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末署了一个极小的名号，不用官名，不用爵名，用了一个只在密信里用的字样。旁边还有一印，是私印。

印不大，方寸之间刻了一个篆字，压得不深，印泥略淡，但在纸的纤维里渗开了一层淡淡的灰。他曾在锦州的旧案里看过一次这种印，印口的一角有少许破口，破口走向与这印一样。

屋里的人倒吸一口气，灯火一晃。焦成义抬眼，纳林低头，毛文龙只把手一按，纸平在桌上。

他不是第一次看这样的字，但这一次，字在他眼里不是字，是一条能勒死人的绳。

绳头在他的手里，他不能拉得太急，也不能放。他没说话，把信轻轻翻过去，看看背面的折痕与压痕，再翻回正面。

一切都对。他叫人把那只金蜡与骨轮拿来，把封舌合上，火漆点一点，骨轮再滚一滚，封如旧。

他吩咐，“做两件事。第一，拓印。”

拓印不是摹字，是把封舌、火漆、印角都按样拓下来，另备一份。

拓印要快，要细，不能损封。纳林手稳，骨轮滚下去时，蜡面复了旧纹。毛文龙把拓好的那一份收在另一只匣里，匣上系了一个小小的记号，像鱼尾。

“第二，送。”他叫进一名心腹，是皮岛上跑海最稳的，叫程大海，话不多，腿极快。

“从海上走，不靠城。直奔天津卫，再从陆路进京。交给谁，你知道。路上若有事，先丢命，再丢信。信不能丢。”

程大海把头一低，像海里的鱼在浪下翻了一下，转身就去了。毛文龙又叫来一个人，把封好的那一封塞到他怀里。

“你去永平。按原路，把信交到那酒肆的人手里。交到就走，不要看，不要问。”

那人应了。他知道这是放掉一条虚线，让对方以为信还在自己的手里。让他们安心，让他们继续走他们的路。路走得久了，就有更多脚印。

程大海出海的那一夜，风不小，浪也不小。小船在浪里钻来钻去，像一条白色的鱼，鱼背上有点黑。海面上没有灯，只有浪尖上的白。

三天后，他到了天津卫，找了一个不起眼的盐棚，盐棚后头有一处矮门，门内是一个斜着的巷。巷子里的人不说话，只把手伸出来，手指粗而短，掌心有茧。

他把匣子放到那个手里，那只手轻轻掂了一下，掂出匣里的重量，没说话，把门一合。

又过一天，王承恩的房里灯光不盛，烛焰低，两个火星头在灯芯里纠缠。门外的脚步极轻。他坐着，手里捻着一个小小的鱼纹蜡。

他习惯先看蜡、看封、看印，再看字。他把信拆开，一行一行看，一笔一笔看，像在用眼睛摸一个人的呼吸。

他把信翻过来又翻过去，拿出两年前锦州进的袁崇焕手令复印，一对比，心里那根弦绷起来，又放下，又绷起来。

他没有叫人，自己起身去乾清宫。朱由检在案前看地图。王承恩把匣放在案上，手掌还抵着匣盖，没有松。他看着朱由检，看见皇帝眼睛里那点光，他才把盖子松开一指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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