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糕拿回来,放在玻璃矮几上,室内温度很低,可那雪糕还是很快就融化了些;冷饮易拉罐上的水汽化了水,慢慢淌下来,积在塑料袋子里,湿答答的。
温佳妮的心情就跟那塑料袋子里的水一样,湿的,冷的。
房间里,只门口亮着一盏暖色系的小灯。
阔大的窗户,窗帘拢在两边,中间透着外面城市的光线,打在屋子里忽闪着、时而变幻着颜色,闹得很。过了一会儿,归于安静,帘子上、墙上、天花板上是沉沉的、单调的夜色。
赵嘉原低着头,不作声。
温佳妮不禁想,她的问题很难回答吗?有没有模仿,他心里不清楚吗?哭是哭不出来的,可眼泪止不住。她心里泛着酸涩,无比厌恨赵嘉原同郑书文的相似之处。其实,倒也不是完全相似,可是那个人是郑书文,只要同他有一点相似,就是全相似了。
“你走吧。”她的声音,没了重量,仿佛是告诉他,我对你十分的失望。
“我没有。”昏暗中,赵嘉原固执地说,“我没有模仿。”
背对着门口的光,他低着头,脸上落着一层淡淡的阴影,暗暗的,显得他一点点的固执都不那么真实,这会儿真成了她心中的那副“仇人”面孔了。
佳妮皱起眉头,“你还说?你还要说吗!”
赵嘉原沉默着。
安静了一会儿,他抬起脸来,迎上佳妮的失望又伤心的目光,说:“表姐,模仿不模仿,很重要吗?反正他跟你没可能,他已经跟你妈妈在一起了,你能怎么样呢?难道你要作践自己,作践你们一家子的人,要去喜欢他?你不能喜欢他,不能跟他在一起——就当是我模仿他,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你敢说你不喜欢?”
疯了——
温佳妮心里头涌上这两个字,在赵嘉原话音刚落,她抬手打在他的脸上,不知力度,只晓得应该打上去,连带着他的嘴角也打到了。
安静的房间里,一巴掌打出来的声音清晰得可怕。佳妮错愕着,看着他,心里后悔,又不后悔,更多是愤恨、害怕。
手心涌上灼人心的热度,滚烫滚烫的,沿着肌理、经络,一路攀爬上整条手臂。
她放下微微发颤的手,“赵嘉原,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可是,赵嘉原还要说,“这几天,你不是很开心么?你明明笑得很开心,我关心你,我惦记你,你明明是享受的!既然你享受到了,那我有什么错!我模仿了,你开心了,我错什么了?你喜欢——”
“赵嘉原,你闭嘴,你闭嘴!”
温佳妮骂着他,阻止他再说下去。可到底是没怎么骂过人的,简单的毫无杀伤力的咒骂,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打着他,打红了他的脸、下巴,他仍面不改色,继续说着,“你喜欢温柔的,斯文的,那我就去做那样的人,我做得不好么?你喜欢白衬衫,我可以天天穿,你不喜欢用香水,那我就不碰,你喜欢……”筆趣庫
佳妮表姐的日记中,写过很多种喜欢,无一例外,大部分都与姓郑的有关。
喜欢姓郑的穿白衬衫、简单的休闲服,可以偶尔抽烟,但身上一定不会有烟味,也不会有复杂的香水味,只有经过清洗的洗衣粉(液)或是洗衣皂留下来的自然芳香。
未成年时期,佳妮表姐的心事,盲目胆大,不知道德边界在什么位置,只晓得尽情书写自己的感情,自私得可怕,却也非常的纯真。
成年时期,情愫滋生得厉害,无处释放,写出来的东西,更是胆大、直接。
也曾经想过,如果当初没有看到她写的日记,又会怎样呢?
说不定会她被家里人发现,他一如既往,冷眼旁观,当一场闹剧看看。
然而现在,他却成了这场闹剧里的男主角,并且,是他亲手闹出来的。
她瘫坐在他身前,倔强地吸了吸鼻子,忍着哭意,哭腔嘶哑,“赵嘉原,我求你了,你不要说了,好不好?”
赵嘉原狠了心,握住她攥着拳、发着抖的手,她躲着,他就用上蛮力。
到底还是忍不住暴露本性,那个姓郑的会这样粗鲁吗?应该不会吧,果然,他模仿不来,所以才会被她这样不留情面地拆穿。
于是,他说:“你不就喜欢这样的么?”
温佳妮睁大了湿眸,愣愣地看着他。
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比起前面的话,还要伤人。
她忍着想要大哭的冲动,轻声反驳:“我喜欢这样吗?你说的不对吧,我喜欢的是郑书文,不是劣质的模仿品。”
安静了一会儿,赵嘉原怒极反笑,“那又怎样呢?你敢说,跟我这个劣质的模仿品在一起,看电影,吃饭,你有一丁点不快乐的吗?”
他的每一句话,都往她心中的缝隙里戳着,为什么他说起这些话来,好似理直气壮。
他脸上冷冰冰的,无端地叫人畏惧、厌恶。
她不想再看到他这张脸,情愿一开始,情愿那一天的阁楼,她大哭大闹,干脆叫所有人都知道她发了疯,爱慕上郑书文,也好过现在她和赵嘉原闹成这样……δ.Ъiqiku.nēt
“就是知道你喜欢那个姓郑的,我想着法子,让你看看我,可你总不看我,你眼里没有我,你拿我当小男孩子看,或者说,除了郑书文,你谁也瞧不上,因为我不如郑书文成熟稳重么?还是单纯因为我不够他老?还是你只喜欢那一类的,哦,对,恋父情结,对象永远是大你好几岁的老男人。”
越说越不成话,赵嘉原说到这里,望了望温佳妮的脸,看到她难过失望的眼神,心里也跟着被捅了一刀似的。
“你只要给我一句话,我就可以学好我讨厌的英语,你只要给我一个带着笑的眼神,我就满心欢喜……这路子,你熟悉吧?郑书文随随便便给你一件礼物,你他妈当宝贝!你喜欢郑书文身上的稳重,好,我学,我可以学啊!模仿?我算什么模仿?”
温佳妮捂着眼睛,抽泣着。
赵嘉原伸手拽下她捂着眼睛的手,她哭得厉害,急促呼吸着,大口喘着气,转过脸来,望着他。
他从未这样看着她,微微蹙着眉,神情严厉,却也有克制。
原来真发起火来,是这样子。
她害怕这样子的他。
“我模仿什么了?我模仿他喜欢你吗?温佳妮,你问问自己,他有我对你这样好吗?他可以喜欢你吗?他是个懦夫,他不喜欢你,是懦夫!可他若是敢喜欢你,他就是真的混蛋,他才是犯罪!一个老——”
她伸手去捂他的嘴,哭着摇头,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更不想从他口中听到与郑书文相关的事情。
——这样子的赵嘉原,像极了那一天午后梦里纵火的人。
他面无表情,残酷地烧毁了她一场本该可以保持纯洁的暗恋,现在呢,也像梦里的人一样,残酷地揭穿她的暗恋永远不会有结果,告诉她,她的暗恋,不止龌龊、荒唐,还很可笑。
赵嘉原冷着脸,这一会儿,他心里软化了,一股脑子不成文的话,干巴巴地、锋利地吞回去。
他对上温佳妮的泪眼,抬起手去摸她的脸颊,用嘴唇去磨着她刚刚被泪水浸潮了的手掌心。
她仍抽泣着,小小声的,也不敢去看他。
手掌心被他的嘴唇磨出奇怪的感觉,她想缩回手,却被他拽着去摸上他火辣辣的脸颊。
赵嘉原闭住眼睛,“表姐,你打的我疼死了。”
一室昏暗,疼不疼的,谁也瞧不见真的。
可手指摸到的热度,真当是火辣辣的,她到底下了多重的手?
得不到一丁点回应,赵嘉原叹着声,“表姐,你老实跟我说,这些天,你当真一点都不快乐吗?”
温佳妮眼睫一颤,不作声。
“一定是快乐的,否则你不会笑得那么好看。”赵嘉原话刚说完,她抬手去扇他嘴巴——也许是真的被他吓到了,没敢用上力气。
不轻不重地,像极了情侣之间的调情手段。
赵嘉原心里痒着,这像什么样子呢,和他记忆里念念想想的“娇娇嗔嗔”的模样,有什么区别呢?
他喜欢这样的她——她不会和旁人这样,就显得他是特别的。
外面的城市光影重新照进窗内。
从来没有哭得这样厉害过,父亲死的那一天,她都没有这样哭过。
面对赵嘉原,她真的尽把自己最不好的一面都给他瞧见了,难堪是真的,厌恶他也是真的。
“怎么会快乐?我喜欢郑书文,这本身就是荒唐的事情,连你自己都瞧不起不是吗,你模仿——就当你没有模仿,可你为什么要像他呢,你让我喜欢的到底是什么,这是什么快乐呢?”
“那你要一直喜欢郑书文?抱着罪恶心态去喜欢?”赵嘉原冷着声问。
佳妮怔了怔,慢慢摇头,“不,我不喜欢了……”
忽地,她想起来今晚郑书文打来的电话,心里空的,却是空得正常,久违得正常。
赵嘉原按住额头,闭了闭眼睛,“你情愿作践自己去喜欢那个姓郑的,也不愿意看看我,我的努力,像个笑话,是不是?”
他落了泪,“温佳妮,你是真的荒唐,你也让我荒唐。”
温佳妮瞧见了,不明白,伸手去摸他的脸,却被他一手挥开。
他别过脸,躲开她的目光。
哭得最惨的人明明是她,看到别人掉了眼泪,心生怜惜的也是她。
温佳妮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不是心软,不是柔弱,不是善良,是懦弱。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明明一点都不讨喜。和我交往过的男生,都说我不懂情趣,开不起玩笑,甚至说和我接吻都不会有任何感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喜欢这样子的我呢?”
赵嘉原听到“接吻”两个字,整个人都火了起来,“谁说的,整个温家,我只喜欢你!开不起玩笑,又是谁说的,你在我面前明明笑过很多次……”
顿了顿,他低下头,似羞赧,轻声说着,“那次,我亲了你,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感觉呢。”筆趣庫
温佳妮不明白,却也无法忽视自己心里的确是快乐着的,像赵嘉原说的那样,她享受着,快乐着。
可是,这快乐到底是哪儿来的呢?是模仿郑书文的赵嘉原身上的?还是……只是眼前的这个赵嘉原呢?
赵嘉原伸手过来,摸向她的脸颊,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水渍,“不需要你去讨人喜欢,先喜欢自己不是更重要吗?”
温佳妮望住他,耳朵里却是另一个人说的话,相似的话——
——「我这么讲可能很老套无趣,你生下来并不是为了讨谁喜欢,你应该自己喜欢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起初你不是招我厌的么,结果我还不是喜欢上你了。”赵嘉原语气轻柔了几分,“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
“我不知道……”温佳妮眨了下眼睛,泪珠子挤了出来,淌下来,滑到他指腹上,他轻轻抹掉。
紧接着,他的气息靠近过来,“这几天,我们是快乐的,对么?”
没办法承认,也没办法否认,她是快乐着的,却也是因为他像郑书文那样关心她而不舒服着。
她稚嫩的心里头,仍需要一份关心,谁给了她,她总是舍不得拒绝的。
温佳妮闭上眼睛,点了下头。.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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