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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人亡,则与敌俱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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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大营。

铁灰色的营墙如沉默的巨兽,盘踞在苍茫原野。

陈芜的车驾在营门前停下,他甚至没有给守门官兵通报的时间,便掀开车帘,带着一股戾气直闯进去,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于青。

他要的就是突袭!要的就是措手不及!

“轰!”

“杀!”

山崩海啸般的吼声扑面而来,裹挟着浓烈的铁锈与汗水气息,让陈芜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循声望去,视线尽头,是一片广阔的校场。

数千名赤膊的士卒,正组成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诡异阵型。

没有喧哗,没有号令,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器破空的呼啸。

那不是操练。

那是对杀戮的演练。

陈芜在京城检阅过的御林军,号称大明精锐。

可与眼前这支军队相比,简直就像一群花团锦簇的戏子。

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攥紧的拳心渗出了冷汗。

“去营房!”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内心的震动而有些嘶哑。

他甩开众人,一头扎进最近的一排营帐。

他要看最真实的一面!

随手掀开一个营帐的门帘,一股干净的皂角和阳光味道。没有预想中的汗臭与脚臭。

陈芜径直走到一个床铺前,一把掀开上面灰色的军被。

被子下的褥子,叠放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像一块用刀切过的豆腐。

他伸手摸了摸,硬邦邦的。

他又一脚踹向床下的木箱。

箱子纹丝不动,只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芜脸色铁青,蹲下身,粗暴地拉开箱盖。

一套叠放整齐的备用军服,旁边是一顶头盔,几片甲叶。他抓起一片甲叶,入手冰凉光滑,在昏暗的帐内,竟能反射出他扭曲的面孔。

一尘不染,油光锃亮。

他不信邪,接连闯了七八个营帐,掀了十几个床铺。

每一个,都一模一样。

一种令人窒息的、毫无人性的整齐。

“军械库!”

陈芜的呼吸开始急促,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冲向营地深处。

军械库内,一排排备用的长刀、长矛、弓弩,静静躺在武器架上。

他随手抽出一柄腰刀,刀锋在眼前划过一道冷厉的白光。

“仓啷”一声,他将刀归鞘,又抓起一张强弓,用力拉开。

弓弦紧绷,发出沉闷的“嗡”声,充满了力量感。

伙房。

他用勺子在巨大的汤锅里搅动,捞起大块的土豆和肉块。

粮仓。

他将手插入米袋,抓起一把,米粒饱满干燥,没有一粒发霉,没有一个虫眼。

伤兵营。

伤员的床单是白色的,虽然陈旧,但很干净。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一个军医正在给士兵换药,动作熟练轻柔。

他所到之处,井然有序,无懈可击。

陈芜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校场边上。

他看着那些仍在训练的士兵,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

一个刚刚从训练场上下来的士兵,满身大汗,从他身边经过。

“站住!”

陈芜厉声喝道。

那士兵猛地立定,身体绷得像一杆标枪,目不斜视:“大人有何吩咐?”

“我问你!军规第三条是什么?”

“回大人!令行禁止,违者斩!”士兵的声音洪亮,不假思索。

“操典总则,第五款!”

“回大人!爱惜兵甲,重于性命!临阵甲破,不退!兵毁,不退!人亡,则与敌俱亡!”

陈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发出了一声冷笑,声音尖锐。

“这些都是纸上谈兵!我再问你,江澈教你们的呢?若是两军对垒,你身边的袍泽中箭倒地,哀嚎不止,你当如何?”

这是一个恶毒的陷阱。

救,则可能贻误战机;不救,则有违袍泽情义。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他可以借题发挥,斥责其冷血无情,或治其动摇军心之罪!

然而,那士兵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反而流露出一股近乎狂热的崇拜。

“回大人!司主亲编《战场生存手册》,末篇有云:袍泽哀嚎,是为引敌。若能救,拼死亦救。若不能救,则补上一刀,让他安静,然后,杀光他眼前的所有敌人,为他报仇!”

“战场之上,慈不掌兵!妇人之仁,只会害死更多兄弟!”

陈芜的脑子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一片空白。

补上一刀……

让他安静……

这是何等冷酷!何等残忍!何等……有效!

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再看看旁边始终沉默的于青。

最后,目光扫过这整个军营。

江澈打造的,根本不是一支军队。

这是一台战争绞肉机!

从账目到兵器,从后勤到士兵的思想,每一个零件,每一颗螺丝,都被打磨到了极致,严丝合缝地组装在一起,只为了一个目标——最高效的杀戮!

若是就此灰溜溜地回去,他陈芜将成为整个朝堂最大的笑话。

绝不!

一股邪火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窜起,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体面。

他指着那名士兵,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什么东西!”

陈芜的面孔扭曲起来,状若疯狂。

“私自编撰操典,蛊惑军心!将士只知有江澈,不知有朝廷!更不知有陛下!”

他猛地拔高音量,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你们……是要谋反吗?!”

此话一出,整个校场,数千人的操练声戛然而止。

陈芜的嘶吼还在空气中回荡。

可下一秒,他脸上的疯狂凝固了。

那些刚刚还在挥洒汗水的士兵,此刻全都转过头来。

那是一种在尸山血海中反复冲杀,才能淬炼出的实质杀气。

被他质问的那名士兵,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森然而残忍。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咔嚓。”

那是刀刃出鞘半寸,与刀鞘摩擦的声音。

他身旁的数名士兵,动作整齐划一。

同样将手按在了刀柄上,默默向前逼近一步。

陈芜带来的十几名亲兵,平日里在京城作威作福,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他们感觉自己仿佛被数百头饿狼盯住,双腿一软,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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