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阁楼的椽子被第一声鸡叫震得发响。杨明远摸黑穿上衣服,布料蹭过胳膊上的汗碱,糙得像砂纸擦过皮肤。
下楼时,老板正用抹布擦电锯,锯齿上还沾着昨天的木屑,在昏黄的灯泡下闪着钝光。
“先把这批松木解成两米二的料,”老板把卷尺扔给他,“记着量三次再下锯,这批料要做衣柜立板,差一公分都装不上。”
院子角落堆着刚卸的原木,树皮还带着湿土,他蹲下去量第一根,指尖按在冰凉的木头上,才发现昨夜挑破的水泡又结了层薄痂,一碰就针扎似的疼。
电锯“嗡”地启动时,他吓得往后缩了半步——这声音比工地的打桩用的机器尖厉,震得他耳膜发麻。
老师傅在旁边扶着木料喊:“推稳!别晃!”他咬着牙把电锯往前送,锯齿咬进木头的瞬间,碎木渣劈头盖脸砸过来,钻进衣领里,痒得他直缩脖子,却不敢松手。
第一根料锯到一半,电锯突然卡了下,反震的力道差点让他脱手,老师傅骂了句“笨蛋”,接过锯子重新对位,“看清楚线!这木头贵,锯废了扣你工钱。”他站在旁边,看着自己锯歪的那道斜口,后颈的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把裤腰都浸潮了。
七点多太阳爬上来时,他已经锯完了半堆木料。老板娘端来两碗稀粥,就着咸菜蹲在墙根吃。
粥是温的,米粒沉在碗底,他扒拉着喝,忽然听见隔壁作坊传来机器响——那是镇上唯一的瓷砖厂,据说工资比木工厂高两百,但前天他去问时,门卫瞥了眼他磨破的鞋,说“要年轻力壮的,你这样的别来添乱”。
上午学装衣柜的侧板。老师傅拿着电钻在木头上打眼,他蹲在旁边递螺丝,掌心的汗把螺丝弄得滑溜溜的,好几次没接住,掉在木屑堆里找半天。
“手稳点!”老师傅瞪他一眼,“这螺丝是镀锌的,掉泥里就锈了,老板看见要骂人。”
他赶紧把螺丝攥在手心,直到金属的凉意透过薄痂渗进来,才敢再递过去。十一点多的时候,他试着自己打第一个眼,电钻刚碰到木头就偏了,在板面上留下个歪歪扭扭的坑,像他昨天在桥洞下看到的自己的影子。
午饭时间到了,他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钉子。老板娘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搪瓷盆里飘着白菜炖粉条的香味,还有一盘炒萝卜干,油星亮晶晶的。老板的小孙子跑过来,举着颗糖问:“杨叔,你会做小木马吗?”
他刚要摇头,老板娘就喊:“别烦人家干活!”小孩噘着嘴跑开,他捏着手里的钉子,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也曾在木工房里,给他削过一把木头手枪。
饭是在堂屋的矮桌上吃的,他挨着墙角坐,不敢碰老板家的花瓷碗,只用自己带来的搪瓷缸盛饭。老板娘往他碗里拨了勺粉条:“多吃点,下午要抬大衣柜,没力气可不行。”
粉条滑进喉咙,带着点猪油的香,他埋着头扒饭,听见老师傅跟老板说:“这小子笨是笨点,倒肯下力气。”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的碗沿投下道窄窄的光,像根细绳,轻轻勒着他发紧的胸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正午的日头正烈,“晚风裁缝店”的木门被伙计们进进出出地推开又合上,带起一阵混着布料清香和汗水味的热风。
店里早没了往日的清净,新隔出的工作区里,七八个工人各司其职,忙得脚不沾地。
苏晚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围裙,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沾了点靛蓝的染料。
她刚蹲下身,帮新来的小陈把堆歪的绸缎面料扶稳,又直起身冲最里面的李叔喊:“叔,那件意大利羊绒大衣的下摆弧度再收半寸,客户要的是利落感!”
话音刚落,瞥见墙角的缝纫机旁堆着没分类的纽扣,又扬声招呼另一个新伙计:“小张,按型号分!圆的归圆的,方形带钻的单独放,别到时候缝错了!”
她语速快,声音却清亮,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干脆劲儿。额角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皮肤上,她随手抓过旁边的发圈,三两下把长发拢成个松垮的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上细细的汗珠。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没响,却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了那里。
顾沉舟穿着件深灰色的丝绒西装,领口微敞,露出里面同色系的真丝衬衫。
他刚从停在街角的劳斯莱斯上下来,手里搭着件浅驼色的羊绒风衣,指尖还残留着皮革方向盘的微凉触感。
他没进门,就那么靠在门框边缘,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在那个穿梭在布料堆里的身影上。
他看了多久?没人知道。或许是看着她蹲下身时,围裙后摆绷紧的弧度;或许是看着她仰头喊话时,脖颈扬起的线条;又或许,只是看着她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沾了点线头却依旧灵活的手。
店里的缝纫机声、剪刀裁布的“咔嚓”声、伙计们的应答声,在他耳边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冰块,清晰又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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