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晚清回来前就知道房子被陈极夜占领了，单纯小孩以为二人已经和好，加上陈极夜的花言巧语，决定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暂时住在了宋奕家里。

休整好精神后，女孩一言九鼎地约了陈极夜和宋奕出来。还以为见面时二人的气氛会有些冷寂，因此准备了很多破冰小游戏，结果没想到，等陈极夜一来，宋奕表现得十分意外，不过并没有生气，而是马上打了招呼他哥，之后梁晚清才了解到，原来他们已经和好了。

梁晚清亲密挽着同路的宋奕，如警惕的兔子般，一双杏眼来来回回转动，觑着二人的反应。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还是怕到时候破冰没好，反而是两人闹翻了。没了这个顾虑后，她释然地松了口气，速速请他们坐下来喝酒吃饭。

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梁晚清放下了紧张的心跳，自由吐露着烦恼：“哎，我还是怀念自己刚入行，不温不火的那段时间。虽然会挨训排挤，但是总不像现在这样，一堆狂热粉丝和狗仔盯着，我在公共场合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被拍下来，有些甚至都是正常行为，都要被造谣……内娱还是太可怕了。”

宋奕十分理解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公众人物的烦恼确实太多了。你没有打算过退圈吗？演员的工资应该很多的，够生活两辈子了吧？”

梁晚清赞同地疯狂点头，道出自己的目标：“你说得太对了，我也打算，等我攒够一个小目标，就提前退休，享受自由生活！虽然感觉对不住那些粉丝，但是我也不喜欢过这种日子了。”

“确实，粉丝会伤心，但是自己的感受最重要。”

“没错！慢慢就会把我淡忘的，那样我就一点压力都没有了，可以自由享受世界了！”想到这里，梁晚清转头高兴地举起玻璃杯，“来吧，喝一杯喝一杯！”

三人碰杯，清脆杂乱的碰撞声奏起他们欢乐的氛围。

……………………

不知喝了多久，明明三个人喝的酒都一样，却在不同时期喝醉，更过分的是，陈极夜现在只是脸颊泛红，但头脑依然清醒地能思考给楚瑾彧做早饭的步骤。

梁晚清趴在桌子上，伸直了双手去勾住对面Beta的手腕，抱着手就痛哭：“陈哥啊呜呜呜呜，你当初为什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我们仨当时找你找得好苦啊啊啊啊，楚导那段时间一蹶不振，不是一直念叨你的名字，就是自毁到都快死了。宋奕也一天到晚，可怜巴巴的盯着你的微信呜呜呜呜呜，当时成绩都掉了几十名。”

女生袒露一直以来掩盖的心事，嚎啕大哭：“你走了，我们都特别伤心的，为什么要走啊呜呜呜呜。”

陈极夜愧疚低下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歉：“……抱歉，是我的错。”

许是自欺欺人，又或者自我价值感低，他没想到，自己的离去会给身边人带来了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回来时，好像没人对自己表达过他们这三年间的痛苦，他还以为，自己的离去不会带来悲痛，他们也早已恢复正常。

“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就跟我们说嘛，不要老是一个人扛着，我们都是朋友，是家人，怎么可能不会帮你呢？对吧宋奕。”

“嗯。”Omega点头，望着耍酒疯的女孩。

陈极夜望着默默玩手机的宋奕，这个男生已经沉默到几乎隐形了。

喝醉了的梁晚清跟清醒的性格时差不多，依旧大大咧咧。宋奕倒是相反，从面部泛红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了，乍一看，还颇有他哥惜字如金的气质。

服务员明锐察觉到这两位喝醉的客人，推销起了店里的醒酒汤。

“先生，您需不需要醒酒汤？几分钟就能起效。”

陈极夜望着喝醉的两位Omega，问道：“醒酒汤是什么味道的？”

忘记介绍的服务员被这问题提醒，立即回答：“有辣味，也有甜味的。”

陈极夜望着吵闹与安静的冰火两重天，随着记忆中二人的喜好点了不同的类型：“我要一碗辣的一碗甜的，谢谢。”

“好的！您稍等。”

转眸看回来，宋奕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而他身边的女生却倏然安静下来，那明亮的眼神都变得深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似是思念般呼唤：“小冰哥哥……”

陈极夜猛地怔住。

短短四个字，给他的震撼却是海啸级别的。

小冰哥哥，那是在孤儿院时，梁晚清给自己取的外号。

他不敢置信，明明之前梁晚清完全没有记起自己的迹象，怎么会这么突然呼喊出自己以前的名字。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颤抖着声线确认道：“你……说什么？”

梁晚清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喃喃重复这个陈旧的称呼，仿佛与那个小女孩的声音一同响起：“小冰哥哥，好久不见。”

陈极夜眉间微蹙，诧异望她许久。

女孩相貌不变，双颊依旧红扑扑的，可那表情却不似平常一般神采奕奕。那一字一句的声音，像是浮着鱼尸的一潭死水。

他试探性道出梁晚清以前的外号：“小……比格？”

这外号是他取的。

这个绰号的来源，他印象很深。当时，赞助孤儿院的贵人有一次送给孩子们几条比格犬，小孩们喜欢的不得了，只不过那些狗都是实验犬，来的时候就很虚弱了，即便悉心照料，它们还是在短短时间内都死光了，最晚去世的那一只也只撑了两个月。

陈极夜对生物不感兴趣，但架不住梁晚清总是拉着他去看狗狗，端详它们萎靡不振的模样，他冷言下定结论，它们都快死了。当时来看的还有几个孩子，听到这句话，有些自欺欺人，有些直接伤心地哭了起来，梁晚清也是，一直跟着他吵吵闹闹，说他这么厉害，一定能找到治好它们的方法。

陈极夜无奈，和小女孩翻遍了图书馆里的书，才找到一本犬类百科大全。

他看比格犬介绍一栏，说它们好奇心旺盛丶性格开朗，但服从性差，喜欢吠叫……

捧着厚书的小男孩抬眼，悄悄睨了梁晚清一眼。

他心道：完全符合。

当然，他取这个外号，也有贬低对方是狗的意思。

这么想来，陈极夜现在多了几分愧疚。

女孩欣喜地浅笑，似乎开心于对方终于认出了自己：“是我，你变了好多。”

“你好像没变，挺好的。”

蓝色的瞳孔难得出现涟漪，陈极夜怀念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女孩垂眼，对他扯出一副笑脸，那勾起的弧度，与平时不太一样，处处噙着违和的悲凉，嘴角像是穿起了两条线，被强硬拉起：“是挺好的，至少不记得那些创伤了，也不记得你了。”

陈极夜逸散的微笑僵在原地，他问：“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记得我了？不是又记起来了吗？

“你看，现在的我是不是很适合你预判长大后的我，抑郁丶死沉丶躯体化。”

她对着陈极夜抬起手臂展示，那白皙的双手在灯光下微微颤抖，宛如高空中摇摇欲坠的飞鸟，陈极夜下意识起身，接住了它们。

“是……”

接触的瞬间，陈极夜感觉对方猝然一抖，随后又恢复之前的频率。

梁晚清收回双手，目光紧张地瞥向别处，继续解释：“嗯，可能有点尬，毕竟网络上有人经常玩梗。但是她丶我丶我们，是多重人格障碍。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梁谧。”

“多重人格……”陈极夜喃喃重复。

梁晚清原来不是失忆忘了他，而是分离出了一个承担创伤记忆的人格。不过通常来讲，梁谧也可以在脑中告知对方自己的存在。

“嗯，很抱歉梁晚清记不得你了，但我们不想让她记住任何过往的创伤。”

陈极夜终于知晓其中缘由，他摇摇头表示理解：“没关系。她这样也好，至少我记得她，还有你。”

下巴往熟睡的男Omega方向抬了抬，他建议：“你的状况，或许宋奕能帮你？”

梁谧点了点头，解释：“嗯，知道，不过他还不够专业。我的情况挺太复杂了，有双向丶CPTSD和社交焦虑。有时候只能让他参考参考，但是治疗的话，我还是得去找正规医生开药。”

这些心理疾病很严重，陈极夜拧着眉发问：“为什么会这么严重？不是只有那一次吗？”

“是院长的第一次。在此之前，梁晚清就已经有创伤了。当时她父亲……家暴。那时候，她就每天都幻想有个姐姐能保护她，这也是我诞生的源头。最后，我爸因为家暴忍无可忍，杀了父亲之后自杀了。她没亲戚，所以这次被送到了孤儿院。”

梁谧垂着眸停顿了很久，藏起了自己的双手，似乎在平复被重述创伤的心情。对她而言，每一次的回想，都是在重新经历一边创伤。

“前院长死之后，你就离开了。她日夜被创伤折磨，对‘姐姐’的幻想越来越强烈。所以，我就被分裂出来了，承受了她所有创伤记忆，也代替她生活了几个月，直到确认生活平稳，才让她出来生活。为了保护她，我并没有告知她我的存在，她当时只觉得自己睡了觉而已，毕竟小孩对时间不是很敏感。”

“而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趁她睡觉的时候出来走走，顺便看看她生活得怎么样。我碰巧又替她承受了一段创伤回忆。”

陈极夜闻言皱了皱眉，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没想到自己离开后，这个女孩也没有解脱。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又做错了什么。

“当时孤儿院走向衰败，资金拮据。不知道为什么，梁晚清明明性格很讨人喜欢，但就是没人领养。到了十六岁能打工的年纪，她就被赶了出去。我们成绩很差，怎么努力也得不到提升，还耽误了打工赚钱的机会。在高一被通知留级时，她就退学了。之后第一次勇气求职就被老板收用了。当时我们都以为是运气好，没想到，有一天我趁晚清在宿舍熟睡时想出来走走……睁眼却发现了那种熟悉的痛苦。”

句子停顿了许久，即使梁谧面上看似平静，却好像在背后安抚了自己很久才将故事翻篇：“我反抗之后，马上逃出去报警。好在这一次，证据确凿，那个老板就被抓了起来，我就辞职离开了那里。”

“之后找了几份工作，虽然没遇到什么贵人，但是对我们来说，没遇到恶人就好。”

复述这段回忆是，女生早已没了恐惧和悲伤，只是为过去感到欣慰，垂下眼神色平静将痛苦一笔带过。

这些经历很沉重，感觉像一块巨石在最脆弱的腹部滚动，碾碎他所有内脏。即便是共情能力不强的陈极夜，也被这些经历惊得说不出话来，面对这些喋喋不休几分钟都讲不完的经历，他却无法表达出不耐烦。

难怪是CPTSD，难怪这么多问题，她原来，一直在反复经历关于性侵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