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的烟袋锅早灭了,却还在手里转着玩,烟杆的枣木色在月下泛着光。小马打了个饱嗝,抹了把嘴:“杨哥,你那小砧板,明天借我切个姜呗?”
“拿去。”杨明远笑了笑,裤脚沾着的木屑被风吹得簌簌掉,“反正也是废料做的。”
出租屋的灯光在巷尾亮着,像颗昏黄的纽扣。走到楼下时,老师傅忽然回头,指了指杨明远的鞋:“鞋底磨薄了,明儿让你婶子给你纳块垫。”
话音刚落,就被小马抢了话:“婶子也给我纳一块!我那双后跟都快透光了!”
夜风吹过晾在绳上的工装裤,“哗啦”作响。杨明远抬头看了眼二楼自己那扇窗,玻璃上贴着张旧报纸,是他刚搬来时糊的,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却挡得住夜里的凉。他摸了摸兜里的小砧板,木头的纹路硌着掌心,倒比揣着块暖炉还踏实。
出租房的灯亮着,冰箱里说不定还有早上剩的馒头,热水器的水应该晒得够热了。
他忽然觉得,“逃亡”这两个字,好像慢慢被木锯的嗡鸣、合页的转动声、甚至布偶的针线缝给磨淡了。那些曾经攥着“保命钱”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正被一天天的锯木、装锁、吃饭、睡觉取代,像他手里那块被磨平的小木板,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形状。
离那户人家打家具的日子还有五天,杨明远每天都往作坊多待半小时。不是老板要求的,是他自己想多练会儿——把废弃的木料拼成小方凳,用边角料磨成筷子筒,甚至学着老师傅的样子,在木板上刻简单的花纹。刻坏了就拆了重弄,木屑堆在脚边,像攒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盼头。
天刚透亮,作坊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晨露顺着门楣的木纹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痕。
杨明远刚把工具箱往墙角一放,就见小马已经蹲在木料堆前,手里捏着把磨得发亮的木尺,正对着一根松木比量。他工装裤膝盖处沾着圈深色的木屑印,是常年蹲在地上干活磨出来的,见杨明远进来,抬了抬下巴:“杨哥,过来搭把手,先把这根料的弧度画出来。”
晨光从窗格子钻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亮斑。小马踩着光斑走到工作台前,把木尺往松木上一搭,左眼微眯着瞄了半晌,铅笔在木头上轻轻划出道浅痕:“照着这线开料,弧度得比茶盏口再圆半分,那户人家小孩刚会走路,得更稳妥些。”
他说话时,指腹在木尺边缘蹭了蹭——那尺子边缘被磨得发亮,是他用了一年多的老伙计,刻度早就刻进了心里。
“好。”杨明远应着,拿起锛子站到木料另一侧。小马刚喊了声“起”,他就抡起锛子往下落,力道收得极稳,生怕劈歪了线条。
木花随着锛子起落飞出来,有的卷成小筒,有的散成碎片,落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松木的清苦气混着晨露的湿意,在作坊里漫开。
砂轮机“嗡”地启动时,小马正拿着刚开出来的木条检查,指尖划过边缘,忽然皱了皱眉:“这里有点毛茬,你拿细砂纸顺顺。”他把砂纸递过去,自己转身调砂轮片,“磨的时候顺着木纹走,别横着来,不然容易起刺。”
杨明远蹲在小马扎上,按着嘱咐来回打磨,砂纸磨过木头的声音“沙沙”的,像春蚕在啃桑叶。他磨得专注,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在木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没等干透就被砂纸蹭得不见踪影。
“小马,你看这样行不?”他举着木料站起来,对着光瞅,边缘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白。
小马接过木料,没看,先闭着眼伸出食指,顺着边缘慢慢滑过。指尖从一头到另一头,没碰到半点毛刺,才睁开眼点点头:“还行,再换块更细的,多走两遍。”他从铁皮盒里翻出块几乎磨平的砂纸,“这张砂得匀,能把木头磨出缎子光。”
日头往窗棂中间挪了挪时,作坊里已经飘起松木的暖香。小马正用凿子处理镜框的榫卯,凿刃落下的角度刚刚好,木屑呈均匀的薄片卷起来,落在脚边堆成小小的山。
杨明远已经磨好了几块木板,速度有了质的提升,砂纸磨得发毛,他就往手心啐口唾沫,把砂纸攥得更紧些。磨到兴起时,他还会对着木料吹口气,看灰尘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愈发温润的木色,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还是歇会儿喝口水先……”小马放下凿子,端起桌角的搪瓷缸,缸沿磕出个小豁口,里面的凉茶水晃了晃,映出他额角的细汗。
杨明远头也没抬,手里的砂纸蹭得更急了点:“等磨完这块就好了,保准那小孩就算光着脚丫子往上撞,也跟撞着棉花似的!”
说着,他把磨好的边框往工作台上轻轻一放。木头与台面接触时,发出“笃”的一声,厚实又温柔,像一声满足的叹息。晨光落在边框的弧线上,折射出浅淡的金,倒比昨儿茶盏里的光,更添了几分木头的温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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