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外面排起那么长的长队。
崔岘眼睛亮起来,心思陡然活络。这么粗的大腿,不抱简直不是人啊!
那么问题来了,该怎么想个法子,佯装不经意抱上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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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先生家大门外排队的学子,直到天黑,才依依不舍散去。
崔岘站在门口,朝那边张望片刻,而后轻‘嘶’了一声。
这大腿,实在太粗太诱人。
所以和他一样,有抱大腿想法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但完全可以理解。
人家这老先生,不仅自己是名儒,还有个布政史师兄,以及内阁次辅老师。
有学识、有名望,有实权,有后台。
成功要素直接叠满了!
简直是完美‘靠山’,天塌了,都能有能力帮忙顶住那种。
崔岘当初为走出河西村,忽悠大哥裴坚,本质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找靠山嘛。
可大哥那小胳膊小腿儿的,实在不经靠。
以后崔岘哪天玩儿脱了,莫说大哥。整个裴家也不见得能替他撑住。
再说,就大哥这个情况,将来还得崔岘自己立起来,替他做靠山呢。
所以该怎么先跟隔壁大儒建立联系,探探人家口风?
比如您老人家有没有收个徒弟的意愿呢。
在下不才,倒是挺愿意的!
要是您老没有收徒弟的想法,那就退一步,大家交个朋友也行啊!
崔岘略作思索,还真想出一个好办法。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么厉害的大佬,竟搬进了仲景巷来。
但既然搬进来了,那大家就是邻居嘛。
新邻居来了,去打个招呼,寒暄认识熟悉一番,这是祖母最擅长的。
想到这里,崔岘赶紧去找祖母老崔氏。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崔岘刚关上院门,走进堂屋。
便见老崔氏坐在卧房桌案前,在油灯下,一边哆嗦握笔,一边崩溃大哭:“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伯山,仲渊。娘脑子笨,实在是学不会啊!”
崔伯山面无表情,想笑,但是又绷住了。
而崔仲渊则是道:“娘,你这个年纪,正是努力用功、学习开蒙的好时候。你要是不学,将来儿子们如何有颜面跟爹交代?”
“更何况,咱崔家的未来,可都攥在你手上了。你看岘哥儿,一学就会,钰哥儿最近也进步神速。”
“怎地到了娘你这里,就死活也学不会呢?”
老崔氏哭声骤停,大怒。
崔仲渊梗着脖子道:“娘以前就是这般教训我和大哥的。”
“……”
老崔氏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半晌后又开始哆嗦着哭:“学,娘继续学!”
看着这一幕的崔岘,默默退了出去。
开蒙识字学算数这种事情,不管是五岁,还是五十岁。只要你开始学,都得先疯上一阵子。
算了,别再折腾祖母了。
老人家看起来……也怪不容易的。
这一夜,老崔氏的枕头都是湿的。
因为开蒙真的太难了。
太难了啊!
次日,学堂休沐。
东莱先生也许是昨日累着了,门外挂了‘谢绝见客’的牌匾,因此仲景巷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崔岘心里惦记大儒靠山,没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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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绝对算得上是仲景巷最受欢迎的人。
因此一露面,各家邻居都来热情打招呼。
这家给送点瓜果,那家给送盘点心,不足一盏茶功夫,怀里便被‘投喂’了各种零嘴儿。
甚至还有人来找他断官司的!
眼看远处有几位邻居互相指责,老远就嚷嚷着要找‘小神童’评理。
崔岘不着痕迹往前走几步,好巧不巧,站在东莱先生家门外不远。
片刻后。
张婶子、李婶子,以及孙老叔,和三个年轻伙计一起,先后对崔岘说道:“小神童,你可要为我们评评理啊!我们只信你。”
围观邻居见有热闹可看,也都凑了过来,好奇道:“什么纠纷,还得找小神童来评理。”
结果一问,好嘛,原来是算账算不明白。
而且还是两桩账面纠纷。
张婶子去年向李婶子家借了三斗小麦,去年小麦价格为每斗20文。
今年小麦价格涨了,涨到每斗30文,和每斗30文的大米价格相当。
刚好李婶子家最近缺米,于是想让张婶子还自家三斗大米。
张婶子自然不乐意,觉得自己亏了。
双方互相指责对方想占便宜,吵得不可开交。
至于孙老叔这边,则简单些:他是一家店铺的东家,但是铺子倒闭了,如今只剩下900文的活钱。
三个被拖欠薪资的伙计来要账。
一个伙计做工30天,一个伙计做工40天,一个伙计做工50天。
当然原本并非是整数天数。
据几位伙计说,这是他们见东家实在不容易,把零碎的工日给抹掉了。
就这么两个‘案件’一出,巷子里邻居们顿时吵作一团。
“哎呦,这一看就是张婶子亏了嘛!”
“可是李婶子要三斗大米,难道不是很合理?价格是一样的。”
“不然让张婶子还三斗小麦,不就行了。”
“这仨伙计的账,我是真算不明白,得去找个账房先生呀!”
“孙老叔铺子都倒闭了,哪里有钱找账房先生哟。”
问题是。
李婶子在气头上,气呼呼道:“我就要三斗大米。”
张婶子也气的不行:“那你就是占便宜!”
赵老叔一摊手:“反正我这里就900文,你们仨自己商量着分吧。”
三个伙计面面相觑,他们就是分不明白啊!
最后,几位苦主都期盼看向崔岘。
众多争吵的邻居,也都看向崔岘。
崔岘听完这两个案件,顿时就笑了。
这不就是最基本的,《九章算术》里粟米章平账,和衰分章摆平嘛。
只要学过现代数学,便很容易解答。
可对于古人来说,确实会一头雾水。
莫说眼前这些百姓。
便是厉害的读书人来了,也得先拿笔算一算。
和能力无关,因为他们没学过这种解题方法。
看似简单的两个案件,包括了现代数学中的: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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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坊邻居们期待的注视下,崔岘略作思索,有了答案。
巷子里众人不知道的是。
旁边院子里。
东莱先生鬼鬼祟祟贴在院墙处,也在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仆从坐在一旁洗衣裳,瞧见这一幕,很是无言:“老爷,您这是作甚?”
东莱先生轻‘嘘’一声,压低嗓门道:“莫要打扰我,认真听。”
仆从谴责道:“听什么?听神童娃娃和邻居唠家常?老爷,偷听并非君子所为。”
东莱先生摇摇头,神情高深莫测:“非也非也。这并非在唠家常,而是在解算数难题。”
“虽说此两题并不难解。但就算是老爷我,也需要算盘、或者纸笔,稍作推演。”
“而这两题,对于八岁孩童来说,还是太难了些。”
“且等我写出答案,然后出去帮几位邻居解决难题,刚好在老夫的乖乖徒弟面前……”
东莱先生这话没说完。
巷子外。
崔岘清清脆脆的声音传进来:“张婶子,你应该还李婶子家两斗半大米。”
“赵老叔,你这三个伙计,按照做工时间从高到低,分别应该拿375文,300文,225文。”
院子里一片安静。
仆从目光诡异的看向东莱先生,一句话没说,但好似又说了很多。
东莱先生脸色骤然涨红,最终也没好意思去拿算盘。
自己吭哧吭哧算了一小会儿,之后震惊的瞪大双眼:“竟然全对了!这孩子难道还会即时心算?”
仆从站起来,把洗衣盆里的水泼出去,说道:“算了,老爷,先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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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桩官司很简单就断完了。
三个伙计其实没懂。
但三人简单粗暴一合计:干活儿最多的分的钱最多,干活儿最少的分的钱最少。
很合理啊。
于是痛快让孙老叔给了钱,并谢过小神童,揣着钱走了。
两个婶子这里,其实也没懂,为何最后竟出了个‘半斗大米’的情况。
但她们确实是比较信任崔岘的,所以犹豫思索片刻,也没再多纠缠。
张婶子当场回家,带出来两斗半大米,交还给李婶子。
此事本该到这里愉快结束。
可今日除了偷摸在自家‘听墙根’的东莱先生,还有个姓马的秀才公,也在巷子不远处,关注着这场‘还粮纠纷’。
马秀才自然是想来抱大腿的,可苦于找不到机会。
但现在,他觉得机会来了。
因为崔岘把这个账算错了!
等到两个妇人当场交接完粮食,马秀才轻咳一声,走过去故意大声笑道:“小神童对吧,你这个账目,肯定是算的不对。”
“若按照去年的粮价,借方应该还赁方三斗粮。若按照今年的粮价,借方应该还赁方两斗粮。不管怎么算,万万都不可能出现两斗半粮的情况。”
“看来咱们的小神童虽然写诗天赋惊人,却并不精通算数啊哈哈哈。”
这话说得就很有学问。
既通过指正崔岘的错误,以达到获得东莱先生注意的目的。
又担心自己表现过于尖锐有打压后生之嫌,惹东莱先生不喜,所以还特地肯定了崔岘的诗才。
听到这话,两位婶子表情都迟疑了。
其余邻居们心里也都泛起嘀咕,毕竟眼前这位,是个秀才公呢。
难道小神童真算错啦?
唯有崔岘不吭声,笑眯眯看着马秀才表演。
马秀才轻咳一声,朝着东莱先生家大门一拱手:“诸位想来也听说了,这户院落里,住着鼎鼎大名的东莱先生。”
“你们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请东莱先生出来,帮大家算一算账。”
说完,马秀才回过头,一脸期待。
这般过了许久。
东莱先生家院子里安安静静,仿佛主人没在家似的。
气氛很是尴尬。
马秀才脸色僵硬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崔岘在心里乐不可支:兄弟,上赶着的买卖不是买卖,倒贴货是最不值钱的!
但还好有你做了倒贴货,一下子就显得我更值钱了!
听我说,谢谢你。
心里有了主意,崔岘看向马秀才,适时递了个台阶过去:“敢问这位秀才公,那您觉得,是该按照去年的粮价算账,还是今年的粮价算账呢?”
听到崔岘递话过来,马秀才感激又羞愧的看了对方一眼,下意识准备回答。
可话到嘴边,他突然愣住了。
张婶子、李婶子,以及一帮街坊邻居们,也都看向马秀才。
马秀才苦苦思索片刻,最后迟疑道:“嗯……自然该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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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
这话一出,李婶子眉开眼笑,把那两斗半大米重新递回张婶子,底气十足:“看吧,连秀才公都说啦,你应该还我三斗。诺,这两斗半还你,你马上给我添到三斗去!”
张婶子愤愤的瞪了一眼马秀才。
而后她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拎着那两斗半的粮,一言不发回了家,‘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李婶子见状慌了,赶紧跑过去敲门:“你关门干啥,你不会是想赖债吧?”
张婶子一句话不吭。
看来还真准备赖账了!
这下子,满巷子邻居哗然,李婶子哭爹喊娘。
马秀才傻眼了,又开始出主意:“嗯……要不按照今年的粮价算?或者……那妇人欠粮不还,报官!”
邻居们这才明白,这什么秀才公啊,就是个傻子!
一会儿按照今年的价格算,一会儿按照去年的价格算。
那究竟要怎么算?
而且谁家乐意因为几斗粮报官,都是街坊邻居,有拌嘴纠纷在所难免。真报了官,以后怎么在巷子里立足!
有人嘀咕道:“什么秀才公,一点小事儿都解决不了。刚才小神童明明都把事情解决了。”
马秀才气恼到不行,因为他明明把账算对了!
但也怪哉,账对了,怎么反而起纷争了呢?
恰逢这时候。
嘎吱一声。
东莱先生开门走出来,他好像是刚发现这里的纷争一般,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马秀才脸色骤然涨红,怎么偏偏他最丢脸的时候,东莱先生出来了!
百姓们便七嘴八舌把事情说给东莱先生听,顺便狠狠指责了一番马秀才添乱帮倒忙。
最近邻居们都听说了,这位新搬来的老者,是个厉害的大儒呢!
马秀才硬着头皮道:“回先生的话,学生自认为没有算错。”
东莱先生不置可否。
他看向站在巷子口,怀里端着各种小零嘴儿的崔岘,心中满意点头。
俊俏、机灵,受欢迎,不错。
适合做学生。
崔岘同样在看东莱先生,第一眼对这老先生的外在形象表示认同。
和蔼,儒雅,有风度,甚好。
适合做老师。
片刻的对视过后,东莱先生问道:“方才你说,应归还两斗半粮,是怎么算出来的?”
众人闻言都看向崔岘。
崔岘朝对方拱了拱手,笑道:“回禀老先生,这借粟还米一事,看似是道算数题,其实也是道人情题。”
“去年借粮的时候,两位婶子自然不会特地约定,若粮价上涨、或下降,收益或损失该由谁来承担。”
“既然这样,那以随时在波动的粮价,来作为衡量租借粮食的标准,就是不合理的。”
“如今粮价上涨,按去年粮价算,张婶子亏一斗。按今年粮价算,李婶子亏一斗。亏损额比例过大,全部施加在某一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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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百姓是不懂通货膨胀,风险承担,价值配比的。
但没关系,《九章算术》里早就写出了一个‘公式模型’——按照这个模型推理,要么双方‘小赔’,要么双方‘小赚’,绝对公允。
谁也挑不出毛病。
崔岘这话,也让众人频频点头!
他们听懂了。
连一开始觉得自己没错的马秀才,都听愣住了。
在东莱先生的注视下,便见自家乖乖小徒弟摊了摊手,笑眯眯道:“所以,这就要出现损失平摊的情况。两斗半不偏不倚,双方都为市场波动价格,承担了一半的损失,两位好邻居大度携手,共度难关。”
“但咱们往好处想,两斗半的粮,以今年30文的价格来算,价值75文。李婶子去年赁出去三斗价值20文的粮,价值60文,最后回收75文,小赚15文。”
“而张婶子,去年借了三斗粮,如今只用还两斗半,也小赚半斗粮哩。”
这话说完,大家都哄笑出声。
他们听懂了。
其实这样算下来,因为粮价波动,两个婶子都有一点亏损,但也不至于谁吃大亏,谁占大便宜。
很公正。
小神童心思巧妙,反把亏损说成小赚,是让两个婶子好好平账呢。
果然。
李婶子不哭了,大声道:“小神童已经给出答案了,张家的,你快还我两斗半的米。”
张婶子把门打开,将两斗半米还了。
二人在邻居的说和下,赧然握手言和。
而后,一群人又来把崔岘夸上天:哎哟,不愧是小神童哦,比秀才公都厉害呢!
马秀才尴尬到无地自容,但也不敢再小觑崔岘。
崔岘笑眯眯接下邻居们的夸赞,还做了个漂亮的总结:“借时麦贱还时贵,折中公允两家惠!两位婶子,都是咱仲景巷的好心人,懂互相体谅嘞。”
两个婶子被夸得满脸泛红。
其余邻居也纷纷夸赞,顿时巷子里一派其乐融融。
崔岘余光看向东莱先生,心想,我这番出色表现,还不得把你给迷死?
别等了,快来收徒吧老师!
东莱先生确实被迷得走不动道了。
别人只看到崔岘解决了一桩难题。
但东莱先生看到的,是稚子算账,大人熄争,算术之法,稳稳落在市井烟火之中啊!
能想出这样的解决办法,除了得会算数,还得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般优秀的学生,哪个老师看了不迷糊?
那简直迷死了!
东莱先生心里喜欢的不要不要的,但又端着大儒风范。
想狠狠夸赞一番小徒弟,又担心徒弟觉得自己不够沉稳。
恰逢这时候。
那马秀才尴尬极了,于是只能佯装忙碌,没话找话,向东莱先生拱手,虚心请教:“先生,今日学生前来,是有问题想要请教。”
“敢问先生,《春秋》笔法褒贬存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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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北虏南倭双双来犯我大梁,先生以为,当效仿《春秋》修德怀远,亦或严夷夏之防?”
左邻右舍们处理完借粮纠纷,又开始好奇围观读书人讲解学问。
结果一个个听得神情茫然。
娘嘞,这说的是人话吗,怎么听不懂呢?
而听完这个问题的崔岘,惊讶的看了一眼马秀才。
因为这短短两句话,需要以史证经,破经传矛盾,引当下时政,以王道权衡为中心,结合理论与实际,并史鉴与经义来作答。
总之一句话——
这问题问的有点东西啊。
但东莱先生却直接道:“这是谁帮你出的问题?”
崔岘噗嗤笑出声。
马秀才越发尴尬到羞愤欲死。
他为了向东莱先生请教时能被高看一眼,特地去找一位举人前辈,帮忙捉刀了一个很厉害的问题。
却不曾想,弄巧成拙。
在巷子里卖弄,被崔岘比了下去。
问的问题,也被东莱先生直接戳破。
好在,东莱先生虽然讲话比较直接,但还是认真作答:“《春秋》城濮之战,晋文公胜楚而盟诸侯。夫子书曰:天王狩于河阳。故,《公羊传》实与而文不与,是为修德化夷。”
“然,吴楚僭号,夫子却书曰:吴入郢。此为《穀梁》夷狄虽大曰子,时愈乱,防愈峻。”
“故曰:夷夏之防,本乎德之盛衰。”
“武帝击匈奴,海内虚耗。太宗平突厥,安史踵其后。”
听闻此话,马秀才浑身一震。
这个涵盖诸多层面的问题,竟然被东莱先生如此轻松解决。
简单来说,马秀才问的是:读《春秋》后发现,圣人通过对字句删改记录历史,以表示褒贬。《公羊传》强调大一统,《穀梁传》却注重正名分,两本书都赞同尊王攘夷,却又各自有侧重点。
如今南北各有蛮夷来犯,我们读了《春秋》,应该以德感化接纳外邦,还是严防死守跟外邦的界限?
而东莱先生引两次圣人截然不同的表述,和两个历史先例,回答:
咱们若用强,就打,但不能莽,否则会耗空基业。咱们若用怀柔,就去招安,但也不能太过软弱,否则敌人就会蹬鼻子上脸。
这看似是个简单的道理。
但把《春秋》《公羊传》《穀梁传》两相参证,以史证经,轻松破掉了经传之间的矛盾。
而后。
东莱先生又道:“是以,你我读《春秋》之古经,应行权变之史。之于蛮夷,或开市互易,或德化兼济。子曰:无可无不可也。”
这段话,就牵扯到当下时政了。
东莱先生看似讲了很多,实则好像又没给出明确答复:那究竟是打,还是接纳呢?打的话怎么打,接纳又该怎么接纳?
但其实本质上,应该是当今坐在龙椅上那位,还没彻底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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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东莱先生不能明确给出答案。
马秀才听得懵懵懂懂。
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没学到,大儒三言两语,破经传矛盾,实在令他心折震撼。
他甚至觉得有所感悟,找到了一些精进学业的妙法。
这是待在房间里读死书,一辈子都不可能领悟到的。
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因此马秀才向东莱先生长鞠一躬,激动到甚至哽咽出声:“学生多谢先生教诲!学生多谢先生教诲啊!”
周围的百姓们听不懂,但不影响他们纷纷鼓掌叫好。
东莱先生人前显圣完毕,矜持点头,余光却忍不住打量崔岘。
心想:为师这般表现,不得迷死你?
别等了,快来拜师吧乖乖徒弟!
说实话,崔岘确实有被迷到。
不仅仅是东莱先生这般信手拈来,举重若轻的经史互参。
更因为他对当下时政的老辣看法,对圣上心意的揣摩,对大梁王朝国力、国策的了然于胸。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这话自然是假的。
否则马秀才不至于问出一个问题,东莱先生就知道,这题不是他能问出来的。
崔岘若是待在这个小小的南阳城里,跟着吴夫子,或者别的夫子学习,学上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有东莱先生指点一番,来的有用。
读四书五经只是学习的工具。
最终,他是要走科举仕途,步入官场的!
而进入科考考场那一刻,就注定了,你不仅仅要会学习。还得从四书五经当中,洞察圣心,钻研时政。
所以拜师,不仅仅是为了有个后台。
他还可以是你科举功名路、乃至人生路上的领航者。
反之。
带着一个天资聪颖的徒弟上路,同样是大儒老师百般渴求的人生幸事。
因为一身学识与抱负,总要有人来传承衣钵。
这对天生相适配的师徒,站在巷子里,互相对视,惺惺相惜。
双方一个目光稚嫩脸带笑意,一个儒雅端庄沉稳随和,心中同时默念‘倒贴货是不值钱的’。
并努力散发善意,企图对方先开口拜师或收徒。
然而,最终无事发生。
崔岘笑眯眯朝着东莱先生拱手,而后在转身回家的一刹那,脸色愤愤:可恶,这都拿不下你?
好样的,老头,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东莱先生朝着崔岘点头示意,接着在回到院子后,神情郁闷:怪哉,这都不来拜师?
好样的,小子,老夫这次就盯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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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各自归家。
次日。
崔岘在祖母的崩溃哭嚷声中,照旧和崔钰一起,去裴氏族学上课。
东莱先生家门外,同样又排起了长龙队伍。
但奇怪的是。
东莱先生只短暂开了半日门,便谢绝见客。
据前去请教的某位学子说,东莱先生似乎收到了一封信,读完后便勃然大怒,没了授业解惑的心思。
难道是北虏南倭来犯?
再或者,京城政权中心有大变动?
但其实真相是——
仆从去南阳驿馆,取到了一封写给自家老爷的信。
来信人是季甫先生。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季甫先生也是如今士林当中的名儒,和东莱先生并称当世最厉害的两位大儒。
传闻,两位先生关系匪浅,相交莫逆。
经常互通书信,切磋学问。
而今日季甫先生,给东莱先生写的信,足足有二十页之多。
忽略掉那些没用的屁话,这封信简单概括一下意思就是:
听说你巴巴不远千里,去南阳收徒了?收到没有啊?希望你没收到。
老子最近收了个很牛逼的徒弟,能拳打《悯农》脚踢《咏鹅》那种。
你这老小子,不仅学问不如我,收的徒弟也比不上我徒弟。
所以菜就得多练,知道不?
院子里。
看完信的东莱先生气到脸色发红,不停来回踱步:“气煞老夫,当真气煞老夫!”
仆从在旁边,忙活着把书箱里的书倒腾出来,在阳光下晾晒。
并说道:“老爷让一让,你挡住阳光了。”
东莱先生神情微滞。
而后他想了想,目光期待的问仆从:“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老夫锦衣夜行,过于低调。我那乖乖徒弟,不知我是东莱,所以一直没来拜师?”
仆从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同情:“有的,是有这种可能的,老爷。”
东莱先生被这个目光看破防了,大怒:“晒书就晒书,话这么多作甚!闭嘴,干活儿吧你!”
另一边。
裴氏族学。
裴坚正式决定,开始跟着吴夫子学习作八股文,晋升‘大班’。
除了他。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竟也准备进入大班。
也不知是单纯有样学样,还是暗搓搓被裴坚卷了起来。
但不管如何,作为夫子,吴清澜很欣慰。
他站在课堂前方,笑着感慨道:“你们四个,从前最是让为师头疼。如今终于沉稳下来,开始步入正途了,大善。”
“从明日起,为师便教导你们作八股文章。”
“说起作八股,东莱先生的八股,乃公认的文坛一绝。听闻他老人家如今,正在南阳。算了,扯远了——”
这大概是所有老师的通病,在课堂上很容易东拉西扯。
裴坚几人听着夫子的夸赞,颇有些赧然,毕竟以前他们几个,好像确实挺混不吝的。
崔岘在旁边听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着,目光一闪,站起来乖巧道:“夫子,你说的那位东莱先生,好像住在我家巷子里。”
“那老先生很是和蔼,愿意传道授业解惑,很多学子都来找他请教学问。”
“学生昨日还看到,一位秀才公向他请教学问,并执弟子礼以示尊敬呢。”
“听我爹说,东莱先生还特地去县学授课了。”
秀才公去请教学问?去县学授课?
一群学子们闻言,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裴坚也好奇道:“那什么东边来的先生,竟这般厉害?”
吴夫子脸上的欣慰笑容骤然一收:“莫要胡说!”
裴坚缩了缩脖子。
但有道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听完崔岘这话。
吴清澜眼睛猛然亮起来,激动道:“崔岘,你这话倒是提醒为师了!既然刚好裴坚等人正需要学习八股。那不如为师厚着脸皮,去东莱先生家,请他来咱们学堂授一节课吧。”
“崔岘,你准备一下,同我去拜访东莱先生。”
崔岘压下嘴角的笑意,佯装为难:“这……不太好吧。我一无名稚子,贸然登门,恐遭老先生嫌弃,不妥。”
吴清澜不赞同道:“此言差矣!像是你这样满身才气的稚童,老先生必定会惜才的。而且,你刚好知道老先生家的住址。”
“届时你带为师过去,为师去叩门。你好生表现,给老先生敬杯茶。老先生一开心,说不定就同意了。”
崔岘想了想,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于是,这个事情就算定下了。
当日午后。
吴清澜带着崔岘,去东莱先生家叩门。
东莱先生心情不好,并不想见客,跟仆从说道:“不见,就说老夫病了。”
仆从说:“好的老爷,我这就去跟外面来拜访的小神童说,您生病了。”
东莱先生闻言蹭的一下从塌上坐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值钱,激动道:“慢着!老夫这病突然就好了!快快有请,快快有请啊!”
“等等,先等等,容老夫换身衣裳。”
乖乖徒弟终于来拜师了!
他作为老师,自然得好生整理一番仪容啊。
然而半盏茶时间后。
特地换上新衣,隆重开门迎接乖乖徒弟的东莱先生,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好消息:乖乖徒弟来登门了。
坏消息:乖乖徒弟是带着他老师一起来的。
这人生啊,果真大起大落。
无视仆从同情的眼神,东莱先生宠辱不惊的将这师徒二人迎进门,泡以好茶热情款待。
同时。
他挑剔、嫉妒的目光,不停在吴清澜身上打量,心想:此人看起来平平无奇,老夫究竟输在哪里?
吴清澜感觉很奇怪。
东莱先生鼎鼎大名,他自是不敢在对方面前造次。
可老先生这目光,看起来怎地跟要吃了自己似的可怕?
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吴清澜定了定心神,同崔岘道:“崔岘,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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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给先生敬个茶。”
崔岘闻言乖巧道:“好的。”
他依言端起桌上的茶盏,走过去恭敬递给东莱先生,说道:“请先生喝茶。”
东莱先生笑眯眯接过,并未送入口中饮用,反手放在旁边案上。
他是个很有原则的大儒,并不喝别人家弟子敬的茶。
崔岘好生尴尬。
果然,上赶着做倒贴货是不值钱的!
还好今日把吴清澜拉来了,这要是自己一个人来登门,被这样对待,怕是尴尬的都无地自容。
敬完茶。
崔岘快速转身,回到吴夫子身边站定。
吴清澜尚没有注意到这小事,毕竟面对一位当世大儒,他有点紧张。
因此难免绷紧了些,说道:“东莱先生,我这学生叫做崔岘,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
东莱先生心想:懂了,原来此人是来炫耀的。
岂有此理!
抢了老夫的得意弟子就算了,还特地让得意弟子来给老夫敬茶!
这不是炫耀是什么?!
若非崔岘在这里,东莱先生肯定就拂袖而去了。
吴清澜说完后,没等到老先生的回应,越发紧张。
心想还是别铺垫了,直接进入正题吧。
于是他又特地站起来,朝着东莱先生拱手道:“先生,晚辈是裴氏族学的夫子。听闻先生大义,速来有传道受业解惑的美名。”
“因此学生斗胆,想请东莱先生,来我裴氏族学,为年幼的学生们授课传道。”
“我裴氏族学文风端正,也有像是崔岘这般才思敏捷、天分十足的学子。若先生肯来指点授课,实乃我裴氏族学师生之幸。”
他说完后,厅堂里一片安静。
一直没等到回应,吴清澜愣住了,小心翼翼抬起头。
便见方才还面无表情的东莱先生,突然态度大变。整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赞叹的笑容:“哈哈哈,原来你竟然是学堂里的夫子!善!大善!”
“你热情相邀,老夫自然会去的。这样,不如我们现在就……额,现在已经是下午。”
“那就明日,明日一早我过去,你看如何?”
啊?
吴清澜傻了,心想这也是我能决定的吗?
不过他还是很激动,磕磕巴巴的道谢:“自然可以,自然可以的!先生,我这学生,刚好也住在仲景巷。”
“明日一早,让他带您去裴氏族学,您看可否合适?”
那可太合适了!
东莱先生点头表示同意。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急急将放在桌上的茶盏端起来,喝了好大一口,赞叹道:“好茶,好茶啊哈哈哈。”
有的人看似在笑。
但其实心里早已哭晕过去。
弟子茶,老夫的弟子茶啊!
所以刚才究竟在拿乔什么?
喝一口能死吗?
茶盏落桌还能算是敬茶吗?
他前后态度转变实在过于让人摸不着头脑,因此吴清澜很是费解,但又不敢多问。
崔岘同样好生疑惑。
这究竟几个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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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昨日未接徒弟茶盏,让茶盏落桌的东莱先生,心虚站在门外,翘首以盼等待徒弟。
崔岘应该起床了,但还未出家门。
站在巷子里,隐约能听见崔家有个老妇在哭嚷哀嚎‘太难了’。
什么太难了,日子过的太难了吗?
乖乖徒弟家应该很是清贫。
不行,老夫一定要尽早收徒,把徒弟照顾好了!
这时。
崔家院门打开,崔岘、崔钰兄弟二人走出来。
崔岘带着阿兄,一起跟东莱先生恭敬行礼:“老先生,我带您去裴氏族学,您请。”
东莱先生点头致意。
而后,三人一起先后走出仲景巷。
崔家两位小兄弟在前面。
东莱先生在后面。
双方全程无交流。
东莱先生好生尴尬,数次想开口打破沉默,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扪心自问,他自己若是给人敬茶,别人不喝直接放桌案上,他肯定也恼羞。
与此同时。
走在前面的崔岘,则是用余光偷偷打量侧后方的东莱先生,神情越发狐疑。
他怎么觉得,这老头儿一直在看自己呢?
但没道理啊。
昨日那茶……额,说起这个崔岘就很无言。
所以那茶算是喝了,还是没喝啊!
这个问题还挺关键的。
崔岘并非孤傲之人,也不是说拉不下脸面去主动拜师。
但此事你不能冒然登门开口,得释放点信号,或者接收点信号。
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
古人最是讲究这个,尤其对方还是位大有来头的名儒。
要先对上眼儿。
要你懂我的心照不宣。
要我懂你的点到为止。
而后,再等一个水到渠成,恰到好处的天赐良机,成就一番师徒佳话。
至于该如何‘对眼儿’呢?
那真没有比学堂更合适的地方了!
因此,崔岘通过吴清澜夫子,将东莱先生请到了裴氏族学授课。
今日裴坚等人知道岘弟要带东莱先生来族学,所以自行到学堂等待。
为了迎接老先生,整个学堂打扫的十分干净。
学子们翘首以盼。
吴清澜更是早早在族学外迎接,瞧见东莱先生后,激动躬身道:“学生恭迎先生到来,裴氏族学何其有幸,能得先生指点。”
“先生,您随我里面请!”
这话并不夸张。
能有幸得名儒授课,确实是学子们的幸事。
只是这群学子终究年纪太小,哪怕听夫子再三强调,东莱先生如何厉害。
他们也听的很是懵懂,最好奇的还是:这厉害老先生,究竟长什么模样?
在裴坚等人好奇的注视下。
东莱先生走进课堂,笑呵呵道:“诸位好,老夫便是东莱。怎么样,这般普通长相,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
众人顿时哄笑作一团。
裴坚壮着胆子嬉笑道:“非也非也,老先生很是俊俏呐!”
东莱先生闻言爽朗笑出声,他看向说话的裴坚,最后目光却落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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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回看了他一眼。
双方目光短暂相接,而后各自若无其事挪开。
课堂里,一帮小学子笑的更开心。
吴清澜站在教室最后方,跟着众人一起笑,心里却面无表情的想:裴坚,不敬师长,扣一分。
等笑完了,东莱先生问道:“我这里有个问题,需要你们来作答。嗯,是个非常难的问题。”
课堂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结果下一刻,便见东莱先生笑道:“谁知道该怎么盖起来一座房屋?第一步要做什么?”
嗐!
这算是什么问题嘛!
白紧张一场!
这个问题问到了李鹤聿的知识区,他笑着自信道:“老先生,盖房子的第一步,肯定是要打地基!然后立梁柱,接着砌砖瓦,最后雕门窗。”
东莱先生笑着给予夸赞,他看向李鹤聿,而后目光又落在了崔岘身上。
崔岘再次回看了他一眼。
心里总算是有谱了。
东莱先生收回目光,笑吟吟道:“这位小学子答得非常好,肯定亲眼看过很多次盖房屋。和你们一样,老夫对盖房屋也很感兴趣。”
“但你们吴夫子请我来,是为了让我讲课的,当真好生没劲。”
“其实老夫更想带你们一起去盖房屋。”
教室里众人乐疯了。
甚至有学子开始起哄:那咱们去盖房屋吧!
当然这话裴坚没敢附和,他看了一眼自己书箱里寥寥几张赏票,感觉有些浑话,暗中都标好了价格。
东莱先生没有同意学子们去盖房屋的请求,笑呵呵道:“无碍。咱们在课堂上,也能盖房屋。”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信,但我必须要告诉大家,这是真的可以做到的。”
“盖房屋就像是做八股文章那般,顺序步骤都是大同小异的。只不过,盖房屋需要打地基、立梁柱,砌砖瓦,雕门窗。”
“但做八股文,要先破题,再承题,而后起讲,最后作四比八股。你们看,是不是跟盖房子,是一个步骤的。”
学子们一开始还笑着听呢。
可后来突然就愣住了。
糟糕!
知识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钻进脑子里了!
但因为东莱先生讲的很风趣幽默,大家反而真的记住了。
连即将学习八股文的裴坚等人,都很是好奇:难道做八股文,真的就是盖房子吗?
“不仅步骤是一样的,连施工操作都是一样的。你们看,盖房子打地基之前,是不是要找好方位,确定从哪里开始深挖?”
“做八股文,第一步破题,便是这个原理。因为你得把题目挖出来,还得挖的准,挖的深。地基挖的越好,房屋越稳当。题目挖的越好,这篇八股就做的越稳当。”
东莱先生笑着举例道:“但房屋四四方方,高矮错落。那么挖地基的时候,该从前后左右哪里开始挖呢?有经验的工匠师傅会告诉你,其实从哪里都可以,全凭心意。”
“因为你掌控着房屋的走向,同时也掌握着八股文章的走向。所以你得小心些挖,因为粗心大意,房子会塌,八股文章也会塌。”
“挖地基分前后左右,而破题呢,分明破、暗破、正破、反破,甚至还有顺破、逆破。当然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比如孝悌二字。直接分析这两个字,那就是明破。”
“但若你想挖的更深一些,以‘伦’字来代替孝悌二字,那么这就是暗破。”
教室里一片安静。
学子们显然是听进去了。
东莱先生察觉到课堂里氛围的变化,笑眯眯继续说道:“再比如,学而时习之。这个题目,若是你以时习之来破题,那么就是正破。若你以学而不习之来破题,那么就是反破。”
“如挖地基之于盖房屋的重要性,破题乃做八股之核心。”
“常言道:未作破题,文章由我;既作破题,我由文章。”
“八股之全篇精妙,在破题之时,神奇变化已初见端倪。”
“而八股之破题,当势如破竹,冠冕浑融。”
说到这里。
东莱先生停顿片刻,看向崔岘,笑眯眯若有所指道:“有时候,只要题破对了,破好了。后面的内容,你哪怕什么都没开始说,但其实这篇文章,就已经稳了。”
崔岘笑着点头,以作回应。
心里想的是:确实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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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先生巧妙地以盖房屋,类比做八股。
从最开始的破题,讲述到承题、原题、起讲、入题、提二比、中二比、过接、后二比、后二小比、大结,等一系列严谨、精密的八股格式。
乍一看好像很复杂。
呃……其实就是很复杂!
但名儒就是名儒,轻松化繁为简,把一节本应枯燥无味的课程,讲的格外生动有趣。
只是,做文章终究不是盖房屋。
知识钻进大脑,能理解多少,留住多少,全凭个人悟性。
大梁王朝学子数以万计,但每三年,只能有两三百人杀出重围,高中进士。
这是个很残酷、很可怕的事情。
是以此话东莱先生肯定不会说。
他笑呵呵看着底下一群小学子,问道:“怎么样,做八股文如盖房屋,是不是很简单呐?”
底下一片安静,无人应声。
方才他们笑的很是欢乐。
可这会儿,每个人都笑不出来了。
尤其是裴坚,庄瑾等几位马上要读‘大班’的小少爷,脸上甚至浮现出浓浓的畏惧。
纵然东莱先生讲的再有趣。
可扒开这层‘有趣’的面纱,作八股文的复杂难度,实在让他们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课堂后方。
吴夫子看着这一幕,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作为曾经年少时被八股文折磨到崩溃,再后来屡考屡败,文心崩溃,放弃科举来学堂教书的‘过来人’,他可太懂裴坚等人此时的心态了。
见没有人回答自己。
东莱先生笑着道:“不错不错,看来大家都有所感悟,此刻怕是都在心里思索,该如何盖房屋呢。”
“老夫这里,还有一妙招,传授给你们,你们且听好了。”
“两句破题打地基,三句承题立梁柱。起讲定调砌砖瓦,四比八股雕窗花。”
“望诸生日后勤学不辍,如《礼记·中庸》所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最后,都能盖出令自己满意的房屋。”
先传道授业。
后敦品励学。
这一节课,实在珍贵啊!
吴清澜带领全体学子,向东莱先生拱手致谢。
东莱先生摆摆手,笑道:“莫要行这些虚礼,还记得方才老夫进来的时候,考教了诸生一个问题吗?”
“现在,盖房屋的方法,已传授给大家了。诸生可有问题,来询问老夫?”
这便是要做课后检验了。
看似是让问问题。
实则呢,你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就能暴露出你是否听懂,又听懂了多少。
有问题代表有地方不懂。
没问题相当于从头到尾一点没听明白,问都不知道该如何问。
先前笑的最欢的裴坚等人,此时一个个缩起脖颈,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被点名!
吴夫子气的脸色发黑,发出一声重重的咳嗽,威胁的意味非常明显。
大概翻译一下就是:今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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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学子神情发苦。
接着,大家一个、两个、三个,纷纷不约而同看向了崔岘,目光隐含期待、乞求。
崔岘兄,靠你了啊!
见大家都看向崔岘,于是,东莱先生的目光,自然也顺势落在了崔岘身上,眼含鼓励。
崔岘不负众望,笑着站起来。
他先是朝着东莱先生鞠躬。
而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拿起课桌上的《龙文鞭影》随手一翻,笑着看向东莱先生,问道:“先生,学生读《龙文鞭影》,有一疑惑请教。”
“邺侯插架,刘向校书。”
“若以此题作八股文,破题之时,应侧重藏书之广,亦或侧重校书之精?”
听到岘弟问出了问题,裴坚心中松了口气。
而后,他偷偷瞥了一眼崔岘手中的《龙文鞭影》,神情微愣。
因为岘弟翻开的那一页,并无‘邺侯插架,刘向校书’的内容啊。
其余学子们毫无察觉,只单纯佩服崔岘,这样复杂的课程只听一遍,就能跟上先生的思路。
却不知。
在教室后方的吴清澜夫子,听到这个问题后,愣住了。
因为这牵扯到两个典故。
其一:有个叫做邺侯的人,家中藏书万卷,后人用来比喻知识积累渊博。
其二:有个叫做刘向的人,校勘宫廷藏书,编《七略》,后人用来比喻对知识的整理、甄别。
两个典故放在一起,意思便是:藏书需要人来整理,学问也需要人来传承。
藏为根基。
校为延续。
学生如邺侯,虽有知识,却苦于无梳理办法。
老师如刘向,整理知识,以作传道受业解惑。
好家伙!
崔岘难道这是……在当众拜师?
这孩子可真够胆大的。
那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东莱先生啊!
隐约琢磨出味儿来的吴夫子,猛然瞪大眼睛,赶紧看向东莱先生,等待他的回答。
不知为何,等待的过程中,吴清澜自己都有些心脏加速跳动。
他自然是很喜欢崔岘。
这是他见过的,最有天分的学生!
若是真能拜师东莱,再想想东莱背后恐怖的师门靠山,那这孩子,就真乘势而起了啊!
想到这里,吴清澜又难免有些替崔岘担心。
这孩子,要是真想拜师,好歹也先打听一下,东莱先生的喜好啊!
结果——
在吴清澜呆滞的注视下。
便见本就笑呵呵的东莱先生,在听到崔岘的提问后,笑的越发灿烂,甚至整个人的嘴角都压不住!
“哈哈哈哈……善哉问!”
东莱先生看向崔岘,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来,答道:“邺侯插架……哈哈哈哈。”
他真的很想忍住的!
可是真的忍不住啊!
刚一开口,就忍不住继续笑,一直看着崔岘笑。
崔岘跟着他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最后也有些忍不住,把头侧向一边笑。
其余学子们满脸疑惑茫然。
不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个问题,它看似是个问题,其实是个笑话?
对此吴清澜表示:呵呵。
他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个笑话。
单看崔岘跟东莱先生现在这个腻歪的情况,吴清澜什么都懂了!
合着你俩早看对眼了啊!
难怪,难怪崔岘建议我去请东莱先生,难怪先前东莱先生对我那般有敌意!
东莱先生笑了许久,而后终于找回理智,看着崔岘笑眯眯说道:“邺侯插架,藏的是渊博学问;刘向校书,授的是辨章学术。”
“邺侯不藏,刘向无书可校;刘向不校,邺侯徒藏故纸。”
“故,破题当以:藏为体,校为用。”
这是在对崔岘给予热情回应。
看似是藏校相济。
实则是师徒相授!
原来……这老头/这小子早就对我有意思啦!
崔岘认真听完,强忍住笑意,拱手致谢:“学生受教。”
东莱先生一抚胡须,笑呵呵满意道:“孺子可教也。”
教室最后方。
目睹这‘甜蜜’场面的吴清澜面无表情,既替崔岘感到高兴,又觉得颇为酸涩。
三个人的师徒情谊太过拥挤。
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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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得上课。
倒是东莱先生,授完这一节课后,笑呵呵负手离开。
吴清澜以弟子礼,殷切相送。
半盏茶时间后。
他返回课堂,看着崔岘感慨笑道:“为师认定你将来必能有一番大造化,但万万没想到,这一天,能来的如此之快。”
《咏鹅》《悯农二首》让崔岘神童之名,上达天听,传唱士林。
但这些终究是虚的。
那何谓实呢?
大儒之徒弟、次辅之徒孙!
小小年纪,便集齐了天资、名望、后台。
这三张牌,单出已是无敌。
组合打出去,绝对是王炸!
是以,吴清澜这番话看似感慨,其实也很是艳羡。
崔岘站起来,认真整理衣衫,向吴清澜执弟子礼:“岘自幼家贫,囿于乡野。承蒙夫子慧眼识才,照拂教诲,才能有今日之薄名。”
“万般情谊,无以言表。”
“方才学生斗胆,自比邺侯,盖因……”
说到这里。
他抬起头来,笑吟吟看向吴清澜,目光澄澈真挚:“盖因夫子,亦是岘之刘校。”
这番话,绝对是学生对老师最真挚的敬意与感激。
没有老师能顶得住!
吴清澜自然是也没顶住,眼眶微微湿润,先前那点酸涩,霎时间便烟消云散。
他努力压下泪意,笑道:“好,好啊!那为师便引《诗经·大雅》篇,望你来日: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这属实是非常真挚的祝福了。
崔岘想了想,笑着回道:“那学生以《诗经·小雅》篇回之,望夫子日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好一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啊!
吴清澜开怀大笑。
他俩突然搁课堂上‘情意绵绵’,看的庄瑾等人目露疑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裴坚更是没忍住嘀咕道:“夫子,我们都知道你最喜欢岘弟。但你天天夸还不够,现在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这并非‘肉麻’。
因为……这是在为此段师生关系定性,互道祝福。
而后告别。
等崔岘正式拜师东莱先生,届时自然要跟着恩师上课了。
有人在课堂上以学识巧妙拜大儒为师。
有人在课堂懵懵懂懂愚笨一问三不知。
唉,差距。
差距啊!
吴清澜叹了口气,说道:“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多吃点饭吧。”
裴坚大喜:“今日竟提前放饭?”
其余学子们眼睛也都亮起来,满脸尽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吴清澜大怒:“一提起吃饭你们就来劲!方才东莱先生授课,你们连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
“崔岘记二分,其余所有人全扣一分!”
“裴坚扣两分。”
裴坚:?
针对我,你绝对就是在针对我吧!
另一边。
东莱先生笑呵呵离开,等走出吴清澜的视线范围后,他再也装不下去矜持,哈哈得意大笑。
老夫也有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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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甫啊季甫,你个老东西!
不知在哪里收了个歪瓜徒弟,竟然也敢特地写信,送来老夫面前炫耀。
老夫这弟子,难道不比你那歪瓜强上万万倍?!
总之,东莱先生很亢奋。
他一路兴冲冲归家,对仆从说道:“取笔墨纸砚来,老夫要写信!”
仆从一看老爷笑的这般不值钱,便心里有数了。
他立刻去取笔墨,想了想,特地多取了一百张信纸。
东莱先生闷头写信,写到一半,又让仆从添了一百张信纸。
最后写了足足47封信。
信的内容摒除掉屁话,简单粗暴概括来说就是:
老子收了个很牛逼的徒弟,特地告知你们,你们不用亲自来恭贺,把给我徒弟的礼寄过来就行了。
仆从大为震撼。
他提着满满一箩筐书信,认真道:“老爷,神童娃娃还小,你这般高调,会为他树下无数敌人。”
大儒之徒弟,次辅之徒孙。
这个身份,天然就树大招风,绝对会引来无数人不服、与觊觎。
因为只要把他踩下去,就能扬名了啊!
东莱先生一甩衣袖:“做了我东莱的徒弟,难道还想低调?既然无法低调,那老夫就狠狠高调一番,替我家乖乖徒弟,在这士林官场、大梁天下露露脸。”
“好叫那些想踩着我徒弟出名的家伙,都赶紧过来!”
“甚至他们不来,日后还得让我家乖徒找上门寻他们呢。”
“届时,我要为我乖徒铸七尺高台舌战群英,广邀天下士林名儒、年轻天才们,前来登台辨经!”
仆从想了想那个场面,难得没有出言怼自家老爷,而是目露期待,又有些恍惚追忆。
这自然不是单纯的猖狂。
因为每一代大儒,都是这样崛起的。
舌战群英的过程,便是弥补学问不足,论道修心,完善学识、淬炼自我的过程。
是为磨砺文心墨胆!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大儒如何能成为大儒呢?
很简单:我就问一句,谁不服我?
你不服?来,辨一场!
你也不服?那你也来同我辨上一场!
辨战士林无敌手,是为大儒!
书生意气,自该挥斥方遒!
当年,东莱先生便是这样,一人舌战群英士林,最后奠定大儒地位的!
一晃多年过去。
昔日张狂鲜活的少年郎,而立成家,妻离子丧,渡过不惑,最后孤身一人,来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竟也开始传道授业解惑,为徒弟铺路了。
仆从收起眼睛里的追忆与哀伤,认真问道:“老爷,你得先告诉我,神童娃娃……不,崔小公子之天资,比您当年,如何?”
不问清楚,手中这一箩筐‘拉仇恨值’的信,他不敢往外送啊。
东莱先生骄傲道:“我不及也。”
仆从闻言咧开嘴笑道:“恭喜老爷,喜得爱徒。您打算何时正式收徒?”
东莱先生道:“老夫赚了一辈子的名声,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按照老夫本意,合该带我乖徒,去金陵开场文会,广邀天下名儒来作见证。”
“好叫那些歪瓜裂枣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才。”
“然,徒弟还年幼,不宜舟车劳顿。他生于南阳,长于南阳,作为师长,老夫便在这南阳城,为他办一场风光文会,以作收徒宴。”
“日后等他再年长一些,走出南阳。这大梁士林,自会好生见识他的风采。”
仆从点头应是。
而后他带着一箩筐信,去了驿馆。
当日。
47封信,自南阳送出,先后传达大梁两京十三省。
崔岘,名动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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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足够那47封信送过去。
并保证收信人,再把贺礼送过来。
寄完信回家后,仆从询问道:“老爷,收徒宴的地点定在哪里?”
“我似乎有个便宜师侄,目前正在南阳,让他看着安排吧。”
东莱先生说到这里,又嘿笑道:“还有,对外一律说是文会,莫提收徒一事。届时,老夫要在文会上当众宣布,达到一鸣惊人、艳惊四座的效果。”
“好让我家乖徒,狠狠出一把风头!”
仆从很是无言,他思索片刻,不确定道:“您那位师侄,似乎姓齐,在督察院任职。”
“如今因查赵志案,做了钦差天官,目前居住在南阳知府衙门里。”
阁老郑霞生除了周雍、李端两位亲传徒弟。
还有一帮不值钱的记名弟子。
想来这位齐钦差,应该是阁老大人某位不值钱记名弟子的……呃,更不值钱的弟子。
东莱先生摆摆手,对此并不关心。
他只关心自家乖徒。
到了傍晚。
他甚至站在院子门外翘首以盼,等看到崔岘回来后,霎时便眉开眼笑。
崔岘笑着走过去,朝他拱手:“老先生。”
还没拜师,自是不好改口。
东莱先生嘿笑着回应,想跟小徒弟多说几句话,彼此熟悉一番。但又一时间赧然着,没想好从哪里切入。
二人在课堂上,藏校师徒情谊。
可实际上,彼此还并不熟悉哩!
见老师这般模样,崔岘哪里还有不懂得,笑问道:“老先生平时可喜欢喝酒。”
东莱先生忙不迭点头:“自是喜欢的。”
但想了想崔岘家似乎很是清贫,他又道:“老夫有一怪癖,不喜欢喝贵的酒,只喜欢喝便宜的清酒。”
崔岘眨眨眼,打开书箱,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豪迈道:“便宜的酒口感劣质,不好。”
“有小子在,保证让老先生喝上好酒!桂花酿如何?”
东莱先生被这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连说了几声‘好’。
而后轻咳一声,暗示道:“把二十日后的那天空出来,有个没甚意思的文会,需要你去参加。”
“虽然没甚意思,但届时也得穿身新衣。为师……咳,老夫让人给你定制几身,你挑件喜欢的穿着过去。”
“最近老夫找个时间,再去你家正式登门,同你家里人认识一下,做个交代。”
崔岘笑着点头:“好。”
十几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期间每日晨起、傍晚,东莱先生都会在门口特地等待。
崔岘则是隔三差五,给他带壶桂花酿。
你来我往,二人便这样熟稔起来。
崔岘也得知,东莱先生目前孑然一身,四海为家,身边只有个姓罗的老仆作伴。
他们师徒二人‘你侬我侬’培养感情。
全然不知道,整个大梁王朝的士林名儒、高官贵胄们,因他俩而乱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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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天命的年纪,大儒周雍,收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弟子。
并骄傲表示:也是最后一个弟子!
可见,周雍对这个弟子有多满意。
一时间。
不管是名儒圈层,还是高官圈层,都在震动。
“周雍这老东西,眼光高的很,他写信特地来炫耀,说明那弟子绝非等闲之辈。这样,备一份厚礼,快马送往南阳!”
“我有预感,他这弟子,以后也要走周雍的老路子,开台辩战士林。”
“哼!二十年前我输给周雍,二十年后,我的弟子一定要赢他的弟子!”
“听说,郑阁老私下对周雍这位关门弟子非常满意。”
“大儒之徒,阁老徒孙。这小子凭一己之力,便搅动士林官场啊。”
“备礼,备厚礼!必须赶在周雍收徒宴当天之前,将礼送去南阳!”
周雍只送出去47封信不假。
但,前来南阳送礼的,可绝不仅仅只有47家啊!
这些信,不管送去哪里。
当天便有快马携带礼物,朝着南阳送去。
大梁两京十三省震动。
不管心中如何想的,面子上,都必须要给这位即将横空出世的大儒亲传弟子,送去善意与祝福!
而随着时间推进。
南阳城也开始热闹起来。
由南阳王,与钦差大臣齐大人牵头,知县知府作陪,特邀东莱先生出席,在南阳王府,举办文会!
南阳王,看似是位王爷。实则早无实权,是天下众多县城封地,不值钱王爷当中的一个。
如今起到的,就是一个‘吉祥物’般的作用。
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小的南阳城,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更遑论此次文会,还有东莱先生参加!
格调直接拉满。
整个南阳文人圈层都沸腾了,甚至还有隔壁县读书人,连夜吭哧吭哧赶来。
万一撞大运,被东莱先生看中,收作徒弟了呢!
因此越是临近文会,南阳县城里越是热闹,很多客栈都处于满客的状态。
由于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很多百姓都听说了此事。
大家并不知道东莱先生,只关切询问道:“小神童呢?小神童要参加这场文会吗?”
读书人们便直摇头。
崔岘虽有才华,但也才八岁,太过年幼,还是莫要去参加的好。
怕百姓们不懂,读书人们还解释:“小神童如今有了名声,少不得会有些心思不正之人,想踩着他扬名。”
“若他要是参加文会,指定会被刁难。”
百姓们闻言便露出担忧的表情。
可后来,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消息:小神童确定会参加这次文会。
满城哗然。
这场文会,算是彻底传入市井当中,声势浩大的惊人。
听说还有个姓黄的秀才,17岁,颇有才名。早早放出话来,打算在文会上,向小神童‘讨教’一番。
话说的好听,这不就是欺负人,想借着小神童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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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会即将开始举办的前一天晚上。
崔岘放学归家,意外发现,家里来了一位有段时间没见的老朋友。
叶怀峰。
老崔氏、崔伯山、崔仲渊在一旁作陪。
应该是最近忙着陪钦差大人,处理赵志案,叶县令看起来很是疲惫憔悴。
但人明显精神了很多,有种先前没有的干练劲儿。
看来,这段时间他也在成长。
只是因为先前‘掉马甲’一时,憨憨大川有段时间没来,今日也不知是为何事。
瞧见崔岘回来,叶怀峰尴尬一笑。
崔岘忍住笑意拱手:“叶大人。”
叶怀峰赶紧摆手:“别别,就……咱们私下还同从前一般就好,莫要生分了。”
听到这话,一家人都笑了。
当然。
身份既已挑明,再叫‘大川兄’、‘岘弟’就有些不合适了。
笑过后,叶怀峰认真道明来意:“听说你也要去参加东莱先生的文会?我收到消息,有个叫做黄伦的秀才,很是年轻气盛。”
“他想在文会上,刁难于你,好踩着你扬名。所以我过来是提醒你,这文会,你要不还是别去了,避避风头。”
崔家人表情略显担忧,对叶怀峰的话表示赞同。
崔岘闻言愣住,随后神情古怪:“这个文会,我得去。”
叶怀峰有些着急:“你尚年幼,挣来天才名声不易,何必要去给他人做垫脚石?咱们先暂避锋芒,且待来日。”
啊,也不是没有道理。
问题是……我不去的话,这场文会,他开不起来啊!
崔岘正欲解释。
便见崔家院子外面,传来一人浑厚的笑声:“哦?竟有人想要拿我师侄做垫脚石?那他有问过老夫这个师叔了吗!”
什么?
听到这话,崔家人都愣住。
片刻后,便见一位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出现在大门外。
而在老者的身后,竟然恭敬跟着一群人,宋知府、吴同知,以及裴家两位举人老爷!
包括钦差齐大人!
叶怀峰豁然起身,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对此老者的身份有了猜测。
但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布政使李端大人怎么会悄悄出现在南阳,而且还来了崔家?
结果下一刻。
便见一个胖老者不满的一把将李端推开:“小李子,这是老夫的主场,你靠边站。”
李端神情讪讪,敢怒不敢言。
宋知府等一帮人听着李大人被唤作‘小李子’,抖了抖脸皮。
再然后,东莱先生带着三套新衣,朝里面崔家人笑道:“老夫周雍,有个还算小有薄名的号,叫做东莱。”
“今日第一次登门,还望莫要见怪。”
“实在你家孩子崔岘过于优秀,老夫喜欢的很。因此想收作关门弟子,明日那场文会,便是老夫为小崔岘准备的。”
听到这话。
叶怀峰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崔伯山、崔仲渊更是惊的目瞪口呆。
老崔氏最近被开蒙读书折磨,脑子不是很灵光,盯着李端身后的宋知府一直看。
因为宋知府没穿官袍,她有点不太敢确定。
主要是,知府大人这个腰,弯的过于低了些。
和上次见,一点都不一样。
下一刻,叶怀峰的话,让老崔氏发出惊呼。
便听叶怀峰小声道:“婶子,快,快把这群人请进来。最开始说话那人,是河南布政使李大人,正二品绯袍高官。”
老崔氏:“娘嘞!”
说罢,目瞪口呆的靠在门边哆嗦。
一定是她耳背,听错了!
结果叶怀峰又道:“那个要收你家岘哥儿做徒弟的,是大梁名儒,东莱先生。旁边的李大人,是东莱先生的师弟。”
“东莱先生的老师,是当朝次辅阁老大人。”
这下,老崔氏不哆嗦了。
直接激动到两眼一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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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参与了赵志案,如今既管理着一家摩睺罗店铺,又努力咬牙开蒙识字。
已经成长了很多。
但,她实在是跟不上自家小孙子骇人的成长速度啊!
前脚刚被陛下称赞。
后脚又是大儒老师,又是二品布政使师叔,又是当朝次辅阁老师祖,这谁听了心里不哆嗦?
不哆嗦简直不是大梁人!
等老崔氏悠悠转醒。
便见众人已经全都在自家院子里了。
东莱先生,以及李端大人坐着。
其余人,包括叶怀峰、宋知府、吴同知、以及一群穿便服的大人们,裴家两位举人,都只能站在一旁陪同。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更是局促的有些喘不上来气。
林氏、陈氏两个女人,哆哆嗦嗦张罗着搬凳子,煮茶水。
崔璇、崔钰姐弟俩,吓得钻进屋里不敢出来。
小小的崔家院子里,压迫感十足。
因为这里可是有着一位当世大儒、和一位正二品布政使,和一帮南阳官员啊!
崔岘掐着老崔氏的人中,见她终于醒了,狠狠松了口气:“祖母!”
老崔氏在一帮官老爷们的注视下,哆嗦着爬起来,局促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她只能握着岘哥儿的手,激动到脸色发红。
前些年老崔氏在河西村,夜夜悲痛的时候,打死她都想不到——
崔家,能有今日之荣光!
崔岘反手握住祖母的手,强忍住笑意提醒道:“祖母,老……东莱先生,还有布政使大人,正等着您回话呢。”
老崔氏闻言赶紧看过去。
果真,两位大梁王朝赫赫有名的厉害人物,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呢。
但……这俩人等我回话?回什么话?
老崔氏晕了一遭,又面对这般大阵仗,实在是智商有点跟不上,半点也无往日的精明。
东莱先生见状急了!
他急切‘暗示’道:“你家小崔岘,优秀的很,老夫实在是喜欢呐!”
哦哦!
老崔氏总算反应过来。
可忍不住又想哆嗦,因为东莱先生态度实在太殷切了,甚至连李端大人,都紧紧盯着自己。
好似生怕她不同意似的!
老崔氏深吸一口气,哆嗦着说道:“老先生,只要岘哥同意,老婆子我自然是没话说的。”
听到这话,东莱先生爽朗哈哈大笑,满脸尽是欢喜。
因为乖乖徒弟早就同意啦!
李端同样笑道:“恭喜师兄,喜得爱徒啊!”
这便是两位大佬今日特地来崔家一趟的目的。
收徒,要讲究名正言顺。
得过了家人明路啊!
见周雍、李端二人笑的如此开心,院子里一帮南阳官员,包括裴家两位举人,都看向崔岘,眼含惊叹。
因为明日过后,这个八岁的稚童,将彻底名扬天下。
他拥有着大梁王朝最恐怖的师门后台!
甚至因为崔岘拜师,连二品布政使李端,都特地来南阳恭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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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尤其以裴崇青、裴开泰两位裴家举人最为感慨。
他们裴家的小子裴坚,也不知沾了什么滔天运气,竟能与崔岘做了兄弟。
以后,他们裴家,怕是都得仰仗崔家咯!
而叶怀峰更是好生震撼——
他本来还担心崔岘在文会上被刁难,结果好家伙,这文会就是为了崔岘而举办的!
至于宋知府等官员们,心中唯有一个想法在大声叫嚣。
以后,把崔岘一家子,当祖宗伺候着!
经过老崔氏这位‘家长’点头,拜师一事算是彻底定下,只待明日当众宣布。
但崔家一家人实在太拘谨了。
李端提议道:“师兄,不如我们先回去,等明日拜师宴上,再行详谈。”
东莱先生有点舍不得走,他还想在徒弟家多待一会儿呢!
但他也感受到了崔家人的拘谨,因此想了想,在离开之前看向崔岘道:“乖乖徒弟,那黄什么的,那人,需要为师帮你把他赶走吗?”
众人汗颜。
这都还没拜师呢,乖乖徒弟就叫上了。
而且还如此护短,人家那秀才黄伦,还尚未真来向崔岘讨教,你这老师就开始护短。
在院子里一群人惊艳的注视下。
便见崔岘脊梁笔挺,傲然笑道:“此事,弟子可自行解决,不劳烦老师了。若是随便来一人,便能给弟子造成困扰。”
“那弟子,怎配拜您为师?”
好家伙!
难怪你们是师徒俩呢。
听听这话说的。
东莱先生哈哈大笑,连李端都忍不住侧目惊叹。
小小少年,浑身风骨,如松如竹,实在耀眼夺目,张扬肆意啊!
见李端看向自己。
崔岘也不怯场,笑着拱手:“弟子崔岘,见过师叔。”
绝了。
就这么简单一句称呼,让李端舒爽到浑身发麻。甚至产生了某种大不敬的可怕心态——
要不把优秀师侄抢过来,直接做弟子吧!
可面对师兄东莱虎视眈眈的目光,李端打了个哆嗦,收起这个可怕的想法。
这位二品布政使高官朗声笑道:“好小子!且等明日,拜师宴上,师叔送你一份厚礼!”
而后。
东莱,李端,以及一帮大人们先后离开。
等院子里只剩下自家人了。
老崔氏一屁股坐在地上,笑的整个人都有些发癫:“老天爷啊,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甚至做梦都不敢做的这么大!
其余崔家人,也都恍惚、激动、震撼的看向崔岘。
刚才周雍、李端等大佬在的时候,他们都不敢往上凑。
虽然早已知道,岘哥儿这孩子厉害。
可这也太厉害了吧!
迎着全家人的目光,崔岘眨眨眼:“你们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结果全家人齐齐摇头。
因为岘哥儿如今接触的圈层,已经是他们所不能理解的可怕范畴了!
陈氏定了定心神,欣慰又自豪道:“不问了,岘哥儿你想做什么,娘都支持你。还是来看看,你老师给你送的新衣裳吧。”
结果一打开那三套衣服,全家人都惊呼出声。
竟然是蜀锦!
老天啊,那个面料的色泽,简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老崔氏一眼便相中了那套红色的,激动道:“岘哥儿,穿这套红色的试试。”
等崔岘换上以后,全家人眼睛都亮起来。
翩翩少年郎,公子世无双!
他肤色白,在红蜀锦的衬托下,整个人越发白皙俊俏,宛如状元郎呢!
这卖相,任谁见了都得赞上一句:龙驹凤雏,一表人才!
陈氏稀罕的不行,笑着说道:“且等明日去了文会,我家岘哥儿,定是最耀眼的那个!”
还真让她说对了。
她家岘哥儿,不但是最耀眼的那个,还是最得意的那个,最风光的那个,最张扬的那个,最有才气的那个!
次日。
这场声势浩荡的南阳文会,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开场了!
众多文人墨客,先后赶来。
而最先引爆这场文会的,正是小神童崔岘本人。
南阳王府外。
一身红衣的俊俏少年郎,迎着无数文人的打量,笑的格外张扬:“哪个是黄伦?听说你要找我讨教?”
“那今日我崔岘,便如你所愿,指点你一番!”
来我的场子,踢我的馆。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哗!
听到崔岘这话,在场无数读书人,无不震惊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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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崔岘一身红衣,面对无数人瞠目的打量,半点不显畏怯。
说起来。
这是小神童扬名后,头一次在公众正式露脸。
但万万没想到,他刚现身,便这般肆意张扬。
八岁小神童,当众叫板17岁天才少年黄伦,简直看点十足啊。
因此文会还未正式开场,氛围便已先被‘引爆’。
文人们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出言帮忙呼喊‘黄伦何在’。
人群中。
裴坚跟着父亲、祖父来了。
而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则是跟着吴清澜,也来凑热闹。
除此之外,崔钰、崔伯山、崔仲渊也在其中。
还有最近住满了南阳客栈,今日特地着儒衫,前来参加文会的大量读书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王府大街。
甚至许多南阳百姓,也来凑热闹。
崔岘那番张扬喊话,很快便让一条王府大街都轰动起来。
“小神童好生俊俏!”
“黄伦何在?”
“小神童说了,要指点你呢!”
“怎地那黄伦还不现身,别不是怕了吧!”
沸腾热闹的人群中。
一个身穿儒衫,神情带着点傲气的少年,在几位朋友的簇拥下登场。
有人当即道:“黄伦来了!黄伦来了!”
顿时,人群自觉让出通道,无数目光在崔岘、和黄伦身上来回打量。
众目睽睽之下。
黄伦走到最前方,眯起眼睛看向崔岘,冷笑道:“稚子好胆!竟敢如此猖狂,妄图指点我黄伦!”
崔岘闻言一挑眉,戏谑道:“不是你先放出话来,要同我讨教的吗?今士林知我崔岘,不知你黄伦。你想同我讨教什么,该不会是想讨教如何扬名吧?”
“简单,那你也来作首《悯农》便好。”
这番话可真是毫不客气。
人群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17岁的秀才,放出话来要跟八岁稚童讨教,还能图什么?
不就图人家神童的名声,想踩着人家扬名嘛!
那也难怪人家崔岘讲话半点不客气。
被当众戳破心思,黄伦脸上浮现出恼羞,但却强行维持着体面,假假道:“文会还未开始,你我堵在门口闹上这么一出,若惹来王爷、钦差大人,和东莱先生不快……”
崔岘一甩袖袍,爽朗笑道:“好说。今日我先喊话于你,一切责任皆在我。”
听到这话,无数人纷纷叫好。
且不管这场比试谁输谁赢。
单看小神童这光明磊落之姿态,便尽显文人风骨!
见崔岘主动揽过责任,黄伦心中松了口气,又道:“你既这般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说吧,如何比试?届时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崔岘摊了摊手:“都听你的,我崔岘,今日奉陪到底!”
豁!
这话可真是简单利索,半点不含糊!
但其实,文人比试,也无非就那几种方式。
黄伦好歹是个秀才,比崔岘大了足足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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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崔岘以写诗名动天下,黄伦显然是不敢比的。
除以上之外,就剩下猜字谜、对对子、飞花令、改字令、曲水流觞、联句诗等。
最后。
黄伦目光一闪,道:“我出上联,你对下联,输者不得参加这次文会,如何?”
听到对对联,大家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这是最短平快,较高低的比试方式,也完美契合文会主题。
崔岘闻言一扬下巴:“你且放心,纵使你今日输了,我也同意你进去。”
人群再次哄笑。
裴坚、庄瑾等人,更是眼冒小星星,大声高呼‘小神童好生霸气威武’!
数次被崔岘呛声,黄伦也恼了。
他冷笑一声,得意道:“那你且听好了,我这上联是:雪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
嘶。
听到这副上联,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并响起一些读书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一上来就这般霸道的吗?
因为这是个回文叠字联,雪与白梅是反复出现的。
但现在并非寒冬腊月,无雪更无梅。
黄伦这厮,显然是有备而来。故意提前做好上联,等着来坑小神童呢!
众人齐齐看向崔岘。
裴坚等人眼睛里更是浮现出担忧,生怕岘弟对不上来。
听完这上联,崔岘四下张望。
便见南阳王府院墙极高,但仍旧有一簇簇茂密丛竹探出墙来,随风摇曳。
崔岘眼睛亮起来,脱口而出:“风竹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
人群静默了一瞬。
而后响起无数道惊艳的叫好声!
相比于黄伦那不知道准备了多久的上联,小神童下联就地取材,答得工整应景。
堪称完美。
此下联一出,周遭读书人便懂了,人家这小神童之名,绝非虚的啊!
黄伦眼睛里浮现出一抹震惊。
这个对联,他吭哧吭哧准备了许久。
自己都想不到完美的下联,结果却被崔岘轻松接出来了!
今日有这么多人围观,黄伦一是为踩着崔岘扬名,二是想借机自荐拜师东莱先生。
他绝对不能输!
想到这里。
黄伦稳住心神,看向崔岘,眼睛里浮现出些许恶意:“好,那我再出上联。”
“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此对联一出,许多人脸上浮现出不齿的表情。
因为这看似是在出对联,实则里面藏着满满的恶意,诅咒人家小神童‘童生考到老’呢。
甚至人群中很多‘老童生’脸色都有些挂不住。
崔岘眉头也蹙起来。
比试就比试,大家光明磊落的来,何必搞这般绵里藏针的作态。
尽显小家子气!
他正欲作答。
数道高唱声先后响起。
“钦差大臣到!”
“东莱先生到!”
“河南布政使李大人到!”
“知府大人到!”
“县令大人到!”
接着。
南阳王府大门轰然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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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些唱名声,众人一片震惊瞠目。
这不是一场文会吗?怎地连河南布政使李端大人都来了!
顿时,无数读书人纷纷向一众大佬行礼。
李端、东莱先生并未吭声,只是笑呵呵看向正在比试的黄伦、崔岘。
黄伦大喜。
他觉得两位大佬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喜爱与赞叹!
南阳王作为今日文会的主家,同样没有率先开口。
因为今日排在第一位的,是钦差齐大人。
天官奉命离京,可视为代天巡视!
但齐大人哪里敢在东莱、李端二位师叔大佬面前拿乔,因此非常懂事的笑道:“诸位不用多礼,本官和诸位大人们,今日微服前来,你我皆是读书人。”
“听说有两位才子正在比试,刚好我和诸位大人们,也想来凑个热闹。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哈哈。”
黄伦高兴到疯了。
因为他觉得,钦差大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同样亲厚慈爱,甚至还特地强调自己是‘才子’。
天呐,发达了!
今日来这南阳文会,找崔岘做垫脚石,可真是来对了!
心中激动异常,黄伦矜持的向数位大佬点头致意,而后得意看向崔岘:“小神童,我这上联,你可答得上来?若是答不上来,那便趁早认——”
他话没说完。
便见崔岘哂笑一声:“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
相比于黄伦那暗戳戳带着恶意的上联。
小神童这个下联,一下子便把立意拔高,不仅对仗工整,而且尽显磅礴大气!
人群霎时间一片惊艳叫好。
“好!”
“好一个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
“不愧是小神童!”
将在场围观群众的夸赞笑纳全收,崔岘不卑不亢站在原地,笑看向黄伦:“你且继续。”
短短四个字,还真颇有横刀立马,欲斩千军之势!
无数人为之惊艳,想来今日过后,小神童之风姿,定当传唱各方。
东莱先生在一旁看的双眼放光,简直快要被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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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按照对对联的规矩,是比试双方轮流出上联。
毕竟先出上联者,肯定占尽便宜。
如今黄伦连出两个上联,都被崔岘对出下联。
其实已经隐隐落了下乘。
他若是再厚着脸皮出第三个上联,那就算赢了,也会叫人不齿。
因此。
黄伦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大度些:“你来出上联吧。”
围观众人目露嘲讽。
一个是真磊落,一个是假坦荡。
谁更胜一筹,一目了然。
裴坚甚至毫不客气的在人群中大喊道:“虚伪!你已经连出两个上联了!”
庄瑾等人跟着起哄附和。
大哥们虽然没文化,但很懂‘场外喊垃圾话’干扰敌方心态。
果然。
他们几人这番话,让黄伦尴尬到脸色涨红。
崔岘也不喜欢黄伦这般心术不正之人。
因此,听到对方让自己出上联。
他也不再客气,盯着对方哂笑一声:“好,那你来对吧。我这上联是:“四口同图,内口皆归外口管。”
黄伦脸色剧变。
这里的图,需要换做圖。
同一个意思,同一个发音,但拆开来,就成了‘四口同圖’。
听完小神童这个上联,周围很多人都瞪大眼睛。
因为这是个一语双关的拆字联!
好家伙,本以为方才黄伦的上联,已经足够难了。
如今小神童这上联,出的则是更加刁钻。
在场很多读书人都陷入沉默,苦苦思索。
裴坚也在其中,佯装思考状,不敢说自己其实连上联什么意思都没听懂。
一片安静中。
东莱先生在听完崔岘的上联后,哈哈笑出声来。
众人神情茫然。
片刻后。
李端、钦差齐大人、知府大人、叶县令等人,在听到东莱先生的笑声,先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于是也纷纷跟着笑。
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出身,学问自然不凡。
作为主家的南阳王,其实想问问他们为何发笑,但又没好意思问。
只是众人都不傻。
见一群大佬都在笑,便明白,缘由肯定藏在小神童这上联里。
但,究竟该如何对呢?
一帮读书人苦思冥想良久,终究是答不上来。
可他们并不着急,因为现在最着急的,是黄伦啊!
这么一个刁钻的上联,黄伦本就答不上来。
刚才被裴坚等人搞了心态,现在又不知东莱先生等人为何发笑,站在人群最中间的他脸色涨红,急的汗水都不停往下淌。
可急归急,答不上来,就是答不上来啊!
他17岁中秀才,自诩才气无双,这些年一直很是猖狂。
本以为可以在文会上,借着崔岘扬名。
万万没想到,当众被一八岁稚童给教训了!
苦苦思索良久,耳边尽是‘认输吧’的叫喊声,黄伦嘴唇颤抖数次,准备开口。
此时。
却见东莱先生笑呵呵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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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众人震惊。
这是在比试啊,为何东莱先生会开口帮黄伦呢?
但老先生德高望重,没人敢开口质疑,有位带伞的读书人上前,把伞递给黄伦。
黄伦晕晕乎乎接过来,表情欣喜,如梦似幻。
东莱先生竟然替我说话了,还让人给我递伞!
他老人家一定是相中我了!
难道他想收我为徒?
巨大的惊喜将黄伦淹没,甚至冲淡了方才想要认输的不甘与羞耻。黄伦激动的握着伞——
等等,伞!
这个字,可换做同音字,傘!
东莱先生这是在给我暗示啊。
他果然相中我了哈哈哈!
黄伦心神一震,猛然反应过来,几乎没过脑子,激动大声脱口而出:“五人共伞,小人全仗大人遮!”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以后,整个人如遭雷击,险些没有羞愤到晕死过去。
人群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而后。
不知道是谁最开始笑的,整条长街的读书人,都跟着哄笑出声。
太好玩了!
此人莫不是傻了,自比小人,将崔岘唤作‘大人’。
而用这下联推上联,众人总算懂方才东莱先生为何发笑,又为何给黄伦递伞。
因为对对联一开始,崔岘说了一句话:今日纵使你输了,我也同意你进去。
所以他才出了这样一个上联:四口同图,内口皆归外口管。
你黄伦今日能不能进入这王府参加文会,由我崔岘管控,我来说了算。
而这上联一出来的时候,小神童自己就替黄伦想好了下联。
这也是东莱先生为何发笑的原因。
可惜,黄伦太笨,没对出来。
东莱先生索性出面,给他递了一把伞作暗示。
于是黄伦脱口而出,对上了。
可正是对上了,才能说明他输了,甚至比没对上更丢人。
五人共伞,小人全仗大人遮。
他可能没有这个意思。
但接了崔岘的上联,就被人家按头强行曲解意思,变成了:小人今日能不能进这个王府,全靠大人您一句话,求求大人开恩吧!
经过解释,越来越多人听懂了这两个对联的含义,纷纷捧腹大笑。
但笑过后,众人看向崔岘的目光里,尽是惊叹佩服。
这得是多敏捷的才思,才能把对联玩的如此出神入化。
相比于刚才黄伦那句‘童生考到老’,小神童的反击,既不尖锐也不刻薄,反而雅到了极致。
因为人家可什么都没说。
是你黄伦自己,自比‘小人’的!
更让无数人侧目惊叹的是,崔岘,他才八岁啊!
“好!”
“小神童之名,实在名不虚传,我等佩服!”
甚至连南阳王在明白这对联的含义后,也笑着看向崔岘,赞叹道:“好啊!才思敏捷,磊落端庄,不愧是陛下赞扬的小神童。”
“我南阳有此神童,实在是南阳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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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
南阳王竟将崔岘奉为座上宾,客气道:“崔公子,请。”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南阳王虽无实权,可对一稚童,是不是太过客气了些?
唯有东莱先生,和李端看着这一幕,笑而不语。
他们一副其乐融融的姿态,崔岘更是被当做贵宾,引荐入王府。
徒留黄伦站在原地,脸色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因为今日这一局,他输得彻彻底底!
在众人的奚落声中,黄伦再也忍不住,以袖掩面,灰溜溜离开。
想来过不了多久,这场别致雅趣的对对子比试,便会传开。
而试图拿小神童做垫脚石的黄伦,倒成了给人家小神童垫脚的那个!
另一边。
崔岘跟随南阳王,东莱、李端等一众大佬,进入南阳王府。
虽然这是个‘县城王府’,但规格也比普通府宅要高太多。
内部雅致大气奢华,连廊九曲,山水亭榭都极为讲究,倒也确实有几分皇家气派在。
后面跟着进来的读书人们瞪直了眼,纷纷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而今日文会的主桌,就摆在王府莲池的亭榭之中。
单看环境,那当真雅致之极,最适合办文会。
除了环境,今日参加文会的主角,可是大梁名儒东莱先生。
毫不夸张的说。
在南阳这个小地方,往前推三十年,再往后推三十年,都不可能再举办一场比今日更加隆重的文会了。
南阳王承接这场文会,显然是为了图个雅名。
因为今日这场文会,肯定是会被记录在南阳县志里,以供后人翻阅的。
所以,南阳王想玩一把大的。
来到莲池旁边,南阳王并未第一时间请一众贵客去亭榭中落座,而是道:“本王早就听说,我大梁文人墨客在文会上,各显身手,舞文弄字的风采。实在好生向往,可惜一直无缘见识。”
“今日,本王作为主家,想请诸位来参加一场游戏。”
“诸位看到那亭榭了吗,里面准备了最名贵的酒菜瓜果,供你们享用。本王自己,厚着脸皮在里面讨个位置。除了本王之外,你们其余人,都可以自行选择,是否要去里面落座。”
哗!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一片哗然,而后两眼放光。
原本大家都默认,那亭子里是大佬们应该坐的位置,结果听王爷这意思,所有人都能落座?
可只要脑子够聪明的人,便能琢磨出来,南阳王这番话,肯定是有条件的。
果然。
南阳王说完后,突然笑着看向崔岘:“崔小公子,本王刚才那番话,看似大度。实则给在场诸人都出了个大难题。”
“这难题是什么,本王先不说。他们年纪大了,好面子,万一想要推辞,又不好意思,搞得双方都很尴尬。”
“但你文采过人,又年纪小,所以肯定并没有这个顾虑。这个游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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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这位王爷说话倒是风趣幽默。
虽是邀请崔岘,但也给他留了拒绝的余地:你年纪小,没有顾虑,所以即使拒绝了也无碍。
众人纷纷看向崔岘。
崔岘含笑道:“那王爷能否说明白,这究竟是何游戏?”
在众人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中,南阳王哈哈一笑,说道:“联句诗,怎么样,小神童要参加吗?”
竟然是联句诗!
自古以来,文会上最高端的游戏,绝对非联句诗莫属。
因为这个游戏的规则,是主家随机出一个主题。
而后,参与游戏的人,围绕着这个主题,每人轮流作出一句诗,最后组合起来,成为一首诗。
纵观前朝数百上千年,都没有几首像样的联句诗能流传下来。
因为这么多人坐在一起,学识良莠不齐,想法五花八门。
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扣题的同时,还得仓促接住上家作的诗句,随机应变顺下去。
到最后,成诗往往千奇百怪,意思混乱。
因此,除了那种大佬云集的盛世文会,能把联句诗玩出花样。小文会上,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游戏的。
任谁都没想到,南阳王竟然出了个这般‘高端’的难题。
东莱、李端等人看向崔岘。
在场其余读书人,也都纷纷看向崔岘。
他年纪小,其实就算拒绝了,也没什么。
可话是这么说,大家心里还是隐隐有期待。
因为小神童就是以诗扬名天下的啊!
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崔岘并未答应或者拒绝,而是直接笑问道:“敢问王爷,今日这联句诗的主题,是什么?”
南阳王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莲池亭榭桌案之上,请君自行观看。”
于是。
崔岘朝着对方拱手,而后在无数震惊、欢呼、赞叹声中,第一个走进了亭榭。
他接下了这个游戏!
整个王府里的读书人们,纷纷双眼冒光,激动到难以自持。
一个联句诗的游戏,将这场本就声势浩大的南阳文会,彻底推上了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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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在众多读书人的振奋欢呼声中,率先于里面落座。
正如南阳王所说,桌案上好酒好菜散发着诱人香气。
而酒菜最中间,置放有一块木牌,镌刻着今日联句诗的主题:听蝉。
如今正是夏末初秋的时候。
这个主题,搭配此刻王府中缭绕的蝉鸣声,倒很是应景。
崔岘看过木牌后,心下稍安。
他并非孤傲猖狂之人,很多时候,并不会主动和人发生纠纷。
但方才不管是‘指教’黄伦,还是接下南阳王作联句诗的邀请,都表现的比平日张扬些。
因为他做了东莱先生的弟子。
今日这就是他的主场。
他得表现的足够优秀,好堵住各方质疑,给老师长脸。
其次,以后类似于‘黄伦’这样的人,绝对会隔三差五找上门来,同他叫板。
他这位仕林大儒的亲传弟子,不张扬些,如何震慑旁人?
我崔岘,不惧任何人来讨教。
但也不是随便来个垃圾货色,就有资格挑战我的。
独坐在亭榭内,迎着各方打量。
崔岘脸色带笑,神情轻松自信,看的好多人心生佩服赞叹。
别的不说,且看人家小神童这份气定神闲的姿态,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毕竟,亭榭里即将要玩的游戏,可是联句诗啊!
见崔岘落座。
南阳王笑眯眯看向众人:“诸位,请吧。”
李端和东莱先生哈哈对视一笑,接着相伴走进亭榭。
东莱先生略作思索,笑着和崔岘隔了一个座位坐下。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座次。
师徒二人相错而坐,中间隔着一个人。
待会儿作诗的时候,可以互不影响,各自出彩。
李端则是坐在了崔岘的下方,东莱先生的上方。
在坐下的一瞬间,他低声尴尬道:“乖师侄,师叔不擅作诗,你待会儿记得让让师叔啊。”
崔岘知道他在同自己逗趣,忍俊不禁:“好说好说。”
亭榭里是一张八人桌案,如今已有三人落座。
除去南阳王一个位置,还得有四人入场。
钦差齐大人硬着头皮进去了,他坐在了东莱先生的下方。
今日东莱师叔收徒,这种开心场面,他得懂事一点,好好作陪。
齐大人一坐下,率先跟崔岘打招呼,热情的简直不像话:“崔小公子,赵志案最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等下个月结案,你若是有空,且去赵宅看看。”
这就是要借花献佛,把赵宅送给崔岘的意思了。
看来。
宋知府这个老油条,提前跟齐大人通了气。
再细思一番,齐大人是次辅阁老的徒孙,被安排来查与崔岘有关的赵志案,本就存有照拂崔岘的意思。
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崔岘小声道:“多谢大人。”
齐大人连连摆手,能跟崔岘攀上交情,他也是开心的很,否则今日哪有机会上桌?
但齐大人是钦差。
他都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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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叶怀峰县令也得硬着头皮跟上。
宋知府坐在了钦差齐大人的下方,而叶怀峰坐在了宋知府的下方。
还差最后一个位置,始终没人敢进去。
人群顿时开始起哄。
裴坚见状,大声嚷嚷道:“祖父,爹,你们上啊!多好的机会,快上——呜呜呜——”
他话没说完,被亲爹裴开泰一把捂住。
坑爹玩意儿!
这种人均两榜进士的高端局,他一个举人,怎么敢上啊?
上去丢人现眼的吗?
庄瑾则是起哄吴清澜:“吴夫子,你上——呜呜——”
吴清澜眼疾手快捂住庄瑾的嘴巴,低声威胁道:“再敢胡说一句,回去扣十分。”
庄瑾吓得紧紧闭上嘴。
但因为裴坚这一嗓子,把裴家两位举人架起来了,因为在场就他们两位举人。
最后没法子。
裴家祖父裴崇青恶狠狠瞪了一眼孙子裴坚,抱着老脸丢光的心态,咬牙走了进去。
他坐在了叶怀峰的下方。
而再往下,是南阳王,再接着是崔岘,刚好坐满一个圆桌。
游戏可以开始了!
王府内。
氛围轰然变得振奋起来。
大家各自找地方落座,没有心思玩游戏,目光都紧紧盯着亭榭里。
或振奋、或期待、或……不怀好意。
因为这种高端局里,作诗作的好,自然有人会帮忙传颂。
可你要作的不好……
那就别怪现场一片嘘声哄笑,让你丢尽脸面了!
联句诗比对对联更加残酷。
对对联,你对不上,或者对的不好,也就那样。
可作诗的时候,上家作的一句诗,跟金子似的灿烂。到你接下句,宛如狗粪,岂不贻笑大方?
所以现在这个局面就很有趣。
外面围观的一群人,水平不咋地,倒成了乐子人。
里面明明一群大佬,此刻却个个神情紧绷,内心惴惴难安。
南阳王在崔岘上方坐下,笑道:“想必诸位都已经看过今日联句诗的主题,本王不才,自己作了第一句。”
“规矩只有一条,以一盏茶时间为限,接不上视为认输。”
“诸位各自掷骰子,从数字最小者开始,如何?”
骰子这玩意儿,从三国时期已经发明了,最初似乎是用来做占卜的。
后来上了酒桌,便一发不可收拾,代代相传延续至今。
众人自然应允,先后开始掷骰子。
宋知府手气最差,掷出了‘一’点。
但他却很是高兴,因为最先开始,代表着难度最低。
南阳王念出了自己作的第一句诗:“高树多凉吹。”
不出众人所料,这第一句平平无奇,意思便是:高大的树木在风中摇摆,凉风阵阵穿梭而过。
但因为是王爷作的诗,也没人敢笑话。
重头戏在后面呢!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宋知府。
宋知府轻咳一声,战略性端起茶盏。看似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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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脑子,快想啊!!
他这一句,其实也很重要,因为要给本首诗定音调。
而且最好还得点明一下主题。
毕竟南阳王的第一句诗,并无提到蝉鸣,但却把场景置放在了树木上,这样想倒也有几分雅趣在。
宋知府脑子转的飞快,却始终想不出来合适的,急的他猛喝一口茶水。
不曾想茶水太热,烫的他一个激灵。
但他凭借着毅力,愣是把热茶面不改色的咽下去,这才没有闹出笑话。
最后因为被烫精神了,还真让他给想出来一句,强笑着说道:“有了,我接:疏蝉足断声!”
这句同样比较一般。
意思是蝉鸣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但好歹点了题,而且是第二句,虽说浅显直白了些,但也并未显得过于突兀。
所以众人没有表示质疑。
宋知府心知这一关过了,坐着默默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他下方是叶怀峰。
叶县令大概是‘刚毕业不久’的原因,脑子里知识还没忘光。
故意适时停顿半盏茶功夫,给上官留足面子,这才装模作样苦笑一声,道:“下官不才,接一句:已催居客感。”
这句还不错。
意思是,阵阵蝉鸣声,让客居于此的人,有了伤感的愁绪。
诗句从这里,算是渐入佳境。
从表面言物,到开始初步言情。
压力给到了下方的裴崇青。
外面裴坚开始喊话:“祖父,你快接啊!”
裴崇青:“……”
且看回家后,老夫不把你这倒霉孩子给打死!
但那是回家以后的事情,现在裴崇青除非把自己打死,否则就得接诗。
他也开始战略性喝茶。
可喝茶也想不出来,最后实在没辙,在一片嘘声中站起来,声称自己要找找灵感。
外面的嘘声越发大了起来。
当然嘘声最大的肯定是裴坚,他好像生怕自己能活的过今晚似的。
眼看一盏茶工夫就要到了。
裴崇青卡着时间,硬着头皮赧然接了一句:“更始旁人惊。”
这……大概意思是,让旁人感到心惊?
说实话有些勉强。
把叶怀峰上一句‘已催居客感’刚刚带起来的小氛围,给冲歪了。
一帮看热闹的文人们发出指指点点的嘲弄,半点也不给举人老爷留面子。
因为这是文会,技不如人,被嘲笑也只能受着。
甚至有人喊着这一句算裴崇青输了。
可这毕竟才第一轮,不好闹得太难堪。
作为主家的南阳王笑着道:“高树多凉吹,疏蝉足断声。已催居客感,更使旁人惊。”
“看来,我王府的蝉鸣声实在恼人啊。既让人伤感,又让人心惊。”
说完后。
南阳王笑眯眯看向崔岘:“崔小公子,到你了。”
一时间,众人也都看向崔岘。
小神童崔岘,以《咏鹅》《悯农二首》在大梁王朝诗坛‘出道’。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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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大家都对他抱有期待。
或者说……抱有怀疑。
今日这场联句诗,作好了,小神童就能彻底坐稳神童之名。
可若是作不好,那接下来等待他的,怕是会有诸多质疑。
迎着众人神情各异的目光。
崔岘不慌不忙道:“王爷莫要多想,今日您好酒好菜招待。纵使蝉鸣声恼人,但我等坐在一起,开怀赴宴,旨在宾主尽欢,互诉情谊。”
说完后。
他笑道:“我这一句,接:晚夏犹知急!”
此句一出,桌上众人都眼睛一亮。
东莱先生更是夸赞道:“妙哉妙哉。”
围观的文人们也都纷纷鼓掌叫好,眼睛里尽是惊艳。
裴坚、李鹤聿几人根本不知其所以然,但不妨碍他们把手都拍肿了,大声夸赞。
因为裴崇青上一句诗,把情绪冲掉了。
崔岘这一句,无法陡然拔高立意。
只能令改出路,将意境稳稳地往上托举,摒除掉伤感、心惊的元素,再来一个落得住跟脚的转折。
晚夏犹知急,意思是:夏末的蝉鸣声,依旧非常急促。
‘犹’与‘急’二字,一改前诗之颓废、低落。
意思虽然简单。
可一下子就把整首诗给‘点’活了!
这首听蝉诗,从这里开始,瞬间灵动起来,鲜活起来,开始有了‘生命感’和‘高级感’!
“晚夏犹知急,当真好句!”
“不愧是能作出《悯农》的小神童,今日我等,也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才!”
围观的文人们,咂摸着这句诗,越咂摸越觉得惊艳。
大家互相传颂,不出意外响起一片叫好赞叹。
南阳王眼睛亮起来,当场道:“好!好一个晚夏犹知急啊!本王建议,我们为此佳句,共饮一杯,可好?”
众人纷纷笑着举杯。
而后促狭的看向崔岘。
年幼的小男孩们肯定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你跟着一群爷爷、叔叔、伯伯、哥哥们,在一个酒桌上吃饭。
然后被他们不怀好意怂恿着,让你喝一口白酒,或者舔一下沾过白酒的筷子。
然后等你被辣的龇牙咧嘴,满桌人哈哈大笑。
这大概是成年人共有的恶趣味?
南阳王看着崔岘,笑道:“崔小公子,喝一个?”
崔岘推开手边的大杯,笑道:“换个小杯来。”
哦豁!
这便是要喝的意思了!
周围顿时响起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南阳王命仆从换来了一个小小杯,给崔岘稍微倒了一小口。
崔岘半点不怯场,举起酒杯:“这里岘最年幼,合该岘敬诸位前辈。”
说罢,一口饮尽。
古代以清酒居多,入喉并不算辛辣,但因为年幼,崔岘脸上霎时间便浮现出一层红晕。
红扑扑的,白里透红,越发显得俊俏。
众人看在眼里,当真叹服的很。
小神童不仅学识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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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妙的是。
他那一句‘晚夏犹知急’,还给下方的李端大人,留好了接诗思路。
因为小神童刚才跟南阳王谈话的时候暗示了:旨在宾主尽欢,互诉情谊。
果不其然。
放下杯盏后,李端嘿笑一声,立刻接道:“新秋别有情!”
晚夏犹知急,新秋别有情!
夏末的蝉鸣声,依旧非常急促,但初秋的蝉声,却别有一番情意在呢!
一下子,这个意境就从恼人,到欢快热络起来。
这一句诗让南阳王格外满意,呲着大牙傻乐。
由此也能看得出来,联句诗属实难作。
至少这酒桌上,得有几个能随时控场的高人在,时刻负责把上家泄掉的意境托起来,保证这首诗能成功顺下去。
比如现在,经过崔岘‘画龙点睛’把控,李端跟上步伐平稳过渡,这首听蝉诗,算是初具雏形了。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往下推呢?
从恼人,到有情,确实是欢快了,但总觉得,似乎还差点什么意思?
差的是立意。
多人合作诗,句句相拼接,想要真的确定好一个明确的立意,还是很难的。
压力来到李端下方的东莱先生身上。
但老先生博学多才,自然不会被难倒,笑呵呵道:“危湍和不似!”
不愧是天生师徒俩。
他们两人都抱有极强的控场心态,且很有个人风格,善于大胆用动词,不仅要转换立意,还要把诗盘活。
这一句的意思是:那蝉的鸣叫声,不像是湍急的流水声那般急促。
看来,东莱先生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对前面那几句,其实是不满意的。
又是恼人、又是心惊的,也属实不太行。
还好有崔岘托举了一把。
于是东莱先生趁势,再次往上托举。
以湍急流水类比蝉鸣,试图把整首诗的意境,从宾主尽欢,托举到更高的层面上去。
众人听到这句‘危湍和不似’,纷纷叫好。
很明显,这首诗开始上‘劲儿’了!
可这就苦了下方的钦差齐大人,他能懂东莱师叔的意思,也想接着这股劲儿往上冲。
但实力不允许啊!
因此,在无数意味不明的嘘声中,齐大人硬着头皮,接了一句:“细管学难成。”
这意思是:蝉那纤细如乐管一般的声响,我们很难学得来。
不是说这句不行。
好吧,就是不行。
因为这才刚托举起来的劲儿,一下子又掉了。
齐大人很是羞愧,在一片嘘声中自罚了三杯。
东莱先生没说什么,但其实有点小不开心。
他并非小心眼之人,换做别的场合,别的游戏,肯定不会这样。
可自己刚起势,准备奋力往上冲,下家‘轰’的一下,把你这股气势全给卸掉了。
这谁能绷得住?
正当东莱先生不开心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乖乖徒弟崔岘朝自己眨了眨眼。
于是东莱先生一下子就高兴了!
他读懂了乖乖徒弟的意思:老师莫要不开心,一会儿等这些小菜鸡都认输了,咱俩师徒互对,尽兴作一首诗出来!
东莱先生是真稀罕徒弟身上这股张扬自信的劲儿,跟他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因此,东莱先生打起精神。
心里却在想,今日联句诗一成,小徒弟怕是又要狠狠扬名一番。
刚好,上百家士林官场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派遣了仆从来拜师宴送礼,此刻还尚未正式露面。
且等待会儿,我们师徒二人作完听蝉联句诗,艳惊四座。
再让这些人进来,高调为我家乖徒送上贺礼。
把这场收徒宴,办的风风光光,震撼全场!
届时,整个大梁士林官场的目光,都要聚焦南阳,聚焦在我家乖徒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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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这一句好歹算是过了。
问题是,宋知府坐在钦差大人的下方。
钦差大人丢了颜面,他哪敢表现自己?
莫说听蝉联句诗接到这里,已经让宋知府压力倍增,迷失了方向感,不知该如何接。
就算他能接下一句,也不敢接啊!
因此。
宋知府装模作样、思索良久,最后面露苦笑:“看来,我也得陪齐大人喝三杯咯。”
这便是要认输的意思。
他认输了,小叶县令更不敢拿乔。
但他面皮薄,终究是说不出‘陪大人喝三杯’这种腻歪话,只赧然老实道:“下官才疏学浅,实在没有头绪。”
压力又来到裴崇青身上。
老爷子神情似哭非哭,看起来快要碎掉了。
这次连外面看热闹的裴坚,都没再忍心起哄自家祖父。
因为上一轮,联句诗就是在裴崇青这里泄掉气势的。
如今,东莱先生再次起势,被钦差齐大人拖了后腿。
那也就是说。
新的一句诗,必须要把气势再次往上推,甚至还得压过东莱先生那句‘危湍和不似’。
方能借力打力,配合东莱先生,把这首诗无限往上拔高。
这也是宋知府和叶县令主动认输的原因之一。
他俩哪有这本事啊?
对此裴崇青表示:这本事你俩都没有,那我也没有。
裴老爷子默默给自己倒了三杯酒,先后一饮而尽。
接着他看向崔岘,赧然羞愧道:“岘哥儿,看你的了。”
围观的读书人们一片失望哗然。
这才刚进入第二轮,竟已有三个人认输了!
不过联句诗是轮转的,这一轮认输,下一轮还可以继续参加。
当然,下一轮认输,还要继续喝。
总之:要么肚子里装满墨水,要么肚子里装满酒水。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南阳王一看这个情况,有点着急。
他是本次文会主办方,既出钱,又出力,就为图个美名。
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联句诗游戏彻底垮掉?
那岂不白忙活一场。
因此。
南阳王看向崔岘,目露期待:“崔小公子,方才你那句晚夏犹知急,作的极妙。”
“如今前面三家接连认输,想来是准备保留实力,蓄势待发。”
“但小公子你年轻气盛,合该崭露锋芒,好生表现一番。所以本王的意思是——”
说到这里,南阳王停顿片刻,自己绷不住先笑了。
他笑着继续道:“所以本王的意思是说,要不这一次,小公子试着接两句?把咱们这首听蝉诗的意境和气势,都拔高一截。”
这就有些不讲规矩了。
但换个思路,游戏现在快要进行不下去,南阳王这是在找崔岘救场呢!
顿时。
宴席上在座的人,都看向崔岘。
周遭围观的大量读书人们,也都看向崔岘,目光里尽是期待。
联句诗难作,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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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肯定想要见识一番呐!
而后,在全场赞叹、惊呼中。
便见崔岘粲然一笑:“王爷,诸位前辈们。大家都接一句,岘接两句,岂非占了便宜?”
绝了!
怎么会有人年纪轻轻,能这般张扬肆意,又君子谦谦。
分明是来救场的,可话一开口,又不会让任何人尴尬。
更重要的是——
他这话,分明便是接下了王爷救场的请求啊!
南阳王哈哈大笑,看向崔岘的目光中,尽是欣赏与热络。
他顺势风趣道:“无碍,这般便宜事儿,你大可多占一些!”
于是。
在全场众人期待的注视下,崔岘略作沉思,而后得意挑了挑眉梢。
应该是刚才那小杯酒下肚的原因。
他脸色微红,也不再刻意掩饰情绪,这般得意挑眉的表情,意思很明显:他做出了一句相当不错的诗。
自己都觉得很是得意!
周围一帮人简直要被钓成翘嘴了。
南阳王更是急不可耐道:“小公子可是作出来了?快讲快讲,我等洗耳恭听。”
崔岘含笑看向东莱先生,道:“我这两句是:当敩附金重,无贪曜火明!”
轰!
此两句诗一出,如奔雷乍起,天光骤现!
甚至不必去深究其意,单看用词,便有扑面而来的大气磅礴之势!
原来最普通的听蝉诗,也能写的这般恢弘!
满场为之惊艳震撼。
甚至有读书人急切掏出纸墨,涨红着脸开始飞速起笔,将这首诗记录下来。
很显然,崔岘这句,不仅仅是把这首听蝉诗点活了。
更为其拔高了无上的立意。
当敩附金重,无贪曜火明!
接上一句‘细管学难成’,意思便成了:
蝉那纤细如乐管一般的声响,我们很难学得来。但我们应该效仿金石那般厚重,而莫要去贪恋萤火般虚浮的光亮。
此两句,堪称神来之笔!
“好!”
“这两句诗一出,此首听蝉联句诗,绝对能在联句当中占有一席之地!”
“今日见小神童,才知人外有人,何为荧光见皓月!”
在场读书人们激动的脸色发红。
包括吴清澜都在使劲鼓掌。
裴坚、庄瑾等人,远远看着岘弟在亭榭里大放光彩,既激动,又艳羡。
尤其是裴坚,眼睛里浮现出一抹无人察觉的低落和自卑。
他好像跟岘弟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亭榭内。
南阳王被这一句‘当敩附金重,无贪曜火明’震得瞠目结舌,久久无法回神。
李端同样惊艳又尴尬。
惊艳,自然因为这一句写的十分出彩。
尴尬是因为他接不住啊!
大势奔雷破竹涌来,裹挟着金石之厚重,煌煌不可阻挡。
此时,已无任何华丽辞藻可挡其势。
既然挡不住,那就只能承接,用最朴实无华,大巧不工的文字,做一张网。
将其势尽数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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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比起势更难。
尤其是,还得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内对出来。
很多苦吟派诗人,在联句诗游戏里都会饮恨败北,就因为它非常考验你的快速临场发挥能力!
正当李端犹豫是否要认输的时候。
东莱先生噌的一下,竟站了起来!
老先生神情激动,苍老的眼睛亮的惊人,他看向崔岘,激动的连赞了三声‘好’。
而后,一手举杯,一手提壶,给自己倒了三杯酒,激动对李端说道:“李端,你且退开。这三杯酒,师兄替你喝了!”
说罢。
老先生豪爽连饮三杯!
李端心中暗喜,面上却一副‘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师兄请。”
很显然,东莱先生是被崔岘这一句给惊艳到了。
所以他要来接下一句!
三杯酒下肚,东莱先生脸色也开始泛红。
他沉吟许久,目光在四周围的景物上快速流连扫视。
当看到王府内那几株古松后,眼睛猛然亮起来,激动道:“有了,崔岘你且听好了,看老夫这一句,如何?”
“青松四面落,白发一重生!”
好一个‘白发一重生’!
此句一出,周围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叫好声!
这句的意思是:青松树木的针叶,簌簌从四面八方飘落,鬓边的白发又长出新丝,时光与岁月,在悄然间流逝而去。
年幼者肆意张扬。
年长者感慨光阴。
一老一少携手,为这首听蝉联句诗,注入了灵魂!
文会的氛围,在此刻毫不意外被推上了最高峰。
无数读书人神情激动,举起酒杯,要为这四句旷世惊艳之作碰杯。
甚至连崔岘本人,在听到‘青松四面落,白发一重生’之后,脸上都浮现出浓浓的惊艳。
他站起来,主动举起手中的小杯,赞叹道:“先生大才,岘敬您一杯!”
东莱先生显然也对自己这句极为满意,涨红着脸回敬崔岘:“你方才那句当敩附金重,无贪曜火明,也着实让老夫惊艳。当浮一大白!”
二人对视,而后一饮而尽。
显然,这是兴致上来了!
诗词配酒,越喝越有!
棋逢对手,遇强则强!
他俩这般肆意姿态,看的在场无数人心折神往。
想来今日许多人,此后多年都无法忘掉这场文会,无法忘掉文会上东莱先生和小神童对饮作诗的惊艳场面。
自古以来,书生免不了被诟病‘百无一用’。
八股文、诗词之流,同样被指责没有意义。
但能穿透千百年光阴,在文化长河中尽情闪耀,文字诗词之魅力,又岂能被贬低为‘无用’?
至少,在此时,在此刻。
东莱先生和崔岘,为文字赋予无上魅力,而他俩,也因文字诗词,绚烂耀眼。
在场无数读书人神情激动,眼冒星光。
因为今日这场文会,必将震动大梁士林诗坛。
《听蝉联句诗》也一定会成为一首经典名作!
他们见证了一首名诗的诞生!
甚至文会还没有结束,《听蝉联句诗》已经被激动的读书人们,迫不及待宣扬了出去!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在一片振奋惊叹欢呼声中。
南阳王终于回过神来,他激动不已,大声笑道:“崔小公子,东莱先生,二位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
“本王佩服!”
“有二位珠玉在前,实在让我等惊艳又惭愧。”
“因此,本王提议。接下来的诗句,大家自行选择接与不接,如何?”
这话,让钦差齐大人、宋知府、叶县令、裴崇青四人狠狠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不敢再接下去了。
生怕自己毁掉一首有可能名扬士林的联句诗。
那可是会遭无数人耻笑、怒骂的啊!
倒是李端,被师兄东莱、和师侄的豪情感染,也有了些思路。
他端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笑呵呵道:“那我来接下面的两句:向夕音弥厉,迎风翼更轻。”
这一句,也引发无数人叫好。
虽说和前面四句无法比拟,但李大人作为次辅徒弟,也是有才学在身的。
向夕音弥厉,迎风翼更轻。
意思是:临近傍晚的时候,蝉鸣声会更加激烈。蝉翼迎着秋风振翅,显得越发轻盈。
此句不仅扣题,而且声音、画面都十分灵动。
但这两句,是顺着东莱先生的那两句来的,行文意境很平。
所以接下来,还得再次往上起势。
这个是崔岘擅长的。
因此李端接完诗句后,直接点了崔岘,笑道:“小崔岘,你来。”
夏末凉风起,池面水波荡漾。
亭榭内。
一身红衣的崔岘,衣袍猎猎翻飞。
他被突然点名,也毫不怯场。
反而一扬眉,将手中的杯盏放于案上,脱口而出道:“单嘶出迥树,馀响思空城!”
南阳王激动的站起来,大声道:“好!”
他这一声‘好’落下。
周围的人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激动夸赞叫好。
显然,气氛玩儿嗨了!
好诗配好酒,崔岘彻底放开手脚,现在接诗竟能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接下句。
这得是多么敏捷的才思,才能将诗词玩儿的这般得心应手啊!
单嘶出迥树,馀响思空城!
意思便是:孤蝉的嘶鸣声,穿透茂密的树林,高亢余音在整座城市中回荡。
文会行进到这里,人们已经彻底无心其他游戏。
读书人们自发站起来,围在亭榭外,看向崔岘的目光中,尽是惊艳叹服。
还有人大声急切道:“记下来了吗,记下来了吗?”
因为实在是太精彩了!
推杯换盏,言笑晏晏间,脱口便是佳作金句。
谁不为其风采心折?
今日文会结束,崔岘之名,必将同《听蝉联句诗》一起,再次震撼整个士林诗坛!
东莱先生站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尽兴了!
不仅是今日之酒,今日之诗,还是眼前的乖乖徒弟,都让老先生满意至极。
他朝着崔岘赞叹微笑,而后道:“这首联句诗,作到此处,还剩四句。你我一人各两句,作为收尾,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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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笑道:“先生请。”
二十句联句诗,已作十六句。
也该到收尾的时候了!
前文从忧愁、心惊,到宾主尽欢,再到金石之重,白发之轻。
引申到蝉鸣激烈、回荡孤城。
这样一番堪称复杂的心路历程,走到最后,会作何结尾呢?
人们看向崔岘,看向东莱先生,眼睛里满是期待。
也有些紧张。
因为这关乎此首联句诗,是否能平稳落地,作最后的主题升华!
而此时,大家才猛然意识到,八岁的崔岘,已经能和名震大梁的第一名儒东莱先生,共创诗篇了!
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啊!
纵观大梁诗坛,往前百年,往后百年,怕是都不会再出这样一位神仙人物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
东莱先生也谨慎很多,怕毁掉一首佳作,思索许久,这才道:“嘒唳松间坐,萧寥竹里行。”
咿?
怎地到最后,风味儿竟变得有些寂寥了呢?
嘒唳松间坐,萧寥竹里行。
大概意思是:在激励清亮的蝉鸣声当中,于树荫下静坐,在萧瑟寂寥的竹林里,独自慢慢前行。
明明并未用华丽辞藻,可此句诗一出,却莫名让人恍惚伤感。
一股知天命年纪的寒霜扑面而来,钻进人骨头缝里,让人冷得无所适从。
那是岁月无情的寒气!
再联想东莱先生妻离子丧的悲痛过往,很多人眼含惋惜同情。
大抵这便是诗词文字的魅力?
明明前一刻还在把酒言欢,张扬肆意,可到最后落点的时候,又不自觉布满哀愁。
可怜白发生啊!
纵然是世间名儒,也逃不掉岁月的桎梏。
那么,崔岘会选择怎么接这一句呢?
因为他这一句,是一首诗的收尾句。
所有人都看向崔岘。
但崔岘只看向东莱先生,他起身离席,向东莱先生执弟子礼,而后笑道:“先生,这最后两句诗,岘想送给您。”
哦?
东莱先生笑着颔首,眼神好奇又期待。
崔岘看着自己的老师,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我想送给先生的这两句是——”
“但饮枝头露,高洁自得名!”
整个王府文会霎时间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在品味着这两句收尾诗,或者升华主旨的诗,被震撼到失声无言。
万万没想到,小神童不仅善起大势。
连最后的收尾句,做的都如此隐逸清雅!
但饮枝头露,高洁自得名。
接东莱先生上一句,意思便是:
不管您为何寂寥,又为何在林中孤独前行。但您只管饮枝头之清露,因为您高洁之名,早已传遍四方了啊!
至此,这首诗主题彻底蓬勃升华。
这不再是一首简单的听蝉诗。
而是一首言志诗!
且写的恢弘壮阔、又超然高洁。
与前文‘当敩附金重,无贪曜火明’遥相呼应!
东莱先生将这句‘但饮枝头露,高洁自得名’默念数遍,表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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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红着双眼,看向自己的小徒弟,颤声道:“好,好啊!好一句‘但饮枝头露,高洁自得名’,为师很喜欢,为师很喜欢啊!”
这一句,足以抚平他前半生的所有悲痛了!
但文会上此刻的气氛太过热烈。
很多人甚至还没有意识到,东莱先生这句‘为师’所代表的含义。
大家神情激动,各自奋笔疾书,为见证一首名诗的诞生,而欣喜振奋。
甚至有读书人大声朗诵这首听蝉诗的全篇诗句。
高树多凉吹,疏蝉足断声。
已催居客感,更使旁人惊。
晚夏犹知急,新秋别有情。
危湍和不似,细管学难成。
当敩附金重,无贪曜火明。
青松四面落,白发一重生。
向夕音弥厉,迎风翼更轻。
单嘶出迥树,馀响思空城。
嘒唳松间坐,萧寥竹里行。
但饮枝头露,高洁自得名。
这首诗,越往后越大气磅礴,越往后越震撼人心。
收尾借蝉言志,更是将本首诗之意境,拔上了高峰!
读书人们越读越惊艳,甚至纷纷恳请道:“小神童,请给本首诗取个名字吧!”
南阳王也很期待这个环节。
甚至希望这首诗可以命名为《南阳王府文会听蝉联句诗》。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南阳王默默站了起来。
包括李端,钦差齐大人,知府大人等人,也都默默起身,走到了亭榭一旁。
将主场交给本就是今日主角的一对师徒。
方才,他俩合力,默契做出一首足以风靡仕林的优秀佳作。
此刻氛围已经被推上顶点。
也是时候,为今日这场文会定性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文会,这是一场东莱先生为爱徒精心准备的收徒宴。
文会逐渐安静下来。
激动的读书人们,这才注意到,怎地除了小神童和东莱先生,其余人都起身,站到一旁了呢?
发生了什么?
大家神情茫然,显然还没意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庄瑾大声道:“怎么回事,岘弟他——”
吴清澜再次捂住这倒霉孩子的嘴:“十分。”
庄瑾:“……”
亭榭里。
东莱先生看着崔岘,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赞扬、喜爱、欣慰、骄傲。
他微笑着道:“老夫向来孤傲,这些年也见过不少才子天骄。他们都很优秀,但老夫总觉得,还差点意思。”
“于是老夫等啊等,就这样一晃眼,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有时候老夫也在发愁,这般大年纪了,再不收个徒弟,自己这一身衣钵,该由谁来传承?”
“好在,上天对我周雍不薄。在老夫五十三岁这一年,把你,送到了老夫膝下。”
哗!
听闻这话,周围读书人们哪里还有不懂得?
一个个震惊瞠目哗然的看着这一幕,呆滞当场!
大梁第一名儒,士林文坛的无冕领袖,东莱先生,竟然要收徒了!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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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
这是足以让士林文坛震动的大事件啊!
在无数人呆滞的注视下。
崔岘看向东莱先生,笑道:“能得老师青睐,亦是岘之幸事。”
说罢。
脊梁笔挺的小少年一甩长衫,双膝下跪。
正所谓:天地君亲师。
今日这一礼,便结下后半生师徒情缘,漫漫人生路,自此相伴前行!
东莱先生站在原地,欣慰的看着弟子给自己叩首,不知为何,哽咽到几欲落泪。
等崔岘行完大礼。
东莱先生赶紧蹲下来,将自己最得意的徒弟扶起来,颤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崔岘起身,郑重唤道:“老师。”
东莱先生激动‘哎’了一声作为回应。
他们师徒情真意切。
殊不知,周围一群读书人们,早已经被震到呆滞了。
可今日似乎是怕他们还不够震撼。
更震撼的一幕,来了!
几乎是在崔岘起身后的瞬间。
王府的中门,轰然打开!
伴随着一道又一道唱名声。
无数代表着大梁王朝各方高官、名儒、贵胄的使从们,先后带着贺礼,鱼贯而入。
“阁老徐大人,祝小徒孙崔岘:乘风扶摇上,恣意向阳生!”
“吏部尚书周大人,祝东莱先生喜得爱徒,祝崔岘小公子:人生正方启,世路始平铺!”
“礼部侍郎王大人,祝东莱先生与爱徒崔岘小公子:薪火传灯,桃李成蹊!”
“肃国公府,祝东莱先生与爱徒:德润门庭师表正,才辉黉宇学徒贤!”
“季甫先生,祝东莱先生与爱徒:师道授业如春雨,徒心承恩似竹生!”
“陇西李氏一族,祝东莱先生与崔小公子……”
“太原王氏一族,祝东莱先生与崔小公子……”
唱名声,足足唱了一盏茶的功夫!
在无数读书人震撼到头皮发麻的注视下,携带厚礼的各家仆从们,挤满了偌大的王府。
其浩瀚宏大之声势,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而这,便是当今文坛领袖,东莱先生的恐怖影响力!
自古士林官场不分家。
在儒林一呼百应的大儒东莱先生收徒,往深了想,那就是文坛领袖找到了自己认可的接班人啊!
当唱名声好不容易停下,众人狠狠松了口气,以为终于结束了的时候。
高亢的唱名声,再次响起!
“太子殿下恭贺东莱先生喜得爱徒!”
“祁王殿下恭贺东莱先生喜得爱徒!”
“首辅陈大人,恭贺东莱先生喜得爱徒!”
哗!
这三道唱名声落下,整个王府文会,彻底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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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许久的唱名声,终于结束。
全场无数读书人看的瞠目结舌,被这浩大场面震惊到呆滞失声。
原来今日这场文会,竟然是东莱先生的收徒宴!
小神童崔岘,拜东莱先生为师。
当朝两位阁老,名门望族,仕林大儒,甚至连祁王、太子殿下,都纷纷派遣使从,前来恭贺!
本以为,今日文会上作《听蝉联句诗》,足以让小神童再次名扬士林。
结果真正的重头戏,在于拜师收徒!
单看这些前来恭贺的宾客名录,便知这场收徒宴,有多么隆重盛大。
今日。
整个大梁两京十三省,从文坛到官场,天下之目光,都聚焦在南阳。
聚焦在小神童身上!
想到这里。
文会上的读书人们齐齐转身,呆滞又怔愣的看向亭榭里的崔岘。
崔仲渊、崔伯山二人,脸色涨红,嘴巴张的老大。
兄弟二人甚至在想,百家名门望族给岘哥儿送上厚礼,甚至连太子殿下,都派遣使从,前来祝贺。
待会儿这些礼带回家去,娘怕是又要激动到晕过去了!
而裴坚、庄瑾、高奇、李鹤聿四个小少爷,更是四脸震惊,眼珠子瞪得滚圆。
天呐!
这些人,全都是来恭贺岘弟的?
莫说他们。
连亭榭里的南阳王、钦差齐大人、宋知府等人,都满脸惊异。
毫不夸张的说。
纵观整个大梁王朝,也不可能找到比今日,更加隆重的收徒宴了!
而这场收徒宴的主角,才八岁!
年轻到足以让在场文人汗颜羞愧,又艳羡神往。
别人才八岁,就已经斩获了他们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成就啊!
亭榭里。
被全场众人瞩目的崔岘,也怔愣住了。
三两杯小酒下肚,他本就有些许醉意。
万万没想到,一场收徒宴,竟然被老师办的如此张扬、声势浩大。
他迷蒙起醉眼,怔怔看着这一幕,而后不再掩饰情绪,脸上浮现出绚烂笑容。
夏末凉风起。
站在亭榭中的红衣少年郎,神采飞扬,青春正好。
今日,是他崔岘的主场啊!
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
此刻他崔岘,绝对衬得上‘人生得意’四字!
东莱先生看向小徒弟,笑呵呵自得道:“怎么样,为师替你张罗的这场收徒宴,可还满意否?”
那可太满意了!
崔岘朝老师拱了拱手,笑道:“承蒙老师厚爱,学生——”
但凡今日没喝点小酒,崔岘都会谦虚一把,说上一句‘学生愧不敢当’。
但酒意朦胧,人生得意。
他又这般年轻,在自己的主场,张扬一番,又如何?
因此。
说到这里,崔岘含笑一扬眉梢,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学生,却之不恭!”
好一个却之不恭啊!
东莱先生抚掌大笑,而后朝外面扬了扬下巴,骄傲道:“去吧,名门百家为你恭贺,你自该走上前去,收获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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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让他们瞧瞧,老夫收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徒弟!”
全场为之咂舌。
这是得对小神童有多满意,才能说出这般溺爱之话啊!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
崔岘抬脚走出亭榭,立于台阶之上,笑着朝前来恭贺的百家使从拱手致谢:“小子崔岘,感谢诸位不远千里,送来祝福。”
“然,岘一八岁无名稚童,不敢托大。心中自是清楚,诸位今日携厚礼前来,并非因为岘。”
“而是为岘之师,东莱先生。”
“承蒙老师厚爱,自今日起,岘得以成为东莱先生之徒。”
“方才,老师问我,可还满意这场他为我准备的收徒宴。”
“想来为操办这场收徒宴,老师一定提前准备了许久,才能有今日这场盛事。”
“岘,不胜感激。”
说到这里。
他回望亭榭里的东莱先生,笑的十分绚烂:“岘年幼,无法效仿老师这般大手笔,但也想尽自己绵薄之力,回馈恩师。”
“想来在场诸位也多少听说了,岘如今,在外也算小有一些薄名。”
什么?
听到这话,在场无数人都怔愣住。
随后一个个反应过来,激动的瞪大眼。
小神童所谓的‘薄名’,自然是因为《悯农二首》《咏鹅》这三首诗啊!
难不成,小神童要当场为恩师东莱先生作一首诗?
天呐!
想到这里,在场无数人发出惊呼。
这对师徒,还嫌今日之收徒宴声势不够浩大吗?
继《听蝉联句诗》、名门百家贺喜之后。
小神童竟然还要当场作诗!
难以想象,今日文会结束,将在大梁王朝士林引发多大的轰动!
果然。
在众人惊呼中,崔岘继续笑道:“老师为学生劳心操持,岘无以为报。因此想作诗一首,在这场收徒宴上,在诸位的见证下,赠与我的恩师,东莱先生。”
全场沸腾了!
东莱先生是真没想到,弟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整个人惊喜又激动。
南阳王更是兴奋道:“来人,传笔墨纸砚,本王要亲自替崔小公子研墨!”
名门百家见证。
南阳王亲自研墨。
无数读书人现场目睹。
原来这场收徒宴,不仅老师在精心准备。
弟子也同样不落其后啊!
很快,笔墨纸砚已备好。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崔岘转身返回亭榭。
他一手执笔,先向南阳王致谢,而后看向东莱先生,笑道:“先前,我与人斗诗,对方写了一首《咏新竹》,赠与自己恩师。还阴差阳错,赢了我的《咏鹅》。”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发笑。
这桩趣事,随着小神童的扬名,如今已经被许多人所熟知。
但为何小神童会无端提起这桩旧事呢?
便见崔岘继续道:“这件小事并不重要,但,别人家恩师有的,岘之恩师,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所以,岘赠与恩师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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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自己先笑了。
笑完后继续道:“叫做《咏新竹》。”
全场发出善意哄笑。
且不提这首诗的内容如何,单看这个名字,已足够‘雅趣’了!
自古以来。
歌颂老师之诗篇众多,其中崔岘脑子里,不乏一些‘春蚕到死丝方尽’、‘落红不是无情物’等千古名句。
但这是拜师宴,崔岘与老师刚认识不久。
《无题》讲述的是男女离别相思,后被引申为歌颂老师。
《己亥杂诗》讲的是辞官离京之愁苦。
不仅场景对不上,连情绪都对不上。
谁家拜师宴,又是让老师‘春蚕到死’,又是让老师‘蜡炬成灰’的啊?
太扫兴了!
太凄苦了!
在场文人众多,东莱先生自己更是名儒,胡乱抄一首出来,可是要闹笑话的。
好在,感谢老祖宗们文采斐然者众多,随便扒拉扒拉,总能找到几首名篇!
比如郑板桥这首《新竹》。
全诗意境蓬勃、且充满生命力,蕴藏着对长者的感恩与祝福。
最是适合今日之场面!
在东莱先生,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
崔岘提笔,一边写,一边念出声来:“《咏新竹之南阳王府赠恩师东莱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南阳王一张老脸都快要笑僵了。
他知道,这是崔岘在对自己‘研墨’一事致谢呢!
而文会上其余人,则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紧紧盯着小神童,生怕打扰到他的思路。
王府明明挤满了人,却一片安静。
风仍旧在吹。
在莲池一侧,竹林随风簌簌摇摆。
去年的老竹更高更壮,今年长成的新竹,虽矮一些,却更加翠绿。
还有几株长势生猛喜人的新竹,节节生长,竟比老竹都要高一些。
新老丛竹相绕,一片郁郁葱葱。
在无数人惊艳的注视下。
便见小神童抬眼看了看那片竹林,而后笑着落笔,边写边念:“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前两句一出,全场为之叫好!
不仅用最简洁之文字,描述新旧竹子之势。
此句,更是在借竹,感谢恩师东莱先生啊!
最妙的是,小神童把这首诗命名为《咏新竹》。
咏的是新竹,实则赞的却是‘老竹’啊!
果然。
东莱先生听到这前两句,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表情满意极了:“大善!”
崔岘的诗,还在继续写。
既已谢过恩师‘老竹’,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往下写呢?
王府里的风,越发的大了起来。
池面皱起涟漪。
松针簌簌落下,竹林随风狂舞。
崔岘的红色衣袍,也在风中猎猎翻飞,配上三分醉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张扬肆意,耀眼夺目。
这个堪称惊艳的名场面,必定会停留在许多人心中,久久无法忘怀。
于烈烈风中。
崔岘扬了扬眉,笑看了东莱先生一眼。
而后在全场震撼到头皮发麻的注视下,笔走龙蛇,为这首诗,画上完美落点。
少年清脆且掷地有声的话音,于王府之内响彻,尽显蓬勃之朝气,肆意之张扬!
“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龙孙:竹子的别称。
凤池:常用来比喻宰相。
所以哪怕这首诗句里‘龙’、‘凤’皆有,也不会逾矩。
这得是一个学生对老师尊敬、感恩到何等程度,才能写出这般蓬勃真挚的美好祝福啊!
此句一出。
整个王府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叫好声。
而东莱先生本人,更是激动到整个人都涨红了脸。
十丈龙孙绕凤池!
好一个‘十丈龙孙绕凤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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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有幸,见证了一首名诗的诞生!”
“今后赠恩师之诗篇当中,又多了一首旷世佳作!”
“崔小公子,当真文采斐然,令人心折叹服啊。”
“文会结束后,小神童崔岘之名,必定再次名动大梁王朝士林诗坛!”
“不愧是东莱先生的弟子。假以时日,我大梁文坛,必定会再出一位名儒!”
“这实乃我大梁文坛之幸啊!”
文字诗句之魅力,在此刻,在文会上,在崔岘身上,被展露到淋漓尽致!
不仅在场读书人们为崔岘之才华心折。
连前来恭贺的百家使从们,都满眼惊艳震撼。
来之前,他们早已做足心理准备,料定东莱先生收的徒弟绝对不凡。
但未想到,这个叫做崔岘的少年,竟这般芝兰玉树,才华横溢,有龙驹凤雏之姿!
方才红衣小少年笔走龙蛇,当场作诗之风采,仍旧在众人脑海中,久久挥之不散。
什么是天才?
这便是天才!
横空出世,耀眼夺目,一露面,便引来士林文坛震动。
当年。
东莱先生也是这般,于群贤毕集的大梁士林当中,悍然崛起,压得各路天骄才子抬不起头来。
如今,他又收了一个比自己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徒弟!
各家使从们互相对视,都看懂了彼此眼睛里的凝重。
难不成,大梁王朝士林,又要诞生一位‘小东莱’?
其中,以太原王氏一族的使从,神情最为紧绷。
因为王氏一族,同样出了一位声名赫赫的神童。
据传,这位王家贵公子,天生过目不忘,精通六艺,善辩经文。
如今才12岁,已被王氏一族,视为下一代话事人。
王家使从盯着亭榭里意气风发的崔岘,眼含佩服。
除了自家小公子,这是他头一次,在同龄人当中,见到如此令人心折的年轻优秀天才。
想来小公子看完《咏新竹》这首诗后,定会欣喜吧。
人生路漫漫。
若无几位棋逢对手之人博弈,岂不无趣?
但怕是只有小公子会这么想。
整个王家,都得严阵以待了!
是以,王家使从今日不仅仅是单纯来祝贺的,也是来……下战书的。
王小公子资质超然,是王家传承千百年来,天资最优渥者。
这关乎着,太原王氏是否能造就出一位当代文坛领袖,在士林一呼百应。
延续王氏先祖之荣光。
因此,在一片欢呼赞叹声中,王家使从站了出来。
另一边。
东莱先生正因乖徒送自己这首诗而欢喜激动,他连道三声‘好’,整个人脸色发红:“这首《咏新竹》,为师很喜欢,很喜欢呐!”
“想来今日过后,全天下的老师们,都会羡慕为师!但,且让他们羡慕去。”
“因为不必等到明年,老夫的十丈龙孙,今已节节长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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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老师这般夸赞,崔岘正欲接话。
不曾想。
一位自称是王家使从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朗声道:“鄙人太原王氏一族使从,问东莱先生、崔小公子安。”
“方才,观崔小公子当场作诗之风姿,属实令人叹服。”
“但鄙人今日,代替主家而来,有些话,想提前问个明白。若有扫兴得罪之处,还望东莱先生、崔小公子,以及在场诸位海涵。”
听到这话,全场都安静下来。
其余读书人们神情茫然。
但前来祝贺的各家使从们,却并不意外。
因为,这同样也是他们今日来的目的啊!
崔岘惊讶看向那位王家使从,而后又看向老师,心中隐约明白了些。
东莱先生也并未意外,笑呵呵道:“你且问吧。”
王家使从抬眼看向东莱先生,问道:“敢问先生,假以时日之后。可会让崔小公子,效仿先生当年,广邀天下士林名儒才子,开台辩经?”
听闻这话,无数读书人终于反应过来,瞪圆了双眼。
而后。
便见东莱先生笑呵呵一抚胡须,看向崔岘。
崔岘哪里还有不懂得?拱手道:“学生听老师的。”
于是,东莱先生扬了扬下巴,骄傲道:“自然。”
哗!
听到这话,不管是全场的读书人,还是百家前来祝贺的使从,都为之侧目哗然。
虽然心中有了猜测。
可答案确定那一刻,仍旧让无数人震撼。
因为这已经代表着,东莱先生不仅宣布收徒,还准备将徒弟,培养为下一任文坛领袖!
王家使从并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又追问道:“可否定下期限?”
东莱先生略作思索,道:“十年。”
徒弟天资卓越,有他悉心教导,十年勤学不辍,大可横行这大梁士林!
十年么。
听闻这话,王家仆从点头:“好,十年之后,我太原王氏,自会有人来向崔小公子讨教!”
结果他话音刚落。
却见崔岘突然站出来,道:“且慢。”
东莱先生,和王家使从俱是一怔。
难道崔岘觉得,十年太短,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学习?
不曾想。
崔岘认真看向东莱先生:“老师,岘认为,十年太长。以老师之博学,教导岘学习,又怎需要十年之漫长?”
在全场惊叹的注视下。
便见崔岘看向那王家使从,笑的从容不迫:“五年吧。五年之后,我去开封府开台。不管是你王家人,亦或者其余人,都可来登台同我辩经。”
“我崔岘,静候诸位莅临!”
少年之话语,自信骄傲,掷地有声。
全场为之侧目惊叹。
仿佛已经看到五年后,开封府,崔岘小公子舌战天下群雄的风姿!
那该是何等令人神往的盛事啊!
而今日文会结束后。
崔岘小公子打算在五年后开封府开台辩经之消息,也势必会传遍整个大梁!
东莱先生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啊!不愧是我东莱的徒弟,诸位,既然我家徒弟,已把话说明白了。”
“那咱们就五年后,开封见真章吧!”
王家仆从向东莱先生拱手行礼:“五年之约既已达成,鄙人着急赶回去,告知主家这个消息。东莱先生,崔小公子,告辞!”
随着王家使从的离开。
其余百家使从,在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也先后告辞离开。
这场声势浩大的文会,或者说收徒宴,终于落下帷幕。
但,它引发的后续动荡,才刚刚开始!
大量读书人,在离开文会后,手舞足蹈的兴奋谈论文会上精彩纷呈的一幕幕。
《听蝉联句诗》、东莱先生收徒崔岘、《咏新竹》、以及崔岘小公子五年后开封府开台辩经的消息,不出所料,如风一般,传遍大梁两京十三省。
整个士林为之侧目震动!
士林文坛领袖之接班人,崔岘,向这天下群雄,下了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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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轰动起来的,自然是南阳县城。
一大群身穿儒衫的读书人,走出王府,仍旧满脸激动震撼。
他们仿佛起了一些‘戒断反应’。
哪怕已经离席,但脑子里小神童神采飞扬之风姿,却怎么都挥散不去。
就如‘追星’那般。
只要你参加了这场南阳王府的文会,那你绝对会被小神童的魅力,迷到七荤八素!
巧了。
今日王府外面,大量南阳百姓们,也在关心小神童的情况呢。
那黄伦,有没有刁难小神童啊?
方才大量华贵的马车,纷纷赶去王府,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哎哟,该不会小神童在文会上吃亏了吧!
百姓们情真意切,询问崔岘的情况。
读书人们看的怔怔无言。
此前,或许他们还不懂,为何崔岘会受百姓这般喜爱、尊敬。
但现在,完全懂了。
有些人天生就该站在最耀眼的高台之上,受无数人追捧喝彩的啊!
因此,在南阳百姓们瞠目结舌的注视中。
一群身穿儒衫、向来以沉稳、斯文示人的读书人们,一个个兴奋不已、舞之蹈之、滔滔不绝的讲述今日文会上、堪称传奇的一幕幕。
这个读书人激动道:“黄伦?那是什么玩意儿!他怎配刁难小神童!他的名字,甚至不配和小神童出现在一起!”
周围百姓瞪直了眼:啊?
那个读书人急急又道:“说得好!莫要提黄伦,不重要!今日文会上,小神童和东莱先生、布政使大人、知府大人一起做《听蝉联句诗》,引得满堂喝彩!”
“这首诗,一定会成为联句诗当中的经典!”
周围百姓瞠目结舌:啊!
又一读书人涨红着脸道:“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梁文坛第一名儒,东莱先生,当场收小神童为师!”
又又一读书人,用更大的声音道:“那可是东莱先生啊!天下文人的领袖!他宣布收徒以后,全大梁名门贵胄,都送来贺礼!”
“包括当朝阁老、李氏、王氏,祁王殿下,甚至太子殿下,都派遣使从前来送上祝福!”
天呐。
百姓们听得齐齐呆滞住。
但这竟然还不算完!
读书人们此刻分享欲爆棚,激动的不行:“当着百家名门的面,小神童作诗《咏新竹》送给恩师东莱先生!”
“红衣俊俏少年郎,当场笔走龙蛇、泼墨作诗!南阳王亲自为他研墨!全场为他惊艳喝彩!”
“最后,小神童还当众接受太原王氏的挑战!自称五年后,会去开封开台,广邀天下群雄英才,前来辩经!”
哗!
这一桩桩、一件件震撼人心的事情,听得百姓们眼睛越睁越大,嘴巴越张越大!
似乎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小神童飒爽张扬的少年蓬勃英姿。
太震撼惊艳了!
百姓们听的神往不已,只恨自己没有亲自去文会,见证这精彩的一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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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们讲完了,收获一波惊叹。
仍旧不满足。
他们离开后,换一波人,继续讲述,然后不出意外,再次收获又一波惊叹!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就好像自己短暂化身为小神童崔岘,猛猛大放异彩、技惊四座!
简直爽的头皮发麻!
百姓们、读书人们神情振奋。
无人注意到,站在兴奋人群当中的老崔氏、林氏、陈氏三个女人,神情呆滞到久久无言。
良久后。
陈氏艰难道:“娘,她们说的是岘哥儿吧?”
老崔氏哆嗦着道:“是……是吧。”
娘嘞。
岘哥儿,你还有什么惊喜,是祖母不知道的啊!
这惊喜实在太大太生猛,祖母这小心脏,可真要遭不住咯!
另一边。
通过读书人们、以及南阳百姓之口,王府文会上崔岘震撼惊艳的表现,如风一般扩散出去。
百姓们不懂,只顾着为小神童喝彩。
但等这些细节,传遍大梁士林以后,立刻引发了堪称山呼海啸般的大轰动!
一位大儒看完《听蝉联句诗》,震撼高呼:“此诗,必将成为联句诗之经典!”
太原。
王家小公子听完使从讲述文会上的见闻,表情尽是欣赏、与棋逢对手的战意。
他笑道:“崔岘么,五年后,我自会去寻你!”
浙江。
季甫先生看完《咏新竹之南阳王府送恩师东莱先生》后,破防了。
他指着自己的徒弟,大声道:“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你瞧瞧人家这徒弟写的诗!东莱那个老东西,往后几十年,肯定都要不停在老夫面前炫耀!”
“我不管,我命令你马上给我也写一首质量差不多的诗,立刻给我写!”
他的徒弟满脸疲惫:“……”
要不你还是把我逐出师门吧。
京城。
太子殿下看完使从带回来的,关于南阳文会的资料,笑道:“可惜。”
可惜什么呢,自然是可惜,这个崔岘年纪还小。
若是再年长几岁,现在就能拉拢培养了。
不过最后。
太子殿下思索片刻,还是说道:“密切关注着吧,以后若是有机会,去送个人情。灶台先烧起来,以后才能热络。”
不仅仅太子殿下。
各方收到消息的名门贵胄,都在考虑,该如何跟东莱先生这位关门弟子,保持好关系。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是,文坛领袖的接班人,正式向文坛下达了战书,要效仿自己的老师,舌战群儒。
这怎能不让大梁文坛震动?
“好!当年我输给东莱,如今老夫花甲之年,要去挑战他的徒弟!”
“老师,您放心!五年之后,我必定去开封挑战崔岘,借此一战扬名!”
“文坛领袖的弟子,可未必就一定能成为新的文坛领袖。”
“我承认,崔岘乃天生诗才!但辩经一事,可跟写诗不一样。”
“他马上九岁,五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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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老夫五年后,去开封同他辩上一场。”
“他只不过是有一个好老师而已,有什么猖狂得意的?五年后,我要去看看他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天下读书人众多,谁肯服一个八岁稚童?
哪怕小有才名又如何。
既然敢请战士林文坛,那就要做好认输的准备!
一时间,文坛风起云涌。
老儒、新秀纷纷被激起战意,无数道目光,瞄准了崔岘。
瞄准了五年后的开封。
届时,一场新任文坛领袖之纷争,将隆重开启!
但,那终究是五年后的事情。
且不管未来如何风起云涌,且不管整个士林文坛,因此事闹出多么大的轰动。
当日文会结束后。
崔岘收起浑身肆意张扬,和老师一起,低调离开。
师徒二人走在熙攘热闹的街道上,耳边隐约能听到,不停有人在赞叹‘小神童’。
东莱先生笑呵呵问道:“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感觉,如何?”
崔岘酒劲儿已过,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他轻笑道:“坦白说,方才在文会上,确实觉得很是风光得意。但文会散场,百家使从离去,一切又归于平淡。”
“学生才意识到,其实这些,都是虚的。”
哦?
东莱先生很是惊异于这个回答,但也松了口气:“为师还以为,你会沉浸在风光权欲当中,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逐渐缓过来呢。”
八岁的孩子,成为这样一场如梦似幻的盛事主角,被天下各方瞩目。
其实就算骄傲自得一些,也可以理解。
但东莱先生不曾想,自家小徒弟,能这般清醒自持。
崔岘笑道:“学生今日之风光,全凭老师、凭师叔、师祖等人在撑着。但归根结底,学生自己不立起来,今日之风光,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五年之约既已定下,学生自当沉下心来,跟随老师潜心学习。”
“今日,学生跟着老师好生风光一把。五年后,学生也希望,能让老师为有学生这样一个弟子,而在士林文坛风光得意。”
夕阳下。
说出这番清醒豪言的小少年,并不如文会上表现的那般张扬。
但脊梁笔挺,眼含自信,整个人沐浴在夕阳的余韵当中,耀眼到让人挪不开视线。
这样内敛、清醒、身负才气、又如玉如琢的优秀少年郎,将来又怎么可能闯不出一番功绩呢?
未来之大梁文坛,必有你小子一席之地!
不,未来大梁之文坛,都将仰你之鼻息!
东莱先生怔怔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没有把心里这番话说出来。
而是朗声笑道:“好!走吧,回家。从明日起,来为师家里上课。”
“好的老师。”
师徒二人并排前行,夕阳余辉落在他们身上,在地面投射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当晚。
在南阳王府仆从的帮忙下,足足七辆马车,载着诸多厚礼,同崔伯山、崔仲渊一起,返回崔家。
开门的是老崔氏,她看起来表情平静,并未有任何激动。
崔伯山纳闷道:“娘?你看到这足足七大车厚礼,怎地一点都不吃惊。我跟二弟回来的路上还在猜测,说你看到这么多好东西,怕是又要激动到晕过去呢!”
这次晕倒是没晕。
毕竟老崔氏已经提前收到消息了。
可看到这足足七大车的厚礼,老崔氏还是很没出息的、激动到眼前发飘。
她浑身发软,靠在门边,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那七辆大马车,讷讷道:“哎哟,伯山、老大媳妇,快来扶一把娘。娘两只腿不听使唤,要摔倒了!”
她不中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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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点不夸张,真的摆满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甚至连堂屋里、厨房里、鸡棚上,都堆放着各种礼盒。
这个一打开,娘嘞,青铜雁足灯。
那个一打开,娘嘞,羊脂玉带钩!
再打开一个,得喊两声‘娘嘞’,因为那是一对金银胡瓶!
全都是好东西啊。
随便挑出来一两件,都能作为普通人家的传家宝了。
因此,崔家院子里,‘娘嘞’的惊呼声就没断过。
也是让他们跟着岘哥儿,见识到真正的好东西咯!
陈氏抱着小闺女,看着满院子的礼盒,没来由感慨道:“咱家这院子,还是太小了呢。”
全家人闻言都看向她笑。
哎哟!
这才刚搬家多久,就嫌院子小啦。
而嫌院子太小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礼物太多,家里摆不下。
这是不是有点太嘚瑟啦!
陈氏说完,自己也笑了。
崔岘坐在娘身边逗弄妹妹,闻言轻声笑道:“等下个月吧,下个月,赵志案就能结了。”
“齐师兄跟我说,下个月结案后,会把赵宅拨给咱家。”
谁?
老崔氏闻言怔愣道:“齐师兄是谁?他说话管用不?”
崔岘眨眨眼:“钦差齐大人,我老师的师侄,他都发话了,应该……管用吧。”
听闻这话,全家人又开始惊呼:娘嘞!
老崔氏捂住胸口,表情晕晕乎乎:“哎呦我现在,真是感觉自己每天跟做梦似的快活!”
“岘哥儿,那按照你这么说,咱家很快便能住上大宅院啦?”
崔岘笑眯眯强调道:“是崔府,崔氏大宅。”
老崔氏‘噗嗤’笑出声,感觉脸要笑僵了。
其余崔家人,在听到‘崔府’二字,也是止不住的傻乐,眼睛里满是期待与憧憬。
从河西村清贫崔家,到南阳崔府,这其中之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但,岘哥儿愣是凭借一己之力,带着大家走出来了!
回望来时路……呃,好像挺轻松的。
一不小心,就跟着躺赢被带飞咯!
看着一家人喜滋滋的场面,崔岘也眉眼含笑,神情格外惬意。
相比于文会上,被众人欢呼捧场的风光得意。
全家人一起把小日子越过越好,反而更踏实、更让他觉得舒心呢。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见老崔氏仍旧在整理那些礼盒,林氏笑着道:“娘,要不明天再收拾吧。反正都是那些东西,跑不掉的。”
结果。
却见老崔氏摇了摇头,认真道:“东西确实都是这些东西,但谁家送了什么,都要记清楚,以后有机会,都是要还的。”
“岘哥儿出息了,咱家才能收这么多礼。但这并不代表,是咱家出息了。”
“人家这些金贵人家,随便送份礼来,咱们就开心的不行。这才是真的出息人家。”
“岘哥儿还小,这些人情,我都得替他记着。以后他年岁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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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说完,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全家人都怔怔看向老崔氏。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苍老的眼睛里,带着光。
跟之前在河西村整日狰狞歇斯底里的她,完全不一样了。
见一家人都看着自己不说话,老崔氏有些纳闷:“都怎地了这是?”
崔岘笑道:“我们都觉得,祖母方才那番话,很有道理哩。”
老崔氏有些赧然。
但想了想,她还是鼓足勇气道:“岘哥儿,祖母最近在学习识字、算账。虽然学得不好,但也在认真学着。”
“等咱搬到大宅子里后,要修缮房屋、要请仆从,要跟各家往来。还要为你们以后科举仕途、娶妻生子攒银钱,花销大着嘞。”
“咱家的泥宝斋,祖母已经熟悉了。到时候,你教祖母做别的生意,祖母多多赚银子。让咱们崔家,也变得跟你似的,有出息。”
“好不好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认真搞事业的人,最是好看。
总之,现在的老崔氏,整个人格外有干劲儿!
崔岘笑道:“好啊!但是祖母,想要把生意做好,带着咱家出息,不好好开蒙识字,可不行哟。”
老崔氏脸色一僵。
当晚。
她的卧房里照旧一直点燃着油灯,隐约还能听见老太太的小声啜泣:“太难了,怎么会这么难啊!”
“锥子呢,老大,你的锥子呢。扎娘一下!”
“啊——!我不能给岘哥儿拖后腿,我得咬牙学!我这个年纪觉少,最适合学习了!”
“啊——!我要带着崔家一起出息,成为名门望族崔氏!”
次日。
崔岘起床的时候,隐约还能听见祖母的读书声。
他心中咂舌。
这是学了一整晚?老人家可真够拼的啊!
用过早饭,崔岘和崔钰一起,前往裴氏族学。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去上学的,是来办理‘退学手续’的。
到了伏牛巷口。
裴坚、庄瑾、高奇、李鹤聿四人,照旧在等待着他们。
只是今日,几位大哥都有些沉默。
唯独裴坚,走一步,便龇牙咧嘴倒抽两口冷气。
崔岘关切道:“大哥,你这是怎地了?”
裴坚虚弱一笑:“被我祖父给揍的。”
众人无言。
大家一起往族学走,气氛仍旧有些低沉。
后来还是庄瑾没忍住,问道:“岘弟,你以后就不来族学啦?要跟着你老师上课?”
其余几位少爷闻言,都看过来。
崔岘点点头:“对,老师让我今天就过去跟着他学习。不过几位大哥放心,我会经常来找你们玩儿的。”
“我走了,你们可不能荒废学业。到时候,我把老师教我的学习心得,传授给你们。”
唉,好吧!
年轻小男孩的心思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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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会把友谊看的很重,关系好的话,就想一直待在一起。
一起上学,一起玩闹。
因此几位少爷都有些怏怏不乐。
根本没有去深思,方才崔岘说的那番话,蕴藏着一份多么、多么厚重的‘厚礼’。
等到了族学。
不出意外,学子们瞧见崔岘,又是好一阵激动崇拜。显然,他们听说了崔岘昨日在文会上的风采。
当得知崔岘是来办理退学的,大家都很是不舍。
让崔岘再三保证,经常来族学探望,这才肯放他离开。
是以,一个简单的‘退学手续’,耽误了许久时间。
吴清澜摆摆手,冲崔岘笑道:“去吧。”
崔岘抱着书箱,弯腰对吴清澜回礼,而后在裴氏族学众师生的注视下,转身离开。
一整天,族学里气氛都闷闷的。
裴坚四人,更是无精打采。
放学回去的路上。
高奇突然暴躁的一脚踢开路上的石子,嘟囔道:“我脑子很乱,想了一整天了。脑子里总有个模糊的想法,我感觉,咱们距离岘弟,越来越远了。”
“我不是指不在一处课堂上课,你们明白吧,兄弟们?”
“嗯,我的意思是说……”
说到这里,高奇一时间又不想说了。
因为真相何其残忍。
昨日那场文会,他们都在场,也见证了岘弟神采飞扬的一幕。
以后,岘弟会走出南阳,去开封、去京城,在大梁文坛、官场,熠熠发光、耀眼夺目。
然而他们四个呢?
只会被远远甩在身后,连岘弟的背影都看不到。
其实高奇想说,如果可以,要不咱哥几个努努力,咬牙也拼一拼。
就算赶不上岘弟的步伐,但好歹跟着他走,去见识一番外面的精彩世界。
这话往常也轮不到高奇说,裴坚肯定会先说的。
但小裴少爷不知拧巴在哪里了,竟一句不吭声,没等高奇说完,自己扭头直接走了。
高奇有点恼了:“他这什么态度!”
庄瑾安抚道:“好啦好啦,我感觉裴坚肯定比咱们仨更难受。”
高奇跟李鹤聿互相对视,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这话。
另一边。
裴坚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故作轻松的哼着小曲儿,似乎心情还算不错。
回到裴府。
裴老爷子虽然把小孙子毒打了一番,但终究是疼他的。
见小孙子回来,板着脸道:“老夫跟布政使大人请辞一年,在家亲自教你。以后你白日去族学,晚上回来跟着老夫学习。”
“明年三月,你下场参加童生试。”
裴坚‘哦’了一声。
心里想的却是,就我这样的废物,去参加童生试也是浪费银子和笔墨,还不如让岘弟那样的天才去呢。
等等?
这个念头一出,裴坚整个人都一激灵。
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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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里有了想法,裴坚表现的愈发乖巧,佯装好奇问道:“祖父,童生试的报考流程是什么啊?”
裴崇青闻言很是欣慰,心想,这孩子上道了!
甚好、甚好啊。
在心中默默夸赞一番,裴老爷子笑道:“我大梁对科考一事,非常重视。因此哪怕是童生试,也十分严格。”
“要在考试前一两个月,找到五名参加考试的考生,互相签署联结保单,然后还得寻一位本县在籍廪生,出具担保书。”
“这些人,祖父都帮你联系好了。”
“最后,考生要写一份身家清白文书,并户籍资料,和以上两张保单一起,呈交县衙礼房。”
“等考试当天,县衙还会现场对每一位考生,现场再次核查资料,搜身,而后才能进入考场。”
“这一套流程审查非常严格,杜绝了一切作弊、冒籍、替考等舞弊的可能。”
“根据《大梁律》,凡出现舞弊事件,按情节轻重,分别会被枷号示众、斥革功名、杖责流放、严重者甚至有可能会被斩首!”
说到这里。
裴崇青表情严肃很多:“所以,坚哥儿你要记住。你要老老实实科考,莫要起一点歪心思,否则,便是连累家族的重罪!”
裴坚眨眨眼,保证道:“你放心吧祖父,我知轻重,我肯定不会作弊的。”
因为作弊的前提是,他得去参加科举考试啊。
“孺子可教也。”
裴崇青满意点头,又说道:“好了,开始吧,祖父教你如何作八股文。”
另一边。
崔岘离开裴氏族学,带着自己的书箱,去了老师家。
以后,这里便是他的‘学堂’了。
东莱先生的仆从将门打开,笑着接过崔岘抱着的书箱:“小公子,快进来吧。”
崔岘拱手致谢:“多谢罗爷爷。”
仆从老罗笑的满脸褶子,放下书箱,又慌忙给小公子准备茶水、糕点。
东莱先生在旁边只觉得没眼看。
啧,瞧你那个不值钱的样子哟!
片刻后。
崔岘从怀里掏出一小壶桂花酿:“老师,学生孝敬您的。”
东莱先生喜滋滋接过来,同样笑的满脸褶子:“哎哟,又给为师买好酒啦。”
仆从看着这一幕,无言的抽了抽嘴角。
但喝酒是次要的。
学业为重。
因此东莱先生没有喝酒,他看向崔岘,认真道:“你来为师这里学习,只有一条规矩,你且听好了。”
“那就是五年之内,前往开封之前这段时间,你不可以再作任何诗词,只能跟着为师,在这小院里潜心读书学习。”
崔岘一怔,隐约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见他一点就透,东莱先生很是欣慰:“先前为师高调给你举办收徒宴,是因为此事根本无法低调。做了我的弟子,你势必会成为焦点。像是黄伦那般想要来挑战你的人,更是会源源不断。”
“你不能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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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百家恭贺,五年辩经之约,看似非常高调。实则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反而让你能顺势低调下来。”
“因为咱们定好了五年的期限,所以这五年,不会有人来烦你、挑衅你,试图踩着你扬名。”
“从今日起,就让小神童崔岘的浑身光芒,暂且熄灭。你要沉淀下来,潜心汲取学识,磨砺心性,以待将来。届时才能有底气,有实力,去舌战群儒。”
“所以这个小院子,会护住你五年,也会困住你五年。”
说到这里,东莱先生朝里屋扬了扬下巴,笑道:“而护住你、或者说困住你的东西,都在里面。”
崔岘走上前,将门推开。
门后面,是一片‘书海’。
堂屋、卧房、书架上、床上、柜子里,凡是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全都是书。
秋日暖洋洋的光线,透过窗户,洒下满室碎金。
一些书页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想要辩经文,前提是,你得博览群书、去书山文海里走一遭。
不然又如何能出口成章、引经据典?
当日崔岘在裴氏族学,引‘邺侯插架,刘向校书’拜师。
而今日。
他的老师东莱,广搜天下藏书,回馈自己的关门弟子。
崔岘怔怔看着满室藏书,很是震撼,也很是感动。
茫茫书海,每一本,都是老师的拳拳心意啊!
见他没说话,东莱先生笑呵呵道:“怎么,舍不得自己一身光环?想想看,若是你五年不露面,无任何诗词作品问世,神童之名一定会遭受质疑。伤仲永之说,必然会甚嚣尘上。”
“大梁文坛人才济济,会有新的神童崛起,会有年轻的天才争相耀眼夺目,而后忘却你崔岘的存在。”
听到这话,崔岘笑了。
他转过身,对着东莱先生躬身致谢,然后径直走进那片‘书海’。
随意选一本书翻开,在窗边坐下,小少年略带笑意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我给他们五年,且让他们尽情耀眼发光去。”
说完。
他低下头,坐在‘书海’当中,认真开始看书。
东莱先生笑呵呵瞧了片刻,不再打扰弟子,去小院中坐下,悠哉品尝桂花酿。
屋子里。
崔岘近乎贪婪的汲取着知识,忘却了时间。
偶尔看到精彩篇章,他或激动大笑,或振奋赞叹,取来笔墨抄写。
仆从老罗负责给小公子送饭、提醒时间。
有时,崔岘感觉自己才刚坐下不久,可一眨眼,天就黑了。
他潦草用过饭,点灯继续。
仆从老罗看的十分佩服,连东莱先生都侧目又惊叹。
这份沉稳定力,实在令人心折。
时间在少年的指尖,随着书页哗啦啦翻过,一月时间悄然而过。
金秋十月。
赵志案正式结束,赵志被缉拿去京城,择日问斩。
而赵家则是被抄家,全家流放岭南。
离开南阳前,钦差齐大人,把原赵宅的钥匙、房契,送到了崔家。
三日后。
在一众仲景巷邻居们不舍的目送下,崔家,再次风光搬家了。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
当年他们深陷穷困,苦苦无法翻身。如今一朝起势,便乘风驾云,一飞冲天。
数辆马车,搬了好几趟,才把东西搬过去。
伏牛巷。
位置最好的核心区。
曾经气派的三进大宅‘赵宅’的牌匾,换成了‘崔宅’。
这牌匾,是东莱先生亲笔题的。
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下。
一身新衣的老崔氏,站在门外,看着这座气派大宅,激动的声音发颤:“二十年前,卖掉家里大宅的时候,我日日都在想。”
“卖掉的东西,究竟还能不能赎回来呢?”
她话没有说完。
旁边。
在老崔氏怔忪的注视下。
小孙子岘哥儿,从怀里掏出一对金玉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笑的十分灿烂:“能赎回来的,都能赎回来的,祖母。”
老崔氏看着那对金玉手镯,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来了。
那是她被丢在典当行里,曾经遭人践踏过的尊严啊!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瞧见老崔氏哭了。
林氏赶忙说道:“娘,大好的日子,可不兴哭。咱们得开开心心的,住进大宅子里呢!”
对,确实得开心呐!
老崔氏擦干净眼泪,拉起岘哥儿的手,往宅子里走。
她边哭边笑道:“其实我刚才想说,我以前只敢想,把大宅子赎回来。”
“赎回大宅子,就是我这辈子,能想到的最风光的日子了。”
“但现在,咱家新的宅子,比以前更大。站在大门外,我觉得,咱们崔家风光的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呢。”
豁!
听听这话说的,多有劲儿啊。
一家子人互相对视,都在咂舌。
连崔岘都很是侧目。
没想到,你是这样有拼劲儿、有野心的老太太!
众人说着话,一起走进新宅子,而后眼睛都直了。
这……也太气派、太宽阔了吧!
虽说经历了一波抄家,赵宅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刮走了,可大宅子终究搬不走啊。
足足三进的宅子。
里面亭台、假山、连廊、花园,设计的十分雅致。
三进院落,分别用垂花门、抄手游廊相通。
从刚一进门的门房、客房、会客厅、仆从房、庖厨等。
到内院的正房,两侧耳房,西厢房、东厢房。
接着,是最深处的后罩房,天井庭院、仆从屋舍、储物屋舍等,都在这里。
一大家子参观了一圈自家新宅,竟累的有些喘。
这也太大了!
最开始,老崔氏还龇着牙傻乐呢,可看完以后,表情越来越忐忑。
林氏说道:“娘,咱们是不是得请些仆从?这么大的宅子,只是走一遍都累得慌,更别提以后打扫。”
陈氏说道:“要是请仆从的话,是不是还得请个管家?避免仆从欺主。但,肯定要花费很多银子吧。”
崔伯山说道:“娘,后罩房有几间房屋漏了。正房前面的花圃,里面很多花都已经枯萎。西厢房卧房门坏了,门槛也磕碎了一些,估计是他们抄家的时候弄得,得赶紧修缮。”
崔仲渊说道:“咱们搬新家,是不是要宴请裴、高等几户人家,礼尚往来一番?”
老崔氏瞬间头都大了。
儿子儿媳说的话,她自动翻译成俩字:花钱。
没等他们商量出个所以然。
竟然有人来崔宅递帖子了,人家那仆从说的客气:想请崔家两位夫人,去参加赏花宴。
崔家两位夫人?
林氏、陈氏怔愣很久,才茫然回过神来,谁,我们俩吗?
哎哟!
等那小厮走了,林氏有点慌:“娘,我不行,我哪是能赏花的人呐!根本坐不住,有那闲工夫,我宁肯去地里割二亩麦子!”
陈氏也跟着点头,神情很是紧张:“万一去了闹出笑话,咋整。”
岘哥儿太有实力了,带着一家子猛猛往前窜。
但正如裴坚等几位少爷会觉得有压力,崔家人也会觉得有压力啊。
跟不上节奏,根本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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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一家人都很慌。
老崔氏镇定道:“别怕,有娘在,一切都不用慌。”
她表情笃定,很是自信的样子,让全家人都找到了主心骨,狠狠松了口气。
关键时候,还得是娘顶事儿啊!
然而,当就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老崔氏捂住嘴巴,慌得直哆嗦。
咋整,这可咋整啊!
一大堆的事儿,根本理不出来头绪,她也有点顶不住啊。
当年崔家还富贵的时候,都是婆母在当家,她年轻的时候跟着学了一些,可二十年过去,哪还能记得清楚哟!
算了,硬着头皮上吧,不然还能怎么办?
于是,在老崔氏的指挥下,一家子开始风风火火……呃,磕磕绊绊的住进了大宅。
当天下午。
裴坚乐呵呵来到崔宅,夸赞道:“祖母,您这新宅子,可真漂亮呐。”
瞧见他,老崔氏放下手头的活儿,热情把人拉进来:“坚哥儿来了?你今日不上学?来来快坐,祖母给你拿零嘴儿。”
各种吃的,糖果、蜜饯儿摆了一桌子。
裴坚也不客气,坐下开吃,一边吃一边笑嘻嘻说道:“祖母,你真好,我在家都吃不饱饭的,我祖父祖母天天虐待我。”
这就纯属瞎说了。
老崔氏嗔怪瞪了他一眼,而后说道:“你来找岘哥儿的是吧,他不在,去他老师那里学习了。”
裴坚当然知道岘弟不在。
岘弟跟人精似的,他哪能忽悠的住?
有些事,就得趁岘弟不在才能办。
裴坚从书箱里拿出一份文书,笑道:“哎呀,祖母,我不是来找岘弟的,我是来找你的!我这明年,不是准备下场考科举了吗?”
“我祖父让我填写籍贯资料,和身家清白文书。我字儿丑,写不好。刚好听说了,祖母你最近在练字开蒙,想让你帮我写嘞。”
“有您老帮忙,那我还愁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愁了啊!”
小裴少爷要是存心想哄人,那一张嘴,能把人甜晕咯。
至少老崔氏听到这话,笑的脸都快僵了。
但她有自知之明,因此想了想,把崔仲渊喊来,道:“老二,你帮帮坚哥儿,看这个文书,要怎么写。”
崔仲渊乐呵呵来帮忙。
裴坚说道:“崔叔,这样,你来写一份,我跟着再照抄一份。”
崔仲渊有点为难:“坚哥儿,你得把具体情况说出来啊,要不我怎么帮你写。”
裴坚转了转眼珠,道:“我的情况比较复杂,这样,你就照着岘弟的情况写。给岘弟写一份身家清白文书,再把岘弟的籍贯资料写了。”
“我跟你说叔,这事儿可马虎不得,岘弟以后早晚都要参加科举的。你得提前学学,怎么写这些东西。”
崔仲渊觉得有些奇怪,他参加过科举,自然知道流程,根本不用学啊。
但老崔氏一听,就赶紧附和:“对对,老二,你赶紧写。”
啊这,行吧。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于是,崔仲渊便写了一份崔岘的身家清白文书,又写了一份崔家三代的户籍等资料。
裴坚眯起眼睛,看着他写。
而后装模作样又照着誊抄,写了一份自己的文书。
等写完了。
他拿出印泥,在自己的文书上,按下手印,开玩笑道:“叔,你也来按个手印。”
这可不是瞎按得。
崔仲渊摇头失笑:“按这干什么呢?”
裴坚眨眨眼,用开玩笑的语气,半真半假说道:“你按了手印,我就能拿着这份文书,给你家岘哥儿报考科举了啊。”
崔岘如今八岁,到明年科考的时候,是九岁。
《大梁律》规定,十岁以下为稚童,科举考试需要家中长辈报考。
但,就算在这份文书上,按下手印,也是无效的。
因为还得五个童生互相联保,还得去找本县在籍廪生出具保书,还得呈去县衙礼房核实。
崔仲渊以为裴坚开玩笑呢,摇头直乐。
老崔氏纳罕道:“咿,坚哥儿,你怎地要给岘哥儿报名?岘哥儿才九岁,不着急,还没到时候呢!倒是你,明年下场,可得好好考。”
裴坚继续半真半假的开始诉苦:“哎哟,祖母,您这话说的,跟我不想好好考似的。我这人吧,纨绔一个,笨的很,怎么学都学不会。”
“我这考科举,铁定是没指望咯!倒是你们家岘哥儿,厉害的很,以后绝对是状元郎。”
“你说我要不把自己的保单、资料丢了,把岘哥儿的报上去。这样一来,是不是就算你家岘哥儿替我去考试啦?那将来他中了状元郎,绝对得有我半份功劳!以后就算是他再厉害,也还得叫我一声大哥。”
“祖母你先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崔氏听得直笑,安慰他:“莫要妄自菲薄,你也很厉害呐。”
裴坚眼底浮现出一抹自卑,随后很快便掩饰过去,大惊小怪嚷嚷道:“祖母,您最近学得也太棒啦,都会用成语了!”
“你这么厉害,岘哥儿是随了您呐!”
老崔氏被夸的一直笑。
裴坚趁热打铁:“您想想看啊,咱大梁王朝一百多年以来,最年轻的童生县案首,似乎是11岁吧。最年轻的状元郎,好像是21岁。”
“咱岘哥儿,明年九岁,下场中县案首!全大梁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童生县案首,那不得轰动整个大梁。”
“然后他再接着考,三年后,十二岁,吧唧,中状元了!”
“等上朝以后,陛下坐在朝堂上,眯起眼睛四处打量,疑惑道:咿?状元郎呢?咱家岘哥儿穿着绯红状元袍,小萝卜头似的,费劲挤开群臣钻到最前面去,大声道,我在这儿呢!”
“所以你看,就这手印,按不按吧!”
他讲的绘声绘色。
老崔氏和崔仲渊都乐不可支,最后老崔氏一上头,贼兮兮道:“按一个,按一个!仲渊,咱自己私下讨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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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仲渊一想,看似按个文书,但其实没人联保、互保,又不呈交县衙,那其实就是废纸。
裴坚这孩子,总不能真敢去给岘哥儿报名。
于是半推半就,在裴坚的玩笑声中,按了一个手印。
裴坚欢呼出声:“九岁、县案首!全大梁都找不出第二个了!祖母,崔叔,你家得发达咯!”
老崔氏、崔仲渊想想那个画面,哎哟,美的龇着牙乐!
后来因为要忙着收拾新家,他俩没再特地留意这个事儿。
那张文书似乎也没想起随手扔哪了。
裴坚精明的很,又玩笑般打了个补丁:“祖母,崔叔,今天这事儿,可别跟岘弟说哦。他要知道咱编排他,指定不高兴。”
老崔氏笑的肚子痛:“你放心,祖母肯定不跟他说。”
裴坚放心了,拿着那两份按过手印的文书,悠哉悠哉离开。
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崔岘回来。
他立刻警惕的把文书收起来,表情略显心虚:“咳,岘弟,回来啦?”
“大哥?”
瞧见裴坚这副模样,崔岘眯起眼睛打量他:“你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干什么坏事了?”
我去!
你是个人精吧!
裴坚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哎呀我能干什么坏事儿,我来找祖母聊天呢。走了走了。”
说完后,他赶紧开溜,生怕自己绷不住露馅。
看着裴坚狼狈离去的背影,崔岘表情狐疑,但一时间又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另一边。
东莱先生收到了老师郑霞生的信件。
信上,郑阁老大概意思是这样表述的:“咱家小崔岘,最近风头太盛了,你压一压他。帮他挡住外界干扰,让他潜心学习,咱们也借着这个时间,好生把他培养长大。”
“他还小,暂时不让他一直处于舆论漩涡当中。等成长几年,再展露锋芒。届时可不仅仅是开台辩经,还要走科举仕途。”
“让他接我们的班,集文坛领袖、内阁首辅为一身,咱们把他送上大梁人臣最高位去!”
东莱先生回想这段时间,小徒弟低调看书的场景,回信道:
“老师,我办事你放心!咱家小崔岘,马上就要泯然于众人了!低调的很呐!”
“一切出风头的事情,都跟他无关。”
“他现在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八岁稚童罢了!”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因为裴坚耍了个心眼。
所以老崔氏、崔仲渊也没跟崔岘提,裴坚让帮忙写身家清白文书、籍贯资料一事。
当然最主要的是,崔家人自己也忙的不可开交啊!
这次搬进了大宅,跟先前情况完全不一样。
每个人都在手忙脚乱的适应。
嗯……除了崔岘。
他现在,完全沉浸在老师家的‘书海’当中,彻底做到了物我两忘。
甚至因为没看完某本书,干脆把书带回家,一边吃饭,一边翻阅。
“岘哥儿?”
听到祖母喊自己,崔岘茫然抬起头。
便见不知何时,桌上的餐食都被收走,旁边放着一盏油灯。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老崔氏笑着道:“哎哟,你最近这一读起书来,什么都给忘啦。快回房间吧,今日搬家着急,只把几间厢房收拾出来了,你睡东边大屋。”
“好的祖母。”
崔岘点点头,合上手中的书,拎起油灯回房。
虽说回去了,但也没有休息,他屋子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后半夜。
住在隔壁的崔钰被卷的瑟瑟发抖。
作为‘小神童’的兄长,他本就压力很大。最近阿弟废寝忘食的读书,崔钰看在眼里,自然慌得很。
半夜。
崔钰起来出小恭,瞧见隔壁阿弟的房间还在亮着,整个人一个激灵。
于是,片刻后。
崔钰房间里的灯,也亮了。
他本就不如阿弟聪明,若是再不比阿弟努力,那以后,就彻底跟不上阿弟的步伐了!
对面厢房。
老崔氏的屋子也亮着灯。
她在满脸痛苦的算账,请仆从要多少钱,请几个。请管家要多少钱,修缮花圃、房屋,又要多少钱。
除此之外,家里富裕了,是不是还得再买辆马车?
那搬迁宴要怎么办,开几桌席面?
算不明白,完全算不明白啊!
当然,崔家两个儿媳妇,也没睡好。因为她们一想到即将要去参加什么赏花宴,就忐忑的不行。
因为陈氏总翻身,崔仲渊被吵醒了。
他拉开窗户,本是想看看外面什么时辰了。
结果好家伙!
娘、大哥崔伯山、钰哥儿、岘哥儿房间里的灯,都亮着呢!
这下,崔伯山哪里还能睡得着啊?
当即点起油灯,开始‘奋战’!
一夜过去。
次日,其余崔家人神情恹恹起床。
唯有崔岘,虽然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仿佛真的在茫茫书海里,汲取到了精神食粮。
还是大补的那种!
等岘哥儿吃过早食,神采奕奕的背着书箱出门后。
全家人苦兮兮对视,无语凝噎。
怎地岘哥儿不仅聪慧,甚至连体力都这般远超常人呢?
老崔氏一咬牙,非常有气势的说道:“都看到了吧,咱家,都要向岘哥儿看齐,使劲努力。谁敢给岘哥儿拖后腿,别怪我家法处置!”
咿?
崔伯山好奇道:“咱家还有家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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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崔氏神情一梗:“大户人家有的,咱家都得有!马上就要请仆从了,不提前定下家法,那以后日子还不得乱套了!”
嗯……这话其实很有道理。
但现在这么多事情要忙,还得定家法。
全家人佩服又崇拜的看着老崔氏,心想,娘不愧是娘,厉害啊!
老崔氏得意接受儿子、儿媳们的赞叹。
全然忘了自己昨天晚上崩溃的时候,有多狼狈。
另一边。
崔岘来到老师的小院,跟罗爷爷打过招呼,而后继续看书。
这是他上辈子考研考博练出来的本事。
两眼一睁,就是学。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而且说实话,崔岘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踏实学习、汲取知识的爽感了。
穿越来以后。
为了谋生,为了扬名,为了带着全家人过好日子。他做了很多事情,一步一步地筹划。
但现在,有大宅安家,有名望、有背景,有名师。
他终于可以暂时不用考虑任何身外之物,而专注于学习本身。
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崔岘虽说储藏着上辈子的学识。
但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仍旧需要阅读大量藏书,汲取这个时代各种知识,充实自我。
方能做到真正的,集百家之长,成一家之言。
他崔岘,既然要去铸高台辩经,自然要先‘拿下’这片茫茫书海!
院子里。
看着小徒弟手不释卷,物我两忘的模样,东莱先生一开始非常欣慰。
后来有点嘀咕,这样学,真的没问题吗?
再后来。
东莱先生:孩子,你歇一会儿吧,别学了,为师有点害怕!
因此东莱先生每隔上俩时辰,就会过来‘打断’崔岘一番。
一开始崔岘有些不开心。
但东莱先生是个很好的老师,也很会传授学问。
不管崔岘在读哪本书,他都能知道其中的内容,并且出几道扣题的八股时文。
比如今日,崔岘在读的书,是《大学衍义》。
这本书,主要阐发《大学》的思想,强调修身持家治国平天下。
东莱先生略作思索,出了一个题目:“论诚意正心为治国之本。”
没等崔岘思索着该如何作答。
东莱先生便自己开始破题:“盖治国之道,莫先于治心;治心之要,莫切于诚意。”
而后,他更是不用笔墨。就这样随意坐着,口述,讲了一篇八股文。
不愧是文坛领袖,这般本事,实在令人叹服。
东莱先生自顾自讲完了,也不问弟子听明白没,说道:“你且继续看书吧。”
崔岘就低头继续看。
大儒教导弟子,也是讲究方法的。
比如东莱先生从不给弟子布置作业,甚至不会特地提问问题。
他把自己所有的藏书,都拿到徒弟面前,让他自行去翻阅、汲取。
然后自己作刘校,不管崔岘读到哪一本,他都能引申到辩论、八股文上面,先出题,再给出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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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只负责看,负责听,负责写。
每日雷打不动,一个时辰的练字,也是必须的。
常言道:山中无岁月。
但其实这方小院,在崔岘眼里,也短暂失去了岁月。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来到这个陌生时代,化身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知识。
塞满房屋的藏书,一本,又一本被他翻阅。
他看的书越来越多,眉眼也越来越清亮。
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两色,他游走其中,陶醉其中。
直到某日。
崔岘在看书的时候,没来由突然笑着说道:“我喜欢今日。”
东莱先生微怔。
仆从老罗好奇问道:“为何,今日有什么好事吗?”
崔岘继续看书,头也不抬的高兴说道:“今日天好似格外亮堂,一直亮堂着,看了好久的书,天都没黑。”
东莱先生和仆从老罗都愣住了。
而后,东莱先生看似抱怨,实则骄傲的感慨道:“老夫好好的聪明乖徒弟,竟读书读成了一个痴儿。”
仆从老罗忍住笑意道:“小公子,不妨抬头看看呢?”
崔岘闻言疑惑的从书本上抬起头,然后眼睛倏然瞪大。
因为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雪。
他欣喜的放下书,来到院子里。雪花簌簌落下,不一会儿,便撒了他满身。
少年鼻尖冻得发红,站在雪地里,笑的眉眼弯弯。
原来在他埋头读书的这段日子,日子悄然流淌而过。
秋去,冬来。
时间即将迈入大梁王朝嘉和十七年。
距离他穿越过来,已经一年了。
回望这一年,他开启了新的生活,有了家人,朋友,老师,和满身光环。
他已经完全融入大梁,成为这个王朝的一份子。
实现了一场,独属于他自己的完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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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气寒冷,但街道上往来的百姓们,都一副喜气洋洋的姿态。
因为马上便要过新年了。
劳累辛苦了一整年,也就这个时候,能安心舒坦享几天清福咯。
崔岘照旧在屋子里看书。
东莱先生掀开帘子走进来,说话的时候嘴巴里冒出白气:“马上都过年了,还看呐?别看了,别看了。”
“哪有小孩一直没完没了看书呢?你出去玩一玩,逛一逛,歇歇眼睛。”
“我看你那几个朋友,最近每天都眼巴巴来门外寻你呢。”
崔岘闻言,恋恋不舍把书放下,朝着老师拱手,而后走出院门。
外面路上的雪还没化,但行人很多。
大家都忙着置办年货,拎着各种采买来的东西,笑闹声、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格外热闹。
崔岘略显茫然的站在人群中,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最近时间一头扎进书海里,每日安静读书,骤然来到喧嚣的环境中,竟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正在这个时候。
砰!
一个雪球,刚好砸到崔岘后脑勺。
雪花飞溅,落在脖颈里,凉的他一个激灵。
再然后,他便同时被好几个人扑了过来,拦住肩膀。
“哈哈,还真是岘弟你。”
“刚才我在远处瞧见,差点都没敢认。你怎地瞧着呆呆的,还有啊,我们哥几个最近天天去仲景巷里寻你,但又没敢敲你老师家的门。”
“岘弟,吃冰糖葫芦。”
“说起来,感觉好多天都没见岘弟你了啊。”
围上来的,除了裴坚、李鹤聿、高奇、庄瑾四人,还能有谁?
冬日寒冷。
他们穿着厚厚的衣衫,脖子上戴着围领,瞧起来有些憨态可掬的臃肿。
崔岘正欲开口,嘴巴里便被塞了一个冰糖葫芦:“大哥……唔……”
裴坚笑嘻嘻看着他,道:“今日小年,你应该不会还要看书了吧?咱们兄弟,多久都没聚了!说好的,去了东莱先生那里以后,会经常找我们来玩。”
“结果倒好,根本见不到你人影儿!”
庄瑾三人纷纷表示赞同,一起控诉崔岘。
但控诉归控诉,揽着人家肩膀的手,却始终舍不得撒开。
崔岘咬了一口嘴里的冰糖葫芦,又甜又脆又冰凉。
咽下去以后,感觉整个人都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了。
他反手揽住几位大哥,笑嘻嘻讨饶:“是小弟不懂事了!这样,今日小弟什么也不做,专陪几位大哥开心!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小弟来结账!”
哦豁!
听到这般豪爽话语,裴坚几人都欢呼出声,纷纷表示要‘宰大户’。
然而,当兄弟几人在摊位上,挑选了一些爆竹,等着大户结账的时候。
崔岘从怀里掏出一本书。
他愣住片刻,去袖子、腰间去掏,结果掏出来的,是几本不同的书。
这就尴尬了。
崔岘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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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坚很是无言,笑嘻嘻付了银钱,还不忘戏谑道:“岘弟,你现在越发像个书呆子啦!”
几人拿着爆竹,在空旷的雪地里点燃,而后纷纷撒腿就跑。
砰的一下,雪花飞溅。
跑得最慢的庄瑾被喷了一脸雪,怒道:“裴坚,你故意的吧!”
裴坚满脸无辜:“我不是,我没有!”
他俩当场就闹腾起来。
崔岘费了好大劲,才成功从中调和。
最后闹到没力气了,五人干脆就地一躺,并排睡在雪窝窝里,看着天空发呆。
冬日寒冷,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
他们几个突然不说话,崔岘觉得有些奇怪。
他护住手中的书,避免被雪沾湿,下意识问道:“几位大哥,我最近忙着读书的时候,你们在学堂,没有偷懒懈怠吧?”
四人稍作沉默。
随后裴坚第一个不满道:“这是什么话!我们怎么可能偷懒!吴清澜那厮,最近都快要把我们夸成一朵花了!”
庄瑾、李鹤聿几人纷纷附和:“是极是极!”
这种骗鬼的话,你们也好意思说出口。
崔岘很是无言,但想着大过年的,便没有深究,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几位大哥,实在让小弟佩服!”
几位少爷闻言,得意洋洋,表情嘚瑟至极。
这一日,他们在外面,痛快疯玩了一天。
到晚上的时候,各自分别。因为今日是小年,得早些回家。
“大哥们,我回去了啊!”
崔岘挥手和他们告别,转身以后,一边往回走,一边下意识翻开手中的书,边看边走。
裴坚、李鹤聿、庄瑾、高奇四人,目送他回家,方才佯装起来的高兴,刹那消失不见。
变成了低落、自嘲、和难受。
裴坚说的那话,自然是假的。吴清澜没有夸赞他们,反而最近又开始骂他们朽木。
每次考试,都会被骂。
因为学得一塌糊涂,考的一塌糊涂。
八股文这种东西,难的犹如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让四位小少年畏惧又绝望。
庄瑾看着崔岘边读书边远去的背影,难受道:“再过几年,咱们跟岘弟,怕是连一起玩的机会都没了。他注定要走出南阳,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把咱们远远甩在身后。”
高奇、李鹤聿神情恹恹。
唯有裴坚脸色很难堪,喃喃道:“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反正……反正以后岘弟就算是中状元了,也得有我半份功劳!不管他在外面多厉害,我也是他的大哥!”
“哪怕他以后不认我这个大哥了,我脸皮厚,我认他!”
啊这。
听到他这话,庄瑾等人还以为他是在说气话呢,也没当真。
另一边。
崔岘赶在傍晚之前,回了家。
瞧见他回来,一位仆从殷切来问候:“小少爷回来啦!”
如今崔宅日子也好起来了,请了六个仆从,一个管家。
虽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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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崔氏磕磕绊绊的带领下,一家子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得安定,安稳,红火。
“岘哥儿,你可算回来了,我还说准备让人去寻你呢!”
瞧见崔岘,老崔氏赶紧说道:“快来快来,咱得先祭灶。吃过饭后,还得照虚耗,拜见万回哥哥,好多事情哩!”
崔岘笑道:“来咯。”
祭灶,就是拿麦芽糖、杂色米饼、鸡鸭鱼肉等美食,先给灶王爷享用。
灶王爷用过了,一家人才能开始吃。
吃过饭,要早早休息,并且在床底放一盏油灯。
据说虚耗是一种鬼,所到之处呢,那里的人就会损失财产、库藏虚空。因此,照了虚耗,来年就可以财源广进。
至于万回哥哥,代表着团圆之神。
老崔氏很信这个,因此反复交代一大家子,床底下的灯不能灭,祭拜万回哥哥的时候,一定要心诚。
这样咱崔家,才能财源广进、团团圆圆呐!
小年一过,眨眼便到除夕。
以前在河西村的时候,日子穷,也不讲究什么守岁。但现在日子好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多热闹啊!
除夕夜这天。
老崔氏带领几个仆从们,准备了一大桌消夜果,点燃起火炉,在正房大厅堂里守岁。
夜深了,外面还在下雪。
厅堂里数盏清亮油灯,将屋子照的十分亮堂。
桌案上,摆满了各种细果、十般糖、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市糕等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火炉烧的正旺,暖呼呼的。
老崔氏抱着小孙女,看着这一大堆吃食,忍不住又开始感慨:“哎哟,现在这神仙日子,以前哪敢想啊!”
大概是人老了,就总是喜欢回忆从前。
但从前的回忆都是苦的,现在,全都是甜的啊!
陈氏捏了个蜜饯放进嘴里,笑着附和:“是吧,以前总觉得,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现在觉得,日子远远看不到头,因为好日子都在后面呢。”
一家子人都笑,神情格外惬意。
然后又开始夸岘哥儿这个带飞全家的大功臣。
崔岘被夸得赧然。
大概是日子好了,舒心话怎么聊都聊不完。大家坐在一起,唠了大半夜,都还一直兴奋着。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老崔氏最先反应过来,嚷嚷道:“快快!老大老二,打堆灰!”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俩,便赶紧拿起绑着铜钱的竹竿,拍打炉火灰堆。
这意味着来年顺顺利利,心想事成。
等打完灰堆,天也擦亮了。
这个时候,各家各户都不会睡觉,而是急忙去贴门神钟馗。
为的是把恶鬼、穷鬼都挡在门外。
贴完了以后,一家子就站在院子里等。
等街道上传来梆子声,便是县衙、府衙的官老爷们,已经率先放过爆竹了。
轮到百姓们开始放了。
老崔氏道:“璇姐儿、钰哥儿、岘哥儿,站远点!老二媳妇,捂住咱家小胖丫的耳朵。点爆竹咯!”
崔伯山点燃了爆竹。
噼里啪啦!
院子里一片热闹红火,冒起烟尘。
不仅崔家,整个南阳,乃至大梁,都被爆竹声弥漫。
看着那爆炸的爆竹,一家人笑的合不拢嘴。
哎呦,以前怎么没觉得,这爆竹声,听起来这么红火哟!
在热闹的爆竹声中,新的一年来临。
再翻过元旦,一眨眼冰雪消融,桃花盛开。
大梁王朝嘉和十七年的童生试,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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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个传闻,在南阳县城里小范围流传。
听说啊,小神童要下场考科举了。
传话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声称自己三舅的姐夫的叔公家的小孙子,跟小神童一起互相联保了。
但崔岘满打满算,才开蒙学习一年时间而已。
这就准备科举啦?
……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有后宅的夫人想打探消息,便攒了个宴会,请崔家两位夫人来,暗搓搓询问。
对此,陈氏当场在线辟谣:“假的。”
林氏也信誓旦旦道:“别信。”
孩子还小,正在认真学习。
别搞!
仲景巷,东莱先生的小院里。
老先生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呆滞道:“你刚才说什么?”
崔岘眨眨眼,重复道:“老师,弟子把这些书都读完了,您还有别的书吗?”
不是……这么大几屋子的书,你读完了?
东莱先生呆住片刻,没敢说自己给徒弟预计的读书时间是一年。
结果好家伙,徒弟不到半年就读完了!
你这样,让老师很是猝不及防啊。
他轻咳一声,开始故意挑毛病:“读的这么快,内容肯定没有巩固的很娴熟吧?为师跟你说,学习一事,肯定不能囫囵吞枣。比如……”
说着。
东莱先生随手捡起一本书,翻开,念道:“客谓顾子曰:子所著……”
“这本书是《读史方舆纪要》。”
崔岘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道:“客谓顾子曰:子所著《方舆纪要》一书,集百代之成言,考诸家之绪论。穷年累月,矻矻不休……”
他背诵的十分丝滑流畅,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东莱先生很是吃惊,不信邪般又拿起一本书翻开:“文之不可绝于天地者……”
“这本书是《日知录》。”
崔岘再次迅速道:“文之不可绝于天地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隐也,乐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来……”
东莱先生傻了。
其实博览群书,甚至能背诵出很多书,在这个年代很常见。
包括东莱先生自己,也是博闻强记的佼佼者。
问题是,他钻研了一辈子啊!
崔岘才读了多久?
愣愣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东莱先生突然不确定问道:“为师记得,当初为师给你布置的课业,是读完这些书,对吧?”
崔岘点点头,认真道:“是的,弟子读完了,所以就会背了。”
东莱先生:?
不是?这对吗?!
老夫行走文坛多年,见过无数天才,但真没见过天才到你这样地步的。
你究竟是什么恐怖的学术怪物啊!
东莱先生心中震惊,脸上却异常平静:“会背了是吧,挺好的。为师给你放半个月假,你休息休息,去外面撒撒欢,去热闹的人群里露露脸。”
“半个月后,为师正式开始给你授课。”
只读死书,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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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读完了,会背了。
那接下来就要剖析深意,反复辩证,然后彻底将其变现成属于自己的学识。
放假?露脸?
崔岘闻言无奈道:“老师,您不是说,让弟子沉淀下来学习,在外保持低调吗?”
啊对对。
你在外保持低调,所以在这小院子里尽情高调,秀为师一脸是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这样的天才妖孽,就跟‘低调’俩字不沾边呢?!
东莱先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只觉得甜蜜又惆怅:“你……尽量低调吧。但若是实力不允许,那就没办法了。”
“为师突然觉得,让你保持低调,也挺为难你的。”
崔岘:“……”
而后。
不等崔岘回话,东莱先生便将徒弟赶出了小院。
当天,东莱先生带着仆从老罗离家,急吼吼去联系自己的朋友圈:急急急,谁家还有不要的珍贵孤本藏书,拿来让我徒弟瞄两眼!
另一边。
被‘赶出去’的崔岘,无奈归家,却在自家门外,碰见了醉醺醺的……裴坚?
崔岘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吃惊道:“大哥,你喝酒了?”
瞧见崔岘。
裴坚红扑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傻笑:“岘弟,大哥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崔岘走上前搀扶住他,无奈道:“什么事儿啊?”
裴坚嘿嘿道:“大哥给你报了个童生试,你后天一早去考科举吧。”
崔岘闻言盯着他笑。
裴坚不说话,也看着他笑。
崔岘缓缓收起笑容:?
见崔岘这般模样,裴坚缩了缩脖子,蹲下来蜷缩在墙脚瑟瑟发抖。
崔岘深吸一口气:“裴坚,直视我的眼睛。”
裴坚梗着脖子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对吧。你,你就当去替大哥考一次科举好了。”
……人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崔岘揉了揉额头:“我要是想去考科举,我自己会去报名,你为何要替我报名?还有,科举报考流程繁琐,你怎么做到的?”
于是。
裴坚便老实把自己骗老崔氏、崔仲渊写清白身家自述文书、按手印等事情,一一和盘托出。
崔岘追问道:“那联保、结保文书呢?”
裴坚小声道:“一般人肯定办不到,但你是小神童啊。他们一听说,可以跟你联保,高兴的晕晕乎乎,当场就同意了。”
“……”
不愧是你啊,裴坚。
这个事情真的相当严重了,毕竟关乎科考,不是闹着玩儿的。
崔岘脑子里迅速思考,该怎么填补这个窟窿,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那你说说吧,为什么要替我报考?”
“还要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才敢来见我。”
裴坚闻言呆了呆。
他靠在墙边,也不敢去看崔岘,嗫嚅道:“你……你就当我还是那个爱闯祸的愚笨纨绔,人人嫌弃的朽木大哥吧。反正,我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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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在他旁边蹲下,平静‘嗯’了一声。
裴坚很是受伤:“你怎么这样啊?”
这次崔岘干脆没理他。
裴坚就慌了,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脑子一热就这么干了!给你报完名,我就慌得不行。”
“这几天我都没睡好,反复去打听,确定这个事情没有违反律法,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有时候我在想,我这样的朽木,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跟你做兄弟。”
“去年一起写《虹猫》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变好了,能读进去书了。我甚至想着,咱们兄弟一起,去闯荡出一番功绩。”
“可是我发现,我好像真的不行。”
“你在课堂里不管学什么,一学就会。你能作诗,读过的书信手拈来,张口就能引经据典。连名儒东莱先生都收你为徒,为你举办收徒宴,百家名门为你恭贺。”
“当时我站在旁边,激动的不停为你鼓掌,可是……可是我也很难受。高奇、庄瑾他们,都很难受。”
“他们还总是说,说以后你越来越厉害,把我们甩的远远地。我听到这话就很烦,想试着追赶上你!可是那个八股文,我越学越吃力。”
“白天在族学上课,晚上我祖父给我补课,天天学到半夜,但还是不行,始终学不明白。”
“我祖父气的一直骂我,到了族学,每次考试后,吴清澜也要骂我。我也搞不懂,自己怎么这么废物啊。”
“我甚至现在一听到考试,整个人都直哆嗦,害怕的开始干呕,吃不下饭。”
说到这里,裴坚有些哽咽。
他擦了一把眼泪,看向崔岘,说道:“所以,我把自己的报考文书偷偷丢掉,把你的交上去了。岘弟,我想着,要是以后再也没办法跟你做兄弟了,那不如,我替你报个名。”
“你还小,就算考不中,也能熟悉一下考场,好歹不浪费一次考试的钱。”
“就当你替大哥我去考试了。”
“将来有一天,你中状元了,那大哥跟着沾沾光,好歹能占一点功劳。就当大哥最后一次,再为你做点事情吧。”
“反正大哥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你替大哥中状元,替大哥去外面的世界耀眼发光。”
“但你到时候见了大哥,可别不认我啊!因为就算我脸皮厚,我也会难受的。”
他越说哭嚎的越厉害,眼泪豆子不停往下掉。
也难怪来找崔岘之前,他选择喝了点酒。这种矫情的话,平时只敢憋在心里,哪好意思往外说?
崔岘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呢。
可越听越无语,甚至有点想笑。后来实在没绷住,在旁边吭哧吭哧直乐。
原来青春期叛逆小男孩的心路历程,竟会这般曲折复杂。
跟傻子似的。
不过,这倒是也提醒了崔岘。
他走的太快,身边的家人、朋友们,想来都很有压力,其中以裴坚表现的最为应激。
所以才搞了今天这么一出。
看来,‘全家扫盲班’、‘科举辅导班’、‘五年科举三年模拟’之类的,要趁早提上日程了。
裴坚红着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崔岘拍了拍衣袍站起来,道:“行了,知道了,你回去吧。”
说罢,他独自回府。
徒留裴坚待在原地,神情忐忑又慌乱。
不是,你好歹给句准话。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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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唤来一个仆从,说道:“你走后门出去,躲着裴坚少爷,把裴家老爷子请来。”
等仆从去了以后,崔岘叹了口气。
说实话裴坚方才那番话,他听进去了。
大哥看似纨绔混不吝,实则心思也有些敏感,难怪最近这段时间,总是隐约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但这是科举,不是闹着玩的。
帮大哥补习的事暂且放一放。
崔岘不能跟着他胡闹,至少这事儿,得跟裴家老爷子提前知会一声。
裴老爷子殷勤辛苦教导孙子,劳心劳力给小孙子操办科举事宜,最后崔岘去考试了。
这算怎么回事儿?
一个搞不好,两家就要成仇人了。
不久后,裴崇青疑惑赶来:“岘哥儿,怎地了这是?”
崔岘朝对方歉意鞠躬,把裴坚办的离谱事情,一一明说。
裴崇青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气的直哆嗦:“逆子!逆子啊!”
崔岘适时说道:“是吧,我也觉得大哥做的太过分了!裴祖父,您要不把人带回去,揍一顿?您揍完了,消消气,大哥肯定也知道错了。”
这其实就是隐隐在替裴坚求情了。
裴崇青压下怒意,朝崔岘道:“岘哥儿,祖父也得跟你道个歉。裴坚这厮,向来无法无天。老夫多次跟他强调,科举事大不容乱来,他还敢这般胡闹!”
“若是不借着这件事,狠狠让他长个教训,他以后指不定要闯出什么滔天大祸来呢!”
崔岘点点头,严肃道:“确实,祖父,您要不把他打死吧!”
裴崇青闻言,虽然心中满是怒火,但仍旧没忍住笑出声:“唉,岘哥儿。裴坚那厮能有你这样一个好兄弟,是他的福气。”
“他这个样子,我是真生气,又心疼。以后,你多开导开导他,让他跟你好好学。算是祖父厚着脸皮,求你了。”
崔岘抬起头来,认真道:“岘当初囿于贫困,全凭大哥扶持,才能走出乡野泥沼。祖父您不必客气,就算您不说,我也不会置大哥于不顾。”
“能有大哥做兄弟,也是岘的福气。他只是一时拧巴,没有想通,我会帮他走出这一难关的。”
裴崇青很是欣慰感慨。
老爷子也认真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老夫知你将来必定青云直上,你愿拉着坚哥儿一起,是他的造化。但作为长辈,老夫不能让你被这小纨绔所连累。”
“他12岁了,也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做了事情,就要承担后果。希望经历过这件事后,他能成长起来。”
“老夫把他教导好了,届时他跟着你,我也能更安心些。”
看来,大哥免不了要被教训一顿了。
没等崔岘求情。
裴老爷子又冷哼一声:“岘哥儿,既然那小纨绔想让你去考试,你就如他所愿,‘替他’去考吧。”
“就当提前去适应一番考场,为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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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道:“祖父请讲。”
裴崇青咬牙道:“你考完以后,找个地方待几天。我跟那小子说,他替你报名一事遭人举报,衙门把你抓进去了。”
好家伙,这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崔岘咂舌道:“一定要这样吗?”
裴崇青点头:“好让他长个教训!岘哥儿你莫要多想,安心去科考吧,祖父走了。”
说完后,他转身离开。
但这个时候的裴崇青,根本没想过崔岘是否能中榜。
才开蒙一年的孩子,哪怕天资聪慧,能信手拈来写诗。可做八股,写策论,跟写诗完全不一样啊。
显然,这肯定是不会中的。
有了裴崇青的首肯,崔岘才认真开始思索,是否参加科考一事。
但他还是得跟老师知会一声。
然而,等赶去仲景巷以后,才发现老师带着罗爷爷外出了。
那,这个童生试,要去考吗?
崔岘转身往回走,认真思索着这件事。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
他走在其中,看着满街的烟火气,心中逐渐有了答案。
崔岘承认,自己是想去的。
在老师的院子里,埋头苦读,甚至快要把自己读成‘书呆子’,为的是什么呢?
不就为了参加科考,博取功名吗?
他听从老师的,并不刻意去出风头。但不代表着,他还得刻意去躲着风头。
广读圣贤书,养浩然气于胸,携一往无前之势,方能青云直上。
想通了这些。
走在烟火街道里的小少年,脊梁越发笔挺,眼神越发清亮,步伐越发坚定。
近半年苦读,缭绕在他周身的迷糊、茫然,尽数消失不见。
那大量的书籍,知识,非但没有困住他。
反而为他铸就了一柄无上剑鞘。
而他崔岘本身,就是那把最锋利、刺目的耀眼神剑。
今神剑出鞘,以考场作战场——
势要摘魁首!
回到家后,崔岘放缓节奏,收拾好书箱,清点笔墨纸张。
次日,他让仆从帮忙准备了一份食盒,又同老崔氏、陈氏道:“祖母,娘,孩儿明日有事,需早起。可能一整天都在外面,要很晚才能回来。”
老崔氏正在忙着学算术,大手一挥:“行,你且去吧。”
崔岘想了想,问道:“您就没什么要问的?”
老崔氏道:“没有。”
陈氏一边逗弄闺女,一边说道:“注意安全,不回来也行,派人知会一声。”
崔岘:“……”
行吧。
他其实想说,好歹我也是要去参加科举的,你们重视一点嘛!
孩子还小,考试有家长陪同,说不定发挥的更好呢?
但又想了想,自己活了两辈子,大大小小的考试经历过无数次,自己去就自己去呗。
于是,崔岘早早回房睡觉。
次日天没亮,全家人都在酣睡的时候,崔岘拎着食盒、书箱,悄然离家。
伏牛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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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坚特地提着食盒、书箱,忐忑等待着。
瞧见崔岘出来,他惊喜道:“岘弟!我还以为你打不算去了呢!”
崔岘问道:“吃过早膳了吗?”
见裴坚摇头,他打开食盒,分给对方几块糕点,说道:“我去参加科考,你去族学上课吧。大哥,你这次太不懂事了。过了今日,你祖父、祖母,肯定要收拾你。”
裴坚勉强挤出个笑脸:“大不了被打一顿,我都习惯了。那你快去吧,去替大哥中个县案首回来!”
说起来也神奇。
目前相信崔岘肯定能中榜的,好像只有裴坚。
崔岘冲他笑了笑,应声道:“好。”
说罢,朝着县衙方向,急匆匆而去。
裴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咧开嘴傻笑。
县衙。
此刻天还未大亮,许多考生都在衙门外面翘首以盼,神情或忐忑、或凝重、或畏怯。
这群考生当中,有少年,有青年,有中年,甚至还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翁。
但……崔岘仍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因为他实在太年幼了,而且太过有名气。
哪怕消失了半年,很多人仍旧一眼便认出了他。
“小神童!他竟然真的来参加童生试了?”
“是不是有点太着急咯。”
“可能只是来走个过场,提前适应考场。”
“啧,那岂不是说,咱们这次,能压过小神童一头咯?”
“虽然这话有些无耻,但想想还真是,咱们这辈子,怕是只有这一次好机会了。以后出去吹牛,都能说那一届童生试,小神童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哈哈。”
“确实,再过几年,谁敢说自己能比小神童强。但现在么……嘿嘿。”
崔岘出现后,衙门外的紧张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很多人暗戳戳不怀好意盯着他,表情微妙。
时隔半年,崔岘身上的光芒稍微黯淡。
他们觉得自己又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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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诸多打量的目光,崔岘神情平静。
他轻易便能看懂这些人眼神中的微妙,但很可惜,科举并不是考‘眼神戏’。
干瞪眼是没用的,兄弟。
大家还是笔下见真章吧。
崔岘的到来,只是让考生们有片刻的分神,而后气氛重新变得凝重。
因为这是大梁王朝全国统一的科举考试——县试啊!
只有通过了这一场考试,才算正式踏上漫漫科举路的第一步。
而县试的录取率……
崔岘抬头,看向周遭密密麻麻的考生,猜测至少得有近千人。
能成功‘上岸’,获得童生功名的,多则100人,少则50人。
由此可见,古代科举考试是个多么残酷的事情。
卯时来临。
在考生们紧张的注视下。
县衙大门敞开,差役们神情严肃的结队走出来,开始点名、核验身份。
崔岘打开书箱,将自己的廪保单、互结单、户籍证明、身家清白自述文书,提前取出来。
说来也是无言,这些流程,他一个没参与。
裴坚一手全给包办了。
必须要承认,大哥在某些方面,也确实是个人才。
因为考生众多,崔岘站在其中,排了很久的队伍,才轮到他。
负责核验的差役盯着崔岘端详片刻,高声道:“崔岘,年九岁,短小精干,面白无须,俊俏清瘦。都对上了,通过。”
别的都还好说,但‘短小精干’是什么鬼?
兄弟,谁教你这么用形容词的啊!
虽然现场气氛严肃。
但差役这番话,还是引来一些抑制不住的低笑声。
崔岘无语凝噎。
不管怎么说,身份核验这一关,算是过了。
但这只是个开始。
考生们核验完毕身份,由衙门差役带领,前往县学外集合。
一身官袍,神情严肃,周身带着‘父母官’气场的叶怀峰县令,已经提前在县学外等待着了。
县试开始前,按照律令,县太爷是要给考生训话的。
以前,叶怀峰做考生的时候,每考一次,都会被训话一次。
如今一转眼,也轮到他训考生了!
想想心情也是有点微妙。
“朝廷开科取士,务在得人。尔等当恪守考规,勿挟私书,勿怀诈伪。若敢舞弊……”
叶县令一双眼睛含着煞气,一边训话,一边在考生当中巡视。
试图先用这番训话做杀威棒,杜绝掉任何考生敢作弊的心思。
然而。
当走到考生中间,和崔岘对上视线后,叶怀峰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是……你咋来了啊老弟?!
本届县试,县衙礼房收到了上千份报考文书,叶县令自然是不可能每一份文书资料全都过目的。
以至于在这里瞧见崔岘,他多少有点猝不及防。
崔岘神情无辜的跟他对视。
片刻后。
叶怀峰转移开视线,继续道:“若敢舞弊,枷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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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训话。
县尊大人还得准备一份厚厚的‘演讲稿’,当众宣读。其中大多都是屁话,提炼出来的核心内容无非就两句:
赞美孔孟两位老人家,赞美咱们的皇帝陛下!
等领导的屁话讲完了。
衙门差役们再次聚拢过来,开始搜检入场。
县试的搜检,自然是比不上乡试那般变态,但也不容小觑。
首先便是脱衣服,仅剩单衣单裤,鞋袜都会被仔细检查。
三月份虽然已经回暖,但大早上的,寒气未消,衣服一脱,属实冷的有些发抖。
但还算能接受,至少不会跟乡试那般,被当众扒开屁缝。
有道是,一切奇葩的规矩,都事出有因。也不知第一个屁缝藏小抄的兄弟,是怎么想的。
除了检查衣服。
书箱里的笔墨、砚台、干粮,都要一一检查到。
干粮饼子、馒头会被掰开。
毛笔笔杆也要拧开,检查是否藏了纸条。
足足上千考生,这样一个个繁琐的检查,没有一两个时辰,根本查不完。
但考生们只能耐着性子等。
这真的很磨人心态,有些考生在等待的过程中,就开始不停哆嗦了。
好在,崔岘这次几乎没等多久。
前面象征性喊了几个人以后,就叫了他的名字。
按照规矩仔细搜查完,差役给他发了一份答题纸,一份草稿纸。
而后低下头,用极为弱小的声音说道:“崔小公子,县尊让我给您托话,座次选八排九列。”
“多谢。”
崔岘同样用极小的声音回复,而后带着答题纸、草稿纸,走进了考场。
考场里。
县尊大人已经在里面坐着了,二人互相对视,随后默契各自挪开视线。
南阳县并不算富裕,但好歹也是个府城。
虽说不像江浙那边奢侈阔绰,设置有单独的县试考场,供考生们使用。
可这‘临时考棚’搭建的,也算似模似样。
只是毕竟有上千考生,考棚里的桌椅都是东拼西凑来的,一看就是不知流传了多少代的‘老物件’。
其实这都算好的。
一些偏远贫困县区,考试甚至要自带板凳桌子、和答题纸。甚至连考棚都没有,直接露天开考。
如《儒林外史》记载,范进便是“负桌提凳”去参加科举考试的。
若遇到刮风下雨天,那真的要当场崩溃。
崔岘按照叶怀峰的提示,找到了八排九列。
这里光线充足,远离茅厕,头顶棚子盖的严密,不仅隔绝掉太阳光线直射,就算刮风、下雨也波及不到。
衙门有人,真是好办事啊。
因为县试第一场,也是最为关键的一场,只考一天。
白日开考,傍晚结束。
还有个更严格的规矩就是,不许点灯。
所以当考试考到最后的时候,光线充足的好处,就立刻体现出来了。
崔岘进来的早,只能在座位上等着。
桌面上放着答题纸和草稿纸,这也是有讲究的。
草稿纸是黄麻纸,考完后,县衙要回收。
而答题纸,是官制试卷纸,印红色竖线,每页10行×20字,卷首盖着县衙的朱印。
搜检入场这一环节,实在浪费时间。
崔岘等的两眼放空,甚至有点饿了。于是干脆打开食盒,开始吃糕点。
周围一群考生纷纷侧目看过来,心想:小神童这是明知自己来走过场的,所以才会如此气定神闲吧?
于是,他们开始安慰自己:莫怕莫怕,好歹有小神童帮忙垫底呢!
崔岘并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他吃饱了,搜检入场终于结束了。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
叶怀峰命令差役们把门锁好。
哐啷!
一位书吏敲响了考场最前方的铜锣,示意考试开始。
考棚最前方。
在无数考生紧张的注视下,县尊大人提起笔,在题牌上,写下了县试第一场的考试题目。
那是两道时文八股题。
第一题: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
第二题:今夫天。
看到这两个题目,现场当即响起无数考生倒抽冷气的声音。
甚至有人眼前一黑,在心里暴躁骂娘。
上岸第一剑,先斩后来人,是吧?
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撕掉别人的伞。
会不会好好出题!
我就问你会不会好好出题啊!
被诸多考生恶狠狠盯着的叶怀峰满脸无辜。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当县试开考的时候。
裴氏族学。
裴坚背着书箱,晃晃悠悠去上课。
吴清澜正在廊下给学生讲题,远远瞧见裴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一时间又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裴坚现在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平静疯感,只等暴风雨来临,因此还笑嘻嘻跟吴清澜打了个招呼:“哟,吴夫子,好巧。”
而后,他走进课堂。
不出意外,收获了全课堂所有同窗‘震撼崇拜’的目光。
众所周知,今日是县试,而裴坚报考了县试。
可现在……他却出现在了族学课堂里。
庄瑾呆愣愣看着裴坚,片刻后感慨道:“不愧是你啊,裴坚。”
李鹤聿想了想,提前从书箱里掏出一盒药膏,目露同情:“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高奇竖起大拇指:“好哥哥,弟弟向来是最佩服你的,但愿哥哥你明天还能顺利活着。”
裴坚在他们旁边坐下,正欲接话。
下一刻。
暴怒的吴清澜冲进课堂,气的脸皮都在哆嗦:“裴坚!连县试你都敢旷考?你是不是想把我给气死?”
说罢。
在学子的惊呼声中,他举起手中的戒尺,朝着裴坚身上狠狠打了过去。
而另一边。
县试考场。
在一众考生们倒抽冷气的声音中,考试,开始了。
哪怕在心里把叶怀峰骂成筛子,试还是得考的啊!
看着下方神情发白、脸色哆嗦的考生们,叶怀峰在心里嘿嘿怪笑。
县试是县令负责出题,不假。
但将来这些题目,都是要上报的。
作为一县父母官,你出的题目若是太过敷衍,没水平,绝对会被上官问责。
而很显然,叶县令对自己出的这两道县试题,很是满意。
可……这就有点坑自家小老弟了。
叶怀峰看向崔岘所在的方向,多少有点心虚。
他是真没想到,崔岘会来参加科举。
可能是东莱先生的意思吧,让弟子来提前适应一下考场氛围,为将来仕途铺路。
这么想,叶怀峰安心了些。
崔岘坐在考场里,无视周围各种死动静,陷入思考。
这两道题,都出自《中庸》。
其中,‘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这个题目,原文是:
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而‘今夫天’的原文出处是: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
第一道题大概意思是说,周武王继承了前面三位未竟的功业,一身戎装平定天下,被尊为天子。
这道题看似很简单,实则是个大坑。
反倒是第二道题,看似是个很抽象的大坑,实则相对简单。
第二道题的意思是:天,从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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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别人还在苦苦皱眉的时候。
崔岘取出草稿纸,在其上写出两道题目的原文出处。
这个也是马虎不得的,它看似是草稿纸,实则是‘解题思路’,是证明你没有抄袭的证据。
届时,考卷和草稿纸,都是要上交的。
当然还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科举题目,并不会给出一段原文。最多也就给一句,甚至半句,或者几个字。
如果基本功不够扎实,你甚至不知道这句话原文是什么,那就直接凉了。
别考了孩子,回家吧。
就比如崔岘旁边的一个考生,一直在幻想,有小神童给自己垫底。
拿到题目后,他满脑袋问号,急得抓耳挠腮。
结果一抬头,人家小神童正在奋笔疾书呢!
这位考生就慌了。
不是,这种见鬼的题目,你真的会吗?别不是在瞎写的吧!
你要是瞎写的话,那我也要开始瞎写了嗷!
崔岘自然不可能瞎写。
他本就胸有学识,半年来苦读大量藏书,充实自己。
又有东莱先生每日做八股时文,现场授课破题。
现代思想,与古代学识互相融合,这是一笔何其宝贵的无上财富。
因此,崔岘一眼就看出第一道题目里隐藏的‘大坑’。
当然可能出题的叶怀峰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个坑。
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这个题目,很多人几乎不用思考,便理所当然解读为,三王缵绪未成,到周武王这里,才了却了三王之志,值得歌颂,受万民敬仰。
所以,自觉破了题目的考生,便以歌颂周家祖孙为核心,开始起笔。
乍一想似乎没什么。
可仔细一想,好家伙!
合着你们周家父子祖孙,累世累代不干别的,个个都在想着夺天下,当天子呢?
一家子反贼是吧。
这跟圣贤之意就完全相悖了啊!
所以,得重新解读‘缵绪’二字:
能修德仁,不堕基业,得到天与人归,一身绒衣便能获得天下。哪怕以臣伐君,也会在历史上留下好名声。
所以,这个题目的重点,就不在‘缵绪’。
而在于未出现在题目里的‘壹戎衣’——
壹戎衣而有天下!
壹戎衣,不是结束了上文,而是要从这三个字里,发起下文啊!
而下文要阐述的观点,就很清晰了:周武王重壹戎衣,而非重天下,正是这样,他才能做天子、得天下,受万民敬仰。
这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政治正确’。
堪称无敌。
孔孟活过来,也推翻不掉的理论!
哦对,提起孔孟,崔岘突然有了一个大胆地想法。
既然这个题目,自己破的这般完美。那为何不揣摩语调、模仿口气、务期克尽,代圣贤立言立意呢?
这并不唐突。
因为八股文,本就是代圣人言来破题的啊!
但今日他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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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岘莫名有些激动,眼神发亮。
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全力写出来这篇八股文,想必又要引起好一番轰动。
……但他答应了老师要低调。
然而再一想,文思泉涌,妙笔已成,若是不落下来,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对不起了,老师。
我也想低调,可实力它不允许啊!
心里这样想着。
崔岘提笔沾墨,在草稿纸上写下自己的破题思路:
惟圣人能继先业以成武功,故能得声誉之盛,而备诸福之隆也!
写完这一句,崔岘心中满意极了。
他甚至觉得,像是东莱先生这样的八股文大师来了,也破不出比这一句更完美的题了!
这种灵感如有神助,超常发挥的滋味,很上头。
很振奋。
而这种良性循环的振奋,会让思路开始燃烧,越来越通透,越来越有蓬勃的生命力!
他不仅文思泉涌。
还下笔如有神助,提二比、中二比、后二比,束二小比、缩入、收缴、反振、分承、束上,每一个手法,都娴熟的运用其中。
文采斑斓,神骨色泽,无半分八股文之枯简!
写到最后,他甚至坐在那里,开始笔走龙蛇,如鸾翔凤翥般,写的行云流水!
旁边的考生看傻了。
怎地……还把自己给写急眼了呢?
最先发现崔岘异常的,是坐在前方,一直关注着崔岘的县令叶怀峰。
但他是主考官,不便过去查看情况。
略作思索后,叶怀峰看向身旁负责监考的教谕。
教谕先生会意。
他开始走进考场,状似负责监考,从一个个考生身边路过。
最后佯装不经意,逐渐靠近崔岘。
县试并不算严格,阅卷也不需要糊名、誊录。
很多时候,都是考生交卷后,县令,和一众考官们当场批阅。
知道崔岘是东莱先生的弟子,又看这孩子动静实在不小,不仅叶县令好奇,老教谕也好奇。
他想过去瞄一眼。
为了不显得过于刻意,老教谕先看了崔岘旁边那位考生的草纸,而后无声翻了个白眼。
甚至犹觉得不解气,鼻孔里不轻不重发出一声冷哼。
写的什么玩意儿,辣眼睛!
那位学子:?
见老教谕‘哼’了自己,那学子不服气,暗戳戳看着老教谕站到了崔岘身后,期待小神童也被‘哼’一声。
结果。
就见老教谕瞄了一眼崔岘的草纸,当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而后弯下腰,恨不得把眼睛都黏在崔岘的草纸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张老脸,更是因为激动振奋,涨的通红。
那位学子彻底迷惑了。
小神童写个八股文,把自己写急眼了。
老教谕看了会儿,把自己给看急眼了。
这……你究竟写了什么啊!
急死我了,你们要不让我也看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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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管旁边那位考生有多抓心挠肺,都无法看到崔岘的答卷内容。
但那位老教谕能看得到啊!
一开始,他真的只打算瞄一眼的,他发誓,就瞄一眼而已。
可就是这一眼,让老教谕彻底沦陷了。
原来‘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一题,还可以这样来破?
惟圣人能继先业以成武功,故能得声誉之盛,而备诸福之隆也!
看着崔岘写在草稿纸上的破题思路,老教谕激动的脸色涨红,整个人甚至都有些颤抖。
生平头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振聋发聩’!
这一行字,宛如晴空一道惊雷,在自己耳边轰然炸响。
让老教谕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垂垂老矣,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写了一辈子八股文,钻研了一辈子的笔墨功夫。
如今却在一个九岁稚童身上,学到了‘真东西’!
所以,老教谕站在崔岘身后,苍老的目光虔诚又贪婪,死死地盯着崔岘桌案上的文稿。
崔岘此时文思泉涌,已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正在奋笔疾书。
他字本就写的极好,现在笔走龙蛇,草稿纸上那篇文章,字迹潇洒飘逸,意、势、韵、形、神俱在!
这甚至是一张足以称作‘上上乘’的惊艳震撼字帖!
老教谕看的心神激荡。
偏偏这如此上等好字,反而只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
因为真正的‘瑰宝’,是这篇八股文本身啊!
“武王于是因累世缔造之功而为一旦放伐之举。牧野之师方会,而前徒已倒戈。华阳之马既归,而天下遂大定。则前人之业于是而始成,而前人之心于是而始慰矣!”
“由是而祀乎其先,则假哉皇考,绥予孝子,莫不以格而以享。”
“由是而传之于后,则穆穆皇皇,宜君宜王,莫不是继而是承。”
将崔岘写的这篇八股文,在心中大声朗诵。
老教谕越读越震撼。
且不提这篇文章,无半点八股文的枯燥,反而写的文采斑斓,绚丽磅礴。
读到最后,老教谕甚至生出一种恍惚:
这篇文章,更像是圣人亲临开口,说出的溯本求源之至理名言!
由此可见,老教谕内心何等激荡。
他怔怔看着眼前只有九岁,在奋笔疾书做锦绣文章的崔岘,无言失声。
众所周知:天才总是不讲道理的。
但……你是不是有点太过不讲道理了?
人,怎么能天才到这个地步啊?!
崔岘不知老教谕的想法。
他把自己给写嗨了,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一位教谕先生。
第一题写完了。
他开始破第二题。
今夫天,这一提看似很抽象,实则相对简单很多。
看似是在讲天地。
实则在说‘至诚无息’的圣人境界——其德行如天地般永恒承载化育万物,呼应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
这一题难得不是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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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素太多,题目冗长,要抓住哪个点去放大写呢?
崔岘略作思索,在草稿纸上写下破题句:
《中庸》究天地生物之盛,所以明至诚无息之功用也。
看完这句话,老教谕愣在原地,久久不语。
而后。
这位年过半百、以钻研学术为己任的老夫子,竟不敢再看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旁边学子疑惑的注视下,颤巍巍离开。
苍老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也有些……酸楚和可怜。
学了一辈子,到头来远远比不上一位刚开蒙一年的九岁稚童,教谕怕自己再看下去,‘道心’就要破碎了。
回到考场最前方。
叶怀峰给教谕使了个眼色,暗含询问。
怎么了这是,说句话啊!
然而,教谕并不理会县尊大人。他安静坐在监考位上,整个人看起来心神恍惚、怔怔无言。
叶怀峰:?
县尊大人感觉很莫名其妙。
先是看了看教谕,又狐疑看向考场中的崔岘,心想:难道小老弟写的很差劲,把老教谕给干沉默了?
……不至于吧!
虽心中知道,小老弟的天资有目共睹。可一想到崔岘才开蒙一年,叶怀峰又难免有些替他揪心。
时间缓缓流逝。
已经有人因为实在答不上题,开始认命放弃,提前交了答卷。
这交答卷,也是有讲究的。
考生要走出考棚,来到县衙准备的铜锣前,敲打铜锣。
而后自会有书吏过来,带走该考生的答卷、草纸。
但考生并不能马上离场。
要在院门处候着,等县衙统一敲梆子。梆子一响,放牌时间到,第一批交卷的考生,就可以出去了。
第一批考生出去,院门再次关闭。
至于后面没交卷的。
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再拖下去就不行了,因为天黑了。
考场不点灯,你想再继续考也没办法。就算没写完,也得硬着头皮交卷。
崔岘的时间自然是很充裕的。
他写完两篇八股文草稿,缓上片刻,吃了些糕点充饥。
又在差役的带领下,去出了一次小恭。
然后回到考案,开始誊写。
草稿纸字体无所谓,但考卷的内容,需要用‘馆阁体’来誊抄。
这个问题不大,崔岘本就会写。先前的半年,他在东莱先生的小院里,也经常练习。
唯一要注意的,是一些字,典故、成语,都要小心避讳当今圣上。
这个问题也不大,半年时间的苦读,让崔岘补足了这方面的空缺。
但崔岘仍旧写的很小心。
因为不能错字、溅墨,更不能写在红线格外,甚至字体大小都得控制的差不多,不容半点出错。
一旦这些出了问题,就算文章再好,都会让名次无限落后于旁人。
等两篇八股文誊抄好了。
崔岘细细吹干墨痕,又自己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纰漏。这才起身,去敲响铜锣。
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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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崔岘站起来交卷,很多考生抬起头,侧目看向他。
这么早就交卷了?
难不成是直接放弃啦?
啧。
考生们神情微妙,但此刻也顾不上别人,各自又低头,继续开始抓耳挠腮、苦思冥想。
书吏闻声走来,带走了崔岘的考卷、草纸。并示意崔岘莫要在考场逗留,去考场门口,统一等待放牌。
接着。
书吏带着崔岘的考卷,呈送给叶怀峰。
县试没那么多讲究,基本上都是考生一交卷,县尊大人当场就能开始批阅了。
考场最前方。
注意到崔岘交卷的老教谕,看着书吏把试卷呈交给叶怀峰,不知道为何,竟然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期待。
他想看看年轻的县尊大人,瞧见这两篇堪称‘盖世神作’的八股文,会是什么表情?
叶怀峰没有注意到教谕的异常。
他着急看小老弟写了什么内容呢!
因此书吏一把崔岘的试卷送来,叶怀峰就迫不及待打开,开始审阅。
第一眼,叶怀峰瞳孔开始瞪大。
第二眼,叶怀峰脸色开始涨红。
第三眼……
县尊大人拿着那试卷,颤抖着猛然站起来,满脸震撼呆滞,怔怔无言。
老教谕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就微妙的舒坦了很多。
此时考场一片静。
县尊大人突然站了起来,神情还格外激动,让一众考生茫然看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这是?
没有人知道,叶县令脑子里现在就一句话——
小老弟,你真是强的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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