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办公室里就剩张国强一个人了。

他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总感觉应该干点什么。

环顾四周，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那台落地式收音机上。

那是前任厂长吕守钱留下的奢侈品，吕守钱倒台之后，这玩意儿就扔这儿了，一直也没人动过。

对！听歌！

这个时候最适合听歌了！

张国强从椅子上站起来，迈着大步走过去，看着那么多按键，也不知道怎么摆弄，只胡乱在收音机上按了几个按钮。

还好，收音机先是发出一阵电流声，紧跟着，歌声就飘了出来。

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这歌这两年火得很，街头巷尾谁不会哼两句。

就连张国强也在外面听过很多次了。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歌声瞬间充满了小小的办公室。

张国强平时五音不全，更不懂什么情调，但此刻心情实在太好=。

他竟然也跟着摇头晃脑，哼唱了起来。

唱着唱着，他又感觉这么干唱着，好像没啥意思。

他走到窗边，捧起窗台上那盆小小的吊兰。

这吊兰还是上次从赵大梅那儿买的，他搁在办公室里，天天浇水松土，养得别提多上心了。

现在长得特别好，绿油油的。

张国强怀里抱着这盆绿植，听着《月亮代表我的心》，感觉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他有点得意忘形了，抱着花盆轻轻晃着身子，跳起了舞。

“我爱你有几分……”

就在他哼到这一句，心情愉悦到了，把花盆高高举着，感觉自己好像抱着赵大梅在跳舞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

“叩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张国强浑身一僵，愣住了。

他猛地回头，只见虚掩的门被推开，赵大梅的脸出现在门口。

她手里拿着一个单据本，显然是来替李萍提货的。

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

张国强感觉尴尬得不得了。

脸一下子红了，并且一路红下去，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他这会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尤其是想到自己刚才还哼着“我爱你有几分”。

……天啊！她听见了多少？！

“张……张厂长？”

赵大梅显然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会看到张国强这样……嗯，不同寻常的一面。

她的目光在他怀里那盆自己卖出去的吊兰上打了个转，又落回他脸上。

眼尾飞快地挑了一下，有些无奈的说道：

“我……我来替萍姐拿下午提货的单子。”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没什么起伏，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听到这个张国强这才像是刚回过神，赶紧说道，“哦！哦！提货单！对对对！”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吊兰往窗台上放。

慌里慌张的，差点把花盆碰倒，赶紧伸手扶了一把才稳住。

然后赶紧又冲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一阵乱翻，总算找到了单据。

赵大梅接过单据，仔细核对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谢谢张厂长。”

她转身欲走，目光却又一次扫过窗台的吊兰，似乎犹豫了一下。

张国强捕捉到她这个细微的眼神，心猛地一跳！

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猛地拉开办公桌旁边一个柜子的门。

里面赫然整齐地码放着一摞书：

什么《家庭盆栽养护大全》、《花卉病虫害防治》、《观叶植物鉴赏与培育》……

旁边还有几个小纸包和玻璃瓶，上面贴着标签，

“农科院特供矮牵牛种子”、“兰花专用营养液”、“缓释花肥”……

“那个……大梅同志！”

张国强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然后指着那一柜子东西，说道：

“我看你挺喜欢养花的，这些……这些书，还有这些种子、营养液啥的，是我托人从农科院那边弄来的，都是好东西！你……你拿回去瞧瞧？兴许用得上呢？”

赵大梅看着那一柜子东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喜欢。

她对花花草草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

可那点光亮没一会儿就淡下去了，她很快又恢复了清醒和客气，说道。

“张厂长，这太贵重了。”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东西我不能白要，多少钱？我给您。”

说着，就往口袋里摸钱包。

张国强急了，连忙摆手，说道：

“不不不！真不用！大梅同志，你千万别有负担！你救了我家那仨皮猴的命，我一直都没好好谢过你！这点东西算什么？真的……”

赵大梅打断他，认真说道：

“张厂长，您的心意我明白，但一码归一码。上次我去看孩子们，孩子们硬塞给我好几件小孩的新衣服，那情分我已经领了，也很感激。”

她往回抽了抽手，态度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接着说：

“这些花肥种子，是额外的，而且一看就不便宜。您要是不收钱，这些东西，我真的不能要。”

张国强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他知道赵大梅的脾气，独立、要强，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物质上的。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了下来，说道：

“唉……行吧行吧，拗不过你。那就……按进价算吧。”

他胡乱报了个很低的数字，只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推让。

赵大梅没再争辩，从钱包里数出大于那个数字一倍的钱。

仔细地放在桌上，然后小心地把那些书和种子、营养液收进自己带来的布袋里。

整个过程，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只有桌上那台收音机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张国强看着她收拾好东西，拎起布袋，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她伸手要拉开门的瞬间，一股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混合着刚才那首歌带来的莫名冲动，猛地冲上了张国强的头顶！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大梅同志！你等等！”

赵大梅的手停在门把上，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张国强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直视着赵大梅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真诚地说道：

“大梅同志！我……我稀罕你！是真稀罕！不是因为你帮我照顾孩子，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就是稀罕你这个人！稀罕你的实在，稀罕你的韧劲儿！”

“我知道……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配不上，或者……或者心里有别的顾虑。”

他紧张得不得了，出了一脑门的汗，但仍然继续说着，

“但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我张国强，认准的事儿，认准的人，就不会轻易撒手！我是真心的！我会……我会一直等着！等你愿意……愿意给我个机会！”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脸涨得通红。

背景音乐里，邓丽君那温柔缠绵的歌声恰如其分地唱到了高潮，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歌声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回荡，将这一刻的紧张、尴尬、勇气和期待都渲染得格外清晰。

赵大梅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张国强这番告白，又听着那歌词。

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有震惊，有无措，有一丝慌乱，甚至……

还有一丝被触动后的涟漪？

但更多的，是深深的犹豫和挣扎。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张国强一眼。

那眼神里有太多东西，张国强看不懂，也来不及解读。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拉开门，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一个背影。

“砰。”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闷响。

办公室里，只剩下张国强一个人剧烈的心跳声，和收音机里依旧在深情吟唱的旋律：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张国强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

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但他眼底深处，不愿意放弃的火苗，却因为这终于说出口的心里话，反而烧得更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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