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叶霜出了酒楼,在锦城里闲庭闲步。
她穿过一条条巷弄,去过上回的青牛宫,去过那座城南的民宅院子,然后又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城东拂柳巷。
白叶霜在巷子口驻足了良久,待发现自已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后,有些进退两难。
沉思了片刻,她还是挪动脚步,朝着巷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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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那家棺材铺门口,马三正坐在门槛上吞云吐雾。
眼下春暖花开,借着白烟的掩护,他一双眼睛贼亮,正盯着街上稀稀疏疏的人影,品胸论腿,忙不过来。
某一个瞬间,老烟枪马三被狠狠呛了一口,他顾不得剧烈的咳嗽,两眼放光。
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巷子口,随后翩翩而行,不偏不倚,正朝着棺材铺这边走了过来。
马三赶紧正襟危坐,本来用来掩护的白烟,此时反倒障目。
他连忙对着空气又拍又扇,将袅绕的烟尘从身前拂开。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已经错过了不少光景,再定睛一看时,一双金莲映入他的眼帘。
马三抬头,露出一口黄牙,咧嘴笑道:“白姑娘,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白叶霜隔着三四步站定,小声喊了一声:“马爷...”
马三继续拍扇着空气,生怕门口呛人的味道将远道而来的仙子给玷辱了,嘴里说道:“来来来,里面请!”
白叶霜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之前也曾顺道登门过一次,对马三的品性是有所了解的,以至于见到马三殷勤得有些过了头,并没有大惊小怪。
白叶霜点点头,跟着马三进了铺子。
刚进门,就听见一阵“哼哼哈嘿”的声音,原来是游有方这货,正对着一根硕大的圆木乱劈乱砍,美其名曰“练刀”!
游有方自从一个多月前,被马三正式传授技艺过后,如今热情空前高涨,有事没事就拿那些棺材板折腾。
他此刻全神关注,对门口的情形浑然不知。
“徒儿…”
马三对于徒弟此刻的表现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开口提醒。
“速速退下,没看到爱徒正忙着吗?”
游有方头也没回,挥汗如雨。
“孽畜!”
马三从尴尬到汗颜,便换了个顺口的称呼。
“嘛呢嘛呢!老匹夫,你再这么没完没了的,可要影响我出刀的速度了!”
一对师徒,一个孽障,一个老匹夫,颇为“相亲相爱”!
游有方被扰得烦不胜烦,终于转过头来,待看到白叶霜远远含笑站在门口,他擦了擦眼睛,“哐当”一声把刀扔在了桌上...
刚才还爱不释手的那把大砍刀,瞬间就变成了牛夫人,再也不觉得香了。
游有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同出一辙又青出于蓝,问道:“白姑娘,是哪阵仙风把你给吹来了?”
白叶霜被这一老一小逗得心情略好,笑道:“从城里路过,顺道过来看看你们…”
游有方从马三屁股底下抽出那根板凳来,鼓起腮帮子使劲吹了吹,递到白叶霜面前摆好,又顺嘴冲着愣在当场的马三唤道:“还愣着干什么,上茶啊!”
马三抹嘴笑了笑,也不计较,“唉”了一声,转头就跑去端茶了。
见马三走远,游有方小声问道:“上次不是说你师父看得紧么,怎么大发慈心让你下山来了?”
提到这个,白叶霜刚舒展的脸又立马浮现朵朵愁云。
但没有眼水的游有方对此浑然不觉,撇开这个话题,他反倒夸夸其谈道:“哈哈哈,我就说我眼光不错嘛…”
白叶霜被他搞得一惊一乍的,嗔怒道:“你就别在这里哇哇叫了,前不搭后语的…”
游有方毫不在意,嘿嘿说道:“白姑娘,恭喜你这次登上那三珠六翠榜,我游有方对此心服口服,而且特别看好你…”
“噗…”白叶霜总算明白了游有方嘴里的“眼光不错”所指,他又想到自已眼下的处境,苦笑道:
“你觉得不错又有什么用?!你也别看好我了,我跟上面那些明珠、公主、皇后、才女们没法比,登上那个榜单,我自已都觉得臊得慌!”
“咦…话不能这么讲!”
游有方摆着手,一副大义凛然地样子,说道:
“那些明珠公主才女们,我游有方没看到过真人,也不知道其中水分重不重!但傻子都知道,这些人之所以排在你前头,多半都是凭着不错的出身、惊人的才情云云,她们跟白姑娘你不一样啊…你呢,一无所有,完全是单纯靠着以貌取胜,最没有水分了!”
“我谢谢你的夸奖!”白叶霜怒目而视:“敢情我最像个花瓶对吧!”
游有方想要辩解两句,却觉得连自已都说服不了自已!他扣了扣脑袋,突然福至心灵,祸水东引,道:
“对了,你听说许青白那小子的事迹了没?那狗日的,真不是个东西,枉你还对他另眼相看,原来是个攀附高枝、忘恩负义的家伙!”
说这话的时候,游有方既表现得义愤填膺,又显得小心翼翼,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白叶霜的表情变化,实在是心里没底,不知道白叶霜对此会作何反应。
幸好,白叶霜应该是提前看过或者听说过了那份神仙邸报。
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激动的样子,这让游有方心中不由一喜。
以后没有了许青白的插足,他觉得胜算大了不少!
白叶霜愣了愣,说道:“你可千万别再胡说了,我与许青白从头到尾都没什么的,又何来相负…我只会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
游有方搓着手,笑得合不拢嘴。
这就好,这就好…自已的胜算又多了两成!
游有方轻咳了一声,继续趁热打铁、落井下石,说道:
“也不知道那位天神族明珠长什么样,但许青白这小子,多半是盯上人家的家世背景了,不然为何放着俏生生的白姑娘从不回来看一眼,却千里迢迢跑去天神山参加那狗屁招亲大会…”
白叶霜苦涩道:“既然那位姬姑娘是公认的三珠之首,肯定各个方面都能甩我一条街的…”
“屁!我没见过什么明珠,但我认得你白姑娘!许青白那厮,就是狗眼不识金镶玉,身在福中不知福!”
游有方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又说道:
“这小子平时就心事重,城府深,上次还隐隐跟我提过,说是还有涉及身世之类的大事要去办,我看啊,他这次就是奔着天神山去的!”
白叶霜对此不置可否,沮丧说道:“不管怎么,听说人家现在都已经是问天境剑修了,唉…再看看我自已,我这是练的什么剑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游有方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大声说道:“剑修又怎么了,耍剑的都是些绣花枕头,哪有我这个耍刀的霸道!”
不料,游有方话音刚落,后脑勺上便被人狠狠来了一下…
马三正巧端着茶回来,顺便腾出一只手,便招呼了一下游有方:“你在这儿咋咋呼呼什么!”
游有方见马三拆自已的台,骂骂咧咧地吼道:“老匹夫,再这么没有分寸,信不信我跟你急!”
白叶霜本就情绪低落,此时再没心情看这一大一小胡闹,轻声说道:“好了好了,你俩都少说两句吧…”
白叶霜也不管身前两人一个还在吹胡子,一个还在瞪眼,她缓缓走到屋角,指了指摆放在墙角的一口红木棺材,问游有方道:“你做的?”
被问及于此,游有方有些犯难了…
否认吧,可事实就是!承认吧,又显得有点辱没了自已那把名刀!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放个准屁!
白叶霜伸手摸了摸这口看起来做工极好的棺材,又问道:“这是用什么木头做的?”
游有方见白叶霜并没有要嘲讽自已“刀法”的意思,似乎还对自已的老本行来了兴趣,便走过来拍拍棺材盖,侃侃而谈道:
“这个啊,是檀香木,是上等的料子,仅次于如今被列为皇室专用的金丝楠木!它质地异常的坚硬,你瞧瞧这些纹路,那都是我一刀刀修整出来的,为此没少费力气…”
白叶霜听后,微微躬身,凑近轻轻嗅了一下,笑道:“还真是有股淡淡的木香味道…”
游有方点头道:“那可不,这檀香木啊,还极其的耐水防蛀,埋在地下可保千年不腐!现在而今眼目下,非大富大贵人家,一般人用不起它…”
白叶霜抬头看来,问道:“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以后能不能也送我一口?”
“呸呸呸…”游有方措不及防,赶紧说道:“真不吉利!你说这个做甚!”
白叶霜也没多说,莞尔一笑:“有备无患嘛,迟早都有那一天的…”
“你还来劲了!”游有方不悦道:“你还真当在这棺材铺里胡说八道,百无禁忌啊!”
白叶霜拍拍手上的木屑,对直从游有方身边经过,小声说道:“不过,游有方,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可得记住喽!”
游有方莫名其妙,又见白叶霜要走,急道:“你这是去哪儿?”
白叶霜脚下没停,边走边回道:“下山一趟不易,我再四处看看,也算不虚此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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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叶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出了棺材铺,又很快消失在拂柳巷尾。
跟着出来的游有方,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目送白叶霜的身影消失,对同样跟着出来的马三问道:
“老马,今儿怎么回事,你觉不觉得,白姑娘不对劲啊,这事有点邪乎…”
马三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重新取出腰间的旱烟点上,叹气说道:“上午刚听到个消息,看你练刀练得忘情,还没来得及给你说…”
“啥消息啊?”游有方转头看来。
马三嘬了一嘴,又说道:“今天,全城轰动,到处都传开了,说青云山里那位青龙观观主,又要纳妾了!听说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所纳之人是刚登上三珠六翠榜的一名女子,出自眉峰山上,算得上是蜀中两座大山头的一次联姻了!唉,这般看来啊,传八九不离十了,这位白姑娘啊,多半是要嫁人了…”
“谁要嫁人?!要嫁给谁??”
游有方一连两问,暴跳如雷。
你还在这儿“多半”你妹啊!
三珠六翠之一,眉峰山…
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不是白叶霜还能是谁?!
对方还是田百海那个老不羞吗?
就知道他贼心不死,恬不知耻…
我草你大爷!
马三低着头,嘬着烟,默默不语。
游有方一看马三这副吊样,拍腿大叫道:“你个老匹夫,怎么不早说?”
马三回道:“说了你又能怎么样,人家两座大山头,那姓田的还是位元婴老怪,你能怎么办?”
游有方正色道:“马三,那姓田的老狗,你应该打得过,对吧?”
马三点点头:“那姓田的,听说床上打架无敌手,但如果换到床下的话,与我动手,只有他躺着的份儿了!
游有方问道:“如今白姑娘有难,你帮是不帮?”
马三摇摇头:“你们小辈的事,我就不好插手了!况且,人家两座山头、双方师门商定的事儿,外人去掺和什么,这也师出无名嘛!”
游有方闻,知道马三这是要把他自已给摘出来,大骂道:“我呸!还提什么狗屁的师门!”
他丢下这么一句,随即撒腿就往巷尾追去…
也不知是在骂谁,但指桑骂槐的嫌疑,肯定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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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有方一路追出拂柳巷,大街上的人倒是不少,可偏偏难寻一道白衣!
兴许是白叶霜在故意躲着他,已经藏了起来,又兴许是自已着急之下已经将她错过,游有方来回一通寻找,却仍没有结果。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游有方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重新跑回棺材铺。
马三已经续上第二杆烟,看到游有方回来,似乎已在他的意料之中,阴阳怪气地问道:“没找到还是跟丢了?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不甘心么,怎么不再找找?”
游有方不理这茬,气喘吁吁地问道:“婚期是什么时候?”
马三如实回答道:“说是两个月后,五月初五。”
游有方没好气地瞪了马三一眼,马三自觉地将门槛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游有方气冲冲地跑进屋里,随即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不一会儿,只见他提着那把造型怪异的大砍刀就出来了…
马三眼皮一跳,连忙起身,说道:“为师上次找那位郡守郑大人喝酒的时候,都帮你打听过了,弑师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一边凉快去!”游有方径直就从马三旁边冲了出去。
马三见爱徒不是冲着自已来的,反而脸色大变,连忙阻住道:
“那姓田的虽然一肚子淫水,就算是个水货,但也是实打实的元婴境,你这么冒失,不明智啊!”
已经跑出一截的游有方,再次返身回来。
他回到马三面前,上下其手,最后从马三裤裆附近掏出几颗碎银子来,再次撒腿就跑。
谁上门寻仇,又送人头又送银子啊!
马三见此,知道是自已想多了,忙又问道:“你去哪儿?”
游有方一个劲地疾跑,头也不回。
直到快要消失在巷子口的时候,才终于应了一声:
“去西北,搬救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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