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氏一锤定音,采取了岘哥儿的计划。
整个崔家人都悄然开始行动。
于是这天早上。
崔老头出门溜达,突然瞧见老崔氏的两个儿媳妇,正在巷子口说闲话。
他转了转眼珠,悄悄过去偷听。
上次因为女婿抽风,公然在老崔氏家门口下跪,让崔老头丢了很大的脸。
这口气崔老头咽不下,正琢磨着怎么讨回去呢。
今日真是老天相助!
崔老头刚一凑近,便听到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便见老崔氏的大儿媳苦兮兮叹了口气,道:“怎么办,得罪了赵县丞,咱家以后还哪里有活路哟。”
二媳妇抱着小闺女,也抹起眼泪:“谁让咱家岘哥儿有本事,比赵县丞家的小孙子厉害。”
大儿媳妇又道:“可咱家岘哥儿厉害,还不是因为……”
话说到这里。
两个女人仿佛做贼一般,遮遮掩掩的打住了话题。
崔老头听得抓耳挠腮:还不是因为什么,继续说啊!
后面的内容,他到底是没听清。
但有一件事绝对是真的。
老崔氏一家,竟得罪了县丞赵志。
娘嘞,那可是赵家啊。
老崔氏一家完了!
崔老头幸灾乐祸,只觉得心中长舒一口恶气,同时又起了坏心眼子。
难不成,老崔氏一家有什么宝贝,被赵县丞盯上了?
他要是打探清楚,然后汇报给赵县丞,岂不是能借此攀个高枝儿!
这样一想,崔老头心中无比激动。
准备再找个机会,将老崔氏一家的内幕,仔细打探清楚。
兴奋的崔老头没发现。
崔家两个儿媳妇一边闲谈,一边暗中彼此使眼色呢。
与此同时。
老崔氏则是早早出门。
根据昨天崔钰打探来的消息,她佯装迷路,去了那个被赵县丞强占田地的老婆婆所在的村子。
老崔氏年纪大了,看起来似乎也腿脚不便,迷路实属正常。
半点没引人怀疑。
她在一户人家歇脚喝茶,又跟人家闲聊了许久。
结果越聊老崔氏越生气。
赵志那厮不得好死。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村子,竟全被他操控成了‘黑户’!
为了兼并土地,赵志把这个村子百姓的户口,都一并‘销户’、‘脱户’了。
还把村子里一些闹事的男人,强行送去服徭役。
因此哪怕被强占走了土地,这些百姓们也不敢再去伸冤。
有道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这简直骇人听闻。
从那村子离开后,老崔氏一边愤怒,一边提心吊胆。
虽明知赵志手段滔天,可亲眼见识过后,才知这些手段落在普通百姓身上,会多么令人绝望。
若非有他家小孙子岘哥儿在,崔家多半也要完蛋。
“老婆子我盼了二十年,才盼来崔家崛起,盼来岘哥儿这样一位文曲星乖孙。”
老崔氏原本佝偻的脊梁,一点点挺直。
苍老的眸子里迸射出恨意,与孤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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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喃道:“赵志,任你手段滔天。但你敢惦记我孙儿,敢惦记我崔家。老婆子我拼上这条老命,也得狠狠咬上你一口!”
孙儿才八岁,正是无忧无虑读书的好年纪。
却要被迫卷进波云诡谲的纷争里。
老崔氏心疼啊!
正因为心疼,她更不能怯。
回想方才那村子里的凄惨状况,老崔氏不停给自己顺气,怕的手一直在抖。
可八岁的岘哥儿,用他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崔家。
那自己这把老脊梁骨儿,凭什么挺不起来呢?
岘哥儿,好孩子。
别怕,别怕啊。
祖母会始终站在你身边,同你一起打赢这一仗!
当老崔氏去实地搜查证据的时候。
伏牛巷。
崔岘刚到,便见早已等待许久的裴坚,若无其事递过来一本书:“看看,有用没。”
庄瑾、李鹤聿几人嘻嘻哈哈围过来,替他们遮挡住外人视线。
崔岘接过那本书翻开,然后不可置信惊喜道:“这……大哥,你怎么找到的?”
这是吊销户籍、兼并土地的直接证据啊!
白纸黑字的文书看似轻飘飘,可一旦上了秤,‘几千斤’都打不住!
裴坚闻言,得意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崔岘听得大为震撼。
这……也行?
真就‘小兵’过河,打出‘奇兵’的效果了呗。
见崔岘神情惊喜。
庄瑾压低声音问道:“岘弟,那是不是说明,咱们能把赵志那厮拉下马了!”
其余几位小兄弟闻言,都很是振奋。
他们年轻,正是嫉恶如仇的年纪。
又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在。
大家齐心合力,干大事儿,能把高高在上的赵县丞给收拾了。单是想一想,都觉得热血沸腾啊!
崔岘闻言摇了摇头:“不,还差一环。赵志权柄太大,我需要拉县尊入场压阵。”
“吴夫子说,县尊最近会来族学,到时候我想办法观察一下对方的品性,再做定夺。”
竟还需要县尊参与?
一众小少年都很是吃惊。
更让大家吃惊的是。
听到崔岘的话,裴坚先是一愣,随后嘿笑道:“这事儿啊?大哥也给你解决了。”
“还记得你昨日让我打听的那位大川吗?我打听了,他就是县尊本人。”
什么?
大川就是县尊?
崔岘闻言也有些吃惊,随后反应过来——
‘酒楼东家’便是‘县衙一把手’。
棋盘上缺少的那位‘老将’,竟然一直在我身边。
吴夫子嘴里‘好生威严’、‘刚正不阿’的县尊,竟然是憨憨大川?
多荒谬啊!
见崔岘表情精彩,裴坚没忍住问道:“岘弟,你怎么跟县尊牵扯上了?”
崔岘便把叶怀峰眼馋虹猫摩喉罗,甚至不惜登门拜访的事情说了。
几位小兄弟听得瞠目结舌。
不是,这也行?
将那些文书证据收入书箱,崔岘看向瞠目的一群小兄弟,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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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等我把咱们的憨憨县尊调教一番,教他两招真本事。”
“而后就能拎他上战场,拿下那赵志了!”
“还有,先前跟你们通消息的那群小孩,最近常跟他们联络着。”
“我需要他们,帮助咱在南阳掀起一场很大、很大的舆论风波。”
“这件事后,咱们兄弟几人这南阳才子的名头,保准坐的稳稳地。”
绝了!
听听这话说的有多狂妄!
什么万事俱备,什么教县尊两招真本事,什么保准坐稳南阳才子的名头。
裴坚几人听得心驰神往,激动不已。
跟着岘弟走,没错的。
咱们兄弟几个,注定是要干大事儿的人!
这天。
几位少爷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连学习都事半功倍。
让吴夫子好生欣慰。
同样是这一天。
憨憨大川在衙门又受了挫,拎着瓜果肉菜,再次敲开了崔家的门。
崔家灯火温馨,饭香四溢。
老崔氏打开家门,笑容和蔼极了,亲切的简直不像话:“哟,又跟婶子客气呐,到了自家,还带这么多东西作甚。”
崔仲渊听见动静走出堂屋,在院子里道:“大川来啦?嫂子,加副碗筷,刚好一起吃饭。”
林氏笑眯眯应了一声。
叶怀峰晕晕乎乎走进去,只觉得一颗心暖暖的,感动的想哭。
有种在工作上受了委屈,回到温馨家里,一切负面情绪都被抚平了的熨帖。
真好啊。
可此时,便见老崔氏恶狠狠瞪了一眼崔仲渊:“就你吃饭最积极,去县学读书一事,到现在都没有着落。”
“我都快愁死了,你还能吃进去饭呢!”
叶怀峰一听,赶紧问道:“仲渊兄,你想要去县学读书?”
好巧,这事儿他能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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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叶怀峰的问话,崔仲渊羞愧道:“实不相瞒,我和兄长多年科考,如今仍旧是童生。”
“所以想进县学,求教习先生们指点一二。”
独学寡闻,确实难以精进学业。
叶怀峰点点头,笑着建议道:“既然如此,伯山兄,仲渊兄,那你们可要抓紧时间去县学啊。”
老崔氏叹了口气:“去了好几次,人家嫌弃他俩是十年前的‘老童生’,不肯收嘞。”
叶怀峰不动声色道:“是吗?无碍的,婶子,你让两位兄长明日再去试试。”
老崔氏没吭声。
倒是崔仲渊叹了口气:“已经去了两三次了,都说不行。”
崔岘只跟老崔氏说了,大川疑似是衙门里的官差。
家里其余人并不知情。
甚至老崔氏目前还不知道,大川是县尊大人。
要是真知道,估计会吓得直呼‘县尊老爷’,哪里还敢跟现在似的,套路人家?
正在吃饭的崔岘笑着接过话茬:“大伯,爹,既然大川兄都这么说了,你们明日再去县学试试。”
叶怀峰心中一跳。
他颇有些心虚的看向崔岘,见对方一直笑眯眯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而且……你叫我什么,大川兄?
难道不应该是‘大川叔’嘛!
叶怀峰尴尬道:“这……岘哥儿。我唤你爹仲渊兄,你唤我大川兄,是否有些不合适。”
崔岘眨眨眼:“没事,我们各论各的,很合适啊。”
想我堂堂县尊,跟一八岁稚童称兄道弟,哪里合适?
我不要面子的吗!
叶怀峰正欲反驳。
也不知有意无意,老崔氏突然在旁边笑道:“哎呦,大川你别介意,岘哥儿这孩子,机灵得很呐。”
“我观你方才进家门的时候,神色郁郁,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放心,你且说出来,万一岘哥儿能帮帮你呢。”
“我家平日遇见难题,都是岘哥儿来解决的。”
其余崔家人听到这话,只觉得老崔氏今日也是奇了,竟对这大川如此热情。
唯有吃饭的崔钰一下子竖起耳朵,心想,来了!
今日放学的时候,裴坚几人多次交代崔钰:若是县尊去了你家,岘弟调教他的时候。你在旁边,每一句话都要仔细记清楚。
次日来同我们细细详说!
这种‘名场面’,谁想错过。
若非怕引人怀疑,四位少爷恨不得也坐到崔家饭桌上,现场强势围观!
果然。
听到老崔氏这话,叶怀峰眼睛猛然亮起。
婶子真是熨帖啊,刚好把话茬递了过来,此时正是向崔岘请教的好时机啊。
因此,叶怀峰看了一眼崔岘,随后暗中一咬牙,忍住羞耻道:“岘……岘弟,愚兄今日,还真遇到了点难题。”
崔岘见状心中暗自吐槽:这真的不能怪我,就此人这德行,谁敢想他是县尊?
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哦?什么难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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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怀峰苦着脸道:“上次,我按照你说的,用打扫衙……咳,酒楼,成功让手下三人离心。”
“但今日我准备乘胜追击,照葫芦画瓢做另外一件事,却被二把手联合另外两个给否了。”
崔岘闻言直摇头:“既然已让他们离心,那就应该在这上面继续做文章。”
“你太着急了,目的太明确,肯定会招来二把手狠狠打压。我不用猜就知道,你所谓的另外一件事,是件关乎夺权的大事儿。”
神了!
崔岘明明不在现场,却能把控的非常精准。
叶怀峰脸上浮现出懊恼,急切期待道:“可有补救之法?”
崔岘道:“有。打扫酒楼这么个小事儿,都能让三把手、四把手离心,说明此二人本就面和心不和。”
“平日二把手估计有意让这两人针锋相对,互相掣肘。”
“这样,你先莫要着急夺权。绕过二把手,想个办法针对三把手,以个人恩怨为由头,把他开了。”
“你不是东家吗,开个人还是很轻松的,然后扶持自己人上来。”
叶怀峰闻言脸色一苦,期期艾艾道:“这,我暂时无权开他。”
什么?
这下轮到崔岘大为震惊。
县太爷无权开掉一个小小典吏?那现在县衙里究竟是个什么混乱的情况啊?
他想了想,又提议道:“既然开不掉他,那就仍旧以私人恩怨为由头,凡是此人要做的事务,都不批钱。”
结果。
叶怀峰表情更加凄苦:“这……批钱一事,我不负责。”
崔岘:?
这次他想也不想,看向叶怀峰,真诚建议道:“那你回家吧。”
回家吧,回家吧孩子。
一位县尊老爷,虽然是附郭的,但那也是县尊啊!
你一无人事调动任免权,二无财政权,那你每天去县衙是去干嘛的?
也难怪叶怀峰肯拉下脸来,求自己帮忙。
显然是被逼急了。
虽说心中吐槽。
但崔岘一颗心也在下沉:看来,赵志手中的权柄,比他想象的更为可怕。
叶怀峰听到这话急了,殷勤陪笑道:“别啊!你再想想,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老崔氏在一旁热络帮腔:“对啊岘哥儿,你再帮大川想想办法。”
崔钰闷头吃饭,只觉得今晚的饭格外香甜。
老天!
阿弟真的在调教县尊呢,虽然早有准备,但崔钰仍旧看的大为震撼。
他已经迫不及待等明日上学,同裴坚几人转述了!
见叶怀峰神情焦急,崔岘又问道:“那财政大权,和开人的权利,都由二把手掌控?”
叶怀峰赶紧道:“不不,这倒不是。额……我这小酒楼上面呢,还有一个大酒楼在管辖着。小酒楼的权限,由我手底下的二把手,和大酒楼的二把手共同管辖。”
“听起来虽然很荒谬,但我还没来得时候,他们就已经是这样执行的。”
“据说我这小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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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以后,小酒楼二把手很猖狂。大酒楼二把手明年就调遣走了,现在也懒得管小酒楼的破事儿,但也不愿意放权。”
“因此我这个东家,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崔岘听懂了。
县丞赵志斗走了上一任县太爷。
南阳县衙暂时无县太爷。
于是知府大人出了个紧急备案:让知府衙门的二把手同知大人,跟县衙的二把手县丞一起,成立了一个类似‘委员会’的部门。
县衙的财政权,中层官员罢免权,都绕过了县令,由委员会来决定。
相当于县令这个职位,被完全架空了。
再然后,倒霉蛋大川迷迷糊糊来上任。
换个有手段的,自然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办法夺权。
堂堂县尊手中无权,岂能行?
但大川一怒之下,呃……怒了一下。
也难怪会被赵志骑脸贴大。
就目前这个情况来说,赵志比叶怀峰更像是县太爷。
崔岘一边听,眉头越蹙越紧。
有点难搞啊。
可当听到‘大酒楼二把手明年要调遣走了’时,他眼睛顿时亮起来,道:“有了!”
叶怀峰闻言激动道:“岘弟,你快说。”
崔岘笑的意味深长:“这个法子,放别人身上不见得好使,放你身上,指定能行。”
“明日,你直接去找大酒楼的东家,狠狠状告一番大酒楼的二把手。新上任的菜鸟,别的不会,告状你总会的吧?”
“大酒楼的二把手,明年就要走了,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必会先对你好言相劝,然后私下威逼利诱,让你安生点。”
“你且撑住了,拿出愣头青的架势,不管他说什么,你就要告状。大酒楼告不赢,就去更大的酒楼去告!一直告,告不死他!”
“他明年就要调任升迁,肯定不敢由你去告状。人未走茶先凉,他既要走,你也不必担心跟他撕破脸。”
“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你知道大酒楼二把手现在最怕什么人吗,就怕你这样的。”
“这是你目前唯一的机会,我劝你最好把握住了。”
“不然拖到新的大酒楼二把手上任,接了下你小酒楼的管辖权,你就一点机会也没了。”
啊?
这……能行吗?
叶怀峰万万没想到,会等到一个如此简单粗暴的办法,迟疑道:“可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彻底撕破脸的话,会不会招来报复?”
崔岘眨眨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就让他没有以后相见的机会。”
叶怀峰满脸惊骇。
便见崔岘哈哈大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你且坐稳东家的位置,日后见与不见,怕他个鸟。”
此话,让陈氏、老崔氏齐齐皱眉。
崔岘反应过来,乖巧一抿嘴:“我是说,怕他作甚,嘿嘿。”
叶怀峰见状反应过来——
眼前运筹帷幄之人,还是个说浑话会被长辈管教的孩子。
但就是这样一个孩子,竟想出一个让他去跟同知大人撕破脸夺权的辛辣办法!
叶怀峰一边震惊于崔岘的多谋善断。
一边将对方刚才那番话,细细复盘揣摩,越揣摩越觉得心脏砰砰砰加快跳动。
此法虽险,但,胜算颇大啊!
一旦夺权成功,赵志那厮便再也不能如先前那般猖狂。
饭桌上。
崔岘看着脸色踌躇不定的叶怀峰,笑眯眯吃饭。
夏夜凉风吹进堂屋。
油灯随之闪烁。
灯光照耀在他身上,忽明忽灭。
旁边崔钰怔怔的看着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阿弟,震撼到无言。
他想起学堂夫子教育学子作比喻描述的一句话:
于无声处听惊雷。
方才阿弟和县尊大人这番谈话,看似在饭桌上轻松随意。
甚至崔家人都没有多想,还真以为是在聊酒楼生意。
唯有知道所有内情的崔钰看懂了。
阿弟借力打力,由县衙到府衙,铸起一柄锋利铡刀——
朝赵志斩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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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怀峰决定出击。
他深吸一口气,穿上县令官袍,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去了知府衙门。
直至很多年后,叶县令每每想起此事,都觉得自己异常神武、英勇。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同一时间。
伏牛巷,去族学的路上。
崔钰面色微红,满脸忍俊不禁的复述昨夜饭桌上的名场面:“那县尊老爷可憨啦,一开始不愿意跟阿弟称兄道弟。”
“后来为了向阿弟请教,忍住羞耻期期艾艾喊了一声岘弟。”
裴坚四人听得捧腹狂笑不止。
庄瑾笑嘿嘿道:“我叫你岘弟,县尊老爷也叫你岘弟。那岂不是说,我跟县尊老爷也是兄弟咯?”
高奇一摆手:“都是兄弟,好说好说。回头去县衙,找咱兄弟讨杯热茶喝。”
听到这话。
四位少爷互相对视,又开始贱兮兮的笑。
小男孩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崔岘也跟着几人一起闹腾。
等快到族学的时候,他低声道:“大哥,几位兄长。不出这几日,我就要回河西村一趟。”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莫要慌乱。咱们按照计划行事。”
听闻这话。
小少爷们浑身一震,表情都跟着严肃起来。
裴坚也压低声音询问道:“要准备动手了?”
崔岘点点头。
有时候想想,这件事真的很疯狂。
他们这群毛头小子,竟准备把一位权势滔天的县丞拉下马。
……要是真成功了,这件事,兄弟们能吹一年!
但裴坚想了想,又认真交代道:“岘弟,大哥知道你聪慧,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但大哥还是要交代你一句,尽力而为。”
“此事能成自然是好的,失败了,也不必畏惧。你只管保全好你自己,保全好家里人。”
“其余的,放心交给大哥,交给裴家。”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有他们四家压阵,或许不见得能除掉赵家。
但一定可以护住崔岘一家周全。
崔岘闻言心中暖意盎然,他轻笑道:“大哥,几位兄长,你们放心。我知道的,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几日我走后,还得需要你们出力帮忙。你们附耳过来,且听我说。”
几人赶紧凑过来。
等听完崔岘的计划后,饶是裴坚四人胆大包天惯了,此刻都有些脸色发白。
这……玩的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李鹤聿喃喃道:“这么玩,吴老头会不会被咱们气疯掉。”
裴坚非常笃定:“一定会疯的!说不定也会像赵耀祖的夫子那般,连夜搬家回乡下去了。”
庄瑾咽了咽口水,忐忑问道:“岘弟,你确定此事能行?吴老头虽然不做人,但咱们也没必要把他往死里坑。”
正当几人鬼鬼祟祟商议的时候。
刚好在族学门外,碰见了吴清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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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几人吓得一哆嗦,赶紧跟着乖巧行礼。
而后脚底抹油,心虚开溜。
吴夫子看着难得乖巧的几位少爷,再回想他们几人最近格外用功读书,欣慰道:“善,大善呐!”
另一边。
南阳知府衙门里,也出了一件大事儿。
县令大人叶怀峰,当着全知府衙门官员的面,狠狠告了吴同知大人一状!
直言对方僭越弄权,坐着同知的位置,还监管着县令的差事。
甚至当场脱下官袍,对吴同知说‘你干脆两件官袍一起穿吧’。
此言一出,满知府衙门哗然。
各路官老爷们瞪大眼睛,兴奋吃瓜。
好家伙,直接贴脸开大啊!
听闻新任县令年纪小,是个愣头青,可这未免也太愣了点!
众目睽睽之下,吴同知直接被架在火上烤,一点准备都没有。
知府大人自是不愿看到这场闹剧,将二人狠狠一番斥责,让他俩私下解决。
说是私下解决。
但很多人可都听到了,在同知大人的衙房里。
叶县令声音洪亮,十分决然:“威胁我,你是不是在威胁我?”
“别说那些废话,老子第一次当官,不懂规矩,只懂道理。”
“你想穿两件官袍,那我就找知府大人告你!告不赢,我就去开封府告你!还不行,我就进京去吏部告你!”
“总之,我告不死你!”
嘶。
凡是听到这话的人,都在倒抽冷气。
这是得多愣啊!
但听完这场谈话,全知府衙门都知道了——这位愣头青叶县令,不好惹,以后见他绕路走。
不出意外,吴同知服软了。
他明年就要升迁调任,哪里敢在此时被抓住这么一个严重的把柄?
真要闹到开封府、闹到吏部,他这官位也算是做到头了。
当天。
吴同知交出了手中的权柄,管控县衙的‘委员会’就此解散。
在一帮官员侧目的注视中,愣头青叶县令雄赳赳气昂昂走出府衙。
然后……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嘿嘿攥拳激动傻乐。
他真的成功了!
原来……波云诡谲的政治斗争,和骂街撒泼也没什么区别啊。
想到这里,叶怀峰又开始庆幸,还好自己遇见了崔岘!
此子,当真有大智慧,料事如神,运筹帷幄!
虽然只有八岁——
不,什么八岁。
他就是我异父异母、亲如兄弟的好弟弟,岘弟啊!
知府衙门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到县衙。
无数人脸色剧变,都认清了一个事实:衙门马上要变天了。
刘主薄、马典吏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溜之大吉,观望后续。
赵志气的恨不得去把叶怀峰生撕了。
可,失去权柄后,他现在也无法再像先前那般,随意怠慢叶怀峰了。
好在,赵家还是南阳乡绅之首。
叶怀峰就算有权,也拿不下他赵志。
当叶县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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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头不死心,近日一直在鬼鬼祟祟,打探老崔氏家的秘密。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好机会!
这日,不知为何,老崔氏的大孙女崔璇,独自在巷子口徘徊。
那大馋丫头,一直盯着巷子外一家烧鸡店,疯狂流口水。
崔老头一咬牙,花钱买了只烧鸡,乐呵呵递过去,语气亲昵:“丫头,我问你个……”
崔璇双眼冒光,接过那烧鸡二话不说就开吃。
呃。
崔老头继续道:“我问你个事儿。”
崔璇说:“没吃饱,吃饱了就说。”
崔老头忍住肉疼,又给她买了一只。
两只烧鸡下肚,崔璇打了个饱嗝:“我有点犯困,回家了。”
崔老头:?
他好说歹说,又买了一只烧鸡,才留住这大馋丫头,赶紧问道:“听说你有个弟弟,读书很厉害,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这次崔璇乖乖道:“祖母说,是因为我家田地风水好,冒了青烟。她把阿弟的生辰八字埋在地里,阿弟就变成了厉害的天才。”
啊?
崔老头愣住。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崔璇跑了。
但崔老头想了想,小孩子总不会撒谎。
难不成老崔氏真靠那几十亩风水宝地翻身啦?
不管了,先把这事儿禀报给赵县丞吧。
听说赵县丞家里也有个天才孙子,当官的都很是信风水,指不定能捞一笔呢!
因此,崔老头去了赵府。
赵志被夺权,本就心中愤怒烦躁,正在家和孙子用饭。
等崔老头进来,把老崔氏家‘风水田地养天才’的事情一说。
赵耀祖当即激动道:“我说那小子才八岁,就能作诗!原来是家里有块宝地在镇着。”
“祖父,快将崔家那田地夺过来!再把孙儿的生辰八字埋进去,孙儿马上也会变成天才哈哈哈哈。”
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
赵志本就气儿不顺,刚好老崔氏一家不开眼招惹到他。
不管是不是风水宝地,先夺过来再说。
因此赵志冷哼一声:“乖孙放心,祖父马上去帮你办!纵使被那姓叶的夺了权,但祖父我收拾一个小小崔家,还不是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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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日的崔家,却出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两人,再次去县学尝试入学。
结果这次,人家二话不说,直接同意了!
顺利的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晕晕乎乎回到家。
碰巧遇见拎着好几斤猪肉、两壶黄酒登门的叶怀峰。
叶怀峰笑呵呵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有酒有肉,替两位兄长庆贺一番。”
崔仲渊轻咿一声:“大川,你怎知道我们进了县学?”
叶怀峰打了个哈哈:“这事儿我当然不知。此次登门,主要是为了感谢岘弟,庆祝我夺回酒楼经营权。”
奥。
两兄弟不疑有他,三人一起进了院子。
老崔氏听说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好,好啊!我两个儿子,在县学读书。两个孙子,在裴氏族学读书。”
“以后啊,都有大出息。”
叶怀峰闻言,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
崔岘竟在裴氏族学读书?
他隐约记得,自己本月似乎有个要去裴氏族学‘教化学子’的公务。
呼,好险好险!
看来这裴氏族学,暂时不能去了。
而且提起‘教化学子’,叶县令就有些嘴中发苦。
按道理来说,治下出了一位崔岘这样的神童,他必定好生教化,以作升迁之履历。
问题是,他现在左一个‘岘弟’,右一个‘岘弟’的叫着。
怎么好意思以县尊的身份,跟崔岘摊牌?
实在好生羞耻啊!
……还是继续把马甲捂紧,能瞒一日是一日吧。
崔家,餐桌上。
崔岘举起茶杯,笑道:“恭喜大川兄夺回酒楼经营权,弟弟以茶代酒,祝你早日将那不听话的二把手拿下,彻底坐稳东家的位置。”
叶怀峰喜滋滋回敬了一杯。
而后期待道:“岘弟,依你之见,为兄真的能拿下那二把手吗?”
崔岘笃定道:“自然可以,大川兄,你如今就缺一股东风。时机到了,自然能拿下那人。不过嘛……”
叶怀峰问道:“不过什么?”
崔岘笑眯眯道:“不过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大川兄你,又不想真拿下那二把手了,也未可知。”
怎么可能!
叶怀峰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呢,跟着傻呵呵一起笑。
次日。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去县学入学。
临行前。
崔岘交代道:“大伯、父亲,你们入学的时间刚刚好。不出意外的话,赵家很快就会对我们出手了。”
“届时,你们二人在县学里,见机行事。”
啊?
崔仲渊闻言紧张道:“岘哥儿,你说,为父该如何帮上忙。”
但崔岘却笑道:“莫怕,等事发的时候,父亲和大伯,帮忙带个路就可以了。”
等父亲、大伯入了县学。
崔岘照旧去裴氏族学读书,每日获得吴夫子大量夸赞,和赏票、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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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若没事人一般。
而崔家人,以及四位小少爷们,则是越来越沉不住气,每日都在焦急等待。
直到三日后的晌午。
河西村里长气喘吁吁来到仲景巷,敲开了崔家的门,急切道:“嫂子,你怎地惹上了赵家啊!”
“那赵家派人来河西村送话,说要用一文钱,买下你家三十亩的田地。”
“若……若是不同意,就把你家男丁,全送去服徭役!现在这事儿,全村都闹得沸沸扬扬。”
“你看,要不你跟我回去一趟吧!”
来了!
听闻这话,老崔氏先是心头一震。
随后迅速进入状态,大声哀嚎:“哎呦我的娘!我不活啦,我不活啦!赵家欺人太甚呐!”
崔家两个儿媳妇也跟着哭,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里长见他们哭的凄惨,唏嘘不已。
本以为崔家发达了,怎地一转头,竟又惹到了赵家。
世事难料啊!
当日。
崔岘告假,同一家子人哭嚎着,跟里长一起急急回了河西村。
回去之前,崔岘看向裴氏族学方向,心中想着——
大哥,这场大戏,正式开演。
搭戏台子一事,我可就交给你了。
仲景巷。
崔家哭嚎的声音,惹来各家邻居出来张望。
崔老头听到动静后,在自家幸灾乐祸的笑。
林差役见状有些不安,没忍住问道:“岳丈,崔家出事儿,该不会跟你有关吧?”
崔老头脸色顿时拉下来:“胡说八道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差役这才松了口气。
稍晚一些的时候。
崔家人终于返回河西村。
一大帮村民们过来询问情况。
老崔氏和两个儿媳妇抹着眼泪,甚至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田里。
六月底才播种完。
如今一个月过去,田地里一片绿油油,庄稼长势喜人。
多好的田啊!
可惜了,竟然被那赵家用一文钱买去!
村民们见老崔氏哭的凄惨,一边怒骂赵家,一边也生出兔死狐悲的惧意。
赵家,惹不起啊。
在一片怒骂声、哭声当中。
便见崔家岘哥儿突然冲进田地里,使劲拔苗。
里长奇怪道:“岘哥儿,你这是作甚?”
崔岘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我在书上看到,拔秧苗可以助庄稼生长。赵家欺人太甚,盯上了我家的田地。”
“我想让庄稼快些成熟,把粮食收了,好降低自家损失。”
啊?
听闻此话,村民们神情瞠目,讷讷无言。
若非现在崔家现状凄惨,他们真的想说一句——
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吧!
第二日。
老崔氏‘屈服’了,让里长帮忙传话,表示同意卖田,求赵老爷开恩,莫要把崔家男儿送去服徭役。
听闻此事,赵志冷笑一声,算这崔家识趣!
赵耀祖欢呼道:“好哦好哦,祖父,我们这便去河西村,将我的生辰八字埋进地里去吧。我要变成天才咯!”
赵志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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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赵家祖孙二人,乘坐马车赶往河西村。
他们没发现。
有个年幼的孩子,一直在赵府盯着,瞧见赵志出门后,立刻转身小跑着报信。
裴氏族学。
今日岘弟和崔钰没有来上课,裴坚几人心脏一直都跳动的很厉害,直觉是‘事发’了。
果然,当听到赵志祖父二人去了河西村。
裴坚四人当即决定,开干!
他们的任务,是替岘弟‘搭戏台’。
再好的戏,想要开演,也得需要一个大大的戏台子,吸引大量的观众入场。
涉及‘士农工商’,老少咸宜,既能让田间老翁捧腹摇头,又能让儒林士子直呼荒谬。
要俗的彻底。
又雅的别致。
得引发各个群体兴趣,好奇。
然后拉出一条‘舆论火线’,‘轰’的一下在整个南阳县城里熊熊燃烧。
甚至闹到最后,县尊、府尊都得亲自出面,来扑灭这场舆论之火。
否则,便要担上一个‘教化失责’的罪名。
#著写《虹猫》《咏鹅》的八岁神童一夜之间沦为庸才,竟号召无数稚童,去自家田地揠苗助长,帮助庄稼早日成熟,痴心妄想提高粮食产量
这个话题,够不够劲爆荒谬?
族学里。
裴坚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同窗们!且听我说,岘弟遇到了麻烦,有一事,需要咱们帮忙!你们可愿意?”
什么?
崔岘遇见了麻烦?
一帮学子们闻言,纷纷围过来关切询问。
如今,崔岘在族学里,那可是‘粉丝无数’的。
便听裴坚道:“岘弟读圣贤书悟道,得知拔秧苗,可以让庄稼早日成熟!今日,我们一起前往河西村帮忙!”
“不仅是咱们裴氏族学。你们现在,去各个族学调人,凡是能喊来的朋友,全都喊来!”
“我们从族学出发,一路沿街喊口号,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是去干什么的!”
啊?
听到这话,学子们神情一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位学子迟疑道:“这不是……揠苗助长吗?夫子说过,这是错误的。”
裴坚闻言大怒:“岘弟都说了,此法有用,难道你比岘弟还天才?忘记上次《咏新竹》怎么赢得?小心吴夫子回来,狠狠痛批你只会读死书。”
“这一次,岘弟仍旧是跟别人比试学问的!你们难道忍心看他输?”
那学子脖子一缩,不敢吭声了。
他怎敢跟崔岘比学问?
既然不对仗的《咏鹅》都能成经典,或许……揠苗助长真能管用呢?
而且,不能再让崔岘莫名其妙继续输了!
否则吴夫子又要骂人。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纷纷响应。
学子当中,还有一部分裴坚特地安排的‘托儿’来附和。
但凡换一群成年人,这场子都搭不起来。
可他们是年幼的孩子,总能做出超乎大人预料、且匪夷所思的事情。
于是,一帮半大小子们轻易被带偏,出现了有趣的‘皇帝的新衣’现象。
没人敢再质疑此事的荒谬。
大量裴氏族学的学子出去‘呼朋唤友’,一群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们汇聚起来,准备去‘干一番大事儿’。
不出意外。
这一天,整个南阳县城都被惊动了。
一只无形的手,挑起星星之火,自年幼的学子群体当中迸发,准备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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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
由裴坚、高奇四位少爷带头,数十位身穿襕衫的学堂小学子们,成群结伴经过。
这样一幕,自然引来无数路人观望。
便见那群半大学子们,一边走,一边煞有介事谈论商议‘干大事’。
“待会儿到了河西村,咱们看见庄稼,就狠狠往上拔。”
“但不能全拔出来,庄稼会死的。”
“对对,拔一半就好。今日拔完,过两日庄稼就熟哩。”
听到这话,很多路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乖乖,这群‘小先生’们读书读傻了吧!
真要是任由他们这样干,那田地里的庄稼,可不就遭殃咯。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汉赶紧劝导:“小子们,可莫要胡来。庄稼在地里长得好好的,你们拔它,会让庄稼死在地里的!”
裴坚闻言,当即站出来,大声道:“老汉,你没读过书,你不懂种庄稼。”
“你知道写出《虹猫七侠传》话本,和作诗《咏鹅》的八岁神童崔岘吗?他是我们的同窗。”
“他参悟了圣贤书,说拔苗可以让庄稼早日成熟!”
高奇、李鹤聿、庄瑾三人连忙附和,把节奏带起来。
一帮半大小子越发有底气,竟嘻嘻哈哈嘲笑老汉‘不懂务农’。
更多的小学子,闻风从各个族学赶来,加入队伍。
他们宛如‘游街’般,浩浩荡荡穿过闹市。
引来无数人侧目。
那被指责‘不懂务农’的老汉,鼻子都快气歪了:老头子我伺候了一辈子庄稼,竟然说我不懂务农。
你在教我种地?
岂有此理!
但‘揠苗助长’事件,实在太典型了。
凡是听说此事的人,甭管年迈的老叟、亦或者未开蒙的妇孺,都在捧腹大笑,谈论此事。
今日南阳县城的百姓凑到一起,聊的话题都是:
“哎,听说了没?那几十上百个小先生,要去地里拔秧苗让庄稼早熟哩。也不知河西村在哪里,他们的田地要遭殃咯。”
甚至有好事者,还真跟上那群小先生,准备去凑热闹。
再加上《虹猫》、《咏鹅》的名头。
这把火,自然也从市井,烧到了南阳士林文人群体当中。
“揠苗助长?荒谬!”
“那崔岘先著《虹猫》又作《咏鹅》,本以为南阳出了位神童,结果竟能干出如此荒谬之事!”
“可笑,实在可笑。”
一开始,众多文人们只是怒骂痛斥。
直到——
自家仆从、夫人们哭嚷着来报信:“老爷,不好了老爷!咱家小少爷去拔秧苗了!”
什么?
这些文人们顿时慌了!
尤其是南阳县学里,许多有童生功名的读书人,脸色齐齐发白。
家里的孽子,太能闯祸。
真参与了揠苗助长一事,那以后的仕途就全完了。
一片慌乱中。
新入学的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冷静站出来,道:“诸位同窗莫慌,我知道河西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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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学子闻言狠狠松了口气,并对这崔家兄弟好感倍增。
关键时候,这两兄弟是真给办事儿啊。
于是。
一大帮县学读书人们,或惦记自家小子、或纯粹看热闹,浩浩荡荡结伴赶往河西村。
事情越闹越大。
眼看全县城都在议论此事。
沿街巡逻的差役们察觉到不对劲,慌忙向上官禀报。
知府大人最先收到消息,先是勃然大怒,随后火速溜之大吉:“本官有些私事要办,今日休沐。去找吴同知,看他怎么处理。”
官场老油条都知道,凡是涉及‘公众舆论’事件,最为难搞。
因为完全不可控。
而且知府大人敏锐察觉到,这事儿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先把事儿甩出去,让下面人趟趟浑水,试试深浅,再做定夺。
巧了。
知府大人这边刚‘休沐’。
吴同知大人那边,说是突然拉肚子,去就医了。
于是这个案件,便被丢到了县衙。
叶怀峰县令刚刚夺权成功,正准备大施拳脚一番,听闻属下来禀告此事,冷汗都流了下来。
一群年轻学子结伴去揠苗助长?
老天!
这要是真让他们拔个几亩地,自己这位父母官,绝对会沦为士林官场的笑柄。
“看,就是那叶县令,他治下的稚童学子,竟干出揠苗助长的荒唐事!”
单是想一想,叶县令都觉得头皮发麻。
若要是较真起来,这完全是一项‘教化失责’的大罪啊!
此时,附郭县令的苦楚便来了。
好处分不到,有事你得去顶上。
叶县令慌忙去了知府衙门,结果知府大人不在,同知大人也不在。
没辙,叶县令只能坐上轿子,急急朝着河西村赶去。
咿?河西村?
怎地听起来有些耳熟呢?
叶县令坐进轿子,苦苦思索,总觉得这地名有些耳熟。
下一刻,便听属下说道:“县太爷,属下方才又去打探一番,总算是把事情打探清楚了!”
“揠苗助长一事,全因那《虹猫》《咏鹅》作者,崔岘而起!现在那帮学子们,都是去河西村,帮崔岘家拔苗的。”
叶县令:???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冷汗都流了下来。
甚至想跟属下说,算了咱别去了,咱们回家吧。
他捂了那么久的马甲,怎地今日猝不及防之下,就要暴露了!
而且,岘弟——啊不是,崔岘。
崔岘他能干出来‘揠苗助长’的愚蠢荒唐事?怎么可能!
叶怀峰就算反应再慢,也品出来其中肯定有什么玄机。
但他参不透!
好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一会儿要是穿着官袍,众目睽睽之下跟崔岘一家见面,得多尴尬羞耻啊。
见叶怀峰神情阴晴不定,属下忐忑问道:“县太爷,您怎么了?”
没怎么。
就是要死了而已。
社死。
叶怀峰勉强挤出个笑脸,硬着头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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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桩差事,他根本推不掉啊!
裴氏族学。
吴夫子来学堂上课,发现今日里面空荡荡,唯剩下几个学子,其余人竟都不在。
他找人一打听,整个人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
将手中的戒尺握紧,吴清澜难以置信颤声道:“你们是说,崔岘向你们求救,找你们帮忙揠苗助长。然后裴坚几人响应,带全族学的人,去河西村帮忙了?”
得到肯定答案后。
吴清澜深吸一口气,罕见说了脏话:“放屁!简直一派胡言!老夫宁肯相信自己干出揠苗助长这样的荒唐事,都无法相信我的天才学生能干出此事!”
话虽如此,吴夫子还是气得不轻。
他一甩袖子,着急忙慌往河西村赶去。
与此同时。
县太爷的官轿,和一众衙门差役,浩浩荡荡出发。
显然,是去处理那帮‘揠苗助长’的小先生们去了。
这下,城中无数百姓纷纷来劲了,呼朋唤友跟上去,准备强势围观新上任的县太爷‘断案’。
南阳城外,老崔氏去过的那个村子。
那个曾经在赵志府外哭诉,和崔钰有过交谈的老妪,回想先前老崔氏对自己的交代,抹着眼泪敲开一家又一家村民的大门,哭道:“乡亲们,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啊!”
“今日,有人会在河西村,替我们做主,拿下赵志那贪官!”
“我们过去,亲眼瞧瞧赵志的下场!”
听闻这话。
无数面色枯槁、眼神麻木的百姓们,眼睛中迸射出希望与恨意。
戏台搭好,各方齐聚。
好戏,开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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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便是赵家前来,‘买走’老崔氏家田地的日子。
村民们心中愤慨,却又无力阻挡。
而老崔氏,则是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下,带着岘哥儿、钰哥儿,在田地处等待着。
一家人神情紧绷。
其余村民们以为他们在难受呢,纷纷上前来安慰。
却不知,崔家人担心的,是接下来能否彻底扳倒那赵志啊!
正当老崔氏心中忐忑的时候。
她察觉到,岘哥儿伸出手来,握住了自己的手。
祖孙二人对视,崔岘眼睛里尽是笃定。
这让老崔氏心头安稳了许多。
此时。
有同村人咬牙道:“赵家来了!”
便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带着数十位凶悍家仆,嚣张浩浩荡荡赶来。
甚至到了田地处,仍旧横冲直撞,竟也不勒马。
惹得无数村民惊恐避让。
崔岘看着这一幕,眼神发冷。
马车停下后,赵耀祖第一个从轿子里钻出来,双眼冒光:“就是这块田地吗?快,快把我的生辰八字埋下去!”
说完后。
赵耀祖这才注意到崔岘。
他顿时洋洋得意道:“哟,又见面了。当日你不是好生猖狂吗,我看你今日还能不能笑得出来!祖父,快把这晦气一家子赶走,不许他们玷污了我的风水田地!”
听闻这话,村民们都神情愤恨。
赵家,太嚣张了!
那赵志紧跟着走出轿子,居高临下的打量崔家人。
他做了多年县丞,权势滔天,浑身带着官威。
百姓们吓得脸色发白,不敢与他对视。
赵志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崔岘身上,问道:“你便是崔岘?”
崔岘怡然不惧,冷冷和他对视:“是我,如何?”
赵志颇有些惊异,接着嗤笑道:“倒是好胆,日后说不定还真能是个人物。可惜,你们没有日后了。”
“签了这份田地买卖契书,然后你们一家,去徭役场开荒吧。”
什么?
听闻此话,周围村民一片哗然。
里长颤声道:“县丞大人,您不是说,只要崔家同意卖地,便会放过他们吗?”
赵志闻言脸色骤然绷紧,大声斥责道:“放肆!本官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这崔家卖地全凭自愿,去徭役场开荒,也是走的正常衙门章程。”
“你敢平白污蔑本官青白?”
里长被这番夹枪带棒的话震慑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哆嗦着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崔家人更是被气的脸色铁青。
老崔氏颤抖着身子,愤怒道:“你出一文钱,便要买我家三十亩田地,还说全凭我家自愿?这天下,竟有这般自愿一说?”
面对老崔氏的质问,赵志冷笑一声,不屑回应。
他堂堂县丞,何须跟一乡野老妇费口舌。
赵志身后。
一位属下做了个扬手的动作:“来人,将这崔家人拿下,除去户籍,送去徭役场!”
有道是:斩草除根。
赵志自是懂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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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人目露惊骇焦急。
眼看这群赵家的家仆们就要动手,崔岘迅速稳住心神,直直看向赵耀祖,然后又佯装急切回头看向自家田地。
万幸!
他就怕赵志不讲道理,直接把事情做绝,所以准备了拖延时间的对策。
果然,赵耀祖瞧见崔岘的动作,大声道:“祖父且慢!崔岘,你那生辰八字,究竟埋到哪里去了?速速去挖出来!”
崔岘问道:“我告诉你后,你会放过我家吗?”
赵耀祖眼珠一转:“自然!”
于是,崔岘道:“好,我带你去找。”
赵家的家仆们见状,没有第一时间拿人。
赵志在旁边看着,未置可否。
而赵耀祖,则是亲自跳下马车,在两个家仆的陪伴下,跟着崔岘去寻找埋在地里的生辰八字。
可是崔岘找了许久,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愣是找不到。
赵耀祖急切道:“究竟在哪里?”
崔岘不慌不忙道:“这么大的田地,怎能轻易找到?我当时埋生辰八字的地方,可是冒青烟了!”
赵耀祖一听,表情更加迫切:“那还等什么,你赶紧找啊!”
田地外。
赵志等待许久,仍旧不见崔岘和小孙子回来,眯起眼睛朝那边打量一番后,突然眉头一跳。
他怎么觉得,那崔家小子,正带着自己小孙子故意绕圈子呢。
拖延时间?
赵志不信崔家能翻出什么风浪。
但为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把此事了断。
因此。
在无数村民惊骇的注视下。
赵志一甩袖袍,冷声道:“拿下崔家,让他们早早签了买卖契书,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吧。”
“是!”
他话音落下,数十位凶悍的赵家家仆轰然响应,准备先将崔家人拿下。
陈氏、林氏惊恐的把崔钰、老崔氏护在身后。
河西村的百姓们,甚至吓得闭上眼睛。
田地里。
崔岘似有所感,猛然抬起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哐哐哐!
马蹄声震天。
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从远处赶来。
最前面的马车上,裴坚坐在最前方,神情愤怒,声音带着怒吼:“姓赵的,你敢动我小弟,老子绝对跟你没完!”
原来,为避免无法及时赶到。
裴坚四人出钱,雇佣了十几辆马车,带着上百位学子,乘车而来。
好在,赶上了!
马车在田间地头先后停下,激起一阵阵尘土。
而后。
裴坚一马当先冲下来。
高奇紧接着道:“兄弟们,计划有变!《虹猫蓝兔七侠传》的作者被欺负了!”
李鹤聿:“眼前这帮人,就是如黑心虎一般的坏人,是来抢夺崔岘家田地的!所以崔岘才想呼吁我们来帮忙拔苗,提前收割粮食。”
庄瑾振臂一呼:“但仅仅拔苗是不够的!我们要帮忙保护崔岘,向虹猫少侠学习,对抗邪恶势力!我保证,回去后,今日参与此事的兄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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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
虹猫摩喉罗!
而我们此刻,正在化身正义的虹猫少侠!
一帮半大小子们激动的脸色通红,纷纷跳下车,朝着崔岘家田地跑去。
“崔岘兄,我来保护你!”
“可恶,这些坏人是谁?竟然敢这般猖狂!”
“且看我回去后,告诉我爹!”
赵志愣住了。
赵家的家仆们也愣住了。
河西村百姓们看的目瞪口呆。
而老崔氏等人,同样看傻了眼。
虽然知道岘哥儿肯定会搬救兵来,但这群救兵……是不是有点过于年幼了?
便见一群穿着襕衫的小学子,奋不顾身冲向崔家田地。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赵耀祖,吓得屁滚尿流,在家仆们的护送下开溜。
裴坚几人怒气冲冲瞪向他。
但此事无暇顾及赵耀祖,大家来到田地里,将崔岘团团围住。
裴坚看向崔岘,紧张问道:“怎么样岘弟,没事吧?”
看得出来他是真紧张,一边喘气,额头上冒了很多汗。
庄瑾三人也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而一群赶过来的年轻小学子,则是神情或愤怒,或好奇的打量这位最近如雷贯耳的《虹猫》《咏鹅》作者。
“你便是崔岘兄?”
“好生厉害!”
“外面那些坏人是来欺负你的吗?”
“崔岘兄,你当真认为,拔秧苗可以让粮食早熟?”
面对一群年幼学子们七嘴八舌的询问。
崔岘很是暖心。
他向裴坚几人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正准备说话,却瞧见远处有大量的人群,浩浩荡荡再次赶来。
隐约还能瞧见其中县太爷的官轿。
大势已成!
崔岘狠狠松了口气,随后高声笑道:“诸位兄弟同窗们好,我便是崔岘!感谢诸位今日来相助,此事了却后,回到南阳县城,我做东请大家吃席面!”
“但,坏人还没有被打走!咱们还得如虹猫少侠那般,开启战斗!”
“我向各位保证,今日大家不仅能得到摩喉罗,且能体会一场锄奸惩恶的少侠快意之事!”
“不仅如此,今日所有参与此事的兄弟,必定会成就一番美谈佳话。你们的爹娘,师长,甚至万千百姓们,都会为你们喝彩鼓掌。”
“各位虹猫少侠们,可否愿意?”
哇!
这一番话,把一帮小小少年们说的热血沸腾,眼睛发亮。
其中一人没忍住激动道:“崔岘兄,你且说,我们要怎么做!”
崔岘笑道:“自然是拔苗!但各位且注意了,佯装拔苗便好,可别真拔了,我家还得吃饭呢。”
啊?
听闻这话,一众学子面面相觑,却狐疑照做。
田间地头。
一帮大人们正因这群半大小子的到来而呆滞,没反应过来。
便见,更多马车、人群,成群结队赶来了河西村。
众人看得嘴巴张的老大,娘嘞,这是发生了什么?
远远看去,竟全都是人!
赵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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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闻言神情一冷。
崔家那小子故意拖延,就是为了等叶怀峰吧!
早知——罢了,多说无益,就算是叶怀峰来了又如何?
他赵志,何惧之有!
叶怀峰乘坐轿子来到河西村田地外,远远瞧见一帮身穿儒衫的稚童们,在田地里弯腰‘拔苗’,当即吓得脸色发白。
跟在叶县令身后赶来的百姓们纷纷议论。
县学的学子们,同样脸色铁青,若非县太爷在,早就恨不得冲过去好生揍一番自家逆子。
而跟着大部队赶来的吴夫子,更是拳头都硬了。
这帮胆大包天的玩意儿,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场面,这可该怎么收场啊!
当河西村百姓们瞠目的时候。
崔家人总算安定了很多。
救兵来了啊!
众目睽睽之下,老崔氏当场大声哀嚎。
而后踉跄着朝县太爷的官轿跑去,一边跑一边抹眼泪:“青天大老爷,请您要为民妇做主啊!这青天白日的,赵家竟然要抢夺我……呃??”
“大川?”
老崔氏是真伤心呐。
虽然今日是在设计赵家,可被欺负到这种程度,岂能不憋屈!岂能不难受!
她一边哭,一边跑到县太爷的轿子附近,就准备下跪磕头。
结果,等瞧见从轿子里下来的‘青天大老爷’之后,老崔氏傻了。
这不大川吗?
因为过于震惊,她一时间连眼泪都给硬生生憋没了。
叶怀峰听见这声‘大川’,只觉得尴尬到脚趾扣地,强忍住羞耻,沉声道:“你有何冤情?上前来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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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却尴尬羞耻到直接社死。
但,这么多人盯着呢,他必须绷住了!
什么大川?
我……不,本官不知啊。
好在老崔氏反应极快,听到叶怀峰的话,顿时回过神来——
好家伙,在衙门里当差的大川,竟然是县太爷!
难怪岘哥儿会如此有把握呢。
既然连县太爷都是自己人,老崔氏有什么好怕的!
她当即跪下,继续哭嚷道:“启禀青天大老爷,那县丞赵志欺人太甚,欲用一文钱,强行买下我家三十亩田地!还要把我们一家人送去徭役场开荒!”
“求您为我家做主啊!”
陈氏、林氏虽然也震惊于大川变成了县太老爷,但纷纷跟着婆母跪下,一起抹眼泪。
叶怀峰听闻这话,脸色微变:“竟有此事?”
而老崔氏这话,也让周围来围观的大量百姓们一片哗然。
不是看小先生们拔苗的吗?
怎地突然还出来一桩官司。
而且,一分钱买走人家三十亩田地,当真黑心呐!
如此荒谬可恶之事,但一想到是赵家所为,众人眼睛里浮现出厌恶与了然。
纵观南阳县,谁不知赵家权势滔天?
然而。
面对在场无数人如刀子般的目光。
赵志怡然不惧,冷笑道:“纯属无稽之谈!你家自愿卖地,我家前来购买,钱货两讫、纯属自愿,何来欺人太甚一说?”
哗!
听到这无耻至极的话,在场百姓无不哗然。
叶怀峰也被气的不行,恶狠狠看向赵志:“放肆!本官面前休得无礼!赵志,我且问你,你是否威逼利诱,准备强买百姓家的田地?”
“甚至不惜以服徭役相逼迫?”
赵志眯起眼睛,看向叶怀峰,冷笑道:“一派胡言!你虽是县太爷,但说话也要讲究证据。”
“我赵志清清白白,为南阳百姓劳心出力,县太爷讲话之前,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否则——哼!”
好大的官威,好猖狂的姿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都敢一点面子不给县太爷,可见此人有多嚣张。
但,赵家作为乡绅之首,协理官府收纳粮税、治理一方安定。
他不仅代表着赵家。
更代表着整个南阳乡绅,这是一个隐形的‘阶级群体’。
正所谓:皇权不下县。
双方一旦撕破脸,县衙的各项政策,想要继续推进,就会受到极大地阻碍。
叶怀峰脸色涨的通红,咬牙切齿道:“赵志,你莫要猖狂!且等本官拿到证据,定然不会放过你!”
赵志无所畏惧:“那便等县太爷拿到证据再说吧。”
他话音落下。
从人群中,又冲出来一群神情惨淡、衣衫褴褛的百姓。
正是那些被兼并土地的村民们赶到了。
“县太爷,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那赵志也是用一文钱,买走了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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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你该死,你该死啊!”
这群村民们在叶怀峰面前跪下,神情凄厉诉说冤情。
那位曾经在赵府外,向崔钰哭诉的老妪,满脸狰狞的看向赵志,恨声道:“赵志,你还记得我吗?你怕是记不得吧!”
“但我记得你!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会记得你!我家那四十亩田地,全被你夺了去。”
“我的大儿子,被你送去服徭役,死在徭役场。我的二儿子,小儿子,被你派人活活打死。”
“我的三个儿媳妇先后饿死,然后孙子孙女饿死!全家11口人,就我一人还活着!赵志,你这个狗官,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啊!”
这话,让周围无数百姓动容,目露不忍。
叶怀峰更是勃然大怒。
可面对这般质问,赵志竟一点愧色也无,转头看向自家的家仆。
在无数哗然声中。
一位赵家的家仆,一把将那老妪推倒在地,警告道:“死老太婆,莫要胡说八道,你这是在污蔑朝廷命官。”
老妪猝不及防被推倒,发出剧烈的咳嗽。
赵志则是准备乘车返回,还不忘瞥了一眼周围大量百姓,讥讽看向叶怀峰:“县太爷弄出这般大阵仗,难道就是为了来自取其辱?”
“我还是那句话,当官断案要讲究证据,你以为是在过家家?”
“或者,你莫不是打算如当日在知府衙门撒泼一般,也在这里再撒泼一场。好叫在场的百姓们看看,他们这位父母官的风采?”
叶怀峰气的脸色涨红,整个人都在哆嗦,可一时间却拿叶怀峰半点办法也无。
等听到赵志说‘弄出这般大阵仗’,叶县令突然反应过来,看向崔家田地方向。
那日在崔家饭桌上,与崔岘交谈的话,再次浮现。
“岘弟,依你之见,为兄真的能拿下那二把手吗?”
“自然可以,大川兄,你如今就缺一股东风。”
东风!
叶怀峰的眼睛骤然亮起来!
恰逢这时候。
田地里那一大群学子停下‘拔苗’,围拢着崔岘,朝着此处赶来。
他们所过之处,所有人都纷纷为他们让路。
他们是那么年轻、稚嫩。
但却半点不畏惧赵家权势,恶狠狠的瞪向赵志、以及赵家的家仆们。
学子们的最中间位置。
裴坚、李鹤聿、庄瑾、高奇四人,分别站在崔岘两侧,为他保驾护航。
赵志看向他们。
叶怀峰看向他们。
崔家人,河西村的百姓们看向他们。
更远处。
崔仲渊、崔伯山兄弟二人,和县学的学子们,以及吴清澜,和无数的百姓,也都看向他们。
此刻很多人都模糊的看懂了——
似乎今日,表面上是这群小子们在‘揠苗助长’,实则另有所图啊!
但,那可是权势滔天的赵志。
就凭这群小子,能行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崔岘从学子们当中走出来,他没有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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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摇头,却没忍住失声痛哭,眼睛里满是浑浊的泪意,与哀切痛苦。
崔岘搀扶着老妪,抬起头来,看向叶怀峰。
叶怀峰和他对视。
这一刻,原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尴尬的叶县令,竟然发现自己并没有。
反而有些迫切。
他看向崔岘,在心里想。
这就是你说的东风吗?
如果是的话,那就点一把火,乘借东风,让大火烧起来吧!
而后,就如叶怀峰期盼的那样。
下一刻。
崔岘亲手点燃起了这把火。
众目睽睽之下,他站起来,目光在周围众多人脸上扫过,大声道:“小子崔岘,今日作了一场闹剧,让诸位跟着看了一场笑话。”
“我知道,如今人人笑话我读书读傻了,妄图揠苗助长,收获粮食。”
“可诸位也看到了,赵志以势相逼,小子实在无法!”
“《孟子·公孙丑上》篇有言: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
“在场父老乡亲可能不懂其意,但其实说来也简单,小子今日揠苗助长,做的便是这般糊涂事。”
“承蒙夫子教导,小子得以在学堂安心读书。夫子教导这篇内容时,细心相教,传授其意。”
“是小子自己自作主张,做出这番揠苗助长之事,惹来无数笑料,也让我的夫子蒙羞。”
这个年代,最讲究名声。
揠苗助长一事,过于荒谬,作为学生,崔岘不能害了吴夫子。
所以他要当众把此事点明。
不仅不能害了吴夫子,他还要借今日之事,替吴夫子扬名!
果然。
听到崔岘这番话。
原本还有怒意的吴清澜愣住了,接着他毫不犹豫站了出来。
在无数质疑、嘲讽声中,站了出来!
吴清澜走向崔岘,看向自己最满意的学生,傲然说道:“诸位,我便是吴清澜,是眼前这位做出揠苗助长的、荒唐学子的夫子。”
“但,我眼中的崔岘,他聪慧、敏捷、满身才气,小小年纪便自有其笔墨风骨。他,也是我骄傲。”
说到这里。
吴清澜看向崔岘,笑道:“所以我的意思是说,崔岘,莫怕。一切有为师在,你且细细将前因后果说出来。”
崔岘看向吴清澜,请教道:“夫子,揠苗助长一事,无数人当做笑谈。”
“学生读了圣贤书,可当遇见滔天灾祸之时,却无力自保。甚至痴心妄想,真想效仿那被当做笑料的痴人,揠苗助长,收获粮食。”
“学生斗胆请问,我读这圣贤书,有何用?若揠苗助长不再是笑谈,落在你我身上,何解?”
那一刻,很多人都沉默了。
在场的无数百姓或许还在茫然。
但吴清澜、叶怀峰,以及崔仲渊、崔伯山,和那群县学的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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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没想到,看似荒谬的揠苗助长,用血与泪解读出来,竟如此残酷。
吴清澜沉默许久。
而后他看向周围无数的百姓,突然就懂了学生的意思。
妙哉妙哉!
崔岘,老夫的好学生,当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吴夫子抬起头来,看向崔岘,看向崔岘身后那群裴氏族学的学子,颤声道:“好孩子,这个问题,为师曾经问过你们,当时你们不会回答。但……”
说到这里。
吴清澜数次哽咽,强忍住泪意继续道:“但当时崔岘曾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们谁还记得?”
这一次。
崔岘站直了身体。
裴坚、李鹤聿、高奇、庄瑾,以及在场的无数裴氏族学的学子们,都抬起头来,站直了身体。
就像是在课堂上讲课那般。
吴清澜红着眼睛道:“裴坚,你来说。”
裴坚敢发誓,他这辈子,绝对没有上过这么一堂课。
他听懂了夫子的问题,甚至知道答案。
虽然此刻,他不在课堂上。
但课堂上学的知识,在这一刻,实现了教育的意义。
抬起头来努力和吴夫子对视,裴坚红着眼睛颤声说道:“当时,夫子问我们:纵横家言‘势’,《国策》中‘势’可借何物喻之?”
“我们都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但是唯有岘弟答上来了。”
“他说:子曰:君子不器。”
“故……故,真势在民心向背,非仅兵戈尔!”
是的!
真势在民心向背,非仅兵戈尔!
此话,宛如惊雷,让在场无数读书人心头巨震。
而裴坚、庄瑾,裴氏族学的学子们,和吴清澜一起,纷纷看向崔岘,眼含激动、期盼。
今‘兵戈’当前。
‘民心’已聚。
那,‘势’呢?
势在《悯农》。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崔岘看向赵志,冷笑道:“赵志,你要证据,是吧?好,你且看着,听着!你以势压人,欺负百姓有口难言,无法同你辩驳。”
“但你错了,因为这天下,有的是读书人,有的是文心脊梁,笔墨风骨!”
“眼前这老婆婆,遭受你骇人磋磨,却无法向你讨个公道。但我不是,我读过书,我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不会说,我来教她同你说。”
说罢。
在赵志不屑的注视下。
崔岘攥住那老妪的手,低头过去,轻声说了什么。
那老妪听在耳中,浑身一震,整个人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什么是诗呢?
辞藻华丽,大气磅礴,是为诗。
妇孺皆懂,直指人心,也是诗!
那老妪没读过书,但却听懂了崔岘让她说的话。
于是,这位从未开蒙的老妪抹干净眼泪,颤声看向赵志:“赵志!这孩子刚刚作了两首诗,我虽大字不识,但我听懂了。”
“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你是否能听得懂。”
“这两首诗的名字,叫做《悯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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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作诗了?
当场作诗?
听闻这话,在场无数人纷纷竖起耳朵。
老妪没读过书,记性也不好,于是崔岘低声说一句,她复述一句。
便见那老妪声音凄厉,字字泣血: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此前两句一出,叶怀峰、吴清澜等人眼睛骤然亮起来。
甚至一些未开蒙的百姓,都能听得懂。
然而接下来,老妪恶狠狠看向赵志,泣声质问道: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好一个: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为何农夫尤饿死?
还不是因为这世间,有大量‘赵志’之流?
老妪的话音还在继续,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赵志,继续道:“还有,还有的!你听好了,狗官,你听好了!”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就仿佛让人看到无数百姓顶着烈日劳作,疲惫辛勤的场面。
能流传千古的名诗,越是简单,杀伤力越大。
大道至简!
自有其势!
那不仅仅是诗,更是无数穷苦百姓无声的呐喊,与怒吼。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老妪念完了诗,自己却泣不成声。
她听懂了,她听懂了这两首诗啊!
吴清澜、叶怀峰等读书人,则是震撼的看向老妪身边的崔岘。
八岁,这孩子才八岁!
《悯农二首》一出,必定要扬名诗坛了啊!
而周围更多的百姓们,则是在互相传颂、复述这两首诗。
凡是听过此诗的内容后,百姓们都抬起头,齐齐愤怒看向赵志。
无形中,势在凝聚。
怒火在燃烧!
子曰:君子不器。
故,真势在民心向背,非仅兵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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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油油的田野上。
众多的百姓们,在互相传颂着《悯农二首》。
伺候了一辈子庄稼的老汉,苍老眼睛里浮现出浑浊泪意。
满脸风霜的妇人,怔怔看向自己粗糙、尽是伤痕的手掌。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对啊,这究竟是为何呢?
或许以前人们没想过,不知道。
但现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田间旷野之上,有风呜咽吹过。
庄稼簌簌摇摆。
代替沉默咬牙承受了一辈子苦难的老农,发出质问与怒吼!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翁颤巍巍站了出来,先是感激的看向崔岘。
而后,‘砰’的一声,双膝跪下。
他卑微的将身体与头颅贴在困住自己一生的庄稼地里,声嘶力竭、咬牙颤声嘶吼道:“草民恳求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拿下赵志!”
这句话,仿佛出征的号角。
霎时间,点燃了整片田野。
一位老实巴交,满身补丁的中年汉子,站了出来。
一位年轻的妇人,红着眼睛,牵着自家两个孩子,站了出来。
崔仲渊、崔伯山兄弟俩,和一群身穿襕衫的读书人们,站了出来。
满脸泪痕的老崔氏,跟河西村的百姓们,站了出来。
而后,人群如麦浪般纷纷跪倒在地。
无数道或苍老、或稚嫩的声音,先后响起。
“草民恳求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拿下赵志!”
“草民恳求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拿下赵志!”
这一幕堪称震撼。
自上任以来,头一次接手案件的叶怀峰,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无数百姓,怔怔无言。
同样被震撼到的,还有以裴坚为首的小学子们。
他们年纪还小,眉眼是那般稚嫩,或许在今日之前,根本不懂一粒饭背后的含义。
可今日,崔岘告诉他们:粒粒皆辛苦。
稚嫩的小学子们齐刷刷转头,看向被大家围拢在中心的崔岘,或敬佩、或崇拜,或振奋。
因为此刻的崔岘,在他们看来,简直神采飞扬,绚烂耀眼。
和虹猫少侠一样耀眼!
裴坚脸色涨的通红,整个人都激动的有些发抖,他看向崔岘,双眼直冒星光:“岘弟!你太厉害了,真的,无敌厉害!”
“信手拈来,当场作诗,《悯农二首》听得我都想哭。”
“大哥一时间想不出来用什么好词儿来夸你,但是你方才,实在潇洒不羁,满身侠气!实属我辈楷模。”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同样激动的脸色通红,只会疯狂跟着点头。
虽然大哥没文化。
但大哥愿意为你摇旗呐喊、冲锋陷阵!
因此,在裴坚的带领下。
一群模样稚嫩、嫉恶如仇的小学子们,同样站了出来。
他们声音清脆有力,宛如在课堂上朗朗诵书!
“草民恳求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拿下赵志!”
这是民怨。
也是民愿!
在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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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本来还无所畏惧的县丞赵志,脸上头一次有了慌乱。
他察觉到了死亡的危险。
这些平日他向来不会放在眼里的刁民们,如今汇聚起来,个个朝他怒目而视。
被这些愤怒的目光盯着,赵志竟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而后。
赵县丞反应过来,恶狠狠看向崔岘,色厉内荏道:“好,好的很呐!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做两首歪诗,便能给我定罪吧?”
“本官乃八品县丞,经由吏部选拔……”
赵志的话没有说完,整个人便如遭雷击。
因为迎着赵志的目光,崔岘将一沓文书掏出来,冷笑道:“作诗自然不能给你定罪,但这些呢?你兼并土地、伪造脱户、销户、漏户的证据。”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可能给你定罪?”
赵志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这些东西,他藏得极为隐秘,这崔家小子是如何拿到的?
而听闻崔岘竟然拿到了赵志土地兼并的罪证,无数百姓眼睛都亮起来,既惊喜,又敬佩。
这个孩子,当真了得。
英雄出少年啊!
怔愣的叶怀峰眼睛里迸射出精光,看向赵志,冷喝道:“赵志!现在你可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赵志深吸一口气,终于再无先前的嚣张。
但,他还有机会!
在众人不齿的注视下,便见赵志神情屈辱的朝着叶怀峰跪下,低声道:“下官糊涂,确实犯过一些错误。”
“但我赵家名下产业众多,养活着无数百姓。恳请县太爷开恩明察,狠狠斥责下官,下官任您处置。”
说罢,赵志隐晦的抬头看向叶怀峰。
叶怀峰听懂了此人话里的暗示,心脏没来由噗通、噗通加速跳动。
那可是家财万贯的赵家啊!
如今被自己捏在手中。
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放此人一马,便能接手赵家的万贯家产!
良田、金银、美眷、大宅!
一切轻易唾手可得。
叶怀峰出身不好,凭借自己多年努力中了进士,做了县令。
但自己却是个糊涂蛋,做官做的窝囊,荷包自然也不富裕。
更不曾享受过奢靡生活。
这是他生平头一次,遇到金银财富主动入怀的机会!
要,还是不要?
叶怀峰承认,这一刻,他动摇了。
似是若有所感,与自己心中贪念做斗争的叶怀峰猛然抬头,看向崔岘。
崔岘的表情意味深长。
叶怀峰突然想起,那日在崔家饭桌上。
崔岘跟他说:“不过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大川兄你,或许又不想真拿下那二把手了,也未可知。”
当时,叶怀峰笑着摇头:怎么可能!
短短数日后。
他便懂了崔岘这话的含义。
这个才八岁的小小少年,竟对官场人心,洞察的如此彻底!
见叶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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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脸色微喜,跪着上前两步,继续道:“县太爷,求您了,下官一定任您处置!”
叶怀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再看赵志,而是看向崔岘,看向崔岘身边眉眼稚嫩的学子们,看向远处跪倒在地的无数百姓们。
方才,吴清澜当着众人的面,在这片田野上,给学生们上了一堂课。
其实叶怀峰,也上了自己官场生涯的第一课。
原来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进士及第,并非真正做官。
原来在知府衙门里撒泼,设法夺权政斗,坐稳县太爷的位置,也并非真正做官。
动动手指,生了贪念,轻易便能做个贪官。
可,如何做个好官呢?
要经历无数次扼制贪念,经历无数次修心,宛如一场场自我发起的残酷‘心劫’。
叶县令一直在沉默。
百姓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陡然安静下来。
裴坚等一众小学子们,也都安静下来。
包括崔岘,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看向叶怀峰。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
“赵志,你说任由本官处置,对不对?好,你话里藏得机锋,本官听懂了。这真的很容易懂,本官真的听懂了。”
叶怀峰看向赵志,略显颤抖的说出这样一番话。
而后他一甩官袍,指着崔岘,指着在场无数百姓,神情略显激动:“可是本官也听懂了《悯农》,听懂了那老妪的泣声质问,听懂了百姓们的恳求,更听懂了这群小学子们的期盼。”
“本官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这是本官穿上的第一件官袍,得以受无数百姓拥戴,喊本官一声青天大老爷!”
“本官先前浑浑噩噩来上任,被你掣肘碌碌无为,甚至从未想过,该怎么做这个官。”
“但今日,本官耳边《悯农二首》声声回荡,眼前百姓殷切期盼。本官为政一方,理应庇佑一方平安。又怎能受你诱惑贿赂,便忘却本心?”
听闻这话。
赵志脸色猛然变得难堪。
而一群百姓们则是眼睛骤然亮起。
裴坚等年轻的学子们,更是兴奋的握拳。
他们在等,等‘青天大老爷’,为赵志的命运,写下结局。
众目睽睽之下。
便见叶县令涨红着脸,朗声道:“赵志!你草菅人命、鱼肉乡里,兼并土地。犯下滔天罪行!本官今日,将你缉拿归案,交由上官审判!”
说罢。
他一甩袖袍指向赵志:“来人,卸掉此人官袍,将其拿下!”
“是!”
一帮差役们手持‘水火棍’,霎时将赵志缉拿!
田野上有片刻的沉默。
随后,响起无数百姓们震天的欢呼声。
崔岘露出笑容。
而裴坚、高奇、李鹤聿、庄瑾等人,则是带着一帮学子,激动的上蹿下跳鼓掌高呼。
“县太爷威武!”
“县太爷潇洒不羁!”
“县太爷太帅了!”
叶县令在一片片欢呼声中激动傻笑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逐渐迷失自我,眼眶微微发红。
他才27岁,第一次做官。
他也年轻着。
他的血,也一样是热的啊!
隔着欢呼的人群,叶怀峰与崔岘对视,眼睛里都是笑意。
而后,叶怀峰命人将赵志押解,返回南阳。
大量的百姓们,则是纷纷来感谢崔岘。
今日能拿下赵志,全凭这孩子啊!
于是。
裴坚等一众小学子们,将崔岘围在中间。
大量的百姓们,则是把这群小学子围在中间。
人群浩浩荡荡,返回南阳。
老崔氏等崔家人,看着这一幕,激动到不停淌眼泪。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他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保护住了崔家啊!
而更多的读书人们,则是激动的乘坐马车返回南阳,在各个族学,甚至去县学,宣扬《悯农二首》。
“诸位同窗兄台们,揠苗助长一事,纯属误会,此事另有隐情!”
“你们且来看看这《悯农二首》,乃那八岁神童崔岘,当场斥责狗官赵志所作!”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好,好啊!”
“如此振聋发聩之诗,竟是一八岁稚童所作?此子大才啊!”
“赵志案件还未曾彻底尘埃落地,我辈读书人,应该站出来,将崔岘与《悯农二首》传唱颂扬。好叫天下读书人携手,用唾沫星子淹死那赵志,将其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兄台所言极是,我这就将《悯农二首》摘录,送往开封府!”
数日后。
《悯农二首》出南阳,一路悍然传颂至开封府,再到大梁两京十三省,引发士林诗坛轰动。
不知道多少文人墨客,对着那两首诗,激动到手舞足蹈。
当得知《悯农》作者只有八岁之时,更是震撼到呆滞无言。
神童崔岘,名扬天下!
开封府。
收到信件的裴崇青打开后,怔怔读完《悯农二首》,激动到热泪盈眶:“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好,好啊!”
“崔岘,老夫知道你有诗才,但想不到,还是低估了你!”
“好小子,且看老夫帮你造势,送你一场大造化!”
裴崇青虽然没有具体官职,但他在布政史大人麾下做幕僚啊!
布政史大人,那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身穿二品绯袍的高官!
今河南布政史大人姓李名端,字宗正。
这李大人,人如其名,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妥妥的‘实干派’。
这日。
当裴崇青把《悯农二首》呈上去后。
布政史衙房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剧烈拍桌的声响,随后李端激动道:“好,好诗啊!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崇青,此诗是哪位大家所作?”
裴崇青忍住笑意,骄傲说道:“启禀大人,此诗的作者名为崔岘,乃南阳一八岁稚童,如今只开蒙半年。属下这里还有他的另外一首诗《咏鹅》,以及他写的字帖。”
李端大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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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看完《咏鹅》后,李大人浑身一震,直呼‘妙哉妙哉’。
再看完崔岘写的字帖,李大人激动到脸色通红:“此子有书圣之姿!”
裴崇青见李端这神情,便趁机把赵志作恶南阳一事,也就是《悯农二首》的创作背景,一一交代。
李端听后勃然大怒。
当即道:“岂有此理!如此大事,为何只有南阳县令出面断案?南阳知府何在?本官这就命其来开封述职!”
“还有,速速去查明此事!本官要写奏疏,将赵志和《悯农二首》一起,上呈吏部!”
赵志虽说只是八品县丞。
但不管是叶怀峰县令,还是南阳同知、知府,甚至作为二品河南布政史的李端,都无法将其定罪。
要先整理其罪状。
由南阳递交到开封府,再由开封府递交吏部报备。
而后,督察院,或巡按御史派遣天官下来,布政使司作协同,调查罪责始末。
一切调查清晰后,再回传吏部定罪。
再然后,由吏部交由刑部,做最后的责罚。
这是一套清晰明确的流程,也是赵志先前怡然不惧叶怀峰的根本原因。
但有《悯农二首》在,这个案件一定会被当做典型来判。
甚至可以上达天听!
这首诗的作者,才八岁,此事一了,必定名扬诗坛、士林、甚至官场!
李端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那八岁的崔岘,未来成就不可估量啊。
刚好,师兄最近不是有意收一个关门弟子吗?
李端想了想,看向裴崇青:“那崔岘,如今在何处读书,可有拜师?实不相瞒,这孩子属实有天分,本官想将其推荐给我的师兄做弟子。”
李大人的师兄?
裴崇青一愣,随后神情激动到发颤:“敢问……可是曾官拜礼部侍郎,如今的士林名儒大家,师承次辅郑阁老的……东莱先生?”
老天,那可是享誉文坛,桃李满天下的儒道大家,东莱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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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悯农二首》振聋发聩,字字珠玑。
但传颂士林,也需要时间。
裴崇青收到信件,再呈给河南布政史李端。而后李大人打算将崔岘,推荐给自己的师兄东莱先生一事,已是在三日之后。
且说当日。
叶怀峰县令将赵志押解回南阳县城。
百姓们欢呼跟随,一路护送。
因有县学读书人先一步乘车返回,如今南阳城里,已有大量百姓收到消息。
赵志伏法,被县太爷当场缉拿!
那群揠苗助长的小先生们,非但没有闹出笑话,反而是大大的功臣。
尤其是《虹猫》《咏鹅》的作者,八岁神童崔岘。
不仅找到了赵志兼并土地的证据。
还当场作诗《悯农二首》,引得无数百姓含泪共情,齐齐恳求县太爷严惩赵志。
每一个听说此事的市井百姓,都眼含激动,神往不已。
直言后悔自己竟没有去跟着凑热闹,见识一番‘小神童当场作诗惩奸除恶’的风姿。
大梁王朝重文轻武,百姓们也对读书人格外推崇尊敬。
尤其是,当有人在大街上,把《悯农二首》念出来以后,许多百姓都听得十分动容。
生平头一次,大字不识的他们,竟读懂了这两首诗。
两首诗,八句话,漫漫一生心酸苦难啊!
因此。
当县太爷的轿子,和崔岘等一群‘小先生们’回城后,无数听闻此事的百姓们前来夹道相迎。
“青天大老爷威武!”
“狗官赵志,你总算完蛋了,老天开眼啊!”
“快瞧,那群小先生,一个个机灵聪明,看着就有出息哩。”
“哪个是小神童崔岘?”
“被小先生们围在中间位置,最白皙俊俏的那个。”
“哎哟,果真俊俏!以后怕不是要做状元公咯。”
百姓们争先恐后踮起脚,只为目睹‘小神童’的姿容。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仲景巷的一些邻居,以及崔老头。
暂不提瞠目结舌,向周围人激动骄傲介绍‘那小神童崔岘住在我家巷子’的邻居们。
且说崔老头。
他本意是想等来老崔氏完蛋的消息,却不曾想,赵志那般厉害人物,竟然被捉拿了!
而且,老崔氏家的小孙子,还成了‘捉拿赵志’的神童英雄。
尤其是当县太爷的轿子经过,受无数百姓欢呼的叶县令,探出头来跟众人招手的时候。
崔老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娘嘞,这不是当日去给老崔氏家送礼的那个青年吗?
此人竟然是县太爷,难怪自家女婿会突然下跪。
完了!
全完了啊!
崔老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哆嗦。
但,此时所有人都在欢呼庆祝,无人在意他。
长街上。
走在一群小学子中的裴坚脸色涨红,被夸得晕晕乎乎,只觉得舒爽到头皮发麻。
他傻笑着朝四周围拱手。
见身边李鹤聿身量太高,遮挡住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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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鹤聿闻言大怒:“胡说八道,大家分明都是在看我,在夸我俊俏。”
其余小学子们都跟着哄笑。
崔岘无奈扶额,笑看着两位活宝斗嘴。
但不得不说,今日他们是真风光呐!
全城百姓夹道欢呼相迎,这样堪称恢弘的场面,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见得能经历一次。
而如今他们这群被称赞的孩子,平均年纪只在十岁上下。
年轻的令人艳羡赞叹。
莫说裴坚、李鹤聿嘚瑟到无法自持。
其余小学子们,哪个不是脸蛋微红、羞赧骄傲,又带着傻笑。
想来十年、二十年、乃至数十年以后,他们都能记得今日这样盛大的场面。
那是他们虽已逝去,但却永远忘不掉的绚烂青春啊!
有道是:人永远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而作为穿越者,崔岘对此番话,更是深有体会。
今日,眼前这群年轻的学子们,出力帮了自己。
作为回馈,赠送摩喉罗、请吃酒席,是应该的。
但除此之外,崔岘还想再赠送他们一些别的东西。
当队伍走到城中,即将告别的时候。
“诸位同窗,且留步。今日承蒙诸位倾力相助,我们共同合力,最后才能惩奸除恶,让奸佞之人伏法。”
“我知道,方才这一路走来,我们受到了太多百姓们的夸赞、颂扬。”
“但我总觉得,似乎还缺了些什么。”
崔岘喊住一帮年轻的学子,而后在大家激动、惊喜、振奋的注视下。
他走到吴清澜面前,笑着说道:“夫子,你是不是还没有夸赞我们呢?”
哦豁!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让在场无数学子们激动到不行。
裴坚脸色发红,当即第一个喊道:“对对,吴夫子,我们今天棒不棒!快快,夸我们几句。”
庄瑾也跟着大声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岘弟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吴夫子你怎么回事,我们做了这么多,你竟一句夸赞也没有。”
高奇也煞有介事‘批评’道:“是极是极,夫子,你有点太不懂事了!”
他们是真年轻,也是真嘚瑟啊。
一个个期盼看向吴夫子,眼睛亮亮的,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若是他们有尾巴的话,估计此刻一个个都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结果。
在众人期盼的注视下,吴清澜竟举起手中的戒尺,严肃道:“你们还敢要夸赞?揠苗助长一事,虽说是崔岘万不得已做出来的。”
“但你们竟然都没有提出半点质疑,当真气煞老夫。”
啊?
大家本来还在期盼呢,却没想到盼来这样一个回答,都有些悻悻然的失望。
结果下一刻。
便见吴清澜突然笑出声来。
他欣慰的看向自己这群学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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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公孙丑上》篇有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你们虽年幼,但读过圣贤书,当如春草破土,虽幼而刚直,养浩然气于胸,日后必成栋梁。”
“为师想用《孟子·尽心章句上》篇里一句话,来告诫你们: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今日惩奸为达之义举,而平日读书则是穷其修身。望你们能如《尚书·周官》篇说的那般,日后功崇惟志,业广惟勤!”
“最后,为师想再次表扬你们。你们今日之表现,善,大善!”
他洋洋洒洒夸了一大堆。
周围百姓们鲜少见过夫子授课,只能听懂个大概意思,但却不影响他们跟着鼓掌叫好。
裴坚等人被夸到脸色涨的通红。
但被这么多路人强势围观,竟又有几分赧然羞涩心虚。
其实……他们也没有夫子夸得那么优秀啦!
“多谢夫子教诲,学生等人谨记于心。”
崔岘拱手道谢。
而后从一位同窗的书箱里,借来纸笔,笑着同周围一帮学子们说道:“诸位,今日一事,虽已落幕。但大家倾囊相助,齐心协力之情谊,必然不会就此落幕。”
“所以我想请诸位,在此签下自己的姓名!我们做一本‘少侠惩恶同窗录’,此录中记载的每一个名字,都是少侠功臣!”
“也好叫这本同窗录,记录我们灿烂张扬的年少青春!”
这样一部‘同窗录’,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奖励。
但这是他们青春、无畏、与勇气的见证啊!
“好!”
“今日我们有幸,能和崔岘兄一起,惩奸除恶。”
“咱们之间,来日也要互相扶持,如夫子寄托那般:功崇惟志,业广惟勤!”
小学子们激动极了。
在崔岘的带领下,众人一起,神情郑重的在‘同窗录’中写下自己的名字。
远处。
叶怀峰尚且没有走,他看着站在那群稚童当中,意气风发的崔岘,心生无限感慨。
这,便是‘领袖’啊。
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人愿意呼应,为之摇旗呐喊。
想来再过些年,这士林之中,必定有南阳学子的一片天地!
等‘同窗录’写完后。
崔岘拿着那叠手稿,笑着递给吴清澜:“夫子,您也来留个名字吧。”
吴清澜感慨不已。
他知道,今日自己也沾了学生的光。《悯农二首》一出,作为崔岘的夫子,他的名声,也跟着水涨船高。
得此优秀学生,夫复何求啊!
吴清澜郑重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而后。
在众多学子们激动的注视下。
吴清澜借来红墨,笑着在‘同窗录’的扉页,画了一朵漂亮的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就这么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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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日,让他们开心激动之事,显然不止这一件。
叶怀峰县令笑着走了过来,朝他们道:“这本‘少侠惩恶同窗录’,且让衙门中人也摘录一份吧。本官将命其写入南阳县志,好叫后人瞻仰诸位少侠的惩恶风采。”
哇!
一帮小子们高兴疯了,一个个开心的欢呼出声。
而后,各位‘少侠’们彼此拱手道别。
裴府。
裴老夫人已经在府门外张望许久。
终于,便见裴坚兴冲冲跑回来,隔着老远便喊道:“祖母,祖母我跟你讲,我今日同岘弟一起,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裴老夫人一把将小孙子抱在怀里,激动道:“哎呦听说了听说了,我的乖孙,太厉害啦!”
不仅仅裴府。
高奇家,李鹤聿家,庄瑾家,以及参与此件事的上百个‘少侠’家里,都在发生着这温馨一幕。
崔家自然也不例外。
回去后,老崔氏,和两个儿媳妇一起,做了好丰盛一桌哺食。
堂屋里点燃起清亮的油灯。
一家人神情振奋,个个精神抖擞。
他们是真高兴啊!
甚至老崔氏还破天荒的,打了一壶清酒。
崔岘、崔钰兄弟俩,也分到了一小杯。
一家人笑着齐齐举杯庆贺:“敬咱们心往一处使的一家子人,敬咱们以后的好日子!”
老崔氏鲜少喝酒,但因为高兴,多贪了两杯。
次日,她在一片吵嚷声中起床。
一个邻居在外面激动喊道:“崔家老嫂子,快起来开门呐!知府大人,同知大人,县令大人,带着知府、县衙数十位官老爷,来您家慰问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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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正四品的官员,他久经官场,深谙为官之道。
是以‘揠苗助长’风波闹起来的时候,宋大人果断选择避风头,暗中静观其变。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
他会等舆论风浪明晰后,再站出来铁口断案。
然后收获百姓的‘鲜花和掌声’。
但,意外来了。
而且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呈奔雷破竹之势!
叶怀峰赶去河西村后不久,知府大人麾下的人,也暗中赶到了。
于是那《悯农二首》,当天便出现在宋知府书房的案台上。
宋知府年纪大了,又常年读书批公文,所以有些近视。
他坐在书案边,拿起属下递来的诗帖,一边眯眼看,一边下意识端起茶盏,往嘴里送茶。
然而下一刻——
“噗!”
刚送进口中的茶水,没忍住直接喷出来。
宋大人放下茶盏狼狈起身,惊艳呆滞的将手中的《悯农二首》又复读几遍,脸色当即就白了。
拿着诗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胸有笔墨,自然能看出这首诗的含金量。
若是没穿这身官袍,宋知府必当拍案叫绝,赞一声:好诗!
可如今他穿着一件四品官袍啊!
这首诗的含金量有多高,杀伤力就会有多强。
用词简洁,字字如刀。
宋知府以自己浸淫官场数十年的直觉来看,这首诗,绝对要上达天听的!
简单来说:不管赵志有没有犯事儿。
这首诗一出,他都完蛋了。
因为这简直是足以写进教科书里的‘政治正确’标杆案件!
吏部收到这首诗,绝对会呈到内阁。
八岁神童作《悯农二首》。
内阁的阁老大人们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怎么可能会放弃这样一个让皇帝陛下龙心大悦的好机会。
神童天赐,佑我大梁。
这甚至还能包装成一个‘祥瑞’事件。
宋知府绝望闭上眼睛。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布政史李端那张愤怒咆哮的脸。
看到督察院、巡按御史派遣来的天官,以及布政史司、按察使司的官员们,齐齐居高临下,向自己问责的惊悚场面。
不不不,这还算轻的。
若是最后事态被继续放大,他这位南阳知府,甚至还得亲自进京,去吏部述职。
太可怕了!
宋大人哆嗦着,慌忙将自己的副手吴同知喊来。
然后吴同知也跟着哆嗦了。
他俩难兄难弟,一旦出事儿,谁也跑不了。
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早知事态会这般发展,当时就该站出来,而非借机开溜。
如今,《悯农二首》已强势传颂而出。
青天大老爷叶怀峰狠狠出了一把风头。
作为南阳知府和同知,他俩竟然在这件事中‘隐形’了!
“还有办法补救,还有办法补救。”
宋知府焦急道:“本官猜测,布政史大人马上就会命我去开封述职。这个还好,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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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就怕在,不日有天官来问责,稍有差池,咱俩就栽了!所以,趁着那些能要命的人还没来,先去苦主家慰问一番。虽不指望他能帮咱说情,但至少别说要命的话!”
正所谓: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上头若是真想彻查,谁敢说自己经得住查?
吴同知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跟着点头:“是极是极,我们明日就去崔家慰问。”
宋知府又警告道:“叶怀峰如今乘势而起,你和他那些矛盾,尽早化解。他替那崔岘断了案,自然有情分在,莫要在这个关键时候,葬送你自己的仕途。”
吴同知欲哭无泪。
早知这样,他何必贪恋那些小权。
他明年就要升迁了,这下别说升迁,能保住目前官位都算是万幸!
于是当天晚上。
吴同知悄悄去了叶县令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己以前被猪油蒙了心肝,遭赵志蒙骗。
叶怀峰在心里放声大笑,只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但还得使劲压住嘴角,同他虚与委蛇。
再然后就是次日。
南阳县城里《悯农二首》传唱越来越广。
宋知府,吴同知再也坐不住,喊来叶县令,带领县衙、府衙上下数十位官员一起,来到了仲景巷。
这个时候,自然不必忌讳行事高调。
恰恰相反,他们就得高调起来,在‘赵志案’中有足够的参与度啊!
于是这日早晨。
数顶官轿,数十位着官袍的官老爷,和大量衙门差役,停在了仲景巷口。
那宏大的场面,引来无数百姓瞠目围观。
随即有人了然,欣喜道:“是知府大人和同知大人,大人们一定是来褒奖小神童崔岘的。”
整个仲景巷都跟着轰动了。
他们这个陈旧的巷子,还从未接待过这般大人物呢!
而且还一次性来了数十位穿着官袍的大人!
得知崔家人还没有起床,有邻居去慌忙帮忙喊门。
宋知府站在巷子口,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无碍无碍,是本官昨日听说那赵志作恶,心中实在愤慨,痛惜我南阳百姓,竟遭此人如此欺辱磋磨。”
“而后读了小神童崔岘的《悯农二首》,当场感动到潸然泪下,钦佩不已。如此文采,本官自愧不如啊。”
“想不到我南阳,竟出了这样一位神童奇才,属实是本官之幸,南阳之幸!”
“因此一大早未打招呼,便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前来慰问我南阳的神童功臣。说起来,倒是本官唐突了。”
如今南阳百姓是真喜欢崔岘。
听到知府大人不吝惜夸赞崔岘,都格外开心激动。
旁边吴同知不逞多让,也慌忙开启夸夸模式,恨不得把崔岘夸成一朵花。
叶怀峰看的叹为观止。
原来,脸皮厚也是做官的一部分啊,至少以他现在的微末‘功力’,是说不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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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大人和一众官员在巷子外等待的时候。
仲景巷里自然一片沸腾。
崔老头担惊受怕一整晚,听见动静打开门,看到外面一群乌泱乌泱的官老爷,当场吓得尿了裤子,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林差役见状哪还有不懂得,着急道:“岳丈你说实话,崔家先前遭遇磨难,是否跟你有关。”
崔老头哆嗦着道:“我……我哪里知道,老崔氏的孙子那般厉害,竟然能扳倒赵志。”
林差役脸色惨白:“你要把咱家人都害死啊!”
他的娘子得知此事,也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崔老头一家正惊恐绝望。
而老崔氏一家,则是欢喜到晕晕乎乎。
她听到邻居的喊声,难以置信的起床,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的哆嗦。
县令大人、同知大人、知府大人,和县衙、府衙几十位官老爷一起,来自家慰问?
娘嘞!
就算相公、公公还活着的时候,家里都没有来过这么多官老爷啊!
老崔氏哆嗦着,去各个屋子,把一家子人都喊起来。
“娘,你不会喝迷糊了吧?”
“什么?”
崔伯山、崔仲渊,以及林氏、陈氏等人睡眼惺忪,嘴巴张的老大。
连崔岘都很是惊讶。
随即了然:这是政治作秀,作到自家来了啊!
但此事对崔家百利而无害,而且崔岘还暗搓搓盯住了赵志家的大宅呢。
因此,他笑着提醒道:“祖母,既然各位大人们已经到了家门外,咱们自是不好让人家久等。快快洗漱换好衣服,出门迎接。”
是极是极!
经岘哥儿提醒,老崔氏反应过来,立刻安排激动的一家子洗漱、换上体面衣服。
这不是拿乔,是对登门者的尊重。
约莫半盏茶功夫过去。
崔家的大门终于打开。
仲景巷子里外,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当即有人欣喜惊呼:“出来了,出来了!”
老崔氏牵着岘哥儿,带领一大家子慌忙出来迎接。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围观的百姓们看到瞠目傻眼。
便见站在巷子口的宋知府,远远瞧见崔家人出来,竟眼圈一红,眼泪陡然落下。
知府大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快步上前颤声道:“本官唐突造访,但愿莫要惊到你们。哪个是作出《悯农二首》、揭露赵志丑恶真面目的崔家岘哥儿?快快上前来,好叫本官仔细瞧瞧。”
旁边。
吴同知慢了半拍,在心中怒骂宋知府老狐狸,戏说来就来。
但他也不逞多让,看向老崔氏,目光淳淳殷切,眼角微湿:“老人家,便是你辛苦培养出神童岘哥儿的吧?本官得替南阳百姓,甚至替我大梁诗坛,向你郑重表示感谢啊!”
嘶!
听闻这话,周围百姓震撼到失声。
甚至有感性之人,泪洒当场。
两位老大人,真是爱民如子,识才惜才啊!
想来要不了多久,知府、同知大人殷切慰问神童崔岘的事迹,便会传遍整个南阳县城。
而被如此夸赞的老崔氏,则是激动的险些没有晕厥过去。
她一介老妇,竟然跟大梁诗坛扯上关系啦?
唯有叶怀峰县令讷讷站在一旁,急的直跺脚。
他也想过去整上两句,可一是马甲被拆穿,现在瞧见崔家人,总觉得羞耻。
二是面皮太薄,实在搞不来这种高端操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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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戏演的格外卖力。
见崔岘走上前来。
宋知府半蹲下去,不顾官袍沾染到地面的尘土,紧紧攥住崔岘的手,殷切道:“好孩子,你便是崔家岘哥儿吧。果真秀外慧中,一表人才。”
“孩子莫怕,今日本官带着衙门众官员,是特地来褒奖探望你的。”
“感谢你为咱们南阳,惩奸除恶啊!来孩子,咱们回家。”
崔岘:“……”
说实话手被紧紧地握着,再听到这样一番话,他差点没绷住。
演员。
这就是演员吧!
但你要是跟我飙演技,那我……我也要飙起来了奥!
因此。
崔岘看了一眼宋知府,而后低下头,窘迫道:“回大人的话,草民家中清贫破落,担心无法招待好大人。”
方才。
趁着还没开门出来迎接诸位官老爷的时候。
在崔岘的建议下,全家人把院子里值钱的、体面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宋知府闻言,表情越发慈爱。
他看向身后的一众官员,说道:“看看,那贪官赵志赚的盆满钵满。真正的神童天才,却落魄如斯。”
“实在让你我愧疚啊。”
他话音落下。
一众官员齐呼‘是是是’,并且非常亲民的带着猪肉、大米、鸡蛋等等,表示这是官府对小神童的慰问和褒奖。
崔岘惊喜的瞪大眼,感慨道:“多谢各位大人,这么多东西,我家院子太小,都放不下哩。”
没有人发现。
在说到‘我家院子太小’这一句的时候,他反手握紧宋知府的手指。
宋知府眉心一跳。
他顺势站起来,牵着崔岘,神情殷切的往仲景巷里走去,余光却忍不住观察对方。
这八岁的孩子,眉眼灵动,模样稚嫩,一派天真姿态。
以至于宋知府都有点不敢确定,刚才对方握紧自己手的那一下子,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另一边。
吴同知则是搀扶着神情激动的崔老太太,跟在宋知府身后。
其余崔家人脸色通红,表情受宠若惊。
叶县令,以及府衙、县衙一帮官老爷紧紧跟随,先后拎着慰问礼品,前往崔家。
娘嘞!
无数百姓看的瞠目咂舌,震撼呆滞。
这种场面,他们做梦都不敢想啊!
“知府大人、同知大人竟然如此随和亲民。”
“崔家是真风光呐!”
“何时我家也能祖坟冒青烟,出个小神童哟。”
百姓们羡慕的眼睛发直。
等到了家门口。
崔岘握紧宋知府的手,回看向身后一群官员,赧然道:“家里院子太小,怕是都安置不下这么多大人嘞。”
与此同时。
宋知府的手,再次被用力捏了一次。
卡着说‘院子太小’时候捏的!
这下宋知府哪里还有不懂得?
从他见到崔岘开始,对方只说了三句话,句句不离‘院子太破太小’。
宋知府看向神情赧然的崔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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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八岁,作出《悯农二首》,扳倒赵志。
果然不简单。
而且这小子一直反复强调院子小,再加上他是扳倒赵志的主力。
难不成……
嘶,小小年纪,胃口不小。
但只要自己能安稳渡过这一关,把赵家宅院拨给他也不是不行。
宋知府在心里很快有了决断,面上却笑道:“无碍,那就我跟吴同知、叶县令进去坐坐。其余人尽尽心意便好。”
说话的同时,他率先牵着崔岘进了院子。
进去的一瞬间。
趁着没别人,宋知府压低声音试探道:“赵家那院子,还算宽敞。但就怕事情闹太大,不好收场,到时候本官做不了这个主啊。”
崔岘眨眨眼:“事情怎么会闹大呢?大人放心,不会闹大的。”
二人互相对视,随后齐齐笑出声来。
崔岘心想:老东西。
宋知府心想:小狐狸。
但不管怎么说,二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达成共识,完成了一次资源置换。
后面搀扶着老崔氏进来的吴同知瞧见了,隐约明白了些,在心里松了口气。
好好好,苦主这边安抚住了。
接下来压力至少能去掉一半。
两位大人心头安稳了,态度也越发和煦。将崔家大门敞开,坐在靠近门口位置,同一家人话家常。
问老崔氏身体可还健壮。
问崔岘的学业。
总之,那氛围要多和谐有多和谐。
巷子里,强势来围观的百姓们,时不时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呼。
“我看见知府大人半蹲着,揉小神童的脑袋,夸他有才识胆量。”
“同知大人甚至还关切询问老崔氏,并且说自己略通医理,给那老崔氏把脉呢。”
哎哟!
这真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场面呐。
百姓们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隔壁崔老头家听得彻底崩溃了。
最后,林差役一咬牙,当场拉着崔老头,去崔岘家门外自首求饶。
这事儿肯定瞒不住。
那还不如早早自首,求个开恩。
“启禀知府大人,同知大人,县太爷!”
在一众百姓哗然的注视中,林差役跪倒在地,颤声道:“赵志之所以盯上小神童家的田地,全因为我这岳丈而起。恳请大人降罪责罚!”
哗!
听到这话,百姓们顿时愤怒了。
仲景巷里很多人本就厌恶崔老头,因此很快便将两家的恩怨讲述出来。
崔老头生无可恋的跪倒在地上,吓得浑身直哆嗦。
宋知府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桩可以‘补救’的案件,心中大喜。
面色却大怒:“好一个恶邻!一点小小争执,竟然想着在背后致人死地。你教唆赵志兼并土地,罪责不可饶恕,来人,速速将其拿下!”
衙门差役当即将崔老头捉拿。
不曾想。
老崔氏却愤恨站出来,恶狠狠地看着崔老头:“好叫各位大人、以及在场诸位知道,此人可不仅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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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老崔氏便将二十年前,同崔老头的旧怨,一并当众说了出来。
众人听后,齐齐怒骂崔老头不是东西。
竟然将寡嫂一家,迫害到如此凄惨。
宋知府听完前因后果,面色有些为难。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家都分了二十年,时间太过久远,而且是崔家族老们自己定下来的决策。
他纵然是知府,也没法重新断这个家务官司啊。
好在。
崔岘也并非让宋知府断家务事,他站出来,看向宋知府,道:“家务事琐碎糟心,给大人添麻烦了。但大人也看到了,此人心术不正,分家了二十年,仍旧对我家抱有恶意。”
“所以小子厚着脸皮,恳请大人将我崔氏族老传来,帮小子一家做个见证。”
宋知府闻言心中腹诽。
给我添麻烦,说的好听。
你这小狐狸怕是在我来的一瞬间,就已经想好了问我要赵家大宅,再顺便帮你家撑腰吧。
但有道是送佛送到西,此事也不难办,因此宋知府便准了。
老崔氏等崔家人听到崔岘这话,明白了什么,一个个激动的脸色发红。
迟到了二十年的正义,终于还是等到了!
当年有多憋屈,今日就该有多痛快。
不久后。
收到消息的各个崔家族老们先后赶来,看到如此大阵仗,吓得全都跟着前来跪拜知府大人。
等明白前因后果。
这群崔家族老,当场把崔老头骂的狗血淋头。
老崔氏红着眼睛,看向那群陌生的崔家族老,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二十年过去了。
当初那些偏心眼的族老们,大都尘归尘、土归土。
她往日那些恨,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恨到谁头上去。
崔岘看向祖母。
老崔氏微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于是,崔岘便明白了祖母的意思。
八岁的小小少年,在一帮崔氏族老们惋惜、后悔、羞愧、惶恐的注视下,向前跨出一步。
“我虽从未见过诸位,但想来诸位都是我的长辈。如今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二十年前,我不在,所以对诸位的做法,不予评价。”
“作为晚辈,我也不想掺和上一辈的恩怨。”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便见崔岘口齿清晰,满脸坚毅:“但我没想到,这家已分了二十年,我家仍旧还要承受这般磋磨迫害。”
“各位族老扪心自问,这对我们可曾公平?”
一帮崔氏族老讷讷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如今南阳城里,谁没听过小神童崔岘的大名?
这本该是他们崔氏一族的骄傲,如今……悔之晚矣啊!
见没人说话。
崔岘又道:“所以,今日当着知府大人、同知大人、县令大人,以及诸位衙门大人,和在场乡亲邻里的面,我想请诸位帮我家做个见证。”
“我崔家,自河西村起家,搬迁至仲景巷。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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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家单开族谱,是为南阳河西村崔家。”
“我崔岘,自会承担起我家光耀门楣之重担。”
小少年声音掷地有声,表情神采飞扬。
周围一帮百姓看的赞叹不已,纷纷鼓掌叫好。
好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崔氏族老们闻言心痛不已,自是舍不得宗族里这样一位神童天才脱离出去。
可府衙、县衙两个衙门的大人俱在。
崔岘如今又风头正盛。
他们纵然不舍,也只能咬牙答应啊。但在心中,却恨不得把崔老头给生吞活剥了。
最后。
在宋知府等人的见证下,崔岘一家正式从先前的崔氏一族剥离出来。
是为,南阳河西崔氏。
崔老头因教唆他人兼并土地,被衙门当场收押,等待判决。
林差役则是咬牙逼迫着岳母,拿出大部分家底,变卖了家里一些金银。
自己又四处拼凑,最后凑了五十两银子,赔给老崔氏。
以作当年分家产不公的补偿。
当然,这是后话。
一切尘埃落地后。
关上门。
老崔氏抱着崔岘,呜呜痛哭:“岘哥儿,祖母是真开心呐。我怎么都想不到,二十年后,竟能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你祖父泉下有知,也不会再怪罪我了。”
“好孩子,好孩子啊。”
其余崔家人见状,也都或唏嘘,或振奋。
因为就如岘哥儿说的那般——
以后,他们就能单开族谱,是南阳河西村崔家了。
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还怕没有好日子吗?
但崔岘表示,莫等以后,现在好日子就来咯!
他擦干净祖母的眼泪,冲家人压低声音笑道:“祖母莫哭,我这有个好消息,保准你听了,再也哭不出来。”
老崔氏泪眼婆娑看过来。
其余一家子人也都看过来。
便听崔岘笑道:“还记得我说要单开族谱、拿下赵志时候的话吗?此处宅院太小,还得付房租,不妥不妥。”
“既要单开族谱,又岂能无大宅安家?”
“知府大人已经同意了,等赵志案结束后,那赵家的宅子,就能归咱家了。”
院子里霎时间陷入沉默。
崔伯山、崔仲渊,以及林氏、陈氏眼睛都瞪直了。
赵家那般气派大宅,马上就要姓崔了?
老天呐,跟做梦似的!
老崔氏也果真忘了哭,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开嘴:“哎哟……哎哟我的娘!真把赵家宅子送给咱家啦?”
神了!
岘哥儿这孩子,是真的厉害哟!
才刚带着一家子出河西村不久,大宅都给安排上了。
老崔氏坐在地上,眼泪都没干呢,整个人又开始抑制不住的傻笑。
她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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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开封府便来信:命宋知府前往开封布政使司述职。
该来的还是来了!
宋知府虽然是老油条,可当官越久,胆子越小啊。
他和吴同知二人提前对好说辞,以避免去了开封回不来,直接被扣押。待京城天官来问责时,两相口供对不上。
而后。
留吴同知在南阳知府衙门里哆嗦。
宋知府则是去了开封府布政使司里哆嗦。
三日后。
宋知府风尘仆仆赶到开封,见到李端后当场潸然泪下,跪地忏悔:“老大人,下官愧对您的栽培啊!”
布政史李端冷笑一声:“少给本官搞这些虚的!本官且来问你,那赵志兼并土地、草菅人命、贪污受贿一案,你可有参与,又参与了多少?”
宋知府当即哭诉道:“老大人明察!下官不曾参与啊!”
李端闻言,脸上的冷意稍稍收敛。
而后道:“你在本官手下为官多年,本官自然不想看你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但这一切,都还要看你是否跟本官说了实情。”
“从今日起,你便待在开封,哪里也不许去。”
“本官已写了奏疏,快马加鞭呈送吏部。此案件,届时自会有督察院、巡按御史派遣天官来查证。”
“你……好自为之。”
宋知府当即感恩戴德道谢。
李端这话,看似公正不阿,但其实也给他透露了足够的信息。
只要他确实是干净的,身为二品布政使,李端自然能护住他,不会任由京城来人恶意查账。
但此事他要不干净,那就没办法了。
谈完公务。
李端突然又问道:“你可曾见过那《悯农二首》的作者崔岘,此子品性如何?”
宋知府思索片刻,谨慎回答道:“秀外慧中,七窍玲珑,小小年纪便自有其神采风骨。”
听闻此话,李端满意点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便听布政史大人低声喃喃道:“甚好甚好,也不枉本官将此子荐给我师兄为徒。”
布政史大人的师兄……东莱先生!
天呐!
宋知府闻言浑身一震。
而后在心中无比庆幸——还好他答应把赵宅拨给崔岘了!
此子竟有这般通天造化!
若崔岘真能拜东莱先生周雍为师。
那么,他将拥有一位大梁王朝最厉害的大儒老师,一位二品布政史师叔,和一位当朝次辅阁老师祖!
而次辅大人,身上还顶着一个从一品‘少傅’的三孤加衔。
简单来说:次辅不见得能升任首辅。
但加衔‘少傅’的次辅,基本就可以锁定下一任首辅的位置了。
这怎么不能说是通天造化呢?
宋知府震惊过后……突然回过味儿来。
李端为何要把此话特地点明,让自己听到?
说明李端早已打探清楚崔岘的情况,甚至自己在南阳去崔岘家慰问,人家怕是也早已探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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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愿意保自己,不是因为什么上下级情谊。而是自己识趣,主动去照拂了李端的‘未来师侄’崔岘啊。
想明白其中前因后果,宋知府悟了!
他这一难关,看似还没来,但其实已经过了。
李端会保他。
而他,需要老老实实待在南阳,将那只小狐狸……不不,是小祖宗!
把那小祖宗给好生照顾好咯!
想明白其中关键。
宋知府长舒一口气,忍住泪意,朝李端泣声道谢:“多谢大人,下官多谢大人啊!”
李端笑而不语。
但他没有骗宋知府。
早在宋知府从南阳启程,赶往开封的时候。李端的奏疏,已经快马加鞭,提前呈去了吏部。
当然,李端写了两封信。
一封送去了吏部。
另一封,则是送去了他的老师、次辅阁老大人,郑霞生的府上。
郑霞生、字汉阳,当朝次辅,加从一品少傅衔。
这日用过哺食。
郑阁老在自家书房,拆开小徒弟送来的信件,眯起眼睛阅读。
他先是看完了赵志案的始末,表情平静搁置一旁。
这样一位小小县丞案件,不足以阁老大人放在心上,更不足以李端特地写信过来。
重头戏应该在别处。
果然。
当郑阁老取出信件里几张字帖,和《咏鹅》《悯农二首》两首诗以后,眼睛当即猛然亮起。
好字!
好诗!
拿着这几张字帖,两首诗,再回看赵志案。
郑阁老当即又赞叹道:“好手段!”
这声赞叹,自然是送给崔岘的。
这八岁的孩子,不仅文采斐然,还心思通透,步步为营,乘大势以弱胜强!
等看完信件上所有内容后,郑阁老借着油灯,瞧见信纸背面似乎有墨痕。
他狐疑翻过去。
而后阁老大人眼睛当即瞪大了许多。
便见那所有信纸背后,都写着一句话:崔岘,八岁开蒙,如今八岁半。
短短半年时间。
便能写出如此惊艳之字,如此精彩之诗?
好家伙!
这是什么妖孽啊?
饶是郑阁老见多识广,此刻都被惊到了。
而震惊过后,郑霞生也明白了徒弟李端的意思。
他们师徒三人,郑阁老在朝堂中心,李端镇守一方,周雍名震士林。
也是时候,该培养个小接班人咯。
但不管是郑阁老,还是李端,身在官场都不适合直接收徒。
反倒是周雍最为合适。
郑阁老看着那两张诗帖,越看越喜欢,抚摸着胡子笑的格外和蔼:“如此旷世奇才,便宜了周雍那厮哟。乖乖徒孙,且看师祖送你一场好造化。”
次日。
吏部审核过赵志案件后,不出意外,并《悯农二首》一起,将折子呈到了内阁。
午门之内、奉天门之东、文华殿之南,文渊阁。
郑阁老坐在案前,颤巍巍打开一封折子。
翻阅过后。
他像是第一次看过那《悯农二首》般,颤抖着起身:“好诗!好诗啊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八岁稚童,竟能作出如此振聋发聩之诗!可见我大梁人才济济,天佑陛下,天佑大梁啊!”
“等今日上朝,本官要将这首诗,呈现陛下。”
什么?
听闻这话。
其余内阁大学士、殿阁大学士、中书舍人们,都过来好奇围观。
等看完《悯农二首》后,一帮阁臣们都拍案叫绝。
尤其是,这首诗竟是一位八岁神童所作!
实在令人惊叹。
其中一位中书舍人看过《悯农》,迟疑道:“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般诗句虽振聋发聩,但呈给陛下查阅,是否不妥?”
听闻此话。
包括郑阁老在内,其余阁臣都笑了。
怎么会不妥呢?
那可太妥了!
因为陛下看到这首诗,必不会觉得那八岁稚童是在质问自己。反而呢,陛下还能拿着这首诗,去质问规训群臣啊!
于是。
这日早朝。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郑阁老呈给陛下两首诗,说是河南南阳一八岁稚童所作。
太和殿中。
在群臣百官惊讶的注视下。
便见一向不苟言笑的皇帝陛下,在看完那诗帖后,朗声大笑:“果真好文采!此诗,竟是一八岁稚童所作?好,好啊,想不到,我大梁竟有如此神童天才。”
而后。
皇帝命殿头官,当朝诵读《悯农二首》。
百官群臣目露惊艳震撼。
如此振聋发聩之诗,竟是由一位八岁稚童所作?
八岁神童崔岘,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今日朝会的‘主角’。
一位官员站出来,大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端坐在高位的皇帝轻‘哦’一声:“你倒是说说看,朕有何喜啊?”
那官员欣喜道:“如此年幼的八岁神童,竟然能作出这般振聋发聩之诗!说是文曲星下凡,也不为过!文曲星下凡辅佐襄助,说明陛下乃皇权天授、既寿永昌的真龙天子!天佑陛下,天佑大梁!”
“陛下,此乃祥瑞啊!”
但凡今日崔岘是个成年人,这位官员都不敢这么吹嘘。
可妙就妙在,崔岘只有八岁。
谁都不会在这件事上不凑趣,触陛下的霉头。
因此,文武百官齐齐跪地,高呼:
“天佑陛下,天佑大梁!”
皇帝龙心大悦,戏谑笑道:“你们这帮人啊,只会捡好听话说。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尔等将谨记于心。”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
百官齐齐应和。
一时间,君臣和睦,朝堂气氛格外轻松。
根本没有人提赵志。
但所有人都懂,赵志完了。
从皇帝陛下夸赞‘神童天才’,并默许将此事定性为‘祥瑞’的那一刻,赵志便彻底完了。
下朝后。
吏部尚书找到郑阁老,笑呵呵道:“阁老大人,下官今日便派遣人前往南阳调查此案。”
“另,依下官的想法,同户部、工部协商,免去南阳县百姓三年徭役,减免南阳县百姓五年六成粮税,免去崔家二十年粮税、赋税徭役。”
“并协商礼部,将《悯农二首》作范诗,推广天下学堂,您老以为如何?”
郑阁老抚胡须笑道:“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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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景巷,崔家院子里。
一大早起来,老崔氏穿着新衣裳,在水缸旁边照了又照。
她表情略显忸怩:“老大媳妇,你再给娘看看,这衣服合身不?”
林氏闻言乐不可支:“娘您放心,合身着呐。”
不仅老崔氏收拾的格外隆重。
其余崔家人,也都特地换上了新衣。
因为家里的摩睺罗店铺‘泥宝斋’,今日便要开门营业了。
距离赵志被缉拿,已过去半个多月。
后续如何处置此人,是官府要做的事情。
对于崔家来说,这件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也该就此翻篇,去迎接新的美好生活。
至于赵家的宅子……目前肯定是没法拿到的。
要等京城天官过来,将案件查明,再由吏部、刑部结案,最后将赵家查封抄家。
最后留下的空宅,宋知府才能在其中运作,转到崔家名下。
这一套流程,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怕是走不完。
好在崔家也不着急。
眼前还有个新店铺需要忙活哩!
等用过早食,在一家人的簇拥下,老崔氏喜滋滋走出家门。
他们刚露面。
便有仲景巷的邻居瞧见了,热情道:“崔家老嫂子,你家那店铺,总算是要开起来了!喜事哟!恭喜恭喜!”
老崔氏笑的合不拢嘴,连连道谢。
还有邻居打量他们一大家子,而后轻‘咿’关切道:“怎地不见小神童呢?”
赵志案过后,崔家成了巷子里最受欢迎的人家。
尤其是崔岘,最是招人稀罕。
街坊邻里瞧见了,老远都会特地来同他热络打招呼。
老崔氏闻言,笑道:“今日家里店铺开业,岘哥儿跟那帮孩子们,说是要给《虹猫》的书友准备个惊喜。打算扮作七侠沿街游走,热闹一番嘞。”
对的,‘扮七侠’。
再直白点来说,就是古代版人物角色扮演,属于上辈子二次元群体的常规操作。
但放到古代来,仍旧挺震撼。
南阳城中集市街的后面,小巷子里。
几辆马车停靠在一旁。
崔岘、庄瑾、高奇,和几个小少年正嘻嘻哈哈催促:“好了没有,穿好了没有啊!”
他们几人当中,崔岘扮了‘虹猫少侠’,穿着一身白色唐装,格外俊俏。
庄瑾、高奇等人,分别扮作‘跳跳’、‘大奔’、‘逗逗’等,各自手持宝剑,瞧着也算英武。
但唯独迟迟不见裴坚、李鹤聿二人露面。
半晌过后。
他俩终于期期艾艾的换好衣服,从马车里钻出来。
在瞧见他俩的瞬间,高奇等人愣住片刻,而后齐齐爆笑出声。
因为裴坚扮演的是蓝兔。
而李鹤聿扮演的则是沙丽。
二人一个微胖、一个瘦高,神情忸怩脸色涨红,简直——辣眼睛!
庄瑾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李鹤聿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裴坚羞怒道:“说好的不许笑呢!你再笑,那咱俩换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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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瑾连忙摇头。
还是崔岘强忍住笑意,安抚道:“好了好了,祖母他们估计也即将到泥宝斋,咱们快出发吧。”
扮作七侠、黑心虎、黑小虎、马三娘等角色的一群小少年,走出巷子,上了黄牛板车。
而后,板车载着他们,缓缓驶进集市街。
今日万众期待的泥宝斋开业。
很多《虹猫》书友闻风赶来,在集市街里汇聚,眼巴巴等待开门后购买摩喉罗。
结果——
某位等待许久、有些无聊的书友一回头,看到驶进集市街的板车,激动到瞠目,尖声道:“诸位快看,是七侠!是七侠!”
什么?
这一嗓子,让无数人齐齐回头。
然后不出意外,响起各种激动惊叹声、以及……怒骂声。
“虹猫少侠!我竟然看到了活着的虹猫少侠!好生俊俏不凡!”
“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长虹剑!天呐,好威武!这就是我想象中长虹剑的模样。”
“那个手持奔雷剑的,是大奔吧!”
“我的老天,那个死胖子是谁,他竟然敢扮演蓝兔?”
“还有个竹竿扮演丽莎,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没看过《虹猫》的路人纯粹是来凑热闹。
而看过这话本的,有人激动到手舞足蹈,有人气到七窍生烟。
板车上。
裴坚本来还有些忸怩。
等听到很多人在怒骂自己,于是贱嗖嗖的当着众人的面,搔首弄姿舞动冰魄剑。
李鹤聿也很快加入其中。
眼看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书友大声嚷嚷着‘莫拦我,我要一剑戳死那货’,崔岘神情发紧。
他真担心裴坚被愤怒的书友们给戳死了!
好在,大家也只是说说。
当老崔氏带着一家子赶到泥宝斋,看着外面乌泱乌泱的人群,惊得目瞪口呆。
虽然岘哥儿说,扮作七侠游街,会有宣传效果,可这效果也太好了吧!
结果崔家人定睛一看:好家伙,那激动围观的人群,估计至少有一半,都是在怒骂裴坚、李鹤聿。
远远瞧见老崔氏等人来了。
裴坚高呼道:“祖母,快快开门营业,我顶不住了!”
“……”
这孩子,拿生命在宣传呢。
老崔氏当即一甩手,开门!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各点燃一串炮竹。
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在崔家人激动的神情中,在书友们期盼的注视中——
泥宝斋,开业咯!
大量顾客先后涌进去,等瞧见里面栩栩如生的摩喉罗以后,眼睛都直了,各个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渲色着衣七侠摩喉罗80文一个。
普通黄胖七侠30文一个。
还有长虹剑、冰魄剑等单独的‘神剑’售卖,大小不一、材质不一,售价从20文,到80文不等。
甚至在店铺里,还有供真人穿的‘七侠套装服饰’。
“这个价格,太实惠了!”
“买买买,我要买!”
“虹猫少侠的真人服装好生俊俏,我要买一套!”
生意真的太好了。
老崔氏,和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一起,全家上阵都有点招呼不过来。
店铺里的摩喉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抢空。
店铺外。
崔岘、裴坚、庄瑾、李鹤聿几人累的气喘吁吁,互相靠在一起兴奋傻笑。
这是他们一起合力开的第一家店铺。
生意这般好,他们自然开心呐。
“也不枉少爷我做出这般牺牲,丢人现眼。”
裴坚感慨了一句,而后感觉不知为何,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他疑惑回头,看到数以百、不、数以千计的人,涨红着脸乌泱乌泱朝集市街涌进来。
娘嘞!
裴坚吓了一跳,惊恐道:“不是,少爷我模样这般俊俏,扮个蓝兔而已,竟惹来这么多人齐齐震怒?这架势,真打算把我戳死啊!”
崔岘、庄瑾、李鹤聿闻言跟着回头,也吓得一咕噜爬起来。
因为这次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好像全城的人都来了似的。
他们一边朝这边赶来,一边嚷嚷着什么‘免除三年徭役’、‘五年六成粮税’之类的话。
这是什么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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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为了来买摩喉罗。
这群激动的百姓,是来感谢小神童崔岘的啊!
当崔家在忙活着新店开业的时候。
赵志案的审查官员们,自京城出发。
先到开封府,而后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大人们的陪同下,赶到了南阳知府衙门。
与这些上官一起回来的,还有被迫留在开封许久的宋知府。
但有趣的是。
这群官差大人们来南阳后,不着急断案。
反倒先公布了一个经由吏部、户部、工部共同起草,内阁批准的、利好南阳县的政令。
因上官们到得早。
许多府衙的南阳官员们,睡眼惺忪的在下面听着。
包括急吼吼来恭迎天官的叶怀峰。
便见那为首的官差打开一本折子,念道:“自今年秋日起,免除南阳县百姓三年徭役。”
叶怀峰猛然一个哆嗦。
其余南阳官员们眼睛都瞪直了,表情发飘,险些以为自己没睡醒。
官差又道:“免除未来五年,南阳县百姓六成粮税。免去《悯农二首》作者崔岘家二十年徭役、粮税。”
“另,将《悯农二首》作范诗,推广天下学堂。”
嘶!
整个知府衙门一片安静。
每位官员脸上都写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撼。
不是……虽知道这是利好南阳的政策,可这利好的也太生猛了吧!
免三年徭役,免五年六成粮税。
天呐!
这种好事情,千百年来都不见得能发生一次吧。
南阳县的百姓们,今日绝对要提前过年了!
而很显然。
南阳能批到这般利好政策,全因崔岘,全因《悯农二首》啊。
宋知府都快要高兴傻了,一把年纪了整个人兴奋的脸色发红。
先是忙不迭跟官差大人们道谢。
而后他看向全体激动的南阳官员,焦急道:“快,命县衙、府衙所有差役,加急张榜,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我南阳百姓。”
“另外,一定要写清楚,朝廷褒奖我南阳百姓,全因神童崔岘所作《悯农二首》。”
“你们快去……不不不,本官得亲自过去,替我南阳百姓,谢谢小神童啊!”
如果说,先前宋知府去崔家慰问,有政治作秀成分在。
那么今日。
他哪怕贵为知府,也得赶过去,替全南阳百姓,向崔岘鞠躬致谢。
因为这是福泽家乡,利好万民之功绩啊!
宋知府想带着全衙门官员,立刻去找崔岘致谢,但又回头看向一帮京城来的官差,脸色为难。
天官们神情和煦,笑道:“我等先自行歇息,宋大人快去替百姓,感谢小神童吧。”
“多谢各位大人体恤!下官这就去!”
宋知府赶忙道谢。
而后带着吴同知、叶县令,以及一众南阳官员,神情激动的出了衙门。
一盏茶功夫后。
县衙、府衙先后贴出公告榜。
怕百姓们不识字,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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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不出意外,整个南阳县城都跟着轰动了!
消息从衙门传出。
接着在各个街道、巷子里迅速传播、蔓延。
猪肉铺里拿着刀的汉子兴奋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坐在街边唠闲话的老婆婆猛然站起来,眼睛里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有男人在院子里,抱着自家婆娘又哭又笑。
有女人在串门告知邻里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整个城市都陷入一场巨大的狂欢当中。
“真的,衙门里的老爷亲自说的!从今年秋天起,免除南阳县城所有百姓三年徭役!”
“太好了,太好了啊!”
“不仅免徭役,还免未来五年足足六成的粮税呢!”
“天呐,那今年秋收,家里能囤下不少粮食了!”
“官府的差爷们说啦,咱们南阳之所以能享受到这些政令,全因小神童崔岘作了《悯农二首》。陛下得知后,深受感动,赞扬小神童诗写得好,而后褒奖咱们南阳百姓哩!”
“感谢小神童!感谢小神童啊!”
大量的百姓们,在听说此事后,纷纷神情激动的准备亲自找崔岘道谢。
他们一路打听,去了仲景巷。
但却扑了了个空。
而后得知崔家今日新店开业,于是激动的人们又赶去集市街。
不仅百姓。
宋知府等全体衙门中人,也神情激动的赶了过来。
崔岘、裴坚等人被这个阵仗吓到,纷纷后退到泥宝斋里,准备关门。
老崔氏等崔家人察觉到动静,出来张望,一个个也慌了。
哎呦我的娘!
怎地来了这么多的人呐!
再然后,崔家一大家子人,和崔岘、裴坚等七八个小子们,全都呆滞住。
便见街道上。
那群来势汹汹的人群,在瞧见崔岘以后,竟先后红着眼鞠躬道谢。
“多谢小神童!多谢小神童啊!”
“你是咱们南阳的功臣,是咱们南阳百姓的恩公啊。”
“对对,感谢小恩公!”
“你不仅帮大家除掉了赵志那个狗官,还替全南阳百姓谋福。朝廷免除了我们三年的徭役,和五年六成粮税。”
“小恩公,请受我们一拜!”
啊?
听到大量百姓们的话,老崔氏等人总算是弄懂了事情的始末。
但——
这事情听起来怎么这么玄乎呢!
一点都不真实啊。
老崔氏扶住门框,整个人都有点发懵:“咱家岘哥儿,被皇帝陛下夸赞神童?还因此免除了整个南阳县城三年的徭役,和五年六成的粮税?”
“老天爷啊!”
那可是皇帝陛下啊!
陈氏、崔仲渊夫妻俩脸色晕晕乎乎,恍若做梦。
旁边。
裴坚、李鹤聿、庄瑾、高奇四位少爷同样看的瞠目结舌。
而后,四人激动了!
他们合力,把不停往后退的崔岘推出去,向众人兴奋嚷嚷道:“看,他就是崔岘,他就是小神童崔岘呐!”
“《悯农二首》是他作的,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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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皇帝陛下都夸赞他,还免除了咱们南阳百姓的徭役、赋税。乡亲们快看,他是不是特别俊俏!”
众目睽睽之下,崔岘闹了个大红脸,只觉得好生羞耻。
百姓们是真喜欢、感激小神童,纷纷笑着予以回应。
“纵观南阳县城,都没有比小恩公更俊俏的哩!”
“除了又白又俏,还会作诗!”
不仅百姓们前来道谢。
稍晚一些时候,宋知府、吴同知、叶县令,以及一众南阳官员们,也浩浩荡荡赶了过来。
在无数百姓们的见证下。
一帮官老爷们齐齐向崔岘鞠躬致谢。
老油条宋知府难得没有再演戏,脸上表情十分动容真挚:“崔岘,本官要替南阳县全体百姓,向你致谢!”
“你为南阳做了一件利好万民的好事啊。”
那日的场面,百姓们许多年都忘不掉。
全府衙、县衙的官老爷,齐齐向小神童崔岘鞠躬致谢。
小神童先是躲闪,而后被迫受了礼。
接着,他从泥宝斋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笑着朝众人回礼:“诸位大人,以及在场的所有父老乡亲。小子崔岘,承蒙大家厚爱。”
“然,此事并非岘一人之功。”
“半月前,在河西村,得无数父老相助,我们才能将那赵志绳之以法!”
“今日南阳承福泽雨露摘得善果,全因先前父老乡亲们自己种下善因。”
“小子如今才八岁,实在担不起诸位鞠躬行礼!但,小子想说的是,若来日小子能走出这南阳,也必定将家乡放在心里,不忘今日父老乡亲之厚爱。”
“望我们南阳,和南阳的每一位乡亲们,都能有个大好未来。”
人们看向脊梁笔挺,神采飞扬的小神童崔岘,满眼惊艳赞叹。
而后发出震天欢呼。
远处。
宋知府怔怔的看着崔岘,心想,这小子,是真就此乘势而起了啊。
他的未来,绝对难以估量!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来感谢小恩公崔岘的百姓实在太多。
于是。
崔家‘泥宝斋’开业不到半日,店铺里的东西,便全卖空了。
一件都没剩下!
提前挂上‘本店打烊’的牌子后。
裴坚等几位少爷,和一众崔家人,在店铺里,将崔岘团团围住,目光火热。
崔岘被他们看的有些发毛,下意识后退一步,茫然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哎呦瞧瞧这话问的!
老崔氏深吸一口气,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岘哥儿,你可是被陛下给夸赞了啊!”
过去二十年,她日日盼望老天爷:让崔家祖坟冒股青烟,出个文曲星吧。
未曾想。
崔家这股青烟冒的这般猛烈,文曲星真落下来了!
甚至还惊动了陛下!
老崔氏以前做梦都没敢做这么大。
裴坚在旁边同样带着震撼:“是啊岘弟,连陛下都夸你是神童。还因为你,减免了南阳县百姓的徭役,粮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崔岘眨眨眼,虚心问道:“这意味着什么?”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也都郑重看过来。
……呃。
裴坚顿时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但不妨碍他一脸笃定道:“意味着,你这次超厉害的!”
嗐!
庄瑾很是无言:“这种众所周知的事情,就不必再多说了。咱们还是先来算算账目吧。”
对对,算算账。
今日新店开业第一天,东西可都全卖完了呢!
钱柜里,好几个大抽屉,全都装满了。
一帮人合力数钱。
崔伯山拿着算盘,等合完总账后,他满脸难以置信。
老崔氏急切道:“老大,究竟多少啊,你赶快说!”
崔伯山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应该是54两零390文。”
哎呦我的娘!
崔家几个女人瞠目结舌。
连裴坚等人都很是吃惊。
这才第一天营业啊!
就算去掉三分之一的毛利,那也有足足三四十两银子进账。
一天时间,赚了小半套南阳房产?
嘶!
随后,大家又齐齐看向崔岘,表情呆滞。
崔岘见状摊了摊手:“只是今日刚好凑巧,碰到全城百姓来道谢,大家捧场而已。”
“随着《虹猫》热度降下来,摩喉罗的生意也会逐渐变差。所以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写新的话本吧。”
“除此之外,还得扩大市场。带着泥宝斋走出南阳县,开到南阳府,甚至河南省去。”
“届时我们不必再拘泥于摩喉罗生意,各个行业都要有所涉猎。”
“所以祖母,你可莫要被这点小钱吓到。咱们南阳河西崔氏,能不能彻底崛起,成为世家大族,都得靠你带着我们,往前冲呐。”
想要成为世家大族,功名、声望、钱财、关系、大宅等等,都得全方位升级。
这仅靠崔岘一人,肯定做不到。
得全家一起努力。
听到这番话,老崔氏心脏砰砰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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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又连忙赧然摆手:“这……岘哥儿,我大字不识的老婆子,我不行,我不行的。”
崔岘闻言就笑:“祖母,谁敢说你不行?你可太行了!当日赵志欺负咱们,祖母你一拍桌,带领咱全家人拧成一股绳,最终把那赵志绳之以法!”
“你可是咱家的主心骨哩。”
老崔氏被夸得脸色发红。
林氏、陈氏两个儿媳笑着在旁边附和:“岘哥儿说的对,娘,你厉害着呢。”
这天,老崔氏脸上的红晕都没消退过。
甚至回家后,她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盯着两个儿子说‘老大老二赶紧去温书’。
人都是会成长的。
她困在河西村崔家二十年,常年郁郁寡欢,心结沉重。全身心都盯着两个儿子,恨不得他俩钻进书本里,没日没夜读书。
而这短短半年来,小孙子带着崔家走出河西村,获得声望,赚到钱财。
让崔家扬眉吐气。
甚至连老崔氏自己,都咬牙哆嗦着,参与了扳倒赵志一案。
然后她发现:那权势滔天的赵县丞,原来也能被她们一家子收拾掉。
开一个摩睺罗店铺,一天可以赚到原来崔家半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小孙子岘哥儿真的很厉害,很优秀。
带着他们从泥巴地里走了出来。
那么作为崔岘的祖母,作为这一家子的主心骨,她自己,是不是也得咬牙立起来?
岘哥儿在为崔家之崛起而努力。
自己这个老婆子,又凭什么不努力呢?
她躺在床上,想着岘哥儿鼓励自己的话,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意动。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说:你逼迫了两个儿子那么多年,可曾试着逼迫自己一把?
与其鸡娃,不如鸡自己啊!
次日一大早。
老崔氏早早起床,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她看了多年,却第一次打的五禽戏!
崔仲渊、崔伯山起床后,瞧见这一幕,差点以为看花眼了。
崔伯山试探性喊道:“娘?”
老崔氏回过头,颇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老大,老二,你们能不能教教娘。娘想认字儿,也想学学如何算账。”
恰逢这时候,崔岘也起床了。听到这话,顿时竖起大拇指:“祖母果真是行动派,好样的!”
老崔氏不知道什么是‘行动派’。
但听出孙子是在夸赞自己,赧然笑道:“先试着学一学,还不知道能不能学会哩。”
于是,接下来这些天,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俩懵了。
娘不再时刻盯着他俩学习。
因为老崔氏自己,也忙着开始学习咯!
崔岘将祖母的转变看在眼中,心情极好的去上学。
伏牛巷。
裴坚等人照旧在巷子口等着他们。
瞧见崔岘过来。
裴坚从书箱里掏出几张‘赏票’,当作折扇给自己扇风,还煞有介事道:“哎呀,今日还是有点热奥。”
“吴夫子奖励的赏票,用来吹风刚刚好。你们知道的,我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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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没有炫耀,但他嘴巴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庄瑾、高奇、李鹤聿几人,也都各自将赏票取出来,超刻意的扇风。
赵志案过后,几位少爷也在成长。
课堂上学习的知识,在课外实现了教育的意义。
而在课外懂了教育的意义,在课堂上,才真的能沉下心来学习啊。
就如吴清澜夫子说的那般:功崇惟志,业广惟勤。
只是,见几位大哥这般嘚瑟。
崔岘打开书箱,指着里面满满一书箱的赏票,笑道:“真羡慕你们,可以把所有赏票拿在手里扇风。我这些,十只手都拿不过来。”
被秀一脸的裴坚四人:“……”
好了知道了,不许再说了奥!
他们嘻嘻哈哈笑闹着去学堂。
赵志案过后,整个裴氏族学里的学习氛围都极好。甚至以前经常板着脸骂‘朽木’的吴夫子,最近也都满脸笑意。
众学子刚在课堂上落座。
便见吴清澜走进来,说道:“今日学习一首新诗。”
大家都没太过在意。
结果吴清澜看向满课堂的学子,停顿片刻,自己先笑了:“这首诗,叫做《悯农二首》。经由礼部大人们商议,将这首诗作为范诗,送往天下学堂,供学子们学习。”
哗!
听到这话,课堂上安静下来。
而后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崔岘,眼睛里尽是激动与振奋。
还有浓浓的崇拜!
裴坚更是一下子站起来,大声道:“夫子,那岂不是说,全天下所有的学子,以后都会知道《悯农二首》,都会认识崔岘?”
老天啊!
那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名扬天下’了!
吴清澜笑着点头:“自然!”
得到夫子肯定得答案。
这下不止裴坚,其余几位少爷,和满课堂的学子们,都振奋欢呼出声。
“崔岘兄,你太厉害了!”
“来日功成名就,莫要忘记咱们这帮同窗。”
“崔岘兄,以后你就是我在士林儒学圈层里的最强人脉了!”
被围在中间的崔岘笑眯眯朝诸位同窗拱手:“好说,好说。”
裴坚在一旁,看着被众人夸赞的崔岘,很是替他高兴。
但没来由的,又生出些许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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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学习很是努力。
并非先前那种,到处咋呼吆喝自己要学习,自我感动式的浮躁努力。
而是真的沉下心来在读书。
经历了赵志案后,裴坚觉得自己成熟了一些。
具体成熟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吴夫子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和煦,还破天荒得到了好几张赏票。
他不再被留堂了。
以前让自己觉得头疼的书,现在沉下心来背诵,都能流畅背出来。
写的字帖,也比以前好上很多。
甚至远在开封府的父亲、祖父,都破天荒写信回来,把他好生夸了一番。
祖母裴老夫人更是每日欣慰赞叹‘我家坚哥儿出息咯’。
学堂里,再也不会有人笑话他‘朽木’。
可是人的想法,真的很奇怪。
以前被无数人嘲讽奚落的时候,裴坚虽说有些难受,但从不会觉得自卑。
现在分明人人都在夸他,他反而越来越心虚,越来越怯场。
于是自卑便这样悄然在心底滋生。
因为裴坚心里清楚,他并不优秀。
读书使人明智,读书越多,越能发现自己的不足、与渺小。
那些艰涩难懂的书籍,岘弟看上一遍,轻松就会了。
而他要努力跟上夫子的节奏,在课堂上保持十二万分的努力,回家后继续挑灯夜读,才能勉强跟上。
少年成长的烦恼之一便是——
在心气儿最高的年纪,认清自己大概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庸之人。
尤其是,他还有个名扬天下的神童小弟。
但裴少爷全身最硬的向来是那张嘴,他心里那些自卑,绝对不可能往外说。
甚至越自卑,越要表现的若无其事、臭屁嘚瑟。
一天的课业结束了。
四位少爷,和崔岘,以及崔钰都按时放学,大家都不再被留堂。
晚霞漫天璀璨,傍晚凉风习习。
放学路上。
裴坚背着书箱突然开口,把一帮小兄弟们震得不轻。
他得意道:“兄弟们,跟大家说个事儿啊。明年,我准备下场考科举了。”
啊?
庄瑾以为他在开玩笑呢,笑嘻嘻道:“别吹牛了,你要是下场考科举,那我也去。”
裴坚挑了挑眉,也不反驳,只是笑。
然后换庄瑾笑不出来了。
李鹤聿磕磕巴巴的说道:“不是,你来真的啊?”
连崔岘都很是惊讶。
裴坚‘嗯’了一声,表情难得正经了些:“你们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早晚都是要下场考科举的。”
“我五岁开蒙,到现在,学了六年,总算隐约摸到了一些门道。”
“近日我祖父写信给夫子,询问了我的情况。和夫子商议后,他们决定,让我开始学习做八股文。”
高奇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情,喃喃道:“可是,这已经是下半年了。你刚开始学习八股文,明年上半年就参加科举,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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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坚笑道:“参加科举,并不代表一定要中榜啊。我提前下场,先感受一下。也算是为以后科举做好准备吧。”
奥。
听完这话,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讷讷对视,总觉得不对味儿。
这可是裴坚啊老天!
兄弟们当中最纨绔、最朽木、最不靠谱的裴坚!
他突然就要考科举了!
想想就觉得很荒谬。
见三位损友这个表情,裴坚笑道:“兄弟们,别这样。人总是要成长的,咱们总不能一直混下去。”
“想想赵志案,若非岘弟带着咱们出谋划策,又写了《悯农二首》,如何能赢的这般漂亮?”
“想来,这便是读书的意义。”
“而咱们来学堂读书,不就是为了来日参加科举吗?”
天啊,这番话真的很不‘裴坚’。
唯有崔岘听完后,笑看着裴坚,夸赞道:“大哥,你长大了。”
裴坚得意一挑眉,又恢复了往日那股吊儿当啷的劲儿:“是吧,我也这样觉得!”
走到伏牛巷口。
他嘻嘻哈哈和众人挥手,背着书箱回家。
李鹤聿、高奇、庄瑾三人也相互道别。
但看得出来,方才裴坚那番话,给他们的冲击力很大,因此几人表情都有些恍惚。
而崔岘站在路口,看着晃晃悠悠洒脱回家的裴坚,眉头微微蹙起。
崔钰在旁边问道:“阿弟,怎么了?”
崔岘摇了摇头。
不知是不是多想了,他觉得裴坚状态有些奇怪。
·
当崔岘等人放学的时候。
傍晚,天边霞光将将消逝。
一个胖乎乎、模样和蔼、身穿儒衫的老者,坐着驴车,慢悠悠进了南阳县城。
胖老者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小县城,赞叹道:“这便是我小徒弟生长的地方?果真人杰地灵、民风淳朴啊。”
人杰地灵倒还好说。
刚进城,就瞄了一眼,是怎么看出民风淳朴的啊?
负责赶驴车的仆从闻言咧了咧嘴,提醒道:“老爷,人家那神童娃娃,还没有答应做你徒弟呢。”
胖老者脸色一僵,羞恼道:“就你话多!迟早的事儿!”
仆从被训斥了也不怕,提议道:“那我去找人打听一下,神童娃娃家住在哪里。”
胖老者直摇头:“不妥不妥!咱们还是找家客栈住下,明日写张拜帖,先去南阳县学吧。”
仆从纳闷道:“咱们不是来收小神童为徒的吗?去县学作甚?”
胖老者轻哼一声:“还不是因为李端那厮办得好事儿!不知道提前给老夫写信,如今我那小徒弟因《悯农二首》已上达天听,名扬天下。”
“我千里迢迢上赶着贴过来,显得好生市侩。看人家有了名声,才来巴巴收徒。”
仆从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
胖老者大怒:“当然不是!而且,老夫在外好歹有些薄名,如今贸然登门让人家拜师,被拒绝了怎么办?老夫我不要面子的!”
“所以你记住,我此次,并非特地不远千里为收徒而来。是刚好游历到南阳,顺便去南阳县学讲课。”
“总之,先把老夫来到南阳的消息散布出去。”
“我那乖乖徒弟听到消息后,说不定第一时间就来拜师了。”
真是好一个‘说不定’。
仆从讷讷无言半晌,说道:“万一人家神童娃娃没来找你呢?老爷你千里迢迢过来,不就为了收徒。何必把事情弄得这般复杂?”
胖老者这次也迟疑了,不确定道:“应该……不至于吧?这些年,不管老夫走到哪里,都有很多人想要来拜师的。”
“还有,老夫再次跟你强调一遍,我不是来收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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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前,他满脸自信。
可等躺在客栈的床上后,他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直至后半夜。
仍旧睡不着的东莱先生走出房门,把在另一间卧房睡觉的仆从唤醒。
仆从困得眼前发黑,痛苦道:“老爷,我知道,你真不是来收徒的。”
“……”
东莱先生神情微滞。
而后抱怨道:“咱们也总不能一直睡客栈,我实在睡不安稳。还是得去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暂时安家。”
什么叫做‘不能一直住客栈’?
难道不是你非要住客栈的吗,而且这才住进来几个时辰而已。
哪里来的‘一直’啊!
仆从努力瞪大困顿的双眼,实在没心思同他辩驳,虚弱回应道:“老爷你说的对,我明日便去租赁房屋。”
东莱先生问道:“那你准备去哪里租赁呢?”
仆从满脑袋小问号。
我们第一次来南阳,人生地不熟,什么都没来得及去打听。
你觉得我能知道去哪里租赁吗。
可话到嘴边,看着老爷眼睛里的期盼,仆从悟了。
东莱先生轻咳一声,目光闪躲。
仆从假装思索很久,这才道:“啊,这真的是一个很难抉择的大难题呢。”
“不如这样,老爷你明日去县学露个脸,好生出出风头。”
“我去打听一下小神童家住在哪里,然后把房屋租赁在他们家隔壁吧,或者对门也行。”
东莱先生闻言,矜持迟疑道:“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目的性太强了,很有巴巴上赶着贴过去的嫌疑。”
仆从面无表情附和道:“确实。”
“……”
东莱先生脸色一僵,随后假装若无其事道:“算了,反正这等小事,你看着做主吧。老夫向来是不怎么在意的。”
说完后,他背着手喜滋滋离开。
仆从痛苦的挠了挠头,心中吐槽:老爷你这般不值钱的模样,当真是没眼看。
偏偏还要假矜持。
等到时候人家神童娃娃不理睬你,有你哭的时候。
次日。
东莱先生早早起床,赶往县学。
他看起来模样憨态可掬,穿着一件普通儒衫,把拜帖递过去的时候,县学的门房都没怎么在意。
可当拜帖送进去不足半盏茶时间。
县学的教谕、训导,带着一大帮学子们,呼啦啦冲了出来。
“东莱先生?”
“竟然真的是东莱先生!”
“老天啊!咱们县学何德何能,竟然能有幸接待东莱先生!”
“学生拜见东莱先生!”
他们个个神情激动,脸色涨得通红,满眼都是崇拜。
县学的教谕、训导,更是使劲弯腰鞠躬,恭恭敬敬执弟子礼。
这,便是名儒效应啊!
全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和偶像,名震文坛的超级大儒,东莱先生!
东莱先生笑呵呵接受了众人的行礼。
而后不经意、超刻意的解释道:“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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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听到这话,南阳县学的夫子、学子们只觉得幸福到快要晕厥过去。
东莱先生竟然是来给他们上课的!
教谕激动的浑身发抖,颤声道:“多谢先生!学生替南阳县学的学子们,多谢先生前来传道授业解惑。先生,您里面请!”
在众人激动的簇拥下,东莱先生进了县学。
而后不出意外。
周雍来到南阳县学讲课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在整个南阳文人群体中传开了。
凡是听说此事的人,无不瞠目结舌、神情期盼。
这是向大儒请教的好机会啊!
若是幸运一点,被东莱先生看中,收作弟子……那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在一片激动的学子当中。
唯独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俩神情茫然。
他俩在河西村读死书多年,和外界文坛近乎失联,因此对东莱先生周雍的‘含金量’一无所知。
等听完同窗们激动的讲解后。
兄弟俩嘴巴张的老大:这样厉害的人物,怎地来南阳啦?
另一边。
东莱先生的仆从,则是去打听神童娃娃家的住址。
崔岘如今在南阳绝对属于‘名人’,仆从很容易就打探到了仲景巷。
而且也是巧了。
仲景巷里刚好空出了一户房屋。
听说这家人也姓崔,但是和神童娃娃家起了龃龉,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神童娃娃因圣上免南阳粮税一事,被百姓所喜爱。
于是这户崔家人难免遭其余邻居白眼奚落,在仲景巷过不下去了。
索性决定卖掉房子,搬去别处。
仆从打听完事情始末,觉得这地方挺符合老爷的需求——
距离神童娃娃家这么近,就差住人家院子里了。
哪怕是个破茅草屋,老爷都会满意的。
所以仆从大手一挥,从牙行里租赁下这户房屋。
随后,他去县学找老爷。
老爷努力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这种小事,你做主就行。”
结果一转头。
东莱先生便同县学的学子们和蔼说道:“老夫会在南阳逗留一段时间,目前住在仲景巷里,你们有疑难问题,可以来家里请教。”
县学的学子们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晕晕乎乎的不真实。
他们这辈子,竟然能有幸得名家大儒指点学问?
而听到这话的崔伯山,崔仲渊互相对视,表情既吃惊,又激动。
好巧!东莱先生竟然跟他们住在同一个巷子啊。
于是这一日。
不出意外,仲景巷外挤满了穿儒衫,神情恭敬,前来请教的学子们。
原崔老头家大门敞开。
学子们从院子里,一路排队到巷子外,当真好生壮观。
仲景巷里的邻居都在议论此事。
崔岘、崔钰兄弟俩放学归家,瞧见这大场面,也被唬了一大跳。
这……什么情况啊?
兄弟二人站在巷子里侧耳听了一会儿,大概了解到,好像是一个很有名的大儒,在这里住下了。
于是很多读书人前来请教。
大儒?
崔岘心中一动,路过原崔老头家院子门口的时候,还特地往里面张望。
但因为人太多,他什么都没瞧见。
等回到家,瞧见父亲、大伯也在跟家里人谈论‘大儒’。
崔岘好奇问道:“爹,那个什么东莱先生,很厉害吗?”
崔仲渊当即道:“是的!爹听人家说,这位东莱先生,可是一位非常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如今文坛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受天下读书人追捧尊崇。”
“不仅学识渊博、名声赫赫。”
“他还有一位师弟,是今河南布政史李大人。”
“而东莱先生的师长,来头则是更加惊人,是当今内阁次辅徐大人。”
好家伙!
难怪外面排起那么长的长队。
崔岘眼睛亮起来,心思陡然活络。这么粗的大腿,不抱简直不是人啊!
那么问题来了,该怎么想个法子,佯装不经意抱上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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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先生家大门外排队的学子,直到天黑,才依依不舍散去。
崔岘站在门口,朝那边张望片刻,而后轻‘嘶’了一声。
这大腿,实在太粗太诱人。
所以和他一样,有抱大腿想法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但完全可以理解。
人家这老先生,不仅自己是名儒,还有个布政史师兄,以及内阁次辅老师。
有学识、有名望,有实权,有后台。
成功要素直接叠满了!
简直是完美‘靠山’,天塌了,都能有能力帮忙顶住那种。
崔岘当初为走出河西村,忽悠大哥裴坚,本质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找靠山嘛。
可大哥那小胳膊小腿儿的,实在不经靠。
以后崔岘哪天玩儿脱了,莫说大哥。整个裴家也不见得能替他撑住。
再说,就大哥这个情况,将来还得崔岘自己立起来,替他做靠山呢。
所以该怎么先跟隔壁大儒建立联系,探探人家口风?
比如您老人家有没有收个徒弟的意愿呢。
在下不才,倒是挺愿意的!
要是您老没有收徒弟的想法,那就退一步,大家交个朋友也行啊!
崔岘略作思索,还真想出一个好办法。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么厉害的大佬,竟搬进了仲景巷来。
但既然搬进来了,那大家就是邻居嘛。
新邻居来了,去打个招呼,寒暄认识熟悉一番,这是祖母最擅长的。
想到这里,崔岘赶紧去找祖母老崔氏。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崔岘刚关上院门,走进堂屋。
便见老崔氏坐在卧房桌案前,在油灯下,一边哆嗦握笔,一边崩溃大哭:“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伯山,仲渊。娘脑子笨,实在是学不会啊!”
崔伯山面无表情,想笑,但是又绷住了。
而崔仲渊则是道:“娘,你这个年纪,正是努力用功、学习开蒙的好时候。你要是不学,将来儿子们如何有颜面跟爹交代?”
“更何况,咱崔家的未来,可都攥在你手上了。你看岘哥儿,一学就会,钰哥儿最近也进步神速。”
“怎地到了娘你这里,就死活也学不会呢?”
老崔氏哭声骤停,大怒。
崔仲渊梗着脖子道:“娘以前就是这般教训我和大哥的。”
“……”
老崔氏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半晌后又开始哆嗦着哭:“学,娘继续学!”
看着这一幕的崔岘,默默退了出去。
开蒙识字学算数这种事情,不管是五岁,还是五十岁。只要你开始学,都得先疯上一阵子。
算了,别再折腾祖母了。
老人家看起来……也怪不容易的。
这一夜,老崔氏的枕头都是湿的。
因为开蒙真的太难了。
太难了啊!
次日,学堂休沐。
东莱先生也许是昨日累着了,门外挂了‘谢绝见客’的牌匾,因此仲景巷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崔岘心里惦记大儒靠山,没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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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绝对算得上是仲景巷最受欢迎的人。
因此一露面,各家邻居都来热情打招呼。
这家给送点瓜果,那家给送盘点心,不足一盏茶功夫,怀里便被‘投喂’了各种零嘴儿。
甚至还有人来找他断官司的!
眼看远处有几位邻居互相指责,老远就嚷嚷着要找‘小神童’评理。
崔岘不着痕迹往前走几步,好巧不巧,站在东莱先生家门外不远。
片刻后。
张婶子、李婶子,以及孙老叔,和三个年轻伙计一起,先后对崔岘说道:“小神童,你可要为我们评评理啊!我们只信你。”
围观邻居见有热闹可看,也都凑了过来,好奇道:“什么纠纷,还得找小神童来评理。”
结果一问,好嘛,原来是算账算不明白。
而且还是两桩账面纠纷。
张婶子去年向李婶子家借了三斗小麦,去年小麦价格为每斗20文。
今年小麦价格涨了,涨到每斗30文,和每斗30文的大米价格相当。
刚好李婶子家最近缺米,于是想让张婶子还自家三斗大米。
张婶子自然不乐意,觉得自己亏了。
双方互相指责对方想占便宜,吵得不可开交。
至于孙老叔这边,则简单些:他是一家店铺的东家,但是铺子倒闭了,如今只剩下900文的活钱。
三个被拖欠薪资的伙计来要账。
一个伙计做工30天,一个伙计做工40天,一个伙计做工50天。
当然原本并非是整数天数。
据几位伙计说,这是他们见东家实在不容易,把零碎的工日给抹掉了。
就这么两个‘案件’一出,巷子里邻居们顿时吵作一团。
“哎呦,这一看就是张婶子亏了嘛!”
“可是李婶子要三斗大米,难道不是很合理?价格是一样的。”
“不然让张婶子还三斗小麦,不就行了。”
“这仨伙计的账,我是真算不明白,得去找个账房先生呀!”
“孙老叔铺子都倒闭了,哪里有钱找账房先生哟。”
问题是。
李婶子在气头上,气呼呼道:“我就要三斗大米。”
张婶子也气的不行:“那你就是占便宜!”
赵老叔一摊手:“反正我这里就900文,你们仨自己商量着分吧。”
三个伙计面面相觑,他们就是分不明白啊!
最后,几位苦主都期盼看向崔岘。
众多争吵的邻居,也都看向崔岘。
崔岘听完这两个案件,顿时就笑了。
这不就是最基本的,《九章算术》里粟米章平账,和衰分章摆平嘛。
只要学过现代数学,便很容易解答。
可对于古人来说,确实会一头雾水。
莫说眼前这些百姓。
便是厉害的读书人来了,也得先拿笔算一算。
和能力无关,因为他们没学过这种解题方法。
看似简单的两个案件,包括了现代数学中的: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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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坊邻居们期待的注视下,崔岘略作思索,有了答案。
巷子里众人不知道的是。
旁边院子里。
东莱先生鬼鬼祟祟贴在院墙处,也在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仆从坐在一旁洗衣裳,瞧见这一幕,很是无言:“老爷,您这是作甚?”
东莱先生轻‘嘘’一声,压低嗓门道:“莫要打扰我,认真听。”
仆从谴责道:“听什么?听神童娃娃和邻居唠家常?老爷,偷听并非君子所为。”
东莱先生摇摇头,神情高深莫测:“非也非也。这并非在唠家常,而是在解算数难题。”
“虽说此两题并不难解。但就算是老爷我,也需要算盘、或者纸笔,稍作推演。”
“而这两题,对于八岁孩童来说,还是太难了些。”
“且等我写出答案,然后出去帮几位邻居解决难题,刚好在老夫的乖乖徒弟面前……”
东莱先生这话没说完。
巷子外。
崔岘清清脆脆的声音传进来:“张婶子,你应该还李婶子家两斗半大米。”
“赵老叔,你这三个伙计,按照做工时间从高到低,分别应该拿375文,300文,225文。”
院子里一片安静。
仆从目光诡异的看向东莱先生,一句话没说,但好似又说了很多。
东莱先生脸色骤然涨红,最终也没好意思去拿算盘。
自己吭哧吭哧算了一小会儿,之后震惊的瞪大双眼:“竟然全对了!这孩子难道还会即时心算?”
仆从站起来,把洗衣盆里的水泼出去,说道:“算了,老爷,先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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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桩官司很简单就断完了。
三个伙计其实没懂。
但三人简单粗暴一合计:干活儿最多的分的钱最多,干活儿最少的分的钱最少。
很合理啊。
于是痛快让孙老叔给了钱,并谢过小神童,揣着钱走了。
两个婶子这里,其实也没懂,为何最后竟出了个‘半斗大米’的情况。
但她们确实是比较信任崔岘的,所以犹豫思索片刻,也没再多纠缠。
张婶子当场回家,带出来两斗半大米,交还给李婶子。
此事本该到这里愉快结束。
可今日除了偷摸在自家‘听墙根’的东莱先生,还有个姓马的秀才公,也在巷子不远处,关注着这场‘还粮纠纷’。
马秀才自然是想来抱大腿的,可苦于找不到机会。
但现在,他觉得机会来了。
因为崔岘把这个账算错了!
等到两个妇人当场交接完粮食,马秀才轻咳一声,走过去故意大声笑道:“小神童对吧,你这个账目,肯定是算的不对。”
“若按照去年的粮价,借方应该还赁方三斗粮。若按照今年的粮价,借方应该还赁方两斗粮。不管怎么算,万万都不可能出现两斗半粮的情况。”
“看来咱们的小神童虽然写诗天赋惊人,却并不精通算数啊哈哈哈。”
这话说得就很有学问。
既通过指正崔岘的错误,以达到获得东莱先生注意的目的。
又担心自己表现过于尖锐有打压后生之嫌,惹东莱先生不喜,所以还特地肯定了崔岘的诗才。
听到这话,两位婶子表情都迟疑了。
其余邻居们心里也都泛起嘀咕,毕竟眼前这位,是个秀才公呢。
难道小神童真算错啦?
唯有崔岘不吭声,笑眯眯看着马秀才表演。
马秀才轻咳一声,朝着东莱先生家大门一拱手:“诸位想来也听说了,这户院落里,住着鼎鼎大名的东莱先生。”
“你们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请东莱先生出来,帮大家算一算账。”
说完,马秀才回过头,一脸期待。
这般过了许久。
东莱先生家院子里安安静静,仿佛主人没在家似的。
气氛很是尴尬。
马秀才脸色僵硬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崔岘在心里乐不可支:兄弟,上赶着的买卖不是买卖,倒贴货是最不值钱的!
但还好有你做了倒贴货,一下子就显得我更值钱了!
听我说,谢谢你。
心里有了主意,崔岘看向马秀才,适时递了个台阶过去:“敢问这位秀才公,那您觉得,是该按照去年的粮价算账,还是今年的粮价算账呢?”
听到崔岘递话过来,马秀才感激又羞愧的看了对方一眼,下意识准备回答。
可话到嘴边,他突然愣住了。
张婶子、李婶子,以及一帮街坊邻居们,也都看向马秀才。
马秀才苦苦思索片刻,最后迟疑道:“嗯……自然该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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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
这话一出,李婶子眉开眼笑,把那两斗半大米重新递回张婶子,底气十足:“看吧,连秀才公都说啦,你应该还我三斗。诺,这两斗半还你,你马上给我添到三斗去!”
张婶子愤愤的瞪了一眼马秀才。
而后她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拎着那两斗半的粮,一言不发回了家,‘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李婶子见状慌了,赶紧跑过去敲门:“你关门干啥,你不会是想赖债吧?”
张婶子一句话不吭。
看来还真准备赖账了!
这下子,满巷子邻居哗然,李婶子哭爹喊娘。
马秀才傻眼了,又开始出主意:“嗯……要不按照今年的粮价算?或者……那妇人欠粮不还,报官!”
邻居们这才明白,这什么秀才公啊,就是个傻子!
一会儿按照今年的价格算,一会儿按照去年的价格算。
那究竟要怎么算?
而且谁家乐意因为几斗粮报官,都是街坊邻居,有拌嘴纠纷在所难免。真报了官,以后怎么在巷子里立足!
有人嘀咕道:“什么秀才公,一点小事儿都解决不了。刚才小神童明明都把事情解决了。”
马秀才气恼到不行,因为他明明把账算对了!
但也怪哉,账对了,怎么反而起纷争了呢?
恰逢这时候。
嘎吱一声。
东莱先生开门走出来,他好像是刚发现这里的纷争一般,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马秀才脸色骤然涨红,怎么偏偏他最丢脸的时候,东莱先生出来了!
百姓们便七嘴八舌把事情说给东莱先生听,顺便狠狠指责了一番马秀才添乱帮倒忙。
最近邻居们都听说了,这位新搬来的老者,是个厉害的大儒呢!
马秀才硬着头皮道:“回先生的话,学生自认为没有算错。”
东莱先生不置可否。
他看向站在巷子口,怀里端着各种小零嘴儿的崔岘,心中满意点头。
俊俏、机灵,受欢迎,不错。
适合做学生。
崔岘同样在看东莱先生,第一眼对这老先生的外在形象表示认同。
和蔼,儒雅,有风度,甚好。
适合做老师。
片刻的对视过后,东莱先生问道:“方才你说,应归还两斗半粮,是怎么算出来的?”
众人闻言都看向崔岘。
崔岘朝对方拱了拱手,笑道:“回禀老先生,这借粟还米一事,看似是道算数题,其实也是道人情题。”
“去年借粮的时候,两位婶子自然不会特地约定,若粮价上涨、或下降,收益或损失该由谁来承担。”
“既然这样,那以随时在波动的粮价,来作为衡量租借粮食的标准,就是不合理的。”
“如今粮价上涨,按去年粮价算,张婶子亏一斗。按今年粮价算,李婶子亏一斗。亏损额比例过大,全部施加在某一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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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百姓是不懂通货膨胀,风险承担,价值配比的。
但没关系,《九章算术》里早就写出了一个‘公式模型’——按照这个模型推理,要么双方‘小赔’,要么双方‘小赚’,绝对公允。
谁也挑不出毛病。
崔岘这话,也让众人频频点头!
他们听懂了。
连一开始觉得自己没错的马秀才,都听愣住了。
在东莱先生的注视下,便见自家乖乖小徒弟摊了摊手,笑眯眯道:“所以,这就要出现损失平摊的情况。两斗半不偏不倚,双方都为市场波动价格,承担了一半的损失,两位好邻居大度携手,共度难关。”
“但咱们往好处想,两斗半的粮,以今年30文的价格来算,价值75文。李婶子去年赁出去三斗价值20文的粮,价值60文,最后回收75文,小赚15文。”
“而张婶子,去年借了三斗粮,如今只用还两斗半,也小赚半斗粮哩。”
这话说完,大家都哄笑出声。
他们听懂了。
其实这样算下来,因为粮价波动,两个婶子都有一点亏损,但也不至于谁吃大亏,谁占大便宜。
很公正。
小神童心思巧妙,反把亏损说成小赚,是让两个婶子好好平账呢。
果然。
李婶子不哭了,大声道:“小神童已经给出答案了,张家的,你快还我两斗半的米。”
张婶子把门打开,将两斗半米还了。
二人在邻居的说和下,赧然握手言和。
而后,一群人又来把崔岘夸上天:哎哟,不愧是小神童哦,比秀才公都厉害呢!
马秀才尴尬到无地自容,但也不敢再小觑崔岘。
崔岘笑眯眯接下邻居们的夸赞,还做了个漂亮的总结:“借时麦贱还时贵,折中公允两家惠!两位婶子,都是咱仲景巷的好心人,懂互相体谅嘞。”
两个婶子被夸得满脸泛红。
其余邻居也纷纷夸赞,顿时巷子里一派其乐融融。
崔岘余光看向东莱先生,心想,我这番出色表现,还不得把你给迷死?
别等了,快来收徒吧老师!
东莱先生确实被迷得走不动道了。
别人只看到崔岘解决了一桩难题。
但东莱先生看到的,是稚子算账,大人熄争,算术之法,稳稳落在市井烟火之中啊!
能想出这样的解决办法,除了得会算数,还得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般优秀的学生,哪个老师看了不迷糊?
那简直迷死了!
东莱先生心里喜欢的不要不要的,但又端着大儒风范。
想狠狠夸赞一番小徒弟,又担心徒弟觉得自己不够沉稳。
恰逢这时候。
那马秀才尴尬极了,于是只能佯装忙碌,没话找话,向东莱先生拱手,虚心请教:“先生,今日学生前来,是有问题想要请教。”
“敢问先生,《春秋》笔法褒贬存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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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北虏南倭双双来犯我大梁,先生以为,当效仿《春秋》修德怀远,亦或严夷夏之防?”
左邻右舍们处理完借粮纠纷,又开始好奇围观读书人讲解学问。
结果一个个听得神情茫然。
娘嘞,这说的是人话吗,怎么听不懂呢?
而听完这个问题的崔岘,惊讶的看了一眼马秀才。
因为这短短两句话,需要以史证经,破经传矛盾,引当下时政,以王道权衡为中心,结合理论与实际,并史鉴与经义来作答。
总之一句话——
这问题问的有点东西啊。
但东莱先生却直接道:“这是谁帮你出的问题?”
崔岘噗嗤笑出声。
马秀才越发尴尬到羞愤欲死。
他为了向东莱先生请教时能被高看一眼,特地去找一位举人前辈,帮忙捉刀了一个很厉害的问题。
却不曾想,弄巧成拙。
在巷子里卖弄,被崔岘比了下去。
问的问题,也被东莱先生直接戳破。
好在,东莱先生虽然讲话比较直接,但还是认真作答:“《春秋》城濮之战,晋文公胜楚而盟诸侯。夫子书曰:天王狩于河阳。故,《公羊传》实与而文不与,是为修德化夷。”
“然,吴楚僭号,夫子却书曰:吴入郢。此为《穀梁》夷狄虽大曰子,时愈乱,防愈峻。”
“故曰:夷夏之防,本乎德之盛衰。”
“武帝击匈奴,海内虚耗。太宗平突厥,安史踵其后。”
听闻此话,马秀才浑身一震。
这个涵盖诸多层面的问题,竟然被东莱先生如此轻松解决。
简单来说,马秀才问的是:读《春秋》后发现,圣人通过对字句删改记录历史,以表示褒贬。《公羊传》强调大一统,《穀梁传》却注重正名分,两本书都赞同尊王攘夷,却又各自有侧重点。
如今南北各有蛮夷来犯,我们读了《春秋》,应该以德感化接纳外邦,还是严防死守跟外邦的界限?
而东莱先生引两次圣人截然不同的表述,和两个历史先例,回答:
咱们若用强,就打,但不能莽,否则会耗空基业。咱们若用怀柔,就去招安,但也不能太过软弱,否则敌人就会蹬鼻子上脸。
这看似是个简单的道理。
但把《春秋》《公羊传》《穀梁传》两相参证,以史证经,轻松破掉了经传之间的矛盾。
而后。
东莱先生又道:“是以,你我读《春秋》之古经,应行权变之史。之于蛮夷,或开市互易,或德化兼济。子曰:无可无不可也。”
这段话,就牵扯到当下时政了。
东莱先生看似讲了很多,实则好像又没给出明确答复:那究竟是打,还是接纳呢?打的话怎么打,接纳又该怎么接纳?
但其实本质上,应该是当今坐在龙椅上那位,还没彻底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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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东莱先生不能明确给出答案。
马秀才听得懵懵懂懂。
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没学到,大儒三言两语,破经传矛盾,实在令他心折震撼。
他甚至觉得有所感悟,找到了一些精进学业的妙法。
这是待在房间里读死书,一辈子都不可能领悟到的。
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因此马秀才向东莱先生长鞠一躬,激动到甚至哽咽出声:“学生多谢先生教诲!学生多谢先生教诲啊!”
周围的百姓们听不懂,但不影响他们纷纷鼓掌叫好。
东莱先生人前显圣完毕,矜持点头,余光却忍不住打量崔岘。
心想:为师这般表现,不得迷死你?
别等了,快来拜师吧乖乖徒弟!
说实话,崔岘确实有被迷到。
不仅仅是东莱先生这般信手拈来,举重若轻的经史互参。
更因为他对当下时政的老辣看法,对圣上心意的揣摩,对大梁王朝国力、国策的了然于胸。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这话自然是假的。
否则马秀才不至于问出一个问题,东莱先生就知道,这题不是他能问出来的。
崔岘若是待在这个小小的南阳城里,跟着吴夫子,或者别的夫子学习,学上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有东莱先生指点一番,来的有用。
读四书五经只是学习的工具。
最终,他是要走科举仕途,步入官场的!
而进入科考考场那一刻,就注定了,你不仅仅要会学习。还得从四书五经当中,洞察圣心,钻研时政。
所以拜师,不仅仅是为了有个后台。
他还可以是你科举功名路、乃至人生路上的领航者。
反之。
带着一个天资聪颖的徒弟上路,同样是大儒老师百般渴求的人生幸事。
因为一身学识与抱负,总要有人来传承衣钵。
这对天生相适配的师徒,站在巷子里,互相对视,惺惺相惜。
双方一个目光稚嫩脸带笑意,一个儒雅端庄沉稳随和,心中同时默念‘倒贴货是不值钱的’。
并努力散发善意,企图对方先开口拜师或收徒。
然而,最终无事发生。
崔岘笑眯眯朝着东莱先生拱手,而后在转身回家的一刹那,脸色愤愤:可恶,这都拿不下你?
好样的,老头,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东莱先生朝着崔岘点头示意,接着在回到院子后,神情郁闷:怪哉,这都不来拜师?
好样的,小子,老夫这次就盯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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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各自归家。
次日。
崔岘在祖母的崩溃哭嚷声中,照旧和崔钰一起,去裴氏族学上课。
东莱先生家门外,同样又排起了长龙队伍。
但奇怪的是。
东莱先生只短暂开了半日门,便谢绝见客。
据前去请教的某位学子说,东莱先生似乎收到了一封信,读完后便勃然大怒,没了授业解惑的心思。
难道是北虏南倭来犯?
再或者,京城政权中心有大变动?
但其实真相是——
仆从去南阳驿馆,取到了一封写给自家老爷的信。
来信人是季甫先生。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季甫先生也是如今士林当中的名儒,和东莱先生并称当世最厉害的两位大儒。
传闻,两位先生关系匪浅,相交莫逆。
经常互通书信,切磋学问。
而今日季甫先生,给东莱先生写的信,足足有二十页之多。
忽略掉那些没用的屁话,这封信简单概括一下意思就是:
听说你巴巴不远千里,去南阳收徒了?收到没有啊?希望你没收到。
老子最近收了个很牛逼的徒弟,能拳打《悯农》脚踢《咏鹅》那种。
你这老小子,不仅学问不如我,收的徒弟也比不上我徒弟。
所以菜就得多练,知道不?
院子里。
看完信的东莱先生气到脸色发红,不停来回踱步:“气煞老夫,当真气煞老夫!”
仆从在旁边,忙活着把书箱里的书倒腾出来,在阳光下晾晒。
并说道:“老爷让一让,你挡住阳光了。”
东莱先生神情微滞。
而后他想了想,目光期待的问仆从:“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老夫锦衣夜行,过于低调。我那乖乖徒弟,不知我是东莱,所以一直没来拜师?”
仆从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同情:“有的,是有这种可能的,老爷。”
东莱先生被这个目光看破防了,大怒:“晒书就晒书,话这么多作甚!闭嘴,干活儿吧你!”
另一边。
裴氏族学。
裴坚正式决定,开始跟着吴夫子学习作八股文,晋升‘大班’。
除了他。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竟也准备进入大班。
也不知是单纯有样学样,还是暗搓搓被裴坚卷了起来。
但不管如何,作为夫子,吴清澜很欣慰。
他站在课堂前方,笑着感慨道:“你们四个,从前最是让为师头疼。如今终于沉稳下来,开始步入正途了,大善。”
“从明日起,为师便教导你们作八股文章。”
“说起作八股,东莱先生的八股,乃公认的文坛一绝。听闻他老人家如今,正在南阳。算了,扯远了——”
这大概是所有老师的通病,在课堂上很容易东拉西扯。
裴坚几人听着夫子的夸赞,颇有些赧然,毕竟以前他们几个,好像确实挺混不吝的。
崔岘在旁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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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先生很是和蔼,愿意传道授业解惑,很多学子都来找他请教学问。”
“学生昨日还看到,一位秀才公向他请教学问,并执弟子礼以示尊敬呢。”
“听我爹说,东莱先生还特地去县学授课了。”
秀才公去请教学问?去县学授课?
一群学子们闻言,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裴坚也好奇道:“那什么东边来的先生,竟这般厉害?”
吴夫子脸上的欣慰笑容骤然一收:“莫要胡说!”
裴坚缩了缩脖子。
但有道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听完崔岘这话。
吴清澜眼睛猛然亮起来,激动道:“崔岘,你这话倒是提醒为师了!既然刚好裴坚等人正需要学习八股。那不如为师厚着脸皮,去东莱先生家,请他来咱们学堂授一节课吧。”
“崔岘,你准备一下,同我去拜访东莱先生。”
崔岘压下嘴角的笑意,佯装为难:“这……不太好吧。我一无名稚子,贸然登门,恐遭老先生嫌弃,不妥。”
吴清澜不赞同道:“此言差矣!像是你这样满身才气的稚童,老先生必定会惜才的。而且,你刚好知道老先生家的住址。”
“届时你带为师过去,为师去叩门。你好生表现,给老先生敬杯茶。老先生一开心,说不定就同意了。”
崔岘想了想,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于是,这个事情就算定下了。
当日午后。
吴清澜带着崔岘,去东莱先生家叩门。
东莱先生心情不好,并不想见客,跟仆从说道:“不见,就说老夫病了。”
仆从说:“好的老爷,我这就去跟外面来拜访的小神童说,您生病了。”
东莱先生闻言蹭的一下从塌上坐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值钱,激动道:“慢着!老夫这病突然就好了!快快有请,快快有请啊!”
“等等,先等等,容老夫换身衣裳。”
乖乖徒弟终于来拜师了!
他作为老师,自然得好生整理一番仪容啊。
然而半盏茶时间后。
特地换上新衣,隆重开门迎接乖乖徒弟的东莱先生,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好消息:乖乖徒弟来登门了。
坏消息:乖乖徒弟是带着他老师一起来的。
这人生啊,果真大起大落。
无视仆从同情的眼神,东莱先生宠辱不惊的将这师徒二人迎进门,泡以好茶热情款待。
同时。
他挑剔、嫉妒的目光,不停在吴清澜身上打量,心想:此人看起来平平无奇,老夫究竟输在哪里?
吴清澜感觉很奇怪。
东莱先生鼎鼎大名,他自是不敢在对方面前造次。
可老先生这目光,看起来怎地跟要吃了自己似的可怕?
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吴清澜定了定心神,同崔岘道:“崔岘,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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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给先生敬个茶。”
崔岘闻言乖巧道:“好的。”
他依言端起桌上的茶盏,走过去恭敬递给东莱先生,说道:“请先生喝茶。”
东莱先生笑眯眯接过,并未送入口中饮用,反手放在旁边案上。
他是个很有原则的大儒,并不喝别人家弟子敬的茶。
崔岘好生尴尬。
果然,上赶着做倒贴货是不值钱的!
还好今日把吴清澜拉来了,这要是自己一个人来登门,被这样对待,怕是尴尬的都无地自容。
敬完茶。
崔岘快速转身,回到吴夫子身边站定。
吴清澜尚没有注意到这小事,毕竟面对一位当世大儒,他有点紧张。
因此难免绷紧了些,说道:“东莱先生,我这学生叫做崔岘,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
东莱先生心想:懂了,原来此人是来炫耀的。
岂有此理!
抢了老夫的得意弟子就算了,还特地让得意弟子来给老夫敬茶!
这不是炫耀是什么?!
若非崔岘在这里,东莱先生肯定就拂袖而去了。
吴清澜说完后,没等到老先生的回应,越发紧张。
心想还是别铺垫了,直接进入正题吧。
于是他又特地站起来,朝着东莱先生拱手道:“先生,晚辈是裴氏族学的夫子。听闻先生大义,速来有传道受业解惑的美名。”
“因此学生斗胆,想请东莱先生,来我裴氏族学,为年幼的学生们授课传道。”
“我裴氏族学文风端正,也有像是崔岘这般才思敏捷、天分十足的学子。若先生肯来指点授课,实乃我裴氏族学师生之幸。”
他说完后,厅堂里一片安静。
一直没等到回应,吴清澜愣住了,小心翼翼抬起头。
便见方才还面无表情的东莱先生,突然态度大变。整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赞叹的笑容:“哈哈哈,原来你竟然是学堂里的夫子!善!大善!”
“你热情相邀,老夫自然会去的。这样,不如我们现在就……额,现在已经是下午。”
“那就明日,明日一早我过去,你看如何?”
啊?
吴清澜傻了,心想这也是我能决定的吗?
不过他还是很激动,磕磕巴巴的道谢:“自然可以,自然可以的!先生,我这学生,刚好也住在仲景巷。”
“明日一早,让他带您去裴氏族学,您看可否合适?”
那可太合适了!
东莱先生点头表示同意。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急急将放在桌上的茶盏端起来,喝了好大一口,赞叹道:“好茶,好茶啊哈哈哈。”
有的人看似在笑。
但其实心里早已哭晕过去。
弟子茶,老夫的弟子茶啊!
所以刚才究竟在拿乔什么?
喝一口能死吗?
茶盏落桌还能算是敬茶吗?
他前后态度转变实在过于让人摸不着头脑,因此吴清澜很是费解,但又不敢多问。
崔岘同样好生疑惑。
这究竟几个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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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昨日未接徒弟茶盏,让茶盏落桌的东莱先生,心虚站在门外,翘首以盼等待徒弟。
崔岘应该起床了,但还未出家门。
站在巷子里,隐约能听见崔家有个老妇在哭嚷哀嚎‘太难了’。
什么太难了,日子过的太难了吗?
乖乖徒弟家应该很是清贫。
不行,老夫一定要尽早收徒,把徒弟照顾好了!
这时。
崔家院门打开,崔岘、崔钰兄弟二人走出来。
崔岘带着阿兄,一起跟东莱先生恭敬行礼:“老先生,我带您去裴氏族学,您请。”
东莱先生点头致意。
而后,三人一起先后走出仲景巷。
崔家两位小兄弟在前面。
东莱先生在后面。
双方全程无交流。
东莱先生好生尴尬,数次想开口打破沉默,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扪心自问,他自己若是给人敬茶,别人不喝直接放桌案上,他肯定也恼羞。
与此同时。
走在前面的崔岘,则是用余光偷偷打量侧后方的东莱先生,神情越发狐疑。
他怎么觉得,这老头儿一直在看自己呢?
但没道理啊。
昨日那茶……额,说起这个崔岘就很无言。
所以那茶算是喝了,还是没喝啊!
这个问题还挺关键的。
崔岘并非孤傲之人,也不是说拉不下脸面去主动拜师。
但此事你不能冒然登门开口,得释放点信号,或者接收点信号。
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
古人最是讲究这个,尤其对方还是位大有来头的名儒。
要先对上眼儿。
要你懂我的心照不宣。
要我懂你的点到为止。
而后,再等一个水到渠成,恰到好处的天赐良机,成就一番师徒佳话。
至于该如何‘对眼儿’呢?
那真没有比学堂更合适的地方了!
因此,崔岘通过吴清澜夫子,将东莱先生请到了裴氏族学授课。
今日裴坚等人知道岘弟要带东莱先生来族学,所以自行到学堂等待。
为了迎接老先生,整个学堂打扫的十分干净。
学子们翘首以盼。
吴清澜更是早早在族学外迎接,瞧见东莱先生后,激动躬身道:“学生恭迎先生到来,裴氏族学何其有幸,能得先生指点。”
“先生,您随我里面请!”
这话并不夸张。
能有幸得名儒授课,确实是学子们的幸事。
只是这群学子终究年纪太小,哪怕听夫子再三强调,东莱先生如何厉害。
他们也听的很是懵懂,最好奇的还是:这厉害老先生,究竟长什么模样?
在裴坚等人好奇的注视下。
东莱先生走进课堂,笑呵呵道:“诸位好,老夫便是东莱。怎么样,这般普通长相,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
众人顿时哄笑作一团。
裴坚壮着胆子嬉笑道:“非也非也,老先生很是俊俏呐!”
东莱先生闻言爽朗笑出声,他看向说话的裴坚,最后目光却落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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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回看了他一眼。
双方目光短暂相接,而后各自若无其事挪开。
课堂里,一帮小学子笑的更开心。
吴清澜站在教室最后方,跟着众人一起笑,心里却面无表情的想:裴坚,不敬师长,扣一分。
等笑完了,东莱先生问道:“我这里有个问题,需要你们来作答。嗯,是个非常难的问题。”
课堂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结果下一刻,便见东莱先生笑道:“谁知道该怎么盖起来一座房屋?第一步要做什么?”
嗐!
这算是什么问题嘛!
白紧张一场!
这个问题问到了李鹤聿的知识区,他笑着自信道:“老先生,盖房子的第一步,肯定是要打地基!然后立梁柱,接着砌砖瓦,最后雕门窗。”
东莱先生笑着给予夸赞,他看向李鹤聿,而后目光又落在了崔岘身上。
崔岘再次回看了他一眼。
心里总算是有谱了。
东莱先生收回目光,笑吟吟道:“这位小学子答得非常好,肯定亲眼看过很多次盖房屋。和你们一样,老夫对盖房屋也很感兴趣。”
“但你们吴夫子请我来,是为了让我讲课的,当真好生没劲。”
“其实老夫更想带你们一起去盖房屋。”
教室里众人乐疯了。
甚至有学子开始起哄:那咱们去盖房屋吧!
当然这话裴坚没敢附和,他看了一眼自己书箱里寥寥几张赏票,感觉有些浑话,暗中都标好了价格。
东莱先生没有同意学子们去盖房屋的请求,笑呵呵道:“无碍。咱们在课堂上,也能盖房屋。”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信,但我必须要告诉大家,这是真的可以做到的。”
“盖房屋就像是做八股文章那般,顺序步骤都是大同小异的。只不过,盖房屋需要打地基、立梁柱,砌砖瓦,雕门窗。”
“但做八股文,要先破题,再承题,而后起讲,最后作四比八股。你们看,是不是跟盖房子,是一个步骤的。”
学子们一开始还笑着听呢。
可后来突然就愣住了。
糟糕!
知识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钻进脑子里了!
但因为东莱先生讲的很风趣幽默,大家反而真的记住了。
连即将学习八股文的裴坚等人,都很是好奇:难道做八股文,真的就是盖房子吗?
“不仅步骤是一样的,连施工操作都是一样的。你们看,盖房子打地基之前,是不是要找好方位,确定从哪里开始深挖?”
“做八股文,第一步破题,便是这个原理。因为你得把题目挖出来,还得挖的准,挖的深。地基挖的越好,房屋越稳当。题目挖的越好,这篇八股就做的越稳当。”
东莱先生笑着举例道:“但房屋四四方方,高矮错落。那么挖地基的时候,该从前后左右哪里开始挖呢?有经验的工匠师傅会告诉你,其实从哪里都可以,全凭心意。”
“因为你掌控着房屋的走向,同时也掌握着八股文章的走向。所以你得小心些挖,因为粗心大意,房子会塌,八股文章也会塌。”
“挖地基分前后左右,而破题呢,分明破、暗破、正破、反破,甚至还有顺破、逆破。当然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比如孝悌二字。直接分析这两个字,那就是明破。”
“但若你想挖的更深一些,以‘伦’字来代替孝悌二字,那么这就是暗破。”
教室里一片安静。
学子们显然是听进去了。
东莱先生察觉到课堂里氛围的变化,笑眯眯继续说道:“再比如,学而时习之。这个题目,若是你以时习之来破题,那么就是正破。若你以学而不习之来破题,那么就是反破。”
“如挖地基之于盖房屋的重要性,破题乃做八股之核心。”
“常言道:未作破题,文章由我;既作破题,我由文章。”
“八股之全篇精妙,在破题之时,神奇变化已初见端倪。”
“而八股之破题,当势如破竹,冠冕浑融。”
说到这里。
东莱先生停顿片刻,看向崔岘,笑眯眯若有所指道:“有时候,只要题破对了,破好了。后面的内容,你哪怕什么都没开始说,但其实这篇文章,就已经稳了。”
崔岘笑着点头,以作回应。
心里想的是:确实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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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先生巧妙地以盖房屋,类比做八股。
从最开始的破题,讲述到承题、原题、起讲、入题、提二比、中二比、过接、后二比、后二小比、大结,等一系列严谨、精密的八股格式。
乍一看好像很复杂。
呃……其实就是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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