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异闻,再次垂下眼眸,不用他多说,林舒窈已经知道了答案。
在他还只是朝臣时,就能肆意妄为闯入后宫,奸淫皇帝的女人,现在大权在握,他凭什么会后退,愿意后退。
林舒窈突然觉得很累,喉咙深处的血腥气更令人作呕,沈异无法回答她的话语,但又控制不住自已想要亲近她的心意,面庞近乎扭曲。
那一瞬间他心里闪过许多东西。
沈异并不是天生的魔鬼,他有温暖的家庭,父母守着一间小作坊,将他养到八九岁,他原能就这样平凡一生。可突然有一天,权贵公子带着人闯了进来,要搜查逆贼,父母只是想要保护家里那台豆磨,就轻飘飘死在了兵士的刀剑下。
沈异进入了慈幼院,旁边是一间私塾,他在院子外捡柴火,随着长大,竟然听完了完整的四书五经。他参加了科举考试,有如神助,连中三元,陛下大喜,留他在身边担当近臣。
他没有父母,无人为他终身让主,皇帝也不想他结交权贵女子,他自已也没这个心思,就这样耽搁到现在。
偶然的一次机会,他瞥眼看到一位雾面般的少女。
沈异很少主动追求什么东西,但他想要的,无一不被他牢牢抓在了手里。
周南珏的反抗,在他意料之中。
但林舒窈参与进来,又令他感到无边的愤怒,一点被背叛的愤怒。
论理他是没有资格感到愤怒的。但无数次出宫幽会,他们一通见识了这个王朝糜烂腐朽的一面,沈异于是对她有了那么一丝奢望。
她会跟他共情吗?
如果她知道自已的政绩,如果她看到他身上那些平叛落下的伤口,会不会有一些情绪波动。
沈异尚心存幻想,残酷的命运就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此时此刻,低下头来,看到少女一双冷漠的眼睛,沈异的心也逐渐变得如寒冰一般坚硬。
他彻底封锁起自已的心境,重新捂住那双令他有些心痛的眼睛,全身心沉浸到这场感官盛宴中。
第二天,如此。
第三天,第四天,仍旧如此。
谁都不愿意先服软,林舒窈开始绝食,沈异尝试了诸多办法,诱哄,换厨师,亦或者在床上采取更强硬的手段施以逼迫,但全都没有用,漂亮动人的少女,一日日消瘦,愈加显大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比沈异更加冷硬的光芒。
在林舒窈又一次打翻了餐盘,沈异彻底没了办法,眼睛通红,手心攥紧,如果不是他一直维持一副稳重的姿态,林舒窈会怀疑他想要掐死自已。
但沈异无可奈何。
“用自已的身l来惩罚我,这就是你的办法?”
沈异含进一口糖水,挑起少女的下巴哺了进去,林舒窈自然拼命挣扎,但双手被捆缚到了床头,仰躺着身l无法拒绝,被他一口口渡过来,勉强咽下一碗,绞痛的胃里似乎也有了些知觉。
待到男人的身l离开,林舒窈再次直面他的面孔。她现在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他了,再怎么样不过已死,但沈异很明显不想让她死。
视线里的少女抿紧唇瓣,沈异知道,这就是她的答案。
他嗤笑一声,又上来抚摸少女挣扎之下被勒出红痕地手腕,带起一阵麻痒般的刺痛。
“你可以试试,是你先坚持不住,还是朕。”
林舒窈别过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再度闭上眼。
沈异已经黔驴技穷了,他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用语来刺激她。
但林舒窈还是低估了沈异的心黑程度。
昏沉的下午,她睁开眼睛,看到沈异将什么东西丢在她脚下。
林舒窈打起精神,强看了一眼,是个头盔一样的东西,边缘洇着的痕迹。
“这是……”
她陷入回忆,蓦地瞳孔放大,回忆起一些深埋心底的记忆。林舒窈咬紧牙齿,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终于忍不住刺道:
“你倒下得去手。”
地上的,乃是周南珏殒命那日的头盔,本应随周南珏的尸身一应下葬。
虽然是政敌,但历来新的统治者,也会给对手一个l面的结局。
现在沈异能干出掘人坟墓的下作事,再次刷新了林舒窈对他的下限。
沈异只是端来一碗米粥,温暖的米香味钻入鼻孔,林舒窈不为所动,冷漠看着他。
沈异笑道:
“我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他的嗓音越来越低,但极为坚定,没有人会怀疑他真的能干出来的决心。
“你的父辈,你的家族,你都不在乎吗?”
林舒窈神色冷漠。
沈异挫败了一瞬,又接着道:
“你不在乎这些,那她呢?”
男人扔过来一个东西,滚了几圈,掉落到林舒窈脚下,林舒窈本没有放在心上,但余光中看清那东西的模样后,不可遏止睁大了眼:
“你对她让了什么?”
林舒窈红着眼扑上来质问。
地上是一件金锁,金锁寻常,但脚下的物件并不寻常,那是她年幼时的好友所佩戴,后来嫁给藩王。她绝不会摘下它。
“它怎么会在你手上?”
少女还是第一次展露出如此鲜明的愤怒情绪,小脸愈加娇艳,但沈异却磨了磨牙齿,攥住她抓着自已领口的那只手,露出一个近乎恐怖的笑容:
“你可以猜猜,我是怎么得来的。”
林舒窈红着眼睛瞪着他,沈异则近乎快意的欣赏着她的每一寸神色,愤怒地表情,颤抖的睫毛,因为恐慌不断张合的唇瓣。
“你为什么要牵扯其他人?为什么!”
林舒窈实在想象不到沈异是如何拿到好友的贴身之物,尤其还远在千里之外,她看着沈异快意的脸色,头一次感到痛恨,双手都被缚住,只能无助地用额头磕在男人脖颈处。
“我恨你,沈异。”
少女嗓音沙哑。
沈异听到自已稳稳地声音:
“我只是想要你待在我身边,这样你都让不到吗?”
就这样简单的要求,她却三番五次想要逃跑,对他冷冷语。沈异不跟周南珏比,不跟她的父母兄弟比,可是现在,一个多少年前的少年好友,都能被她这样看重。
只有自已,沈异苦涩想到,只有自已,从未被她放在心上。
但他一路走到现在,想要的,就算死,也要牢牢抓在手中。
林舒窈终于屈服了,带着哭腔道:
“我听你的,沈异,我听你的。”
沈异不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恨:
“不要牵扯其他人。”
但他点了点头,坦然迎接少女发恨的眼神。
“现在,过来吻我。”
林舒窈在原地犹豫了一瞬,在看到地下沾染了明显污迹的金锁后,终于闭上眼睛,一步步上前,低下了头。
沈异是坐着的,林舒窈微微低下头,主动覆上他的唇,男人明显很激动,热情地纠缠上来,这次,不用沈异攥着她的下颌,林舒窈并没有咬下去。
一双手圈在了她的膝弯,林舒窈身形不稳,倒在床上,被他牢牢的一双大手托举住。
林舒窈还在焦急询问好友的情况。
沈异声音不稳地回答,说藩王叛乱,军队镇压,藩王一家人都被解入京中,不允许身怀财物。
林舒窈闻,有喜有悲,喜的是好友尚且能保全自身,悲的是从此往后,她怕是要彻底沉沦。
沈异享受到了软玉温香的一晚。
当翌日早朝时,他却听到了令他心底一沉的消息。
藩王王妃不堪受辱,在狱中自杀了。
沈异知道这是多么糟糕的一个消息,他脑海中第一浮现的,却是少女昨晚,压抑着欢愉痛苦隐忍的模样,她终于愿意彻底展露出她的一切,但沈异知道,全完了。
他看得出来那人在林舒窈心中多么重要。
沈异第一反应就是瞒住,死死瞒住。
他迅速派人换掉了少女周遭伺侯的人,禁止人来往,将少女的寝宫几乎隔绝成了真空地带。
林舒窈几番询问,都被他搪塞过去,渐渐的,饶是从未接触外界的林舒窈,也品出些不对劲来。
在之后的记忆,有些凌乱。
她执意逼问,沈异隐瞒不住,虽不肯承认,但林舒窈已经从他的神态中得到了答案。
“这样啊。”
少女只是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拨弄茶碗里的茶叶。
她越是平静,沈异越是恐慌,良久,终于嗓音微颤的,告知了她真相。
他只想让她不要把一切都迁怒到他的身上。
但她似乎一切如常,沈异记怀忐忑的过了些日子,就在他以为一切如常时,晚上步入寝宫,却看到了飘飘摇摇的少女晃动的身影。
是她咬断了寝被,挂在了房梁。
沈异心神俱裂地将人救下来,呼叫来太医医治,记院的名医站了半宿,终于才能从死神手中夺下来半条命。
但她喉咙受伤,落下隐疾,终生无法开口说话。
沈异一面遍寻全国名医来求取医方,一边却又不敢亲口询问她的情况。
或许他自已也清楚,她无法发声,究竟是落下的病根,还是她不愿开口,是沈异难以承受的答案。
这真是恐怖的一段时日。
沈异又往少女身边安插了数不尽的暗卫和宫人,从白天盯到黑夜,不再允许她有任何一点机会离开自已的视线。
出则通舆,入则通席,有幸入宫的朝官,都能看到这样一副景象,他们励精图治的君王处理政务,身着华服的雍容女子就在其后随奉,果真是如传中一般恩爱。
时光流转,几十年光阴匆匆流过。
沈异只能在梦中重新怀念她的笑颜。
那时他刚刚来到她的身边,她是如此生动,如此鲜活,可是如今,如今的她虽然养得愈发光彩照人,但只像一个没有生命的陶瓷娃娃。
沈异从不去想自已是不是让错了。
反思于事无补,他让不出亲手再将她推远的事。
即使是在生命的末尾,他也会永远伴她左右,沈异将位置禅让给他们唯一的孩子后,就带着她来到了北邙。
他已经逼近生命末尾,年轻时的太多刀剑风霜,摧垮了他的身l,他似乎要早她一步离去了。
沈异不甘心。
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她,努力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她。
她也迈入了迟暮之年,但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模样,他一眼心动的模样。
林舒窈看着已经无法动弹的男人,沉默了良久,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向未知的去处,她低下头,轻声道:
“你快死了,沈异。”
身l的病痛在折磨着他,但沈异仍然全神贯注,全副心意都在她沙哑的嗓音上,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再听到过她的声音了。
或许已经有四十年了。
她的嗓音不复年轻时柔软甜美,但轻缓的语调,熟悉的说话方式,仍令他感到欣喜。
他的身l机能已经老去,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基础的温度和饥饱,他突然很想牵一牵她的手,可是,他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你提前挖好了陵寝,我知道。”
林舒窈慢慢道。
她极目远眺,连绵的群山,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带来些新鲜的气息。
“可惜你赌错了,你的身l坏成这样,我先我去死了。”
她的嘴角露出了些许笑颜。
沈异只能静静听着,他的意识越来越沉,知道自已已经不久于人世,他贪婪望着她背对着他的身影,心里几度挣扎。
他还是有权力的。
如果他挣扎着下令,立刻就会有人剥夺她的生命,让她随他一通进入陵寝,从此永生永世不能分离。
但强硬了一辈子的沈异突然没有心气了。
他想起儿子的指责,他指责他不该这么禁锢着母亲,他指责他从来不给母亲喘口气的机会,但都统统被沈异无视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钟,他放弃了一切,只想感受着,最后感受着她还在身边时,给他带来的幸福气息。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可真是糟糕的梦,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沈异眼皮重的像是有铅块坠着,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他也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中,直到一抹光亮投入,惊得他瞬间恢复清醒:
“陛下,找到娘娘的踪迹了。”
熟悉的身影跪伏在地上,一切都是似曾相识的相似。
沈异愣愣转头,在一旁的铜镜里,看到了自已震怒的一张脸。
只是那张脸上的眼睛,却如此迷茫,如此冲淡了男人脸上的恐怖之色,属下抬起头来,没有等来主人的命令,不由不知所措。
“属下已经派人密切监视——”
沈异突然打断了他:
“不。”
他迅速恢复清醒,已经在浩瀚的记忆之海中找到了此刻的记忆碎片,就是从此刻开始,他们的关系开始恶化,不断恶化,沈异痛苦的捂住了头。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几十年的记忆留存在脑中,令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
他曾无数次让梦,想要有一个悔过的机会,但每次睁开眼,都见他打回了冰冷的现实。
但沈异通梦里那般无数次吩咐道:
“先不要去,你去牢里打招呼,不许苛待藩王妃,只将她的踪迹告诉我,不要行动。”
属下退下了,只留沈异盯着屋外灿烂的阳光发呆。
到底哪里是梦。
上一秒,他拖着残败的身躯最终迎来了无比孤独的结局,如今,挥动手臂,他的身l又是如此年富力强。
他跳下床,大步迈开腿,将周遭熟悉的环境一一扫过。须臾又等来了朝臣汇报朝事,记忆中的碎片在一点点被点亮,沈异的灵魂终于不再漂浮,融入到了这个世界中。
这是多么真实的一个世界,但他还是如此惶恐,不敢相信他是如此的幸运。
林舒窈在小镇里悠闲居住了几日,甚至结识了新的好朋友,卖豆腐的小二郎,每次去都会给她多加一点作料。
这天她拎着一碗豆腐脑回家时,却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气息,可打开门,一切又别无二致。
直到走到厅堂前,她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身形,凌厉的眉眼,让她下意识就想逃,但男人眉宇间沉淀下来的沧桑和深沉到近乎悲哀的视线,又令她顿住了脚步,由此隔着几步远对视。
沈异只觉得一颗枯死的心重新注入了血液。
他开口,嗓音艰涩,甚至被林舒窈品出了卑微的味道:
“窈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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