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心里念头飞转,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爱卿但说无妨。你我君臣,何事不能开诚布公?”
他特意加重了“君臣”二字。
江澈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
“陛下封臣为王,总督三地军政,是天大的恩宠,也是天大的信任。臣,感激不尽。”
朱高炽含笑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但,”江澈话锋一转,“北平,不是臣的北平。辽东,也不是臣的辽东。”
来了!
朱高炽的瞳孔微微一缩,说话的声音也冷了几分。
“北平王这是何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将北疆托付于你,你还想如何?”
“陛下误会了。”
“臣的意思是,陛下给了臣镇守国门的责任,却没有给臣镇守国门的权力。”
“瓦剌、鞑靼非是癣疥之疾,而是心腹大患,要练兵,要养马,要修筑关墙,要安抚流民,要赏赐归附的部落,桩桩件件,都需要钱。”
“臣不想每次买一批战马,都要写一道奏折,送到京城,等上一个月,看户部杨士奇大人的脸色,等银子批下来,草原上的草都黄了。”
朱高炽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要自专财权?”
“臣不是要自专财权。”
江澈摇头:“臣只是需要北平、辽东两地税赋的调用权,所有账目,臣会派人每岁终,送一份到御前,供陛下一览,但钱怎么花,何时花,臣需要自己说了算。”
这话说得客气,内容却无比霸道,账本给你看,但钱归我用。
“荒唐!”
朱高炽终于忍不住,“军国大事,岂能如此儿戏!赋税乃国之根本,岂容你一人独揽!”
江澈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其二,人事。”
“北平、辽东、草原三地所有卫所,从百户到都指挥使,臣需要有完全的任免权。臣不想在前线用着顺手的将军,忽然被朝中一道旨意调走,换来一个连马都骑不稳的勋贵子弟。”
“临阵换将,兵家大忌。朝堂诸公,深谋远虑,但他们不懂北地铁骑的冲杀,不懂谁才是真正能为陛下守住国门的人。”
如果说第一条是割肉,这第二条,就是要挖心了!
军政大权一把抓,这和割地裂土的藩王有什么区别?
朱高炽气得胸膛起伏,他死死盯着江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江澈,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吗?”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的味道也变得肃杀起来。
江澈笑了,心里暗道一声,你要是敢动我,你还会等到现在?
说句不好听的,之前他就已经得到过暗卫的消息。
于谦,朱瞻基,这两个家伙可是巴不得自己赶紧死呢,甚至已经多次劝说过朱高炽,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彻底留在京城。
可朱高炽不是不愿意,而是确实不敢!
不过想归想,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陛下当然敢动臣。”
“但是,陛下,您知道当初先帝为何一直将汉王留在京城,迟迟不肯令其就藩吗?”
听到这话,朱高炽有些疑惑,说实话,在他看来,不是朱棣不让他们就藩。
而是朱高煦这些人不愿意就藩。
可现在江澈再次提起来,却让他有些好奇了。
作为太子,他最忌惮的就是二弟朱高煦。
朱高煦军功赫赫,性格酷似乃父,在军中威望极高。
按理说,父皇登基后,早就该把他打发去封地,以安太子之心。
可父皇没有,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帝王心术,是为了平衡,为了磨砺太子。
但朱高炽自己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磨砺,这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折磨。
他无数次在深夜惊醒,生怕第二天睁眼,等来的就是父皇废储的诏书。
朱高炽看着江澈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明白,江澈今天来,不是来讨价还价的。
朱高炽缓缓靠回椅背,重新端详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你想说什么?”
“臣想用这个秘密,换陛下真正的信任。”
江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不是口头上的信任,而是北平王府,未来十年,赋税自理,人事自决。”
“十年之后,若瓦剌已平,草原安靖,臣会将所有权力,原封不动,奉还陛下。”
十年。
这个期限,让这个无比过分的要求,但却是给了朱高炽一个台阶。
朱高炽没有立刻回答,御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沉稳的呼吸声。
朱高炽的脑子飞速运转,权衡着所有的利弊。
许久,朱高炽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和煦的笑容,只是笑容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得意与轻松。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朕,信你。”
他看着江澈,眼神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十年为期,朕希望十年后,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北疆,一个不一样的北平王。”
江澈微微躬身,随后将一封信放在了御书房的御案上。
“臣,遵旨。”
当御书房的大门再次关上。
朱高炽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江澈……”
“好一个北平王!”
他盯着御案上那封薄薄的信,手指几次抬起,又几次放下。
那信封没有署名,没有火漆,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便签。
可朱高炽清楚,这里面装着能动摇国本的惊天秘密,也装着江澈用来交换十年自由的筹码。
这个混蛋!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朱高炽也有些纠结,不过最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抓起信封,撕开。
信上内容不多,却字字诛心。
“先帝留汉王于京,其一,为磨砺殿下心性。储君之位,非安乐椅,需时时警醒,日日自危,方能承大明江山之重。”
读到这里,朱高炽的手开始发抖。
没错,父皇就是这样!
他总是用最残酷的方式逼迫自己成长,让自己活在二弟朱高煦的阴影下,夜不能寐。
这种痛苦,他以为只有自己懂。
可江澈,一个外人,竟看得如此透彻!
他强忍着心悸,继续往下看。
“其二,汉王乃先帝手中最利之刃。朝有不臣,则以汉王威慑之;建文余孽蠢动,则以汉王震慑之。此刀锋利,伤人亦伤己,故先帝迟迟不令其出鞘就藩。刀在鞘中,威胁方为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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