?”
“没有,我过来接你。”
手机一定不是一个好发明,因为不能分辨对方说话是真是假、是何情绪。
佳妮想说不用,可是电话已经挂断了。
在等赵嘉原过来的时间里,佳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落感越来越重,而当等到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失落感很突然地又轻了许多。
她去开门。
——“下次我来,一定记得带把伞。”
明明外面是晴天,赵嘉原却带来一把伞。一把新伞,深蓝色格纹。温佳妮看着,心想也许是来的路上买的,心里忽受动容,又觉得好笑。
赵嘉原走进屋里来,把门轻轻阖住,伞放到鞋柜上,“你不用特意过来。”
“原来,你真的不希望我过去。”温佳妮说。
赵嘉原抬起头来,很诧异她会这么说。刚刚在电话里她这么问过,他以为只是问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实话实说,“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那个姓郑的。”话说完,他悄悄看她的脸。
佳妮不是很会藏心思,一些细微的情绪变化很容易搁在脸上,尤其是眉眼,一点点忧愁烦恼,赵嘉原只要稍稍注意,就会从中发现到。否则,当初也不会教他发现她喜欢郑书文那件事情了。
温佳妮先是一愣,后眉头一皱,“他怎么会过来?”
佳淇说没人去请母亲,那郑书文算什么?意外之余,她竟然很生气,气母亲在家中居然已经什么都算不上,还不如郑书文。m.biqikμ.nět
难怪佳淇说话会是那种语气,她早知道!
赵嘉原很是愤慨,“鬼晓得!我不欢迎他!”
很搞笑,明明是他过生日,邀请谁不邀请谁,他竟然做不得主。
见他这样生气,温佳妮说:“那我不去了?”
赵嘉原愣了一下,“不可以。”
温佳妮睨了他一眼,把鞋柜上的新伞放到另一边置物架下面的抽屉里,说:“你这个人真是……不希望我去,又说不可以,你真善变。”
“都叫你知道了,也没有理由……况且,这生日其实很没有意思,你看,连不邀请谁来,我都做不了主,有什么意思?”赵嘉原自嘲一笑,跟在温佳妮身后进入起居室。
“表姐,不如你来,有你在,我心里肯定好过一些。”
温佳妮走到厨房柜台,倒一杯热水,回头看他,半晌后,笑笑着说:“说你善变,你还真善变。”
赵嘉原也笑,“过了今天,我就满十九岁了。”
她由衷祝福:“嗯,生日快乐。”
“我十九了!”
“我知道。”
赵嘉原盯着她,片刻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声音很轻,“……你不知道。”.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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