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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2章 你们本就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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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秦天领命离京,不过二十日。

养心殿内,烛火静静摇曳,将何岁的影子投射在背后的书架上,如一尊俯瞰众生的神祇。

他没有批阅奏折,指尖捻动的,是一份由玄镜司刚刚呈上的,关于京城粮价与漕运的密报。

神态安然,仿佛对千里之外那场注定血腥的清剿,没有投注丝毫的关心。

他确实不需要关心。

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那道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已经在他脑海中,宣判了最终的结局。

何岁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八百点龙气。

这个盘踞在狼居胥山,试图建立法外之地的“山贼王”,气运果然雄厚。

只可惜,他选错了地方。

更可惜的是,他遇到了朕的刀。

何岁的目光从密报上移开,落在殿门的方向。

他知道,他那把饮饱了血的刀,回来了。

而且,这把刀的刀刃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丝源于他自身信念的裂痕。

“陛下。”

小安子猫着腰,迈着碎步,悄无声息地从殿外滑了进来,声音压得比蚊蚋还轻,生怕惊扰了这深夜的寂静。

“御前侍卫,秦天,已在殿外候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颤抖。

“他说……幸不辱命。”

“让他进来。”

何岁放下密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风沙、血腥、汗臭与石灰的复杂气味,仿佛一头无形的野兽,咆哮着冲了进来,瞬间驱散了殿内安神的檀香。

秦天,大步踏入。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天子近臣的三品飞鱼服,但这身华贵的官服此刻却像是一块破布,沾满了凝固的泥浆与暗红色的血渍,好几处都被利器划开,露出下面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仿佛在沙漠中跋涉了数十个日夜。

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的疲惫、未曾消散的滔天杀意,以及……一种浓重到几乎要溢出来的,三观被彻底颠覆后的困惑与自我怀疑。

他像一头刚刚经历过血战,却发现自己为何而战的理由无比荒谬的孤狼。

“咚!”

一个沉重的,用厚厚的桐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木盒,被他重重地,砸在了光洁如镜的金砖之上。

那声闷响,让侍立一旁的小安子浑身一颤。

“陛下,臣……幸不辱命。”

秦天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狼居胥山匪号‘山鬼’的匪首,李子欣,其头颅在此!”

何岁的目光,并未落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盒。

他的视线,如同一柄最精细的手术刀,始终在秦天的脸上,在那双燃烧着矛盾火焰的眼睛里,一寸寸地剖析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把刀,在饮过“同类”的血之后,变得更加锋利了。

但也变得更加……迷茫。

“打开它。”

何岁的声音淡漠如水,不带一丝波澜。

秦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似乎没想到皇帝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但他没有迟疑,立刻领命。

他伸出手,解开油布上那浸透了血污的绳结,动作却有些僵硬。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木盒的卡榫时,竟微微颤抖了一下。

“咔哒。”

盒盖被打开。

一颗用石灰精心腌制过的头颅,赫然暴露在摇曳的烛火之下。

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出几分书生气的轮廓,此刻却被络腮胡与狰狞的表情所覆盖。他的双目圆瞪,瞳孔中凝固着死前那一刻的极度惊骇、不甘,以及无法理解的荒谬。

然而,秦天的目光,却像是被这颗头颅上残留的怨毒烫到了一般,猛地移开。

他脸上的那股困惑与挣扎之色,愈发浓重。

“很好。”

何岁仅仅瞥了一眼,便挥了挥手,示意小安子将这污秽之物处理掉。

“一路奔波,辛苦了。退下歇息吧。”

小安子战战兢兢地上前,几乎是闭着眼睛将木盒抱起,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可秦天,却没有动。

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在进行着一场无比剧烈的天人交战。

何岁也不催促。

他好整以暇地端起手边的温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来了。

他知道,这把刀,有话要问。

或者说,有怨要诉。

这很好。

一把没有思想的刀,只是死物。

一把会思考,会困惑的刀,才有被彻底驯服的价值。

终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秦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何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说。”

何岁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那个李子欣……”秦天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他也是!他也是来自……那个地方的人!”

何岁呷了口茶,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朕知道。”

轻飘飘的三个字。

却像三座无形的太古神山,轰然一声,狠狠压在了秦天的心头!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愤怒、乃至对“同类相残”的诘问,在这一瞬间,被堵得严严实实,让他几乎窒息。

他知道?

他竟然……早就知道?!

秦天的大脑一阵轰鸣,嗡嗡作响。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舞台上拼尽全力厮杀表演的角斗士,而台下那位至高无上的观众,从幕布拉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晓了所有的剧本,包括他此刻内心的荒唐与可笑。

“臣……臣不明白!”

秦天的声音变得干涩无比,他指着殿门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理喻的癫狂。

“他有‘系统’!一个可以凭空造物的‘山寨建设系统’!陛下,您知道臣在他的山寨里看到了什么吗?”

“臣看到了超越这个时代的连弩设计图!看到了完整的水力驱动锻造工坊!甚至……甚至看到了水泥的雏形!”

他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宣泄。

“他拥有我们那个时代的基础科学知识!他拥有足以改变世界,造福一方的工具!他本可以建立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一个自给自足,能庇护无数流民的坚固堡垒!”

秦天的情绪彻底失控,声音里充满了被同类无下限的作为颠覆三观后的暴怒。

“可他用那些东西做了什么?!”

“他用最先进的锻造技术,去打造最精良的刑具,日夜不停地折磨那些被他掳掠上山的无辜百姓,只为取乐!”

“他把掳掠来的女人,当成牲口一样圈养在肮脏的地牢里,肆意玩弄!稍有不顺,便虐杀泄愤!”

“他的‘宏图霸业’,就是抢光山下所有村镇的粮仓,杀光所有不愿臣服他的人,然后当一个占山为王,夜夜笙歌的土皇帝!”

他死死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他……他比顾秉谦那种封建官僚还要腐朽!比宫里最卑劣无耻的宦官还要贪婪!比史书上最残暴的昏君还要丧尽天良!”

“为什么?!”

他终于吼出了心中最大的那个疑问,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御座上那个平静得令人发指的年轻皇帝。

“我们明明来自同一个地方!接受过同样的教育!我们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为什么他会变成那个样子?!这不合理!这根本不合理!”

他期待着一个解释。

一个能让他那套摇摇欲坠的现代价值观,重新找到支撑点的解释。

然而,回答他的,是何岁一声极轻,极淡,却又极尽嘲讽的嗤笑。

“合理?”

何岁终于放下了茶杯。

杯底与紫檀木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一步,一步,走下九层台阶,走到了秦天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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