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颍川贤才,尽数汇聚于此!
春日融融,河畔桃花盛开,花下峨冠博带,琴乐与歌声同响。护卫远远散开,仆役半跪侍奉,这是世家子弟们所享受的出行。听年长尊者讲书,与同辈才俊一较诗赋,听相熟的友人抚琴而歌,这则是士人们所喜爱的春游。而两者合在一起,便是今天的踏春文会,真可谓是颍川世家子弟的一场盛会了!
从东汉以世家立国之初,一直到今天,他们毫无疑问,都是大汉天下的「主角」,是世家天下未来的继承人!他们是要一路向上,走到千石丶两千石与三公位置上的。而与这群河畔悠然出尘丶不落凡俗的士族们相比,田边歇脚的太平道一行人,就朴素的多。众人的身上都是尘土,草鞋上也沾满了灰泥,都是一群「泥腿子」的模样。
至于泥腿子的领头,大贤良师张角,此刻就捋着短髯,坐在田埂上。他笑意吟吟,看着小弟子张承负。而张承负看了看满鞋的泥巴,当着老师的面脱了鞋,倒了倒鞋里的泥沙,才正色答道。
「老师莫要戏我!什麽『寒素向上之路』丶『什麽建立张姓世家』.这话我听了后,非得洗一洗耳朵才行!」
「哦?帝尧禅让许由,许由洗耳,充耳不闻?这是《庄子杂篇》的典故,就发生在豫州的颖水旁。而『颖水』又是『颍川郡』名字的来源,也就是发生在此地.承负,你这典故用的不错!只不过,你又是何时读的《庄子》?」
大贤良师笑着回应,也脱下自己的鞋,用草叶短枝刮了刮鞋底的泥巴。两人整日都腿着走路,从北走到南,草鞋都快走穿了。而后面的太平道众人,也是一般无二。
「啊?老师,这是庄子的典故吗?我却是忘了,只是按表面的意思一用。我是太平道的弟子,也是师父救下的贫民子弟。我走不了大汉寒士的路,也不屑去走。这些人四下扬名丶看似德才兼备,但他们汲汲所求,始终是眼睛看着上面,始终是高门的名利与富贵!他们在大汉官场中钻营数十年,所求不过是门户私计。哪怕千方百计爬上去,也都是为了要做老爷,并让子孙后代都做老爷的!」
面对老师的打趣,张承负始终没有笑。他脸上很是认真,对老师行礼道。
「老师,这不是弟子的志向,也不是弟子来此世间一趟的目的!还请老师,以后不要再用这种事打趣!」
「嗯!是为师错了。」
看到小弟子的反应,大贤良师怔了怔,神色一肃,向弟子还了一礼。然后,他沉吟数息,又接着刚才的典故往下讲。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承负,你既然读过此段,那还记得后面,巢父对许由的点评吗?这点评,其实也可用在士人扬名的点评上。」
「弟子不知,正要请教老师!」
「巢父对许由道,『子若处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谁能见子?子故浮游,欲闻求其名誉。污吾犊口。』这位讲道的陈太丘公,以及其他士人名士,所传扬天下的『故事』,其实就和这许由『洗耳朵』一样.常常是『为博得好名声,而故意为之』。这一言一行,可都有着精心的考量,定叫每一步都踩准了不错。然后,再由门人好友互相传播开,来成为传扬天下的轶事,成为做官的名望!」
「有名声传扬,在这天下可是重之又重,比做官处理政务重要的多。越是高明的名士,便越是擅于此道!而他们传扬的名声,不仅影响着士林的风向,也影响着普通的小民与百姓,影响着朴素的民心。说到底,一件事丶一个人,是好是坏丶如何判断,其实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啊!.」
大贤良师神色平静,轻声点拨了几句,就把士族们的舆论操弄,点出了皮相下的骨头。而张承负听出了这番话后,眉头皱起,体悟了更深一层的味道。
「这些『清流名士』,掌握着天下的舆论话语权。他们可以三两句话,就让一个年轻士人名扬天下,得到做官的凭据。他们自然也能通过言语,把『大贤良师』变成『凶恶贼首』,把『太平道』变成『黄巾贼』!他们的言行有着『德望』的加持,很能蒙蔽一方的百姓。那我太平道要怎麽做,才能和这些人,去争夺乡土间的话语权,争夺对百姓的影响力呢?」
舆论就是看不见的战场,你若是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然而,与屁股坐在上面的清流名士们,争夺舆论权,又是何等困难?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必然是极其长久与艰难的过程。而在张承负眼下看来,这归根结底,得培养出一个新的文化阶层,又或者分裂世家与寒素,才有可能.
田埂旁的师徒两人安静不语,只是遥望着颍水支流的文会。那位年轻的世家子弟,很显然是这次文会的风流人物,也是陈太丘公有意扬名的对象。他抚着古琴,冠带飘飘,而周围的士子们唱着诗经的雅歌相应,却是《大雅·生民》的结尾。
「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
「祭品装在碗盘中,木碗瓦盆派用场,香气升腾满厅堂。天帝因此来受享,饭菜滋味实在香。后稷始创祭享礼,祈神佑护祸莫降,至今仍是这个样~」
一众颍川士人对和唱罢,脸上都露出笑容。桃林下的氛围放松许多,不少人击掌而赞,洪亮的声音远远飘来,带着年轻士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文若,你这《韶濩》的商汤之乐,弹奏的雅致高远,真是宛如天籁啊!」
「不错!闻琴乐而知人,由此可见文若的志向!不愧是何公亲自点评过,有辅佐君王的才干!」
「公达呢?公达也过来,一个人坐在那边做什麽?过来,和文若丶友若坐在一起!你们三个,可都是一家的」
「哈哈!公达辈分太小,不敢和两个叔父同席而坐」
「也是,由着公达吧!长文,诗经是你的家学所长,与文若可是绝配!不如你们两人合作,一唱一奏,必然绝世无双!」
「可惜元常不在!他书法绘画最好。若是能在这里画幅画,写几句题诗,把此间盛会记载下来,多是一件美事啊!」
「哈哈!元常举了孝廉,去洛阳当尚书令了。他之前还说,要和刘公去抱犊山学书法,结果转头就去当了官」
「刘公的书法固然出色,但『噤若寒蝉』的典故,可不是什麽好名声啊!元常要学也应该学杜公,而不能学了刘公。」
「嘘!杜氏子弟今日也在,对子论父,当是无礼了。」
「啊哈,陈公可是看着呢!你这一句元方的典故,却又是对父论子了!」
「这我们还是听文若与长文,琴诗相合吧!」
颍川世家子弟们逸兴湍飞,勃勃生机之处,众多年轻的英才汇聚一堂。张承负侧耳听着,隐约听到了荀彧荀文若丶荀谌荀友若丶荀攸荀公达丶陈群陈长文丶锺繇锺元常这些都是后世所熟悉的名字,竟然大多都在此处!而他眼神闪动,遥遥望着众多士人围绕的中心,正是此次文会扬名的焦点!
两个丰神俊朗的青年一坐一站,在众人的起哄下,开始琴诗相合。那坐着抚琴的,是刚刚弱冠的荀彧。站着吟诗的,则是还未及冠的陈群。两人自小相识,互相是极为熟悉的。荀彧稍稍沉吟,看了看周围的场合,又看了看远处乾旱田地边歇脚的「农人们」,就弹奏起一首沉肃冷峻的雅乐。
「叮咚咚!.」
这乐音低沉一响,一众谈笑的士子们,瞬间就是一肃。周礼以礼乐为诗,乐曲的基调,就是诗歌的基调,代表着即将讲述的内容。年轻的陈群眉头一扬,也听出了这其中的郑重肃穆之意,甚至带着激烈澎湃的斥责。
「这文若的意思?是要我和」
陈群面露惊讶,能合这种曲调的诗经,非得是《大雅》与《小雅》里的肃然篇章,并且得有斥怒才行!而这又是扬名的公开场合,是要广泛传播的。一旦他唱出相关的《诗》,那就与荀彧一同,表明了自己的志向与政治立场!
这一刻,他思绪闪动,在节奏整肃丶戒惧君王天命的《大雅·板》,低沉肃然丶痛斥亡国之君《大雅·荡》,与同样严整丶劝诫君王国政的《小雅·节南山》之间犹豫不决,始终拿不定主意。最后,他看了望来的祖父陈太丘公一眼,终于在三者之外,选择了威严肃穆丶敬天尊德的《大雅·皇矣》!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维此二国,其政不获。维彼四国,爰究爰度。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与宅!」
「天帝伟大而又辉煌,洞察人间慧目明亮。监察观照天地四方,发现民间疾苦灾殃。就是殷商这个国家,它的政令不符民望。再看天下四方之国,认真研究去思量。天帝经过一番看,憎恶殷商统治状况。怀着天眷向西张望,就把岐山赐予周王!」
「嗯?《大雅·皇矣》?」
听到陈群的唱颂,正在抚琴的荀彧眉头微蹙,神态顿时有了变化。这首讲述天命威严,歌颂和赞美文王的诗歌,虽然也能合上肃穆之意,但却与他想要的丶对朝政的劝诫与斥责完全无关了。
「陈长文」
荀彧默然数息,深深看了从小相熟的陈群一眼。他手中的琴声不停,曲风却慢慢变化,逐渐少了开头的肃杀,变得堂皇大气起来。周围的士人听到这极为出色的弹奏与唱和,忍不住击板而拍。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发自内心的赞叹起来!唯有旁边角落里的荀攸抬起头,看了眼众星捧月的「小叔父」与陈群,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
「.」
「有趣,真是有趣!」
田埂边,大贤良师张角一副农人打扮,与张承负坐在一起。他听了会远处传来的乐曲,还有那年轻士人唱的诗歌,笑着对张承负道。
「承负,你听出来了吗?琴音的变化?」
「呃老师,弟子不擅乐律.这两人怎麽了?看起来配合的很好啊!」
「哈哈!承负也有不会的东西吗?.嗯,乐礼也是《诗经》丶《礼仪》的一部分,这其中的含义规制既复杂又古老,确实需要家学的深厚积累。一本《诗经》,就是士族们打交道时的『比喻与隐喻』集子。」
「只要念出两句,看对方能不能听懂隐藏的含义,知不知道背后的典故和暗中的表达,就能判断出是不是一个层级的人了!不学好《诗》,可没法和高门的士族打交道的,这就像大野泽渔民丶泰山山民的黑话一样,只不过是士族的『黑话』.」
大贤良师笑了笑,讲了两句,就简单评价道。
「这两个年轻的士人,虽然配合的很好,甚至看起来非常熟悉.但他们的志向,可是完全不同的!抚琴的那位,虽然年纪稍大一些,但心里有着激荡的意气,是宁碎不折的玉器。而唱诗的那位,哪怕看起来还是少年,却和那位陈太丘公一样,是顺势而变的丝绸了!」
「当然,这两人未来如何,还不知晓。变与不变,也未可知。但眼下看去,却是已经有了性格,有了难变的里胚了。」
「啊?玉器丶荀彧,丝绸丶陈群?」
听到老师的点评,张承负怔了会,若有所思。琴声与唱诗起起落落,等一首《大雅·皇矣》和完,时间就到了晌午。
围听的颍川士子们自然是好评如潮,各种击节赞叹。而在荀氏与陈氏两家大族的助力下,两位青年才俊的扬名,必然也不是问题。众人中的陈群面露得体谦逊的笑容,如同他的祖父年轻时刻出的模子。而荀彧却默不作声,抚摸着自己的古琴,脸上看不出什麽喜色来。等众人又夸赞了会,上首的白发老者才伸出手,示意众人安静,笑着道。
「郊游设馔,用午食。乡饮酒礼,饮酒行笙乐!」
「都落座吧!乡饮酒礼,明孝悌之义,使乡间明尊长丶知上下。黍米酒春日新酿,也合着古礼。这可是行乡野教化的大事!」
「嗯,尊长居上,年幼居下。你们去把几位乡间的族老请来,坐在上首吧!」
听到这样的吩咐,一众士人纷纷应诺,便要去请周围早就安排丶等待许久的乡民老者,去陈太丘公的下首丶他们的上首落座。而荀彧沉吟片刻,却没和众人一起。他望了望这田埂边坐着的「老农」,目光停在大贤良师张角的身上,竟然往这边走过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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