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道统所传,向西而行!
太平符籙的青烟,在地上的火盆中燃起。黄天神牌的香火,从供奉的铜鼎中落下。天医张宝神情肃穆,从「天地」两处,各取了一撮香灰,撒入张承负手中传承的符水斗,沉声喝道。
「饮尽符水,天地授命!」
「咕咚!」
在所有渠帅丶弟子与门徒的复杂目光中,张承负一脸慨然,把这斗中的符水一饮而尽!然后,他举起双手,把空荡荡的符水斗,展示给所有人看!上首的张宝再次声音低沉,念诵起祝祷的祭文,对张承负厉声教诲道。
「此斗非铜,此水非水,乃承天地之命,续人心之善愿!汝今执之,便是承负万民之苦乐,走我太平道济世救生之大道!汝心中须时刻常念,百姓饥寒丶父老无依丶孤儿无托。若失此念,斗虽在手,实已空矣。记取!守此斗,先守此心!」
「诺!弟子必谨记在心!」
闻言,张承负捧着符斗,对着上首的师长丶神牌丶神像,恭敬拜了三次。三次后,他肃然起身,在张宝的示意下面对众人,眼神满是坚定无畏的决心!而一众渠帅默然无言,只听到张宝声如洪钟,在这大殿莫测的天心丶纷繁的人心面前宣告!
「众所共见:承负自今持斗,是承天地,是系人心,是为众生,行太平之道!行道者,不为己,不为家,惟为百姓也!」
「来!敬道者!」
说完,张宝以身作则,对张承负拱手行礼。然后,大贤良师张角也拱手行礼。他们作为师长,行到这样的礼节,就是极致了。而两列的黄巾渠帅们,在片刻迟疑后,也纷纷向捧着符水斗的少年行礼。
青州渠帅首领张饶面无表情,拱了拱手。青州渠帅管亥大大咧咧,也笑着拱手。而兖州渠帅首领卜巳却郑重其事,作了一揖。连带着东郡渠帅张伯与梁仲宁丶济阴渠帅范朔,都是低头作揖。东阿王度丶大野泽渠帅彭鱨两人,更是做了深揖。至于其他人,要麽拱手丶要麽作揖,姿态介于两者之间,主要还是看在两位大医的份上。
「东郡丶济阴郡丶大野泽,这三处是我多次行事的所在。三处的太平道渠帅,最受惠及和影响,也与我同生共死厮杀过,可以算是基本盘了。而王度与彭鱨,更是我亲手带着入道的亲信。至于其他郡国的黄巾渠帅,尤其是从未踏足过的青州之地,还是得假以时日,来日方长.」
张承负不闪不避,平静扫过每一位渠帅的面孔,对他们一一对视,分析着亲密信重的程度。接着,在环视一圈后,他恭敬的低下了身,向殿下的渠帅们作揖回礼道。
「愿与诸君同道!」
「愿太平!」
随着众人共同的一声祈愿,这一日的庄重祭礼,就此结束。祭礼之后,张宝又留下众渠帅一同吃饭,难得的饮了两杯水酒。在他的示意下,张承负举杯敬了众人,符水斗就挂在腰间,反倒如同本地的东主一样了。无论众人心里是什麽个想法,这黄天仪式既成,传承法器也传了,那这少年也确实,能算作半个东主了。
「来!共饮一杯!」
渠帅们也根据亲近程度,互相敬了几杯,喝得脸色微红,却没人敢饮太多。要是再多饮些,有些人恐怕就管不住嘴,维持不住这表面的同道和气了。这一日的晚宴,就此在同道的氛围中结束。而到了夜里,张承负独自去见了师叔张宝,拿出了一卷小册,恭敬呈递给师叔。
「师叔!这是我这两月里,思量的『起事纲领目标』丶『敌我分析对策』丶『军中道使设置』丶『游击战术』丶『三禁六忌教法细则』丶『军法歌谣』.都在这小册里。这上面许多内容只是想法,没有和兖州丶青州的实际情况相合,仅仅能做个参考。希望起事之后,能够对师叔坐镇兖州,有所益处!」
「嗯!」
天医张宝接过这符纸串成的册子,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毛笔小字,耐心翻读了一遍,眼中闪动着思量。许久后,他才轻轻点头,郑重把这册子收好。
「这册子颇有些深意,可有名字?」
「啊,它叫.嗯,弟子未曾起名,只愿以百姓太平为宗旨!」
「哦?既然是致太平的策略,就先叫《太平策》吧!若是日后,你能多写些经义,编纂出一套完整的想法来,就可以称作《太平卷》,甚至是《黄天太平卷》。」
张宝笑着点头,替张承负的小书,起了个名字。而这名字中「太平」的两字,也确乎代表着,太平道传承的道统许可。在摇曳的松明前,两人相互对坐,聊了许多庶务,很有些相谈甚欢。而直到夜色深沉,祠庙中寂静无声,张宝才意味深长的笑道。
「承负,兄长因为你,修改了原定速攻洛阳的计划。他又托付你以道统,而我也同样点了头。你知道,我等兄弟两人,最看重你身上的哪一点吗?」
听到这样开诚布公的话,张承负浑身一震,恭敬行礼道。
「啊!弟子不知,请师叔示下!」
「黄天所鉴!你的见识宛如天授,但并没有超过那些顶尖的世家子弟。你的智慧行事细致,但也未必能比上真正的寒门老吏。你的勇武足以带领门徒,但却未必能与军中的骁将一决胜负.而这一切,其实都不是最为根本的!作为道统的继承人,最重要根本的品质,其实只有两点。一个是站位的立场,另一个则是行道的决心!」
「而在这两点上,你始终站立在百姓的位置,你无惧牺牲丶无畏世家的坚定意志,才是我与兄长真正看重的!只有把道统传给你,我们才能看到太平道延续的真正希望!你可要始终记住你今日的承诺,不要忘了本心,不要踌躇退缩,更不可负了百姓之道啊!」
在橘红的松明前,张宝神色温和,注视着张承负的眼睛。他第一次伸出手指,触着张承负的额头,画了一个最为熟练的「太平符籙」。接着,他看着这少年眼中,和松明一样的星火,最后敦敦叮嘱道。
「你老师的身体,不大好。他心里想的事太多,心血就像蜡烛一样在烧。好好在路上照顾好他!尤其让他早些睡,多养些精气回来」
「至于你,也是一样!你还年轻,还有五十年的未来。虽然,干大事不能惜身,但你平日行事,却不能次次都奋不顾身。需记得,过刚则易折。太锋利的刀刃,还不如铁锤好使啊!做一把顺势而为的锤子,而不要做锋利的刀。」
「洛阳之事,你老师犹豫不决,对元义的期望太高,投入的门徒也太多了!他没对你说,但我觉得,元义虽然有慷慨之志,又是大师兄,却少了你那份果决与锋锐!他不是能干成这种惊天杀伐的料子,也对那些党人太过信任,最终怕是哎!这件事,本就该想尽办法,能为则为,不能为则及时抽身的罢了,罢了,你且回去吧!」
张宝耐心吩咐了许久,到了最后,却叹息一声,没有说完。他最后用力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就让张承负退下。橘红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浓眉大眼丶刚毅豪气的老脸,与张角很像很像,却又并不相同。
而张承负退到门外,对这位师叔伏地行了个稽礼,才心绪起伏的告别。
「洛阳之事,师兄与党人合作,刺杀皇帝这件大事,毫无疑问,真正关系到我黄巾起义的大局!而我是否,要如飞蛾扑火,冒死投入其中呢?」
张承负伫立在祠庙的院中,看着天空明亮的月色,静静凝望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闭上眼睛,握紧腰间的精铁短刀,就这样闭目往下榻的通铺去了。而他哪怕闭着眼睛,按照记忆中行走的脚步,却始终丝毫不乱丶轻不可闻,直到合衣躺在了草床上,都没有惊动屋中的其他弟子与门徒
「卜渠帅!范渠帅!张渠帅!管渠帅!今日一别,愿各自珍重,来日再会!」
「诺!郎君也是一样,愿保重自身!」
第二日的离去,像是飞燕的汇聚与离开。张承负对一众渠帅笑着告别,直到面对东阿令王度丶大野泽彭鱨,才说了些亲密的心里话。
「王君,好好经营东阿县,明年举事之时,你那处可是东郡的关键所在!但拿下东阿县后,你不要在那里多呆,聚集门徒丶取了武备粮草后,就尽快南下大野泽!只有大野泽周边,才是能长久经营的根本!」
「诺!我晓得轻重!」
「彭兄,大野泽南边的李氏庄园,成武县中的布置,你也要耐心经营!李氏的庄客佃户,要尽可能的多多收纳,讲述太平黄天的道理,把他们变成我们的自己人!而一旦明年起事,你可要一举夺下成武县,迅速控制这处大野泽南的县城才行!」
「好!唯郎君是从!」
三人亲近的互相行礼,又依依不舍的聊了几句,这才就此告别。而后,张承负走到于禁的身边,看着这高大坚毅的泰山汉子,看着对方头上戴着的黄巾,笑着道。
「文则!老师亲自给你授了黄巾。这黄巾戴上,感觉如何?」
「嗯。挺好的!大贤良师说的很中肯。能为百姓做些什麽,是件积德的好事!而泰山百姓的穷苦困顿,也确实是官府所带来的。于某虽然对其他地方的百姓,没什麽感觉。但兖州之地,尤其是泰山乡里若是于某能竭力做些什麽,却是乐意之至,合乎心意的!」
于禁面色如石,说出的话也朴实诚恳,每一句都简短有力。而他带着的三十四个泰山众,也正式加入到了大贤良师的队伍中,作为更能战斗的护送力量。而张承负拍了拍这汉子的肩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有些人是先能「志同道合」,再共同经历生死。而另外一些人,则是以义气恩情相合,先经历过生死后,才慢慢走向「同道」。而在当今之世,对太平道来说,前者的数量更少,后者其实才是主流.
「哒哒哒!」
日升日落,太平道众人牵着马踏上西去的行途,告别了青兖的渠帅。东边的泰山山脉远去,大野泽从西南出现,而后变成东南。这一次,众人从东平国去济阴郡,绕着大野泽的北段西段,却是远远绕开了段氏所在的成武县。而后,一处浩荡的泽湖,突然出现在西边的天际,与东边消失的大野泽隐隐相对,却是到了「雷泽」。
「『舜耕历山,渔雷泽』。这里可是舜率领部族,躬耕打鱼的地方。」
大贤良师张角伫立在雷泽旁,看着开阔的湖水,笑着对张承负与高道奴道。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南下兖州,在雷泽边借宿过。而这附近有一处伏羲庙,也是我曾经布施符水丶治病救人的地方。」
「伏羲庙?」
「对!传说中,华胥在雷泽踩着了蛇迹,因此怀孕而生伏羲。伏羲演了八卦,不仅是三皇之一,也是我道门供奉的源流始祖之一,与黄帝等同。」
大贤良师张角笑了笑,捋了捋短髯,兴致冲冲地向前走。他赤着双脚,在泽边的泥地里,竟然走的比两个弟子还快。
「走!且去看一看那伏羲庙的情形!那庙中的老道与我相熟,平日里也自耕自种,颇擅长演绎卦象。且去且去,讨些新鲜的蔬果来!」
张承负跟着后面,紧追着老师,足足行了三刻钟,才看到一处很久很老的小庙。那泽畔的小庙,墙是用土坯垒成,岁久风剥雨蚀。庙门只剩下半扇,吱呀微启着。而门梁上挂一块古木匾,从右到左,斑驳可辨「伏羲先天之庙」六个古篆。这字迹嵌着岁月的斑点,也不知建了几百年了。
「嗯?」
大贤良师张角刚刚入庙,就顿在了伏羲殿中。殿内供一尊伏羲像,盘膝而坐,眉目宽和,面色剥落处隐隐见木胎,手中刻着古篆的「易」字。然而,像前的供桌上,既无芦苇束丶也无什麽瓜果蔬菜,只有一个落满灰尘的粗陶火盆。再认真看去,就见泥地的一角,散落着香灰与几枚祭钱,摆成一个神秘的卦象,静静等待来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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