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原笑着坐到她面前。

十八岁男生,人生眼界不如大人，经历也少，没得成熟稳重,但有少年心气、不被世俗折磨过的，那是大人们因年龄数字增长、世俗生活浸淫而不得已遗失了的东西。

赵嘉原笑容明亮,打光恰到好处,像广告里的年轻男模,若没注意守好心房，一定要很心动。

这时，温佳妮才知道赵嘉原是哪里变了。他瘦了点,轮廓因骨骼凸了些的原因而深了些,不像先前那么稚气未脱；再望到他喉结,才知几个月间，他已经以很快的速度褪了身上的稚气。

赵嘉原拿过温佳妮方才品过的红酒，明知是她喝过的，还当着她的面大大方方地抿了口，尝到了味道，竟与她口感一致,说：“这酒太差了。”

温佳妮看着他，“……这是我的。”

“so？”赵嘉原挑了下眉，搁下杯子,突然不由分说地要把她带离喜宴,说要去别的地方尝尝酒。δ.Ъiqiku.nēt

坐在同一桌的同龄姊妹嚷嚷着,怎么不带她们一起去。

三房家的姐姐佳悦,目光定在佳妮身上,疑惑地“咦”了一声,同旁边的人问赵嘉原身边的女孩是谁。

姐姐佳悦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家里孩子们众多，长得又快，有时候都大不记得谁是谁。

赵嘉原听见了，扭头看了眼温佳妮，拽了拽她，无视掉身后的声音。

老早就说了，若真要人提起温家的孩子，老五温佳妮没人记得。可叫人觉得好笑的是，他一个姓赵的，不是温家人，倒是挺容易被温家人记得。

被拽着走了几步，温佳妮忍不住回头，正巧看到郑书文转身过来的正面模样。

他身穿剪裁合体的西装，比起他平时的穿扮还要多几分斯文俊气。平心而论，原本算不上英俊的面容，是气质加分，令他整个人看起来，一眼难忘。

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子的。

可惜，这样的气质背后，是与她不相称的年龄，还有最重要的，身份。

他是夕阳。

她是初日。

怎会相配？

痴心妄想。

温佳妮在心里头这样描述着。很久很久了，她不再记述日记了，日记在她心里头，越写越多，于是想的东西也越来越慢，有时候连反应的速度也慢一些。

赵嘉原拽着她走，不快不慢，她心思不在走路上，踩上台阶，踉跄了下，本可以及时反应过来的……

在摔倒之前，赵嘉原有力的臂膀撑住了她。

然后，是他近在咫尺的叹气声。

他站到她身后，挡住她只要回头就可以看到的某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表姐，他能有我好看吗？”

那自然是没有，温佳妮睃了他一眼，不满地说：“光脸蛋好看又没什么用。”

赵嘉原当她这句话是夸奖，便笑笑。

安静了一会儿，温佳妮已经走上二楼，他在后面，忽然问：“好看的脸蛋不重要的话，那什么有用的会让你喜欢？”

温佳妮边走边想了想，“你指哪方面？”

“唔……男人？”

她停步回头看他，稍微想想便能明白他问这种问题的意思，“赵嘉原！”

一双好看的眉皱着，连名带姓地叫着他，已经是很生气的表现了。

赵嘉原听着，却笑了，到底还是怕她真这样一直生气，“不要生气了，带你去喝好一点的酒，好么？”

温佳妮沿着护栏慢慢走着，眼睛望着下面。

赵嘉原倒还有耐心看着她看那姓郑的男人，不懂也不懂过了，理解是不能理解的。他只是……只是想这么跟在她身边罢了。

只是这么想，便这么做罢了，没什么特殊的理由。他这样告诉自己。

二楼有员工电梯直通下面的酒窖。

赵嘉原领着温佳妮前往酒窖内。

底下空间很大，拱形天花板，酒架从前往后整齐排列，中间是玻璃酒柜，下面是酒，最上面一层是作收藏装饰的各类酒杯。δ.Ъiqiku.nēt

越往里走，酒香越浓。

不同的酒摆在架子上，十分整齐，在暖色调的灯色中，一眼望去，简直像被珍藏在此处的艺术品。

温佳妮跟着赵嘉原慢慢走着，小声问：“你带我来这儿，小姑姑知道吗？”

赵嘉原从架上拿了一瓶白葡萄酒，回头看她，笑了笑，也跟着小声说话，“我们偷偷地来，再偷偷地走，好不好？”

他看着温佳妮，果然，她皱起了眉头，“这样不好吧，小姑姑要是知道，会说你的。”

“没关系。”他低头看了眼酒上的标签，自然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拉她的手，拽着她往另一边可以坐下喝酒的地方走去。

“喜宴上的酒太劣了，我想让你尝尝最好的。”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温佳妮却听出旁的意思来，她低着头，看着地面上朦胧走动的影子，一时间觉得好疲乏。

等到她跟着赵嘉原在高脚桌前坐下，眼看着他倒了一杯白葡萄酒，她像口渴至极，一口猛喝。

赵嘉原微微惊讶，又担心起来，按住她欲要去倒酒的手，“酒不是这么喝的。”

温佳妮半伏在桌上，看着对面的人，“赵嘉原，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问你。”

“什么？”

“你，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呀……不是那样的过不去，就是，你好像总爱管我的事情，有点多管闲事，可又不是那么多管闲事，你好像就总是在提醒我……”

她搡开他的手，去拿他那边倒了酒的杯子。

“你总是在提醒我，所以害得我变成这样。”温佳妮托腮看着他，轻轻笑着，“你知道吗，我已经不写日记了。”

赵嘉原愣了愣，看她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才没有伸出手阻止她，“不写才安全。”

没错，不写才是最安全的，那样除了自己，无人会知自己的心事与秘密。可惜，温佳妮很晚很晚才知道。

“咦，这酒比喜宴上的好喝。”佳妮笑了起来，这笑是真真实实的。比过去的笑要真实得多。

赵嘉原静静地看着她，“不要喝得太猛，我是带你来品尝，不是让你糟蹋酒。”

“我觉得它好喝，就不算糟蹋。”

“如果你不那么喝，也许味道更好。”

赵嘉原伸手夺下她的杯子，看到上面的口红渍，不自觉地，大拇指抚了上去，蹭掉上面的痕迹，却把痕迹留在他的手指上了。

他看着佳妮，回想起这几个月乏味的学习生活，回想起她走的时候发的那一条e-mail和那很俗气的鼓励语。

四月份的雨天，家中庭院的老树被风雨锤打，折了枝丫，打碎了阁楼的窗户，家里无人发现。他发现了，却什么也没做。

隔了几天，雨停了，他发微信告诉她，她也只是简单地“哦”了一下。

然后，没有然后了。

然后，应该就是今天早晨，他还在补课，听到赵崇生说佳妮回来了。

他突然说：“我进步了。”

佳妮“嗯？”了一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笑笑着问：“哦，进步多少？”

“第一名。”他专注地看着她，话音一落，果然如他所想，在她脸上找到了开心。她夸张地“哇”了一声，“真的？你没骗我？”

“是你说的，多精通一门语，将来遇事可能也就多了一个选择。这话真的很有用。”

佳妮真的开心起来，眼睛宛如皎洁月牙，“你进步就好，主要是你很聪明，只是没有兴趣学英语，有兴趣学，加上你天资本来就不错，一定进步。”

赵嘉原看着佳妮，看的时间有点长了，他忙忙低头，用手掩面，好遮掩自己忽然的脸燥。

酒喝过了，学习也谈过了。

温佳妮说该上去了，赵嘉原点头。走几步，佳妮说这里这么多条路，好像迷宫，会不会迷路。

“我方向感一向很准，不会让你迷路的。”

佳妮点点头，又在他这句话里听出旁的东西来——他一直在她身边提醒着，阻止她去喜欢郑书文，阻止她真的“迷路”。

喜欢郑书文，是“迷路”吗？大概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

但，她就是不知死活地，喜欢这样的“迷路”，太丑陋了。

出了酒窖，佳妮回到一楼喜宴。

赵嘉原因身高显眼——或许因为姓“赵”，又因为私生子传闻才显眼，老爷子那一桌的人对他有些好奇，便把他喊过去。

走的时候，赵嘉原凑近了温佳妮，小声地说：“待会结束了，别急着回学校，等我。”怕自己语气不好，又轻轻地补上一声，“好么？”

温佳妮随口一应：“嗯。”

喜宴差不多要结束，温雁找不到佳淇，催着佳妮去找。佳妮喝了酒，脸上一点点红，嘴唇掉了口红色，却也是很红很红的。

她转身的时候，肩膀撞上郑书文。

郑书文扶住她，闻到酒味，眉头轻蹙，“喝酒了？”

这时候不像冬天那会儿穿得多，她只穿着裙子，外搭一件薄薄的外套。郑书文的手握住她的胳膊，是有力的，感觉也无比真实清晰。

她看向他的手，自然也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和母亲一起戴上的——

“我要去找佳淇了。”她急急地想要推开他的手。

郑书文松开手的同时，叹着声，低低地道：“妮妮，可以不要这么躲着我吗？我说了，我并不怪你，也没有觉得你不好。”

他不觉得，她自己觉得。如果她把喜欢他的这件事情说出来，教所有人都知道，如何呢？

一定很难看。

难看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母亲。

还有温家。

佳妮看见陪家中亲戚聊天的母亲，逼迫自己收起心思，“叔叔，我躲着你，不是应该的吗？”

她回头，望着郑书文，在喜宴人声嘈杂间，告诉他：“我不能让自己喜欢你，叔叔，你也不能纵容我喜欢你，好吗？”

赵嘉原走来时，碰巧听到她最后一句话。

——你也不能纵容我喜欢你。.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