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因此心里也有了几分悔意,如果当初不是她碍着秦家的脸面逼秦沄娶了乐氏,之后的这些波折又如何会生出来?
秦家不会因为娶了乐氏这个搅家精又惹来更多麻烦,丢更大的脸面,秦沄不会因此厌恶女色,蹉跎至今。
至于她的两个曾孙,更是大受其害。就是论起蕊娘来,无缘无故被害得承受了这么多年的丧子之痛,秦母也是做过人母亲的,如何不知这其中之苦?
想到此处,不免心灰意懒起来。
只是一则老人家要强了一辈子,如今乍然要她承认自己从前全都做错了,她自然不好出口的,二则也没有长辈向晚辈赔礼道歉的理儿,若传出去,反倒是晚辈要被戳脊梁骨了。
因此秦母嘴上不说,只是对蕊娘愈发和颜悦色,若说从前还是面子情,如今倒是真的疼起蕊娘来。
而蕊娘又不是个傻子,自然觉出这其中的微妙变化,心下欢喜的同时,待秦母愈发孝顺,其后二人你敬我我敬你,感情越加深厚,却是后话了。
如今且说整个家中,上上下下欢喜的同时,倒霉的也只有秦沄一人了。
当日母子相认,他心中自也是澎湃非常。蕊娘夭折的那个孩子是她一生之憾,念念不忘,而对秦沄来说,又何尝不是心底最深处的隐痛?
如果当初他没有酒后糊涂,及时将怀孕的蕊娘寻回来,她便不会经历日后诸多挫折,而她若有秦家的照顾,那个孩子便也不会一落草就没了。
每每想来,秦沄心中自是愧悔非常,如今真相大白,方知那孩子原来一直活着,且就养在自己膝下,当下又是何等欢喜?
奈何蕊娘想到秦煜幼时受的那些冷待疼惜不已,秦沄只有比她更悔更疼百倍的
如果他早知道煜儿就是自己的亲骨肉不,当初他便不该有这等狭隘的念头,否则也不会害煜儿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
因着此事,当秦煜提出要和爹娘一道睡时,秦沄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煜儿小时也没有他和他娘陪着,如今就睡那么一两晚又如何?
没过几日,秦煜又道:哥哥一个人睡着也怪冷清的,不如也让哥哥来一道睡罢。
秦沄听了,哪还有不应的?如今秦煜就是要摘天上的星星众人也会答应,当晚,秦烨的铺盖便也移到了上房那张大床上。
其后又过几日,秦煜道:四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怪挤的,爹爹,不如你去书房睡罢。
秦沄此时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但是,看着儿子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试问谁又能够说出拒绝之语?
当下秦沄只好把铺盖从卧室移到了书房,没关系只是几晚的孤枕罢了,就是再睡上十天半个月,他也还忍得。
谁知他的书房就这么一睡,从冬至睡到仲冬,又从仲冬睡到都快过年了,那两个小家伙也没有要挪一挪铺盖的意思。若光只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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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当日的那一招如今却再也不奏效,只因他只要一找借口要蕊娘来书房看他,那两个小家伙,不对,臭小子就会委屈兮兮地道:
打小儿我就听说挨着娘睡连觉也香些,唉可惜我没福。
煜儿,你别伤心,你看娘不是和你一道睡了?连爹爹都把床让出来给你了呢!
如此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还真真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啊!
可想而知,蕊娘听了这话,如何不对儿子疼惜不已,一转头,便把某位国公爷同样幽怨委屈的眼神抛在了九霄云外。
如此这般,秦沄忍啊忍啊,终于忍无可忍。
这日竟特特告假在家,趁着两小上学的功夫总算逮着了蕊娘。
说到此处,不免想起当日那蔡英家的提起林方回时满嘴的你男人你男人。天知道秦沄听到那妇人如此说时恨不得叫人撕了她的嘴,谁是她男人?他才是这小妇人的男人!
因见国公爷又吃起了陈年老醋,无可奈何的国公夫人虽哭笑不得,也只得耐心给自家有时候比儿子还要幼稚的夫君顺毛。
这日之后,某位才饱餐了一顿的国公爷,立刻又被自家夫人打入了茹素的冷宫。
想到此处,蕊娘便羞恼不已,当下吩咐道:
哥儿们的铺盖暂且不必挪回他们自个儿的屋子去,姐儿如今还小,兄弟姊妹在一处,倒好亲香亲香。
丫头因问:那大爷的铺盖呢?
只听他们温柔可亲的大奶奶轻飘飘地道:家里空屋子几百间,还怕放不下大爷的铺盖?大爷爱住哪间住哪间,就是住一天换一间,住上一年也尽够了。
一年,那两个臭小子也只是让他睡了两个多月的书房而已,夫人她竟忍心让他孤枕独眠一年吗?!
秦沄真真是后悔莫及。当下打叠起千般温柔、万般小心,不仅第一时间便虚心认错,更是日日鞍前马后端茶递水地伺候着,就差连丫头们的活都一道抢了。
上房里那些新进来的小丫头见了,都道:从前只说大爷脾气坏,不好伺候,如今看来,倒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是,前儿大爷奶奶回来了,连帘子都不用我打,大爷自己就伸手打了。我说要倒茶过来,大爷也叫我不必伺候,连暖壶里的水都是自己倒了来,真真的省了我不知多少活计,到底是大爷,最是怜下惜弱的。
鱼儿此时已升了一等的大丫头,因白芷到了年纪放了出去,如今蕊娘身边便是她和纱儿另并两个大丫头贴身伺候,听了这话,不免好笑起来,心道这帮小蹄子真是没眼力见儿,大爷那哪是怜恤你们?那是讨好大奶奶呢!
帘子是给大奶奶打的,茶水也是给大奶奶倒的,至于一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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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群小蹄子没见识,从前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惧怕大爷几分?就是在老太太跟前最有体面的陪房老嬷嬷们,也是不敢跟那位爷硬顶的。
其凛若冰霜,威似雷霆,人人皆畏,但如今众人都知道,府里虽说还是大爷做主,但大爷是大奶奶做主。
一时忽听屋内传来要水的声音,鱼儿忙道:赶紧地都别在这里闲磕牙了,快些去打热水,准备洗澡更衣的家伙什。
内中有一小丫头不解,因道:姐姐,大白天的,谁洗澡来?大爷要水,怕是要洗脸洗手罢。
鱼儿登时白了她一眼:不过让你打个水,你倒在这里跟我磨牙起来,我如今是支使不动你了,恐怕你还要主子们亲来支使?
那小丫头一听,忙黄了脸,唯唯诺诺地不敢再多嘴,一溜烟地跑下去打水了。众人皆作鸟兽散,自去忙碌,有心里明白的,不过一笑,心道往后大白天洗澡的时候还多着呢,谁教大爷疼大奶奶呢。
当下四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抬了浴桶来,众丫头捧着巾帕胰子等物鱼贯而入,却见屋内寂然无声,珠帘低垂,唯有仿佛是水滴落下的啪嗒声接连不绝,从帘后飘出。
众人皆一声不敢出,默然放下浴桶器具,又默然退出,掩上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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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如今且说展眼便进了腊月,眼见得除夕将至,明珠家的小念君也将要满周岁了。
因这周岁宴并不兴下帖请客,都是亲友闻风而至,且时近新年,未免各家请吃年酒皆撞在一处,明珠便将给君哥儿抓周的这一日提前定在了腊月二十五。
这日一大清早,众亲友便纷纷到来。
玉姝等人自不必说,又有明珠总领慈幼局时结交的那些贵妇女眷,又有绣坊中如今管事的一干人等,太妃也打发了两个嬷嬷亲来送礼,一时间门庭若市,热闹非常。
苏家在这条街上住着,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此时左邻右舍见了,不免暗自咋舌,都道:
原以为这家男人在外头,不过家里的女人守着门户罢了,如今看着,竟是什么皇亲贵戚不成?
否则何以连宫里的老太妃都打发了人来,又看栓在外头的那一匹匹高头大马,驶进二门内的一辆辆华丽车驾,车中之人自是难以窥见形貌,可连跟车的那些粗使婆子,有些穿的倒比普通百姓家还要体面呢!
不一时,又听说庆国公夫人来了。
过了片刻,竟是魏国公夫人也来了。
到了最后,摄政王夫妇的车驾联袂而至时,众人已是连惊叹都麻木了。只是有一干小人想到自己还曾打过这苏家的主意,欺负此间主人孤儿寡母,不免暗自后怕还好不曾猪油蒙了心,否则真真是后悔莫及了。
闲话休提,却说此时苏府内,亦是丝竹悦耳,语笑喧阗。
明珠早已请了京中极有名的一班小戏,将众官客安置在外头厅上就坐,众堂客则在内宅之中。因家中无男主人,便由苏衡在外相陪,明珠又恐幼弟一人应付不来,除了陪众姊妹说笑外,还要时时注意着男人们那边的动静,忙得可谓是分身乏术。
好在君哥儿如今已能说能走了,正被蕊娘搂在怀里,扶着桌腿看众人忙碌,忽见玉姝进来了,他便裂开小嘴,露出几颗米粒似的乳牙,一字一顿极清晰地道:
姨!姨!
玉姝见状,喜得忙嗳了一声,又上前来捏了捏君哥儿的小脸,因道:
前儿我见他时口齿还不曾这般伶俐,没曾想今儿一见,连姨妈都会叫了,果然是个灵透孩子。
当下姊妹们纷纷见过礼,又各自落座,都笑道:谁说不是呢,你与哥儿原见得多,倒也罢了,连咱们他也都认得呢!
原来玉姝来之前,君哥儿已将众姨母一一都叫过了一遍,又指着秦烨和秦煜道:哥!
指着苏衡道:舅!
众人见了,无不又笑又爱,将他搂在怀里摩挲,只见今日因是他的生辰,明珠特特给他穿得喜庆了些,一身红衣红裤,头上一顶憨态可掬的虎头帽,愈衬得雪团儿一般,谁见了不是爱到心里去?
明珠忙谦虚了几句,又问玉姝:晖哥儿昭哥儿都在家里?
玉姝点头道:他们如今闹得我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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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未了,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秦雪笑得花枝乱颤,扶着秦霜的胳膊指玉姝道:
好一张促狭的嘴,连亲儿子都编排上了,你也不怕佛祖打上你的门来!
又道:要我说,晖哥儿和昭哥儿这般爱说,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偏有人还在这里装没事儿人!
话毕,众人又大笑起来,玉姝不由脸上一红,虽想上来和秦雪玩笑,又见如今她已肚腹隆起,倒不好玩笑的,便道:
你且再等上五个月,瞧我怎么治你!
秦霜原一直在旁抿嘴笑着,见状悄悄拉了秦露一把,笑道:
她们两个要打起来了,咱们还是快走罢!
一时说笑一回,众婆子便摆上一张大案。只见其上文房书籍、道释经卷、金银印章、玩具花朵等物应有尽有,正是用来给君哥儿抓周的。
其时风俗,这抓周之礼乃为试儿,以抓周宴上小儿所抓之物预测其前程,虽只是做戏之语,但若有哪家孩童抓了玩具吃食等物,自然背地里要被笑话是玩物丧志、好逸恶劳。
因此明珠虽从来不信这些,此时也不免紧张起来,只见奶娘刘氏将君哥儿放在案上,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满案的琳琅满目,却是左瞧瞧,右瞧瞧,就是不动。
蕊娘笑道:咱们君哥儿是个稳重孩子呢,非得看准了才抓。
忽见他眼前一亮,原来是看见了平日经常在明珠房内见过的文房四宝。其实以君哥儿的年纪,如何认得这些器物?不过是觉得眼熟罢了,因此只见他小手小脚爬动得飞快,便朝那文房四宝爬去。
明珠不由暗松一口气,众人也都预备说些吉祥话时,他的小手刚要碰到砚台,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一摆头,便往别处爬去了。
众人见状,都不免诧异,又看他爬动的方向,前头竟是一只拨浪鼓。
若说君哥儿最熟悉的东西,又哪里还比得过这只拨浪鼓呢?打小儿刘氏和众丫头便经常拿在手里逗他玩,此时他见了,自然便要去抓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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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虽不信这些,却也生恐君哥儿因此被人笑话,不由心下发沉,可若她出言阻拦,君哥儿就更要沦为笑柄了。
忽见君哥儿的小手即将碰到那只拨浪鼓时,却向后一抓,越过拨浪鼓,捞起一物。众人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把打造得极精巧的小弓。
弓身不过一尺来长,其上饰有铜箍玉角,精美非常,弓弦又用特殊手法鞣制过了,并不割手,再看弓身尾端,还刻着小小两个篆体,正是念君二字。
众人见状,不免赞叹道:好精致的小弓!
这样的弓,自然不是用来伤人的,而是特特打造出来给孩童的玩器罢了。难得的是这制弓之手法,若有内行在此,一眼便能看出出自大家。即便不是懂行的,也知道这把弓虽小,却是昂贵非常。
但见君哥儿一把将小弓抱在怀里,抱着不肯撒手了,回头一见明珠,口中便叫:娘!娘!要!
众人都笑起来:看来哥儿的前程在这里呢,日后必然勇武过人,出将入相。
又有人道:瞧哥儿这样伶俐,说不得便是第二个英国公,文武双全,名垂青史呢!
一时吉利恭维之语不绝于耳,明珠嘴上连连谦逊着,又命人将大案撤去,摆上筵席来,请玉姝等众女眷入席。
君哥儿早已被刘氏抱到一旁,正抱着那把小弓玩得不亦乐乎,还要上牙去咬,明珠在席上让了一回,匆匆下来换衣裳,见状忙道:
快别把那弓给哥儿咬了,换块点心来给他拿着。
刘氏苦笑道:我原也想,只是哥儿不肯。
原来她方才就预备让丫头把弓拿走,免得君哥儿割了手,谁知君哥儿却死活不肯松开,只要一用劲便作势要哭。
明珠心头一动,其实看到那把小弓时她心里就有了猜测,因道:
我原先叫你们摆上去的并不是这把弓,这是哪里来的?
刘氏笑道:这是叶将军打发人送来的,说是给哥儿顽的。我瞧着这把比咱们准备的那把好,又不伤人,就叫人摆上去了。
说毕,因见明珠默然不语,刘氏不由心里惴惴起来,忙道:
奶奶可是觉得我自作主张了?
明珠听了,方才一笑:哪里的事,我不过白问问罢了。
果然,这把小弓是他送来的,该说这就是父子连心吗?分明君哥儿从未见过这把小弓,可一见了就爱得跟什么似的,倒也免了方才一场尴尬。
她心下原本因近日众姊妹齐聚一堂欢喜非常,此时又升起一抹挥之不去的失落
君哥儿的抓周宴,他的亲生父亲却不能到场。只因苏家与英国公府明面上毫无交集,她却以什么理由来光明正大地邀请一个独身外男参加自家儿子的周岁宴?
有时候,她恍惚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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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打那日明珠偷看叶承允更衣,想确认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兄长苏夜,谁知阴差阳错二人又有了肌肤之亲,她便也终于能肯定,人人称颂的英国公叶将军,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奈何当初她的狠心绝情终究是伤了他,虽然明珠一再试探,苏夜也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明珠便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兄长挽回,哪怕是豁出去脸皮不要了,只要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诚心,愿意重新接受自己,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其实他二人都对所谓叶承允的身份心照不宣,但既然苏夜不肯承认,明珠也不急着逼他。
他不是非说她的夫君另有其人吗?那她就做个独守空闺寂寞难耐的小妇人给他看看。
一时筵席散去,明珠又留众人吃茶看戏,说笑了一回。至晚间天色已黑,众人方才兴尽告辞,此处不提。
这里明珠又还要看着众仆妇收拾家什,打扫房舍,直忙到墙上的自鸣钟打了十下了,纤云因劝道:
天晚了,奶奶早些歇下罢,有什么事明儿不能完的?若熬了夜眍?了眼睛,倒不好了。
明珠笑道:罢罢罢,你又来罗唣我,我去睡就是了。
她心里其实总有一些放下不的感觉,总想着再等等,再等一等却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方欲吩咐丫头们打热水来,君哥儿那边的小丫头匆匆过来道:
奶奶快些过去看看罢!哥儿不知怎么哭了起来,刘妈妈已哄了好些时候,如今正没法儿呢!
众人一听,都大惊失色,明珠忙忙地过去,到了东厢,尚未进门,果然已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赶忙上前去从刘氏手里接过儿子,抱着连声拍哄,只见君哥儿一张小脸都已哭红了,两只小手团成拳头缩在胸前,许是哭得急,哭两声,又还打嗝,明珠又急又痛,恨不能以身代之,又把手伸进小衣里摸了摸,却是干干爽爽,并未尿湿。
刘氏站在一旁,脸上也都是焦急之色,见状忙道:已看过了,不是尿了,也不是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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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云因道:奶奶,不如请个大夫来瞧瞧?
明珠道:也只好如此了。
低头一见儿子已然哭皱的小脸,眼圈儿不免一红,刘氏忙道:我瞧着哥儿哭得已好些了,奶奶抱着哥儿多走走,许就好了。
当下众人取过一件大红猩猩毡的羽缎斗篷给君哥儿裹好,明珠抱着他边走边哄,一时走至园中,又指着天边那一轮银月认给他看,君哥儿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珠,呆呆地看着,忽然对着墙外招手,口中连声道:
要!
明珠心头一动,纤云道:哥儿莫不是要摘那墙上垂下来的牵牛?
原来苏家的院子并不大,花园外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另一户人家。那家人园中种着满墙满架的牵牛,花盛时,许多花枝便顺着墙垣垂落下来,但见轻红淡白,夜露累累,圆形的花瓣上偶有露水滴落,便仿佛泪珠儿一般
她忽然便想起一句旧诗,天孙滴下相思泪,长向秋深结此花。
正欲上前,婆子来回:大夫来了!
明珠止住步子,忙要转身回房,谁知君哥儿的哭声又突然变大,一面哭一面还伴随着含糊不清的咿咿呀呀,一径指着墙上的牵牛:
要!要!
明珠只得走过去,抬手摘下一朵花来,君哥儿立刻便不哭了,欢欢喜喜地将那花抓在手里,玩了两下,一扬脖子,对着墙外脆生生地道: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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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当下众人都笑起来,婆子道:哥儿什么时候学会叫爹了?只是大爷却不在家呢。
刘氏也笑道:咱们哥儿是顶顶聪明的,如今学了,待大爷一回来听到哥儿已经会叫爹了,岂不欢喜?
一时那说笑声飘出墙垣,但见墙壁的另一边,累累花枝之下竟站着一人,正是苏夜。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许久,除了寥寥几个心腹,很少有人知道,打他回京那日便教人悄悄将苏家旁边的这所房舍买了下来,在他们兄妹还没相认的那段日子里,他便住在这所房舍中,与明珠比邻而居,似乎也离她更近。
可当她戳破了他的身份后,不知为何,他却再也不曾来过这里。
他告诉自己要抽离,但没有一刻,他不是深陷进去的,与她没日没夜的欢爱也好,要靠狼狈而逃才能不再被她吸引也好,知道今日是君哥儿的周岁宴,特特在这里守了一天也好
他其实多想光明正大地走上前去,送上那把小弓,听那个孩子能叫自己一声
爹。
当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墙壁的另一侧传过来时,苏夜只觉当头如打下一个焦雷,他下意识转身便想走,忽听墙内又传来轻轻的一声:
是你吗?
是你吗,哥哥。
其实当君哥儿指着墙外的方向招手时,明珠心里就隐隐有了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一直在等什么,一直放不下的是什么
她不相信他不会来,君哥儿第一次生日,她不相信他会连面都不肯露。
君儿是前些天才学会叫爹爹的,但我没告诉过他,爹爹是谁
君哥儿还太小了,其实也不太能理解父亲这个概念的含义,他只是本能地眷恋着那些教他安心的人,但于他来说,最接近父亲的,也正是那个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叔叔。
方才他一直哭,走到这里却突然又不哭了。
他很喜欢你送的那把小弓,抱在怀里不肯撒手,抓周的时候,一把就抓在了手里。
不知不觉,墙那边轻柔的声音已带上了哽咽。
苏夜很少看见她哭,哪怕是她站在他面前,冷静地告诉他她亲手把他们的孩子杀死了,哪怕是他们历经重重波劫终于重逢,她期盼地甚至是卑微地求他留下来,她的哽咽声里也从来都没有软弱。
心头尖锐地一恸,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却只摸到了一片石墙的冰冷。
他是除夕那天生的,再过五日方是正日子。我预备在家里摆一桌小宴,既为的是给他庆生,也是阖家团圆、共贺新春的意思,所以不请旁人,只有我们母子、衡儿,你来吗?
不知过了多久,墙的那边始终没有回应。明珠站在原处,君哥儿已经偎在她怀里睡着了,她只觉手上如有千钧,身体也僵冷到了骨子里。
果然还是不行罢,果然他还是恨她的。
从前她一次次地拿刀在他心口捅着,捅得他鲜血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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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墙外传来咔嚓一声,似乎是墙下那人打算离开,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明珠听了,心内愈发绝望,想出声挽留,却又不能成言。
她还能说什么呢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
嗯。一个低低的声音教她骤然僵住,苏夜动了动因为静立太久已然麻痹的右腿,哑声道:
除夕那日,我再来。
一夕之间,府中众人忽然发现,自家奶奶似乎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明珠虽然也是笑盈盈的,但眉宇间总仿佛有一抹挥之不去的轻愁,在人前虽是笑着,那笑倒好像没进到她心里去似的。
有时无缘无故就出起了神,怔怔看着远处,却也不知在瞧什么。有时更是一夜不得安睡,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众人私底下都猜测着,许是奶奶思念在外未归的丈夫,方才总是如此愁闷。到后来奶奶不幸被那姓叶的给强占了,发怔的时候虽少了,只是无人之处,眉间的郁色却也更多。
因此她忽然一扫轻愁,众人不免都暗自惊讶,想到许是因新年将近,奶奶的心情方才好些了?可哥儿的抓周宴时,身边众贴身服侍的丫头也瞧出她还是有心事,如何只过了一夜,就像面貌一新一般?
众人暗自议论间,也只有纤云飞星听明珠说了那晚苏夜答允她除夕来赴宴一事,二人也都为她欢喜。
想他兄妹二人历经磨难,虽说这份感情世所不容,但天底下又有多少夫妻,多少所谓的良缘能有这般的赤诚坚执?情之一字,发乎于心,难以自禁,孽缘虽有一个孽字,但终究是天定之缘。
当下二人也一心一计地帮着明珠筹备过年时的种种事宜,原本家中诸事早在半月前就已齐备,但眼下是他们一家人团聚后的第一个新年,明珠自是百般的小心,不肯有丝毫疏失。
一时吩咐厨房将除夕那天的菜式比原先定的多加一倍,一时又命外头采买的再去多多买些爆竹花灯回来,定要将家中上下装扮一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本明珠平素不喜妆饰,在家中多半只是一身家常旧衣,发上簪两朵绢花便罢了,即便出门,也都是些颜色素淡的衣裙,从不盛妆艳服。此时却特特翻出从前在靖宁侯府时做的一件大红绣折枝牡丹花卉银鼠对襟褙子,又寻出妆奁里一套赤金嵌红宝的头面来配。
那头面一套共二十九件,顶簪、鬓钗、长簪、挑心、手镯等物样样俱全,一齐插戴上了,但见眼前的丽人恍如神妃仙子,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一笑之下,更如春芳绽蕊、秋芙吐艳,便连众丫头都不禁痴了。
明珠心中却是欢喜夹杂着期待,期待中又夹杂着丝丝的惶恐不安。
许是她一直盼望着能有这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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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明儿只是家宴罢了,又不是拜堂成亲,何必如此。
明珠不禁脸上一红,啐道:碎嘴的小蹄子,你也来取笑我。顿了顿,轻声道,明儿,不一样
虽然那只是一场普通的家宴,但于她和兄长来说,既是完满的结束,又是全新的开始。
想到此处,唇边又露出一抹笑来,想了想,道:明儿一早就打发人接衡儿过来,在咱们这里吃了饭,晚上再送他回去和妈妈一道守岁。
纤云忙答应了一声,又催促明珠快些梳洗了:明儿还有得忙呢,早些睡罢。
一时明珠更衣梳洗毕,躺在床上却总也睡不着,因心里记挂着明日之事,将近二更天了方才胡乱睡去。到次日一早,却是天将亮时就爬了起来,揭开窗屉一看,只见昨晚竟下了一夜的雪。
当下极目望去,四周唯有雪白一色,映着院中那十几株红梅,分外好看。此时恰有两只喜鹊落在梅枝上叽叽喳喳着,众人见了,都在廊下笑道:
瞧这两只喜鹊叫得多响亮,咱们家准有喜事呢!
明珠听了,心内愈发欢喜,一面穿衣梳洗,一面吩咐打发人去接苏衡。过了半日,那去苏夫人处的婆子却回来道:
太太说,想见见奶奶和哥儿,请奶奶先过去了,再一道接二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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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苏家败落后,苏夫人坚持认为是她害死了靖宁侯,害得自己沦落到如今的落魄境地,每次一见明珠,必是喝骂抓打,无所不用其极。
好在明珠早已不会为那些恶毒的言辞所伤,对苏夫人也只剩下母女之分罢了。
因此她虽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苏夫人,却也甚少去那边,只每月初一十五过去看看下人们伺候得是否经心。
母女俩不仅从不碰面,苏夫人对君哥儿这个外孙也丝毫不关心,反倒是幼弟苏衡经常被她接过来住几日,姊弟之间感情愈发深厚。
原本明珠还想着,是不是也把苏夫人一道接过来守岁过年若将苏夫人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那边,恐怕弟弟心里不忍,谁知苏衡却道:
妈的性子大姐姐也知道,如今上了年纪,愈发执拗了。不如我早上在姐姐这边吃,后半日回去和妈一道过年,妈如今爱静,也经不得颠簸,还是清清静静的好。
明珠听了,如何不为幼弟的懂事感动?
他明是说苏夫人好静,其实姐弟二人都心知肚明,若真将苏夫人接过来,恐怕这个年一家子都过不安生。
想到弟弟小小年纪,却要周全于自己和母亲之间,心中自然愈发怜他,此时又听婆子说苏夫人想见君哥儿,明珠虽迟疑,但又怕弟弟夹在中间难做,想了想,便道:
叫刘妈给哥儿多穿几件衣裳,手炉脚炉也都备好,外头天冷,冻着了可不是玩的。
一时明珠也换了件杏黄色绣梅花镶滚长边对襟银鼠袄儿,外罩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又戴着观音兜。君哥儿也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出来了,一张小脸埋在风毛里,许是从未见过雪,踢蹬着小脚咯咯直笑。
明珠上了车,将他接过来抱在怀里,他乖巧地在母亲臂弯里翻了个身,砸吧了两下小嘴,便揪着明珠的衣襟睡着了,众人不免笑道:
果然是个懂事孩子,从不哭不闹的,我们原先还以为小孩子怕生,总要闹一会子才是,谁知哥儿这般好带。
明珠闻言,爱怜地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又想到苏夫人一见自己时从未变过的恶形恶状
其实她之所以同意带君哥儿过去,也是因为心里还带着几分微渺的希望。她可以不在乎苏夫人对她的中伤,也不会再受苏夫人的胁迫,但无论如何,也还是不希望一家子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忽听纤云轻声道:奶奶放心,想必是太太想通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奶奶到底是太太嫡亲的女儿,哥儿又是太太唯一的外孙,如今太太想见哥儿,可不就是松口了?咱们哥儿又这样可人疼,太太一见了,必会喜欢上的。
说话间,车子已到了苏夫人的住处。
这所房舍还是当初苏家败落,苏夫人沦落为官奴时,玉姝出钱买下,又将苏夫人和苏衡安置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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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明珠几次要求,方才将买房的银子还给了玉姝,在这里伺候的都是当日随苏夫人一道被买下的侯府旧仆,一见明珠来了,都忙迎上来笑道:
姑娘来了,太太在里头小佛堂里捡佛豆,二爷在房里看书。
明珠忙示意众人不必去打扰苏衡,想了想,命刘氏将君哥儿抱着,和自己一道进了正房。
只见房中各处窗扇皆紧紧闭着,又垂挂着厚厚的幔子。虽是一大清早,可那房中竟暗得还需点起灯烛,摇曳的烛火随着帘子打起时轻轻一荡,扑面而来的除了地龙的热意,全都是陈腐朽败的檀香味道。
明珠不禁皱了皱眉,她还记得在侯府时,苏夫人虽也信佛,但不过是有事时去观音像前柱上两炷香,如何倒弄得满屋子都烟熏火燎了?
又见苏夫人跪在那慈眉善目的佛像前,身形佝偻,头发花白。她手里的木鱼敲一下,便从簸箩内捡起一颗佛豆,乌溜溜的佛豆映着烛火昏黄的光芒,竟似流转着一层奇异的冷光,教明珠情不自禁便打了个突。
当下媳妇上前去,凑在苏夫人耳边通报了一声,苏夫人方才转过身,浑浊的视线缓缓转动着,先是落在明珠脸上,继而又盯着刘氏怀抱的襁褓。
明珠忙上前请了安,又道:哥儿睡着了,不能给太太请安,我便代他给太太磕个头罢。
说着便欲拜下去,苏夫人忽然出口道:他小孩子家,何必讲究这些虚礼?快抱他来给我瞧瞧,打他生下来起,我也还没瞧过他。
此言一出,众人不免都有些惊讶。
盖因苏夫人厌恶明珠,对君哥儿从来也都是不闻不问。明珠生产、坐月子,包括前几日的抓周宴,家里的下人都在议论,她也从来没提过一句。可此时听她的语气,竟还有几分温和,更不用说过去每每一见明珠就喝骂不止,跟今日一比,真真是霄壤之别了。
明珠忙将君哥儿从刘氏怀里接过来,抱到苏夫人面前。
小小的幼童此时还在熟睡着,一张白玉似的小脸红扑扑的愈显可爱,两只小手团在胸前,梦中也不知见到了什么,还时不时咕哝两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苏夫人垂眸凝视着,渐渐地,脸上也露出一点笑意,又问明珠:今儿是他的周岁罢?
抓周抓的什么?吃的好不好?平常闹不闹人?
当下母女俩一问一答,明珠悬着的一颗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又见苏夫人伸出手,轻轻在君哥儿娇嫩的小脸上摸了摸,原本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上,也不知何时遍布伤痕,亦苍老干瘪了许多。
她心里忽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来,既为自己的小人之心,也想到这伤痕的由来。
想必是当初苏夫人沦落牢狱,她一个贵妇人又如何受得了那等苦楚?且当时苏家是以谋反罪名下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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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怨自己,恨自己,哪怕用那些极端恶毒的话辱骂自己,明珠也从未往心里去过,想到此处,明珠不由也放柔了目光,只见苏夫人又轻轻摸了两下,笑道:
这孩子,倒生得像他父亲。
明珠心里一突,霍然之间,发现苏夫人已抬起了头。
她的视线依旧浑浊,眼里带着笑意,但那笑便仿佛浮在水面上的一层薄冰,冷冷的,只教人打心底里发寒。
他爹爹也回京了罢,你们见过了?我猜着他是必要去见你的,你们打小儿便好,亲密无间的很,否则如何会做出这般兄妹在一起的丑事呢?
明珠听到此处,浑身已是一片僵冷,只是勉强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笑道:太太在说什么,我竟不懂。
苏夫人微微一笑,附到她脸侧,仿佛耳语:
别装了,你做的那点子丑事,还以为我不知道?你老爷猜不到你肚子里是谁的野种,我当初却是一想就想到了,除了那个孽畜,还有谁?
好啊,真是好啊
苏夫人笑得愈发欢悦,仿佛真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但那笑声又低又哑,又如同毒蛇在明珠耳边嘶嘶地吐着信子:
我今日叫你过来,也不是想揭穿你的丑事,你连自己的亲爹都害死了,只是和亲生哥哥在一起,又有稀奇的?
只是我没想到,那孽畜竟走了这般大的运,如今还成个什么英国公了。他以为改了姓,伤了脸,我就认不出他来了?那个忤逆父母的小畜生,化成灰我都认得!
说到此处,苏夫人轻轻拍了拍明珠的手背,在旁人看来,便仿佛她们母女正亲热地说着体己话一般。
我知道那畜生离不开你,被你一哄就昏了头了,好孩子,现在可是你赎罪的时候了。他如今是朝廷的大红人,只要他肯出面替咱们家翻案,还有什么不了得?
届时,你就又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小姐,衡儿也能继承老爷的爵位。咱们苏家百年荣耀,如何能就此蒙尘?他原本就是苏家人,难道不该为家里尽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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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以为母亲只是沉沦于过去的执念里出不来,等时间长了,她自然能看清事实,也就不再那样执迷不悟。可此时看来,她果然已经癫狂了。
只见那双浑浊的眼睛中,却闪烁着如猎人见到猎物一般贪婪又热切的光,此时的苏夫人哪还有那副佝偻又苍老的模样,竟是那份贪欲,让她都显得年轻了许多。
太太不知从何时起,明珠也再不曾唤她一声妈妈,而是这般疏离又敬而远之的太太。
太太其实是想说,一旦苏家重振,太太也就能继续做侯府夫人了罢?
苏夫人骤然一窒,目光变得如豺狗一般尖利刻毒。真是可笑难道她忘了,她已经被打入官奴籍,除非大赦,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做那个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美梦!
可是明珠知道,她和已经癫狂的苏夫人是说不通的。
她不会明白苏家是谋逆大罪,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翻案。
她不会明白当初还是靖宁侯亲手将苏夜逐出宗族,如今他靠着在刀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功绩终于有了今日这番成就,如果此时他为苏家翻案,承认叶承允原来是苏夜,岂不是将毕生功业毁于一旦?
她更加不会明白,自己已经不会再受她胁迫了。别说她根本就对振兴苏家没有丝毫兴趣,就是有,也绝不会建立在牺牲兄长的前提上!
一念及此,明珠只淡淡道:我不明白太太在说什么,英国公是何等样人?我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更听不懂太太的意思。
太太想必是累着了,既如此,我就先告
一语未了,她的手已经被苏夫人死死攥住,掐得她腕上一阵生疼,苏夫人恶狠狠地,一字一顿地道:
你的意思,就是不愿意了?
明珠并不答言,但静淡无波的目光无疑表明了她的态度。
好,好苏夫人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都先下去,她的视线又落在还熟睡着的君哥儿脸上:
那不如我们就来试试,看世人能不能接受一个兄妹相奸生出来的孽种?
瞧这孩子,生得多像他爹啊,这么一个齐整孩子,可惜是乱伦生出来的。
他如今还小,什么都不懂,倒不妨事,不过被人指指点点罢了。待日后他长大了,知道了他父母做的丑事,你说他会不会恨你呢?
不知不觉,明珠已经连手脚都颤了起来,但那恶毒又热切的言语还在她耳边继续:
或许他是个懂事的,不怪你,偏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你就忍心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咱们都是做人母亲的,哪个当娘的不最疼自己的孩子?我的儿,为了他,我知道你什么都肯做的。
从前你就一直都把家人放在第一位,自己受了委屈也不说,如今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难道还有比他更重要的?!
话音方落,也不知君哥儿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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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张纯净无垢的面容,这样一个惹人疼爱的孩子,又有谁忍心他经受可能到来的风风雨雨?屋中陷入了一片凝滞般的寂静,唯有苏夫人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果然,他还是还是要被舍弃了。
他其实早就知道,他从来,也不会成为被选择的那一个。
幽暗的角落里,只见一扇屏风之后,竟站着一个高大修长的男人。
他的双眼淹没在黑暗之中,原本尚有一点微光,此时却随着明珠的沉默越来越黯淡。
原来苏夜竟是在这屏风后,将苏夫人和明珠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一遍,早在明珠进门前,他就已经待在这里了。
今日一早,天尚未亮时他便起了身,昨晚虽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睡,此时的精神却是异样振奋。
短短五天,于他来说却仿佛度日如年,天知道他有多想直接冲到苏家,也不用再等着那劳什子除夕家宴了,但越是临近那个日子,他心里却又越紧张,越不安。
终于,苏夫人的信让他明白了这份不安来自何处。他万没有想到,苏夫人竟是识破了叶承允的身份
虽然他改变形貌,就连明珠最开始也认不出来他,可苏夫人早已怀疑他们兄妹之间有私情,当从明珠那边的婆子口中得知威名赫赫的英国公竟和明珠有来往时,又趁空在街市上和苏夜偶遇了一次,立时便肯定了他的身份。
呵竟真的是你,你原来还有脸回来
摇动的烛火下,女人苍老的面容愈发显得阴翳难言。此时天已大亮,因今日是除夕,府中各处原装饰得喜气洋洋,可这间缭绕着满室香烛气息的屋子,只教人打骨子里生出寒意。
你是不是以为,如今老爷也死了,苏家也败了,你就能称心如意,想有什么就有什么了?我告诉你,休想!
在珠儿心里,谁都比你重要,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让她舍了你!都是你这小畜生害的珠儿,若不是你引诱她,若不是你蛊惑了她,她又怎么可能背叛老爷和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是个多孝顺的孩子啊,我的话,她从来没有不听的,若不是你这孽障,苏家如何会有今日这一天!
听到此处,苏夜方才明白,原来在苏夫人的心里,自己才是苏家败落的罪魁祸首。
她不能接受荣华富贵的美梦破碎,更不能接受的其实是从来都百依百顺的女儿竟然脱离了她的掌控。
在她心里,苏夜这个逆子,就是蛊惑了明珠的罪人,所以她要让他尝到最大的痛苦,她要让明珠再一次为了旁人,毫不犹豫将他舍弃!
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罢。
其实苏夫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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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苏夜不怪明珠,他不怪她。
他看君哥儿,同样也比自己的命还重,只是在他心里,无论什么都无法逾越她。
想到此处,苏夜无声地苦笑起来。
真是奇怪,分明心里已是鲜血淋漓,怎么会不觉得有一丝疼痛呢?苏夫人所谓的计谋自然丝毫也威胁不到他,他有一百种一千种法子可以让她好好活着,同时再也不能来打扰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只是当苏夫人狞笑着说出那句话时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赌她会不会选你?
他就像被恶魔蛊惑一般,默默地站在了屏风后。
罢了,还是让这场闹剧结束罢正欲出声,忽听屏风外传来淡淡的声音,明珠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手脚的颤抖平息下来,她抬起眼,眸光还是那样静淡无波,只是多了几分坚定。
太太说得很是,做父母的,没有哪个不疼儿女,若是为了君哥儿,我就是豁出自己的命也不会有怨言。
太太要钱要人,要我倾尽所有,我半个字都不会多说,但要我去算计他,去算计哥哥,哪怕是拿君儿来威胁我,我也绝不会去做!
假若太太非要逼我,那我也只有和太太拼个鱼死网破了。太太莫非忘了自己还身在奴籍?我若想送太太回原籍,在那里安安生生养老,想必衡儿也不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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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你!苏夫人一窒,万没想到明珠竟会如此回答,混账!我可是你亲生母亲!
明珠笑了笑:那太太威胁我的时候,又有没有当我是亲女儿?
我我自然当你是亲女儿,我不过是不想你再执迷不悟下去!苏夫人嗫嚅了两下,但马上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你被那孽障迷昏了头,难道竟忘记你们是兄妹?!如今他功成名就,自有大好的前途,大把的女人等着他,他现在对你是还有几分情意,待新鲜劲过了,待你人老珠黄了呢?!
到那时,你却是想有个容身之所都不得,难道你能光明正大地嫁给他?你只能没名没分跟着他一辈子!
太太说得不错,但我不在乎。
名分、未来、家族、荣誉哪怕正如苏夫人所说,这份世所不容的感情究竟能不能一直长久下去,她都不在乎。
明珠勾起唇角,静淡无波的眼眸中,此时却仿佛荡起了涟漪。温柔的笑意从她唇边徐徐绽开,又慢慢浸入眸中,和那始终未曾退却的坚定一起,竟化为了两颗晨星。
从前我错过一次,这一回,我不会再错了。
话音未落,忽见一道高大身影越过屏风,大步而出,苏夜目中似有无数激荡之色,锋锐的薄唇紧紧抿成一线,想说什么,却又有千言万语无法出口。
原来从到头尾都是他错了,原来最可笑的人竟是他!
分明是他胆小懦弱、自怨自艾,不敢重新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却还要粉饰成他害怕妹妹会再一次将他舍弃。
在她想尽办法挽回时,他在做什么?
在她一次次面对他的冷漠时,他又在做什么?
他明知苏夫人这番威胁的目的,却还要冷眼旁观她在两个珍爱之人间做选择,哪怕明珠最终选择了君哥儿,难道她心里就不会难受吗?
他真是卑鄙透了他的卑鄙,配不上她毫无动摇的勇敢。
珠儿
见状,明珠不免又惊又疑,可听到哥哥终于肯吐出那个熟悉的称呼时,她的眸中还是霎时间点起亮光。
不等苏夜开口,苏夫人已冷笑道:瞧见没有?他一直就躲在屏风后头,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你!
这样的人,难道你指望他能和你一生一世?他不过图一时的刺激,毕竟这兄妹乱。
珠儿,男人转过身,仿佛身后那恶毒的冷嘲热讽根本就不存在,若我向你提亲,你愿意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被选择的那个,可原来从头到尾,他都被人如此珍爱。
明珠的唇动了动,不知不觉,眸中已一片酸涩:我愿意,可
可苏夫人说得没错,他们二人是兄妹,又如何能结为夫妻,如何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唯一的方法,就是他们其中一人隐瞒身份,这一生都不能再以本姓生活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苏夜微微一笑:
从今以后,我就是叶承允,这世间不会再有任何人、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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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元宵过后,京中忽传出一桩喜事,原来竟是那位威名赫赫的英国公叶承允好事将近了。
想这叶承允自打凯旋回京后,多少王公贵戚欲与其结姻,又有多少名门淑贵对他芳心暗许?但他一概都以事业未成,不便成家之由给拒了,听说连太后透出几分要给他说媒的意思,他都无动于衷。
因此叶承允何时成亲,又会娶一个什么样的新娘子,一直是京中众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人说如他这般天下闻名的大英雄,自然要配一个有倾世之才的佳人方才不至辱没了。又有人说以他的功勋,也就只有宫里的公主才可堪匹配,只可惜今上年纪太小,几位长公主又都已降了。
又有人道,才华家世再好,又哪及一绝色?从古至今,英雄配美人才是正道,看叶承允对众多千金贵女不屑一顾,势必是她们还不够美。
众说纷纭间,一日忽听说叶承允要成亲,众人如何不好奇这新娘子是何许人也?谁知一打探,却都大跌眼镜,别说是不是出身豪族,这新娘却是连寒薄人家的女孩儿都不如,竟是当初那参与谋逆的靖宁侯之女,她亲生母亲现如今还是官奴呢!
一时间人皆议论纷纷,都说叶承允是昏了头。
虽说明珠因为大义灭亲反得了朝廷嘉奖,但苏家已然败落,且又有这么一个造反的名声,叶承允娶了他家女儿,岂不是自找麻烦?
更何况明珠被封作女尚书后,又捣鼓起了什么慈幼局,也跟男人一样做起了官儿。想她一个女人,不说以贞静守礼为要,却成日家在外抛头露面,这样的女子又如何是良配?
当下便有一干与叶承允交好的同侪纷纷前去劝说,又有许多事不关己之人看起了笑话,内中有一二眼红叶承允的小人,也有一些从前因被他拒绝结亲面上挂不住的,便四处散播道:
想必是那苏家女美若天仙,叶将军这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否则何以糊涂了?
说不得那苏氏就是个狐媚子妖精转世,从前我就说她大逆不道,身为儿女竟出首告父,这样的人若娶来了,可是要败家破业的!
但不管众人如何议论,叶家依旧在有条不紊地预备着提亲、问名、下聘、请期
先是提亲那日,叶家特请了京中最好的官媒上门,那灿如云霞的绸缎和珠宝辉煌的头面几乎晃花人眼,羊酒果品等物更是堆满了苏家的院子。
其中最教人惊叹的,却是一套以双色玉打造的首饰。
那双色玉因浑然一体、色成青红两面而天下难寻,据说若是寻到指头大小的那么一点,在市面上便可卖到百金之数。而叶家送上的这套首饰竟是用一块人脸大小的双色玉雕琢而成,其中一块龙凤呈祥的玉佩,青者为龙,红者为凤,二者合抱,寓意百年好合,真真是教人又叹又羡。
其后宫中又传出赐婚的圣旨来,钦命叶苏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众人皆知,苏家不过是个破落人家,明珠虽有品级在身,但一个没有实权的女尚书,哪里值得圣上下旨?
这道旨意说白了,就是叶承允特特求来给未婚妻做脸的,虽说他圣宠之隆不比旁人,但天底下又有几个男人肯这样为妻子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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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一时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从前那些冷嘲热讽说叶承允糊涂了的倒少了许多。
盖因众人听闻,当初那些去劝叶承允三思的同侪,真心为他好的听了他的解释倒也罢了,其中却有几个酸腐之辈一再阻拦,甚至还对明珠出言不逊,因而惹恼了叶承允,一个个都倒了大霉。
又有人想到虽说苏家不成器了,可与明珠来往的那些人家,又有哪家是能轻视的?
苏家原本就与庆国公府有亲,庆国公府又连着霍家傅家褚家等好几门勋贵,明珠更是与摄政王妃情同手足,又十分得宫中老太妃的喜爱。
加之她总领慈幼局期间,那些钦慕她为人的,欣赏她才干的,因与她结交感情颇佳的其中亦有不少诰命贵女,都与她来往频密。
是以这门亲事虽看着如有霄壤之别,细细想来,倒也门当户对。其后京中又传起一桩奇闻来,道是叶承允之所以婉拒众多王公贵戚的结姻之意,原来是早已有明珠定了终身。
当初他尚未发迹时便和苏家小姐两情相悦,只因靖宁侯阻扰,他方才只能无奈离京,远走边关。好在那苏夫人却是深明大义的,暗中将女儿许配给叶承允,只等他挣出些许功业来,便好向丈夫陈明其情。
谁知靖宁侯竟一时糊涂,铸下谋逆大错,苏小姐无奈之下只得大义灭亲,苏家也彻底败落了。她因见叶承允如今功成名就,却不肯连累他,拒绝了叶承允的求娶,但叶承允亦是有情有义之人,如何肯轻易放弃?
因而过了大半年,因见他心意之坚,二人方才成就眷属。而当初苏小姐其实已有了叶承允的骨肉,如今破镜重圆,一家团聚,真真是天赐良缘也。
当下众人听闻,无不连连赞叹。
有赞明珠重情重义的,也有赞叶承允不离不弃的,甚至连苏夫人都被赞了一通如此种种,也再无人对这桩婚事置喙,君哥儿顺理成章认回父亲,只是如今要改姓叶了。
想到从此之后,哥哥便再不可能认祖归宗,明珠不免愧疚,因道:
左右都是要有一个人隐瞒身份的,我是女子,又不用常常出现在人前,当初便该由我改名换姓才是。
况且若如此行事,苏夜也不会遭到先前那一番非议。就是现在,因为他有一个反贼岳父,一个官奴岳母,不也有许多人还在背地里看他的笑话?
苏夜却笑道:笨丫头,天下人人皆知我是叶承允,我再忽喇喇地说自己姓苏,岂不更惹人议论?况且你若改姓了,衡儿怎么办?如今这样倒好。
他可以给她和孩子安稳富足的生活,她也不必因为要隐瞒身份和亲友断交。
至于苏夫人,在意识到自己无力改变后,倒也安静了,如今她照旧每日吃斋念佛,只是对苏夜和明珠的恨意愈深了一层。好在家中十几个下人看着他,苏夜又暗中派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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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处,苏夜便故意道:况且我早已被逐出苏家了,那个家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改名换姓,于他来说反倒是新的开始。
咱们以后就将叶家发扬光大,说不得以后还能成个百年望族,岂不更好?
明珠听了,不禁噗嗤一笑,她是何等聪慧?自然知道哥哥是不想她愧疚,方才如此宽解。她想了想,却将眼波一横:
既如此说,我这笨丫头也不值得叶将军多费费神了?到底我也是苏家出来的,将军既说不值得留恋,索性我走了便是。
一面说,还故意作势要起身,却是哎呀一声,腰肢被大手一勾,就跌入了一个火热熟悉的怀抱里,被薄唇含住小嘴吸吮起来。
定了亲,你就是我的人了,还想往哪里走,嗯?
后来因嫌在家的时间少,除了大朝会,他索性便将公务全都移至家中处理。因他如今圣宠正隆,旁人自然不敢置喙,且武将不比文官,并无那么多文书需要区处。
起初几天,还只是借着去苏家看君哥儿的机会趁空与她在一起,到了后来,索性便将他母子接到府中,打的幌子却是内院事多人繁,自己无法照管,左右明珠过不了多久也要嫁进来,不如先熟悉熟悉。
谁知明珠一进了叶府,却是日日被拘在上方中不得出门。
原来自打他兄妹二人心结尽释,互表心意后,苏夜终于不必继续在妹妹面前做出一副冷面将军的模样,却是一改之前的淡漠,没日没夜地缠着她。
好在筹备亲事时,她总算有了可以歇息的空子,及至请期过后,二人的婚礼便定在四月十五大吉之日。
众姊妹自然也都为明珠欢喜,其中有玉姝这般知道他兄妹之事的,也有如蕊娘那般只以为她果真从前与叶承允有一段姻缘,也都真心祝福她。
到了添妆那日,众人齐至苏家,可谓是红飞翠舞,玉动珠摇。
因秦雪如今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只在家中安心养胎,也打发人送了一套极名贵的南珠头面来,众姊妹正说笑间,忽有人急急来回:
姑娘,外头秦大爷打发人进来说,请大奶奶和姑娘们快些家去。老太太因听人回说秦大姑奶奶忽然晕倒了,也跟着晕了,如今家里乱成一团了!
众人闻言,无不大吃一惊。秦雪如今身怀六甲,此时晕倒非同小可,难怪秦母一听说消息便跟着急病了。
当下蕊娘忙带着秦霜秦露辞别明珠,玉姝虽也着急,但她毕竟是已经出嫁的表小姐,且明珠这里也不能一个体己的姊妹都不留,也只能按捺着焦虑,时时派人去打探,不一时便有人来回说:
老太太已醒了,太医说切不可再受惊吓,只是霍家那里还没消息。
一时明珠这边的筵席都散了,秦雪却还是昏迷不醒。玉姝忙打发人去请了宫里最好的几位老太医去霍家,这一番动静,连圣上和太后都惊动了。
霍陵如今正在替朝廷巡边,栉风沐雨,连春节都不曾回来与家人团聚,他怀有身孕的妻子如今却出了事,待他回京述职之时,朝廷又要如何向功臣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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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又流水似的赐下各样珍贵药品补品,还有秦家、摄政王府众亲友纷纷打发人来看视,恨不得将满京的好大夫都给送到霍家,只求秦雪和腹中胎儿平安无事。
谁知一日、两日、三日到了足足第五日,秦雪竟还是昏迷不醒。
众太医脉也诊了,针也扎了,为察秦雪气色,连她的面容都看了,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若说是有疾,可她脉象健旺,并无任何不妥。可若无事,这人又如何会一直醒不过来呢?
众说纷纭间,有人道:莫不是撞客了罢?
听说这镇魇之术,能让人无缘无故或是癫狂发疯,或是一睡不醒。大奶奶的身体向来好得很,如今却都诊不出是何病,依我看,可不就是被人作了法?!
秦母听了,当即命人去各处寺庙道观求神拜佛,又从重金悬赏名医变成了重金悬赏高僧名道。
因如今霍陵不在京中,秦雪又出了事,霍家竟一个正经主子都没有,以至群龙无首,遂又请了霍氏族中一位年老德高的妇人暂且在后宅坐镇,听人说这镇魇之术都需要作法的引子,便命人在家中各处搜寻,一时之间,折腾得霍家愈发混乱不堪。
此时秦雪上房内,一个乌发雪肤的美人儿静静卧于衾中,虽然昏迷了几天几夜,可她面色红润,容颜恬淡,哪里像是重病之人?
玄昭就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握着她纤细的柔荑,只觉滑腻柔软一如往昔,连她眉眼间的温柔都像过去那般。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正和嫂嫂说笑着,二人说到巡边未归的兄长,说到即将出世的小侄子,嫂嫂的脸上不禁流露出思念和期盼来,阳光落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朦胧柔和的轻纱
就在此时,嫂嫂毫无征兆地晕倒了。
玄昭每日都会给她诊脉,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她的身体绝对没有问题,胎儿也一切都好。可她却就此昏睡了过去,一睡便是这么久,若不是有玄昭研制出来的一味奇药和参汤给她吊着命,一个人又能这样不吃不喝地活多久?
他想到兄长离京那天,是如何将他们母子托付给自己的。
他想到自己号称神医,不知医治了多少疑难杂陈,此时却唤不醒挚爱之人。
他想到昏迷之前,嫂嫂的唇边甚至还残留着一丝笑意。那笑静谧似水,她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柔声道:
虽然我心里总是挂念着夫君,但有你陪在我和孩子身边,倒也没那么多不安了。
他留在嫂嫂身边,究竟都保护了她什么?!
他怎么对得起大哥,对得起嫂嫂,也对不起自己!
一念及此,玄昭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已不知不觉紧握成拳,指甲都深深陷进了皮肉里。而他握着秦雪纤手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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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帘子一响,一个丫头端着铜盆进来道:
二爷,奴婢来给奶奶擦身了。
玄昭微微抬眸,见是一个眼熟的丫鬟,好像是嫂嫂身边贴身伺候,叫什么青杏的。他因听秦雪告诉过他,这丫头也知他们三人之事。
兄弟共妻、叔嫂私通,乃世所不容的乱伦之举,既然嫂嫂肯告诉这丫头,足以说明她极得嫂嫂信任,玄昭因而也不瞒她,点一点头,淡淡道:
我来罢。
说着,便接过青杏手中的巾帕,浸了温水后又轻轻拧干,俯身先给秦雪净起了面。
青杏站在一旁,见状眸光微闪,口中忙柔柔劝道:
二爷也累了大半日了,还是让奴婢来罢。听说昨儿晚上二爷房里的灯烛亮了一整夜,这样劳乏,身子如何撑得住?
虽说奶奶病着,二爷焦心也是有的,可也要为自己想想才是。否则若奶奶病好了,二爷却又病了,奶奶知道了岂不更加伤心伤身?
如此一番话,可谓是贤惠得体、温柔小意,谁听了不要多看她两眼?
若是玄昭抬头的话,便会发现青杏虽然只穿着半旧的青缎掐牙背心,月白绫子裙,但头上脸上都精心妆饰过,因穿得素净,反倒愈发显出了俏生生的好模样。
兼之声音柔婉,举止殷勤,那俏丽之中又生出一股风流之态来,奈何玄昭一心只在秦雪身上,别说细细观察品度了,却是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只道:
无妨,你下去罢,这里不需人伺候。
青杏听了,顿时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得依言退出。
走至门边时,只见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还在忙前忙后着,给秦雪净面、梳头、擦身其细心周全,连她们这些丫头都及不上,一时恨意更甚。
凭什么那个荡妇能得到这样两个男人如珍似宝地呵护。若只大爷一个人也就罢了,连二爷也是如此天上有地下无的男子。
当初她连脸都开了,人人都知道她要做姨娘了,却还是被霍陵从房里赶了出来。如今她又对玄昭几番勾引,依旧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她汲汲营营都得不到的东西,偏那个荡妇轻而易举就有了,那荡妇有什么好的!
好在老天有眼打起帘子时,青杏一回头,瞥见床上那个昏睡不醒的身影,眸中登时掠过得意之色。
这荡妇现在昏过去了,虽然没死,恐怕也再醒不过来了。毕竟这样人事不知地一直躺着,她肚子里又还有孩子,虽有各样珍贵药材吊命,等到孩子要生了,她还不醒,那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此处,青杏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待出了门,立时便有几个媳妇上来回事,人人脸上皆是巴结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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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原来因秦雪昏迷不能理事,家里几个大管事虽在玄昭的示意下请了族中一位老妯娌来帮着管家,这位太太却也是等闲不开口的。
但凡家中有事需要区处,她必要叫人先去问过秦雪身边的人,而青杏从前就帮着秦雪协理家事,又是她身边第一等的心腹,如此身份地位便水涨船高,如今竟成了后院实际的当家人了。
当下便见青杏在一大群婆子丫头的围随下来至花厅上,虽极力谦逊,可那脸上的骄矜却是压都压不住,正说了几件事,忽有人来回:
秦二姑娘来了!
青杏忙道:快去请峰三太太来。又忙忙地命人上茶看座,做出一副忠心耿耿又得体周到的好丫头模样。
不一时,只见一个窈窕袅娜的丽人款款而来。外罩一领白色滚银鼠毛雪裘,下穿着一件僧衣,一头如瀑青丝半挽半垂,只用白玉簪簪住。浑身上下,除了那点漆似的眸子,竟无一点二色,愈衬她飘飘然若仙,丝毫未见人间烟火之气。
此人自然便是如今在寺庙带发修行的秦霜了,因皈依佛门,如今法号妙音。
虽说她皈依是假,不过只为不惹人非议地与傅寒江和离方才出此下策,但许是在佛门熏陶久了,如今她行动举止却是越发出尘,一进了这屋子,便将满屋珠围翠绕的丫头全压了下去。
青杏见状,心内越加嫉恨,怎么他们秦家的女人就这般好命呢?
秦雪那个荡妇就不说了,这秦霜分明是个已经嫁过一遭的弃妇,就该老老实实地吃斋念佛无人问津才是,谁知她做了尼姑,反倒更受人追捧了。
听说因她经常做善事,不少人家都给她点了长明灯。又有人说她是受了菩萨点化的,福缘深厚,带发修行毕竟不是出家,有朝一日她若是离了空门,能娶上这样一个有佛缘的媳妇,岂不也是好事?
因此秦霜如今虽还在寺中,竟是有不少人家已经悄悄去秦家打探,透出相看的意思,其中不乏公侯豪族。
如此一个残花败柳,怎么倒成了香饽饽?青杏越想便越恨得不行,偏面上丝毫不露出,反倒因为她是秦雪的陪嫁丫头,对秦霜更加殷勤亲热。
一时秦霜起身去看了一回姐姐,因见秦雪比起前两日来丝毫也没有起色,心中不免忧虑。
如今家里还瞒着秦母,只说秦雪已好了,不敢教老人家知道实情,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届时若等到临盆时秦雪还不醒,岂不是一尸两命?
一念及此,那眼圈儿也红了,青杏忙道:
姑娘快别伤心,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无事的。奶奶这病得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只是昏睡,性命却无碍,正是菩萨保佑之故。
当下又劝慰了几句,秦霜便登车告辞,扶着丹梅的手上车时,只见她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皓腕,腕上不知为何却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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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道:姑娘腕上怎么像是有伤?
秦霜耳上一热,忙笑道:想必是昨儿取梅花上的雪时不小心教树枝刮到了,我倒不曾留意。
一面说,众婆子已上来放下车帘,小厮们将车抬出二门,又驾上马,马车便辘轳而去。
车厢之内,丹梅不禁叹道:二爷也太不知节制了,如何连姑娘的手腕上弄的都是
原来那红痕哪里是什么伤?竟是傅重洲舔吻过后留下的。
除了丹梅,众人怕是想破脑袋也料不到,他们眼中绝世出尘的妙音法师,那一身圣洁朴素的僧袍之下,却是遍布吻痕。
原来自打秦霜带发修行住进寺庙后,旁人看着她是脱离尘缘俗世了,孰不知她独身一人住着,身边只几个伺候的丫头婆子,却更方便了某个常常来一亲芳泽的男人。
起初秦霜自是推拒的,虽说他二人早已心心相印,只等过个一年半载地自己从庙里出来了便成亲,可如今她还是堂堂妙音法师呢。
况且这佛门净地,如何能行那等那等淫秽之事?虽说她并未出家,可对佛祖菩萨也还有着敬畏之心,自然不肯亵渎了脚下这方清净地。
奈何傅重洲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
自打他和兄长去秦家上门请罪,得知了内情的二老爷当天就把秦霜接回了娘家,他连嫂嫂的面都见不着,更不用说与她亲热了。
好容易等到秦霜住进了寺庙,因此处是座尼姑庵,他一个男客自然不好经常上门的,只得趁夜深人静翻窗进来,到了此时,偏嫂嫂还不肯亲近他,说什么佛门之地不得放肆,难不成她还真准备皈依了?
当下傅重洲便使出了十分的手段,先是故意道:
嫂嫂如今已经和大哥和离了,却还是不肯理我,想必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低头时,又看向自己,一面说还一面唉声叹气:
只是不理我也就罢了,连你也不肯理了。你虽生得丑,却也强壮,从前嫂嫂是最疼你的,怎么如今你倒不中用了呢?
秦霜原本只装看不见他,听了这话,也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啐道:
谁,谁疼他了,我才她才不喜欢这丑东西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只见他施施然一挑眉:我可不就是个贼?还是个采花贼。
听说这庙里有个绝色的小尼姑,我特来长长见识。今日一见,才发现不仅生得美,还六根不净,你说是不是,小尼姑?
原本秦霜并未出家,是算不得尼姑的,可此时听到这两个代表出家人的字从男人唇间吐出来,虽然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竟骤然带上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她不禁脸上一红,道:我,我又不是尼姑
傅重洲笑了笑:既不是尼姑,我怎么听说你法号叫妙音呢?妙音小师父,瞧瞧你身上穿的这是什么?
僧衣僧袍、僧鞋僧袜,一头如云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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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这日起,傅重洲便每晚都宿在了尼庵的禅房之中。
傅家的一干下人只知主子一入了夜便不见影踪,还以为是锦衣卫有何等机要之事,却哪里想到他竟是去那佛门净地去了?
每日和庵中的女尼住持谈佛说法时,她面上虽是一副温婉出尘的模样,心里却又羞耻,又有一种不敢对人言明的兴奋。都怪那个,那个坏蛋她已经被他弄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姊妹们都说她自打在此修行,却是生得越来越美,越发超逸,想必是受佛法熏陶之故。
谁知就在二人如胶似漆之际,秦雪出了事。她们姊妹三人打小儿便亲密无间,及至后来秦雪嫁了,对两个妹妹依旧是关爱有加。
如今姐姐昏迷在床上生死未仆,秦霜又哪来的心思与男人亲昵?傅重洲也体谅她,每晚只是抱她在怀里阖目安睡,又劝道:
你放心,如今天底下最好的医生就在霍家,你姐夫虽不在京中,但玄昭也不会看着长嫂和侄儿出事的。
想了想,又道:我自进了锦衣卫,也见过不少奇事,魇镇之术虚无缥缈,姑且不论,依我看,你姐姐目今的光景,若不是病,就只能是毒。
秦霜一怔,忙追问道:毒?
傅重洲点了点头:天下之大,各样奇诡难防的毒药难以尽述。也是因为锦衣卫精通此道,他方才有所涉猎。
但即便是傅重洲也想不出来秦雪若是中毒,又是身中何毒。况且她若是中毒,却有一个说不通的地方
大凡下毒,自然是要置人于死地,即便不至于此,也要么是将人毒哑毒残。可秦雪如今看来只不过像是睡着了,身体不仅没有任何损伤,且还康健得很。若不是因为她怀有身孕,一旦临盆时还不醒来就会一尸两命,这毒药于普通人来说,也太过于鸡肋了。
以玄昭的医术,恐怕也早已想到毒药上去了。只是一则他查不出秦雪有中毒的迹象,二则也是因此之故,方才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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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当下秦霜听傅重洲细细解释了一遍,不由眼前一亮,喜道:
既然你说锦衣卫于毒理一道上掌握颇多,那
傅重洲不等她说完,勾起唇角:要我帮忙自是可以,不过我是不是也要有点报酬?
其实他早已与玄昭联络过了,言道但有所求,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时不过是故意逗一逗小嫂嫂罢了,且他看秦霜这么多日都愁眉不展,心中疼惜,自然要想着法儿转移她的注意力。
秦霜听了,不禁脸上一红,暗啐这人果然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事。
可此时她心里一动,自然也想起自己多日不曾被男人疼爱了。
当下傅重洲便道:嫂嫂可想好了?若报酬给的我不满意,此事我也是不会插手的。
美人忙小声道:[那,那随你如何就是
……
偏她独身一人在庵中,众姊妹亲友本就多有不放心之处,一听说她病了,纷纷打发人来看视,甚至还担心她会不会也像秦雪那样,闹得秦霜又羞又愧。
展眼进了四月,却是明珠的婚期终于到了。
成亲那日,满京中可谓万人空巷,因人人都想一睹英国公迎亲的风采,苏夜甚至出动了帐下将士方才维持住了秩序。
筵席之上,众姊妹自也十分欢喜。只是想到秦雪如今还昏睡着,连病因是什么都未查明,那欣喜中不免又添忧虑。
因霍陵不在京中,秦雪又出了事,霍家便只有那位如今暂代管家之权的峰三太太来了。玄昭只埋首在书房中夜以继日地研究秦雪究竟身中何毒,虽有傅重洲援手,奈何因秦雪身上全无中毒迹象,进展十分艰难。
眼看着她昏睡的时间已超过一个月,虽有种种珍贵药材吊着命,却还是一日日地虚弱了下去。玄昭心急如焚,犹豫再三,还是写信给了在外巡边的兄长。
却说那日原本晴朗无云,到的黄昏之际,忽的下起大雨来。
豆大的雨点刷啦啦地砸在地上,四下里但见急雨如箭,天地间唯有茫茫一色。霍府门口原挂着栲栳大的几对明角灯,暴雨之中,竟连那灯都被浇熄了。管事的忙命几个小厮披了油衣出去将灯重新点亮,夜色之中,忽听的一阵蹄声破雨而来,马蹄重重落下,竟溅起数尺高的水花!
众人见状,忙不迭地扔了灯笼四散躲开,呼啸间,那一人一骑已如闪电般掠过,径直闯入大门,直往内院去了。
好半晌,方才有小厮惊魂未定地道:才刚那是大爷?
除了霍陵,恐怕也无人敢这样纵马直入,不过大爷不是在西北吗?
因为秦雪昏睡不醒一事,众人也商讨过究竟该不该知会霍陵,最后还是玄昭拍板道:
大哥有要务在身,若非无法可想,能不用家中之事扰他便不用。嫂嫂这病或许过一两日就好了,如今还是静观其变为上。
因此秦雪昏迷月余,霍陵竟一无所知,但眼看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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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陵还记得接到信的那日,他心中焦急悔恨,只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到妻子身边。当下他忙写信请求朝廷准允自己告假,又向镇守西北的靖北将军陈明其情,不及等候朝廷批复,便夤夜回京,一刻不停。
一路上他跑死的大宛马就有七八匹,每到一处驿站,若不是十分支撑不住,绝不会停下休息,只换了马掌补充干粮后便立刻上路。
好在越往南行,气候便越温暖,远不似在西北那边,即便到了四月里,依旧偶有风雪。但十来日的餐风饮露还是让他形容憔悴,面上胡茬点点,若不是相熟之人,几乎认不出他来。
暴雨之中疾驰,更让他浑身都湿透了。寒气不断地从衣物缝隙里直灌进来,浸满了水的布料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当霍陵翻身下马时,一众丫头婆子俱是惊骇莫名,大气也不敢出。
奶奶呢?他哑声开口道。
长时间没有说话,此时他的声音便如砂砾摩擦一般,那一双眼睛黑沉如墨,遍布骇人的血丝。
丫头方答了一句里间床上,话音未落,高大的身影已疾冲进去。待冲至帘栊前,他忽然又猛地刹住,悄无声息地揭起帘子,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仿佛怕惊醒床上那人,又好像不敢面对一般,停在了床边。
她果然还在睡着。
容颜恬淡,唇边似乎还挂着一抹淡笑,那温柔美丽的眉眼教霍陵眼眶一热,连忙死死捏住拳头,硬生生地将突涌而上的酸意压了回去。
他无声地在床边坐下,抬手轻轻抚摸着秦雪拖在枕畔的一把青丝。
她有一头极好极厚的乌鸦鸦长发,触手之时,只觉如丝缎一般柔滑,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黑亮的缎子竟也开始干涩枯萎了。
心头一恸,霍陵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抚触起来,只是力道比方才更要轻柔到了十分。
回来的路上,他本以为自己有千言万语,他想告诉她,自己来迟了,他想向她道歉,是他没有护好她。
可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不是不想,只因为没有人可以倾听他的话。
却说这边玄昭的书房内,只见房中的桌案、箱柜四处都点着灯烛,照得整间屋子亮如白昼,也照亮了满地上铺着的书本纸页。
那些纸上有的写着一些潦草的字迹,有的则画着穴位图和一些草药图案,玄昭就随意坐在满地纸张间,时不时刷刷刷下笔如风,时不时又神情空茫地呆滞着,不知他究竟在思索些什么。
自打秦雪昏迷后,除了每日去房中看她的那小半个时辰,他就这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翻阅了无数的典籍病案,誓要找出秦雪昏迷的原因。
每一天,这间屋子里的灯烛都彻夜不熄,渴了他就随意抓起茶壶喝一口,饿了也不叫人,直到丫头们到了时辰来送饭,他方才能感觉到腹中饥鸣如雷。
就在这三十来日里,他迅速地消瘦了下去,眼窝凹陷,烛火之下,一双眼睛愈发黯沉。衣摆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大团墨汁,玄昭也浑不在意,正在奋笔疾书时,忽然,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
二爷,大爷才刚回来了,请二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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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家中众人都知玄昭性情温和,虽看着清清冷冷的,实则是个极好脾气的人,但那次他发怒的景象却是教人久久难忘,从那之后,便再不敢有人擅入了。
只是丫头在门外站了半晌,却一直没听到回应,她犹豫片刻,又稍稍抬高声音,道:
二爷,大爷请二爷过去,有事与二爷商议。
可屋中依旧寂然无声,仿佛根本没有人在,丫头心中狐疑,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揭起帘子,朝屋内悄悄一瞥,只见玄昭席地而坐,手中握着一杆紫毫,笔尖上的墨汁一滴一滴落在纸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喃喃自语,瞳孔急促地收缩,只见他脸上的神情飞速变换,一忽儿是惊,一忽儿是疑,一忽儿又是犹豫。
突然,他猛地将笔杆一摔,立起身来,喜道: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种毒,原来是这个原因原来如此!!!
丫头登时被吓了一跳,慌不迭地就要放下帘子,他的目光已经电射一般投了过来:你方才说什么?
奴,奴婢说,大爷回来了,请二爷过去
玄昭亦是大吃一惊,他早已料到兄长必会赶回来,但没想到竟这么快,当下愈发喜不自胜,不等那丫头再说,已经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他终于,终于弄清楚嫂嫂身上的毒了!
是的,秦雪确实是中了毒,而且那毒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的奇毒。
一直以来,因为秦雪毫无中毒的迹象,且又是没有任何征兆便突然昏睡不醒,众人都以为是某种奇诡之物导致的,所以玄昭绞尽脑汁,翻遍医典,且又写信求教众多师门同道,甚至预备亲身去南疆一趟,只为一解此谜。
如今豁然开朗之际,方才明白自己陷入了一叶障目的怪圈。
他只想着将那毒往诡异的方向推测,却忽略了一件极要紧的事,那就是秦雪还怀着身孕。
她的腹中还有霍陵的孩子,而所有霍家人打从一生下来,血脉中便有灵犀引的毒性。
所以不是那种毒诡异,甚至秦雪所中之毒的效果根本就不是致人昏睡。只因毒药融入她的血液之中,自然也被胎儿吸收,接触到了胎儿体内的灵犀引。两相结合,便导致毒药发生异变,最终秦雪方才一睡月余。
如今总算好了,他已经知道毒药是什么,对症下药便是。想到此处,玄昭的步子愈发快了,根本顾不上外间依旧是暴雨如注,伞也不打一把,径直奔入上房。
上房众人忽又见一个湿淋淋的人冲了进来,与霍陵一模一样的相貌,面上也是胡子拉碴,只是比霍陵清瘦许多。
众人不免又吓了一跳,待看清是玄昭后,他已满脸喜色地掀帘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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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查。
话未说完,玄昭忽然看见了床边的光景,他忙将脚步猛然刹住,悄无声息地,慢慢走到床边。
只见霍陵已不知什么时候倦极睡去,半边身子压着床沿,双腿却半跪在脚踏上。他的手里,还轻轻握着一只白皙柔荑,即便睡梦中也不曾放开。
玄昭静静地站在原处,唇边带着一抹笑,片刻后,他也半跪下来,将手覆在了秦雪的手背上。
不出几日,众亲友便都知道秦雪原来是中了毒。好在玄昭已查明毒因,以他的医术,解毒成功不过是早晚的事。
众人闻知,自是欢喜不已,却也不免疑惑起来
秦雪素来与人为善,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上哪去与人结怨?且这般深仇大恨,竟到了要毒害她的地步。
况且似霍家这般门第,秦雪身边又围随着众多丫头婆子,纵使有人有心毒害,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手的,因此霍陵和玄昭兄弟商议了一回,都觉得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与下毒之人结仇的不是秦雪,可能是霍陵或者玄昭,因他二人不好下手,方才转而对付秦雪。
更有甚者,因为霍陵原本在外巡边,身负重责,若他得知远在京城的爱妻和尚未出世的孩子危在旦夕,会不会不顾职责擅自回京,会不会因此惹怒圣上?
而且霍陵也确实如此为之了,好在朝廷体恤他,只罚了他三个月的月俸,并未多加苛责。
但若事实真是如此,恐怕就是有人暗中潜入给秦雪下毒,或者买通家贼也未可知。
至于其二,那便是下毒之人确实针对的就是秦雪,能与她结怨的,他兄弟二人思来想去,也只有家里那些因为办事不力被她责罚过的下人了。
因而霍陵一面请托傅重洲借助锦衣卫之力调查,一面将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细细筛了一遍。
这一查可不得了,方查出不少奴仗主势、亏空贪污之事,霍陵忙将那些下人打的打、卖的卖,整个霍家倒是为之一清,但本意原是调查是否有人被买通了给秦雪下毒,偏偏一无所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当此时,玄昭那边却也遇到了难题。
原来秦雪所中之毒虽不难解,可她体内的毒药已与灵犀引结合,这毒原本的效果是致人流胎,如今却让她昏睡不醒,显然毒性已变,便不可再以平常视之。
玄昭精研解药,确定对人无害后,方才敢给她服了一剂,奈何服药过后,秦雪却并未醒转,反倒是脉象竟开始紊乱起来。
玄昭见状,不免又惊又悔,虽然他早料到灵犀引不可小觑,否则也不能害了霍家这么多代人。
但在此之前,每一任霍家主母怀孕时,腹中身带毒性的胎儿都并未影响到母亲。或许是秦雪中了毒,阴差阳错之下灵犀引才被引动,难道如今,他要先研制出灵犀引的解药不成?
虽说解药他已经有了眉目,可还差一味最关键的药引不能确认。若是一着不慎,恐怕就要一尸两命。
当下兄弟二人才轻松了没几天的心又都沉了下去,眼看着秦雪一日比一日虚弱,肚腹却一日比一日隆起,有时霍陵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还能感觉到腹中那个小小生命的勃动。
他似乎在翻身,在踢蹬,他想必是个活泼的小家伙偏偏天意弄人,竟要害了他的亲生母亲。
这晚霍陵想了一夜,次日早起,便寻到玄昭道:我有事和你商议。
玄昭一怔,道:巧了,我也有件事,大哥先说罢。
霍陵顿了顿,道:我知道你如今只差一味药引便可得了解药,但若是不能确认无疑,断断不能用在雪儿身上。
灵犀引早已失传了,天底下身中此毒的也没有多少人,雪儿腹中的孩子算一个,你算一个,我也算一个。
说到此处,玄昭早已是心头一动,恍然明白了霍陵打算跟他商议什么,不及开口,霍陵便沉声道:
你就用药,在我身上试验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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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玄昭竟不知自己是该苦笑,还是该为他们兄弟二人的默契欣喜。虽然他早已接受了三人同行的命运,但不过是告诉自己不要怨恨罢了。
如今忽然觉得,这天底下还有一个人与自己一般爱她重逾生命,或许也是幸事。
大哥,他抬起头,我想跟大哥说的就是此事,我已经在自己身上试过了。
霍陵闻言,顿时大惊,忙道:胡闹!你怎么也不跟我商议?!
玄昭笑道:若我商议了,大哥会同意吗?
他们都愿意为了秦雪牺牲自己,却也不愿为此而伤害彼此。
霍陵闻言,不禁语塞,顿了顿,还是道:无论如何,我是做兄长的,就算有事也该我来扛。
可大哥是嫂嫂的夫君,若大哥出了事,即便嫂嫂痊愈,又教嫂嫂如何面对?
说到此处,他的眸光极快地黯淡了一下,快到根本没有人能看清,忽听霍陵沉声道:
我是她的夫君,但你也是她挚爱之人,若你出了事,又教她如何面对?
玄昭浑身一震,只见霍陵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对她来说也和我一样的重要,以后不要再一个人了。
这日之后,兄弟二人商议出了一个法子,便由二人轮流试药,直到试到正确的那一味药引为止。与此同时,调查下毒之人一事还是没有头绪,甚至于连秦雪是如何中毒、何时中毒都查不出来。既是这般毫无行迹,却也愈发坐实了霍陵的推测
此事必是家贼所为,且定然是一个能在秦雪身边贴身服侍,有许多机会悄无声息下毒的人。
当下他便将上房内一众丫头婆子尽数拿来,道:
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一人就是那个贼,如今既查不出究竟是谁,索性一道打杀了,一样可消我心头之恨!
众人闻言,无不又惊又惧,纷纷哭求喊冤,霍陵却不为所动,命人将她们全数关进柴房里,只等过几日发落。
一时府中不免人心惶惶,骇异非常。
都想到霍陵虽不苟言笑,但向来都是怜贫惜弱,从不苛待下人的,更不用说他在妻子面前的温柔体贴,与如今这一番残酷手段对比,又是何等教人惊心?
究竟他也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过的,手中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只不过这份冷酷,他不愿教秦雪知道罢了。
玄昭闻知,却也是心中不安,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劝兄长:
我知道大哥恼恨那下毒之人,但除了他,旁人都是无辜的,就是要追究她们的失职,也不该行此酷烈之事。
且那些丫头婆子都是嫂嫂信任亲近之人,待嫂嫂痊愈,却听说大哥将她们都打杀了,岂不生气伤心?还请大哥千万三思。
霍陵此时正在批复公文,闻言连手中的湘管都没停上一分,只淡淡道:
我知道了,你这段时日辛苦了,早些歇息罢。
说罢吩咐婆子:送二爷出去。
玄昭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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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抓的丫头婆子都是霍家的家生子又或秦雪的陪房,一家子上上下下也都在霍家服侍,此时听说连二爷都劝不动,便知再无转圜之机,纷纷哭天抢地,有些家中连后事都已备好了。
谁知过了几日,霍陵道:
你们服侍了奶奶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念在奶奶的份上,给你们一个机会。
如今谁要是能揭发出那个下毒之人,我就免谁不死,否则即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此言一出,众人莫不惊喜。
原本之前只等着闭眼就死了,如今忽然听说还有一线生机,便似那绝望之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纷纷绞尽脑汁,努力回想旁人有没有可供揭发的可疑之处。
譬如哪个小丫头因为做错事被秦雪责骂过,定然对秦雪怀恨在心,所以下毒。
譬如哪个婆子原本家中精穷,忽然出手阔绰起来,必是她被人用钱财买通了,对秦雪暗下毒手。
譬如哪个丫头三天两头总爱往厨房跑,和厨房里的一众人关系最好。这下毒最方便的法子不就是下在饭菜里?所以下毒之人必是她。
到最后种种稀奇古怪的证据都冒了出来,就连有几个碎嘴的婆子总爱聚在一起闲磕牙,便有人信誓旦旦地揭发她们,说她们是在一起商讨如何暗害主子,下毒的原来竟是个团伙。
玄昭听闻,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他不信霍陵不明白,这种所谓的相互揭发,又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这些人能想出来的可疑之处,他们早已暗中调查过,如今这般,不过是徒然浪费时间。
无奈他虽又劝过兄长几次,霍陵全都充耳不闻。
反倒愈发煞有介事地,每每有人说自己要上告揭发,便将人带到书房中仔细倾听,还命人详细记录下来。
这般一片混乱,不止是家中众人多有微词,就连众亲友风闻后,都纷纷写信来询问劝说。
二太太因道:恐怕是姑爷为了雪丫头思虑太甚,连自己的身子都弄坏了,如今这个样子,教人怎能不忧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众人闻言,莫不称是,看霍陵如今的举动,说是近乎癫狂都不为过。
就连京中都开始有传闻,说魏国公因为忧心爱妻之病,连自己都急糊涂了,说不定都疯了,就在此时,霍陵忽然宣布道:
我已知下毒之人是谁。
当下他便拿出这段时日收集到的厚厚一叠证据,道:
虽说那人做得隐蔽,但这么多人与她朝夕相处,总有她顾虑不到的疏漏。所以我才命你们相互揭发,将所有可疑之处放在一起,自然便能知道家贼是谁。
当下众人听了,不由有恍然大悟之感,方才明白之前霍陵反常的举动究竟是为何。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只听霍陵又道:除了那人以外,旁人都是无辜的,你们的失职之责,留待日后再追究。
只是我没想到竟是她下的毒,我和你们奶奶都对她信任非常,万没料到她竟是这般狼心狗肺。看在你们奶奶的份上,我可以再给她一个机会,只要今晚她肯主动认罪,我免她一死,否则挫骨扬灰!
说罢,便命一众被索拿了十来天的丫头婆子各自散去,又许她们可以暂且家去住几日。
众人闻言,莫不感恩戴德,又都有劫后余生之感,只想着到底是大爷英明,虽说日后还是要被责罚,到底性命保住了。
一时这消息飞速传了出去,京中众百姓闻知,亦是啧啧称奇。
都道霍陵抽丝剥茧,洞若观火,如今总算将内贼拿住,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奇事了。
是夜,霍府中一扫前段时日的混乱颓丧,灯火通明,语笑喧阗。
今晚又是个大晴日,只见当空一轮满月,照彻四方。霍府西北角处有一扇角门,是供下人出入走动的,此时还未关锁,两个看门的小厮正在下房内说笑,烛火将两个晃动的影子映在窗纱上,忽有一道身影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边。
只见他手里紧攥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先警惕地四下一望,确定那两个小厮还在谈笑,毫无所觉后,方才将手放在门扇上,使力往外一推
果然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我就知道你会沉不住气。
那人大吃一惊,哐当一声,包袱落在地上,露出里头的钗环银钱。只见霍陵从花树后现出身形,身后跟着一大堆小厮婆子,显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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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当下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拥而上,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已经飞扑上去将她制住,直拖到了霍陵面前。
火把照耀之下,只见这人满面惊慌,目露绝望之色,再看她一张容长脸儿,颇有几分俏丽,不是秦雪的贴身大丫鬟青杏,还能是谁?
霍陵见状,心中已是恨之欲狂,恨不能当场将青杏扒皮抽筋,他冷冷地看了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一眼,道:
捆起来!从今晚开始,不给她吃饭喝水,活活饿死她!
青杏一颤,忙哭求道:大爷!求大爷开恩!
奴婢不知大爷为何要如此对奴婢,奴婢今晚是事出有因,求大爷听奴婢解……
话犹未完,已经被一个婆子一巴掌扇在了脸上,扇得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那婆子冷笑道:小蹄子,还想狡辩呢?我告诉你,今晚这个局,就是大爷特特设的!
原来从霍陵将上房内所有丫头婆子索拿起来的那天起,他就在做一个局。
先是用一律打杀这个残酷的命令来乱了众人的心智,让她们慌乱绝望,随后又故意等了几天,方才宣布出相互揭发就可保命一事,为了求生,众人自是拼了命地帮他寻找下毒之人。
但到了此时,他依旧只是在故布疑阵。
正如玄昭所想,这些人口中所谓的证据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就算真有什么可疑,他也早已暗中调查了,何至于等到此时?
她们求见霍陵时不过只是在彼此攻讦,只为保全自己的性命罢了,但关键是,这件事霍陵知道,旁人却不知道。
他故意将此事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就是为了让那个下毒之人认为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想从中找出罪魁祸首,他也可以找出罪魁祸首
最后他再告诉众人,自己已经知道了下毒之人是谁,此时那人必然慌乱不已
哪怕之前她很肯定自己下毒时没有疏漏,如今在众人都认为霍陵已找到真凶的情况下,自然会忍不住自我怀疑。
霍陵又故意给众人留了一晚上的时间,其实就是在给那人一个逃跑的机会。
此人在霍陵初次要将所有人一概打杀时依旧不肯出来认罪,便知是个心狠手辣不见棺材心不死的人,因此即便霍陵说了可以免她一死,她也是绝对不会露面的。
而她又害怕事情暴露,又不肯老实认罪,自然只能趁夜逃跑。府中这一处角门,是最晚关锁的地方,在此处设下天罗地网,她插翅难飞。
一时青杏已经被两个婆子架起,披头散发地拖进了柴房。
青杏犹自挣扎喊冤,口中只哭求道:大爷,我冤枉!奴婢冤枉!
霍陵却是看都懒怠看她一眼,早已带人走了,其中一个婆子一脚踢在她的膝弯上,踢得她跪扑在地,道:
还做这副妖调样儿给谁看呢?你看大爷信不信你的花言巧语?
冤枉?既是冤枉的,你深更半夜卷包袱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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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婆子道:老姐姐,你还跟她啰嗦什么?这样狼心狗肺没良心的东西,就该乱棍打死了!
你瞧瞧她,还是奶奶的陪嫁丫鬟呢,听说也是打小儿一道长大的,奶奶待她比亲姊妹也不差什么。这样的恩典,她不思回报,竟还毒害奶奶,天底下竟有这般蛇蝎之人,啧啧,我也算是开了眼。
一时二人又议论了一回,将青杏用麻绳牢牢捆在柱子上,又堵住她的嘴,不许她喊叫。
青杏挣扎也挣扎不得,哭求又无人听,越想越是心灰,听到那两个婆子的讥嘲,只心中暗恨,怎么自己当初没买一剂砒霜,直接把那荡妇毒死呢?
原来秦雪身中之毒果然是她暗中所下,事情的起因,不过是秦雪给霍陵纳妾,最终夫妻二人和好解开心结,青杏这个准姨娘又重新做回丫鬟一事。
打那之后,青杏就怀恨在心,只觉得秦雪有意羞辱她,不仅让她颜面无存,遭人耻笑,且从此之后,就断了再做霍陵姨娘的富贵路了。
她自己却不想想,起初原本就是她撺掇秦雪给霍陵纳妾,差点害得他们夫妻失和。
之后秦雪因觉愧对她,对她更比从前好到了十分,那些好衣裳好首饰赏了不知有多少,她从秦雪这里得到的银钱,早已足够一户普通人家过上一辈子,她却犹还不知足,反倒怨恨秦雪。
其后她因恨生嫉,越是见秦雪与霍陵夫妻恩爱,越是怨怼不已,此时秦雪查出有孕,这青杏心里便活泛起来。
在她看来,秦雪嫁入霍家这么多年,始终不曾生育,如今好容易才有了胎,想必是秦雪不能生。因此这个孩子对秦雪来说必然十分要紧,若是这孩子掉了呢?
流胎伤身,说不定从此以后秦雪便再不能生育,即便事情没能如此发展,让那荡妇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因此青杏便暗中寻访,几番辗转,寻到了一种可以使女子流产的毒药。之所以不用那些桂枝五行草之类的寻常药材,是怕人觉察出来。
她是秦雪的贴身丫鬟,又十分得秦雪信任,只需随意寻一个机会将毒药放进秦雪的茶水或饭食中,秦雪腹中胎儿便会一命呜呼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当下青杏便耐心等待时机,她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竟硬生生地等到霍陵离京数月之后方才动手。谁知那药一被秦雪服下,她却直接昏迷了,不仅如此,且还一睡不醒,偏身体又没有任何要落胎的征兆。
此时青杏也着了慌,原本她的计划是趁秦雪滑胎之际处理自己留下来的首尾,此时突生如此变故,也教她手足无措。
好在起初众人只以为秦雪是病,从未怀疑到她身上,及至后来玄昭肯定秦雪中了毒,她也早将自己留下的蛛丝马迹清扫干净,谁也疑不到她。
想到此处,青杏不禁又恨又悔。
所悔者,却不是自己不该恩将仇报,而是悔她没有看出霍陵是在故布疑阵,否则怎么会被当场抓住?
她思及自己到底不是要害秦雪性命,或许等那女人醒来时,自己还能求求情?毕竟那女人耳根子软得很,自己只要表现得可怜一些,再拿出些主仆情分的话来说,就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或许可保得一条命。
当下不免真心实意地祈祷起秦雪能快些痊愈,只是她这番写满了功利卑鄙的打算委实教人唾弃。
且说霍陵这边,却是铁了心地要将青杏折磨死。
他深知秦雪对青杏有多信任亲近,这样的真心,却换来如此恶毒的背叛,若是秦雪知道此事,还不知该有多伤心。因此他势必要让那贱妇尝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便连玄昭这个出家人,得知他的处置后也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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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奶奶向来与人为善,且十分信重她,如此还养不熟这头白眼狼,她今日有此下场,也是活该!
当下连青杏在秦家的亲族也都受到了牵连,她因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叔叔还在秦家,如今一家子都被撵到了庄子上。
青杏之叔无故受累,自然恨骂不已,当即便把青杏逐出家门,只说她死了也别指望有人来给她收尸。
青杏便这般一日日地熬着,五六日水米未进后,便饿得涕泪横流,恨不得拿头撞墙,一死了之。霍陵此时便吩咐人,每日只给她一口水,一点子饭。
既不让她饿死,但也绝不会让她吃饱。
想这饿极了的人,连树皮灰土都吃,如今偏用那么一点点的食物来引逗她,愈发勾起那种要将人逼疯的饥饿,怎能不教人生不如死。
青杏此时终于知道了后悔,却也为时晚矣。她身上的衣衫因为挣扎早已磨得破破烂烂,指甲断成一截一截,手上全都是抠挖出来的血渍,蓬头垢面,形容枯槁,似乞丐又似疯子,总之已是不成人形。
那几个看守她的婆子见了,虽拍手称快的同时,却也暗自胆寒。
虽说如今真相大白,众人都知道了当日霍陵说要把所有伺候秦雪的下人都打杀了是计,但端看这青杏的下场,便知霍陵手段酷烈,绝非虚词。
其实就连玄昭都不知道,假若到最后依旧没找到下毒之人,霍陵却也是真的决定将所有人一并处死。
他不会留一条居心叵测的毒蛇在她身边,哪怕为此要害死众多的无辜之人,依旧在所不惜。
一时又过了几日,青杏已是奄奄一息,只留下最后一口气了,这日忽听外头有婆子道:
大喜,大喜!奶奶终于醒了!
当下阖府皆喜,一众下人飞马赶至秦家等几家亲友处报信,二太太等人闻之,亦是欢喜非常。
此时秦雪的上房内,她正靠在迎枕上,身披一件薄缎绣折枝玉兰褂子,由玄昭给她诊脉,见两个男人一副小心翼翼紧张不已的模样,好像稍微用力些就能将她吹倒一般,她不禁笑道:
我只觉得手脚酸软,身上倒没有不快的,你们又何必如此?
谁知她一说话,不免嗽了两声,玄昭忙看了她一眼,神色肃然:
你刚醒,身子还虚得很,切不可大声大气。
而霍陵已经默默地把被角又给她掖严实了几分,如今已是五月里了,天气虽算不上炎热,但如此将人裹着,岂不是小题大做?
秦雪见状,愈觉好笑,心里却又十分甜蜜。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昏睡将近两个月的事,失去意识后,倒真是黑甜一觉,并不知时间流逝了那么久,如今看着自己即将临盆的肚腹,两个男人憔悴的面容,心中自是感慨良多。
想了想,她轻声道: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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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今世,必不离不弃。
这年六月初五,秦雪于卯时二刻晨曦破晓之时顺利诞下一个男孩儿,取名叫做霍惟。
据家中老嬷嬷说,惟哥儿生下来的时辰恰与玄昭一模一样,五官虽然还没长开,端看其轮廓清秀柔和,倒是更像他的二叔,而不似父亲霍陵般硬朗。
而玄昭亦是对侄儿爱若珍宝,一抱在怀里便舍不得撒手了。
小小的婴孩紧闭着眼睛,身上红皱尚未褪去,愈显得这个软乎乎的小家伙是如此脆弱,但也如此温暖。玄昭轻手轻脚地抱着襁褓,嘴里哼着刚从奶娘那里学来的小曲儿,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超脱之意的清冷俊脸上,如今却满是红尘烟火气息的微笑。
霍陵见状,心中只觉感慨万千。
一直以来,他始终对弟弟怀着无法言说的愧疚只因为他早出生了那么一刻,坐享荣华富贵权势名利的是他,从小父母天伦一家和乐的是他,光明正大与心爱之人出双入对的也是他。
而玄昭不得不幼时离家,守着清规戒律,远离凡尘俗世,即便这般三人同行,虽然秦雪心里有他,在明面上他却也永远不能得到承认。
如今因霍陵先让秦雪怀了孕,他便连子嗣也无法留下。
虽然霍陵对玄昭其实也有过嫉妒,但这份出自兄长的感情,还是让他真心实意地希望弟弟能得到幸福。
如今这样也好,虽然总归还是有遗憾,但于他三人来说,已经是圆满。
他们会一起抚育这个孩子,他会告诉惟哥儿,爹爹是爹爹,二叔也是爹爹,你比天底下许多人都要幸福,因为有三个人一起疼你。
想到此处,他的唇边也不觉挂上一抹浅笑,见玄昭已抱了惟哥儿许久,忙上前道:
他虽年纪小,倒还有点子分量,还是我来抱罢。你忙了这几日,倒是先去歇歇才是。
秦雪因大病初愈,身体还有几分虚弱,偏又将及临盆,不能再拖,因此她生产前后的这段时间,玄昭忙前忙后,可谓是殚精竭虑,已经好几天没睡上整觉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玄昭听了,便将襁褓递过来,因见霍陵的动作还有些不熟练,忙道:
不行,这样抱着会硌到他的头手臂放松些,不要紧张
稳一些,托住他的脖子,不能弄疼他了罢了罢了,还是我来罢。
秦雪还在坐月子,不能轻易挪动,此时倚在迎枕上看着这副难得的弟弟训兄图,不由忍俊不禁,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遥想霍陵平常,那是何等的沉稳冷静,威仪天成,此时脸上却不自觉露出无措之色来,玄昭说一句,他便忙忙点头,只差拿支笔将玄昭说的话特特写下来了。
也正是因为太在乎,才会如此失态罢
玄昭的过分紧张也好,霍陵的手足无措也罢,都是因为在他二人的心里,她和孩子远远重于自己。
自打秦雪苏醒后,他二人便再不肯离开她一步,无论何时何地,总要有至少一个人陪伴在侧。
晚上安枕时,二人的手会不自觉握住她,不管睡得多沉亦不会松开。
她生产时他们也都在产房陪伴,如果不是委实做不到,恐怕都想替她受这份产育之苦了。
所以当秦雪得知自己昏迷是青杏给她下了毒,惊讶伤心自是有的,但也很快消失,无法在她心上留下印痕。
她有夫有子,有那么多真心关切着她的亲朋姊妹,又何必将那等卑劣之人放在心上?
若青杏是个好的,她自然也愿意掏心掏肺,但她既如此忘恩负义,自己也只当被毒蛇咬了一口,疼过后也就不再萦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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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可笑青杏还想着能去秦雪面前求情,故技重施,靠着自己那副楚楚可怜的嘴脸求得一条性命。谁知她听说秦雪苏醒后,每日吵嚷着要见秦雪,看守她的几个婆子不胜其烦,只得去回报霍陵。
霍陵原不欲告诉妻子,免得她多添烦恼,秦雪因听小丫头说了,却道:
我虽好性儿,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你们去告诉她,她打错了算盘。
自己种的什么因,便要尝什么果,今日她有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青杏听了,终于万念俱灰,此时再是如何悔恨,也无法挽回一分。终于她趁着几个婆子松懈之时,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挣开绳索,一头碰死在了墙上。
霍陵听了,也命人不许告诉秦雪,打发人叫她叔叔来领尸,她叔叔却不肯,只好一张破席裹了,拉到乱葬岗烧埋了事。
如今且说惟哥儿满月后,秦雪终于也可以出房门了。
她月子里养得极好,每日都用玄昭特特调制的药浴浸泡,不像许多女人不许洗头不许洗澡,虽日日盥沐,反倒气血充盈,身体康健,愈显得那一股妩媚风致动人至极。
如果说原本她是一只熟透了的水灵灵的桃儿,挂在枝头上惹得人人都想来咬一口,如今便似怒放的牡丹一般,既有雍容端庄,又有浓艳热烈。
那股子端庄却是因她如今已为人母,自然比还未生育时要沉静些,但母亲身上独有的那般温柔圣洁与她原本的风情交织在一处,竟比往日更要美了十倍百倍。
两个男人见了,如何还能自持?
原本就茹素多日,霍陵更是因离家在外,如今好容易娇妻养好了身子,自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因此秦雪才在众人面前露面了没几天,就日日都被困在床上,连下地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这日过后,男人们总算不再玩得那么激烈了。
再加上惟哥儿长得飞快,饭量也越来越大,一天总要喂个八九次的奶,大多数时候都要娘亲抱在怀里才能乖乖入睡。
如果惟哥儿有记忆,大概会气恼爹爹和二叔为何总是欺负娘亲罢他并不知道,两年后当他的二弟出生时,这个名唤霍怀的小家伙也经历了一遍哥哥曾经历过的事,只是同样也没有记忆罢了。
彼时困扰了霍家数代人的共妻诅咒已经消失,各中缘由说来奇妙,竟要感谢青杏。
原来青杏给秦雪下的那一种可以落胎的毒,其中恰有一味乃是灵犀引的药引,当时连玄昭都不知此事,为了救嫂嫂,只能和兄长轮流以身试药。
谁知二人还没试出正确的解药,秦雪便醒了。二人试过的药引都不能解他们身上的灵犀引,但惟哥儿出生后五个月大时,玄昭以秘法给他验血,发现他身上竟再无一点余毒。
自此,缠绕着霍家男子的阴云彻底消失。
玄昭借此配出了正确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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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喜若狂之余,秦雪听说他二人竟然胆大到用自己的身体试药,自然又是感动又是生气。
他们愿意用生命来保护她,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如今虽说诅咒消失了,他们也不必再维持这般三人同行的背德关系,但从前她或许是被迫,或许是出于同情,如今她早已甘之如饴。
因此,就在惟哥儿满了周岁后,秦雪便又怀孕了。
这个孩子的生父是玄昭。
其后因怜秦雪受生育之苦,二人便不肯再让她怀胎,只是秦雪心里还想有个女儿,便悄悄把两个男人每日都服用的避孕秘药给换成了养神丹。
想他二人每日,因此不出半月,她便又有了喜,顺利诞下名唤霍忆的幼女此亦是后话了。
此处却说七月里,朝中出了一件大事。原来是西南黎州白氏家族发动叛乱,一夜间便连克数城。
这白氏乃是南疆土民,自前朝起便统治黎州地区,与西南其他七支部族一起,号称八蛮。
及至国朝定鼎,南疆众多土司慑于太祖太宗两代雄主之威,俯首称臣,但因西南偏远,朝廷鞭长莫及,且夷民风俗又与汉人不同,遂以羁縻之法命这些土司自行统治,以土官治土民。
可想而知,除了向朝廷缴纳微薄的赋税,这些土司在当地有生杀予夺之权,与做皇帝也差不了多少。且他们又可代代世袭,势力愈发盘根错节,朝廷虽在西南设立了西川、镇南两个承宣布政使司,但布政使政令不出,话语权还不如土司家随便一个实权人物。
有鉴于此,朝廷早有改土归流之心。起初是因立朝之初,需与民休养生息,其后又有北方乌瑟之乱,方才不断迁延此事。
及至到了先帝时期,彼时还是楚王的周景宵一举夷灭乌瑟,虽有零星残部,但终究掀不起太大的水花了。如今又值政通人和、国富民强之际,朝廷遂开始推行改流之法,裁撤土司,设立府、厅、州、县,并派遣流官管理。
此令一出,那些土司自然蠢蠢欲动。只是有鉴于才被扑灭的乌瑟之乱,众人也都暂且观望着,只盼着能有一个先出头的来试一试朝廷的实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这黎州白氏就做了那只出头鸟,其家族亦是在当地经营数百年,民悍而财富。
加之黎州山川深阻,地势险要,与中原地区大有不同,白氏仗着朝廷军队不惯于此作战,大放厥词,其后更是杀了不肯开城受降的庆平县知县,将城中数万百姓屠戮大半。
消息一传至京城,自然人人皆愤,朝廷遂急调湖阳、西川、镇南三司军队前往平叛,并命叶承允总督军务,快速平剿。
谁知叶承允还未到前线,因安南指挥使贪功冒进,第一场仗便在睢河大败。白氏见状,愈加猖狂嚣张,又鼓动与其来往颇密的花氏、乌氏两家一同起兵。
两家尚在观望之际,叶承允亲领一支前锋发动夜袭,一举烧毁了黎州军三分之二的粮草。其后又声东击西,将其中军大部围入峡谷之中,当下峡谷上数百块巨石一齐投下,谷中哀嚎遍地,血流成河。
白氏的精锐部队,只一仗便被消灭殆尽。
一时捷报传至京城,满京中人人喜不自胜,都大赞叶承允真乃武曲星下世,而明珠在家中虽日夜悬心,听说此事后,亦是心中欢喜。
谁知没过几日,苏夫人那边有婆子来回话,说是苏夫人自打入了夏后,便时时发热,经常喘嗽,虽说请医生来看过,每日都喝药调养着,身子却愈发不好了。
原本家人们一开始就打算来回报明珠,但苏衡见苏夜领兵平叛,只余明珠与幼子在家,想必心中忧虑的很,因不想明珠再添烦心事,遂教众人暂且不说,只是如今因苏夫人已卧病在床,方才不能继续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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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明珠听闻,心中自也是有些伤感担心的。苏夫人年纪也不小了,且又经历了那般大起大落,无论母女二人如今是不是已相敬如冰,她既为人子女,也该去病榻前服侍。
当下她便将君哥儿送去了摄政王府,托付玉姝照管几日,自己带着纤云等几个搬到苏家,日日侍奉汤药,十分尽心。
好在前线捷报频传,那些蠢蠢欲动的土司见识到了叶承允的手段,一个个也都息了叛乱之心,不仅如此,还有那些识趣的,当即调转枪头,帮着朝廷也剿灭起反贼来。
白氏如今虽还在苟延残喘,但彻底伏诛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挟着此番大胜之威,朝中便有人进言,正该趁此快速推行改流之法,否则等这股子劲头过去,那些土司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要不服教化了。
一时朝中便商定,将原任南川总督调回京城,改任一个威望高、手段硬的新总督出镇西川、镇南,总领两大布政使司一切军务,并全力推行改流之法。
原本若是由叶承允任此职,时机地点也都恰好,但叶承允自授官以来从未有过治理地方的经验,会上阵打仗的,不一定会管理政务,更何况是改土归流这般大事,自不能轻忽。
其后几日,众人一番争论,最终定下由傅寒江出镇西南。
傅寒江原任着都察院左都御史,总督虽是封疆大吏,但二者品级相同,且又是从中央调往如今正在战乱的西南。论富庶,西南远不如其他几个总督所辖之地,论事多,反倒又是其中之冠,如今又兼着改土归流的重任,足见其艰险,傅寒江当堂接过圣旨,却无一丝怨言,只道:
臣任期之内,西南必再无乱事。
当下傅寒江便收拾行装,他既是奉旨上任,自有跟随他的卫兵仪仗,但如今前方战事正酣,偌大一个西南急需主心骨坐镇后方,且叶承允在前线,若无地方支援,粮草工事等要务亦难以为继。
傅寒江遂轻装简行,只带了几个贴身服侍的家人和一队卫兵先行上路。因傅重洲已分府别居,如今家中无人,遂命几个管事的守好门户,又托付傅重洲时时照管。
傅重洲因道:旁的话我也不消多说了,大哥在外务必保重,朝中若有事,还有我替大哥兜底呢。
虽说同样是手握重权,但在地方任职,又和在朝中截然不同。那些盘根错节的本地势力自不必说,哪怕是朝中,也不是人人都赞同推行改流之法。
若傅寒江在前边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朝中却有人攻讦他,他的一番心血或许便会毁于一旦。还有更危险的便是圣上怀疑他拥权自重,此时别说是乌纱,或许连性命也难保。
因此傅重洲打一开始便不赞同兄长去接手这个烂摊子,但傅寒江只道改革之法势必要行,既然总要有人去,他愿做那个第一人。
想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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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他与兄长最大的差别,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极冷漠的人,什么君臣父子,一概不放在眼里。但傅寒江不同,他看似冰冷,其实才是最温柔的那个。
傅寒江闻言,叹道:你如今,也不需我再操心了。
不知不觉,弟弟也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记忆中还是他犯了错梗着脖子跪在廊下不服输的模样,但眼前的翩翩儿郎,早已成了他的后盾。
他的眸中不禁划过一丝笑意,不等他开口,傅重洲便笑道:
大哥还说我,大哥自己才是要人操心的,大哥既已与秦家定了婚约,为何不趁机完婚?
我想圣上也会体谅,准大哥成完亲再离京赴任。届时大哥正可与嫂嫂同行,否则三年五载地不回来,何事才能完结此等大事?
原来傅寒江软硬兼施,终于逼得二老爷松了口,两家议定婚约,已将秦露许配给他。只是因他与秦霜和离之事还未过去太久,遂暂不张扬,只等过一段时间再成婚。
谁知好不容易过去了半年多,傅寒江觉得火候已到了,正欲上门提亲,他却又要被调往西南。
这一去山高水远,音信难通,更何况地方大员若无宣召等闲不能回京,因此他和秦露便连那片刻的欢愉都不能再有了。原本他趁机成亲,再携家眷赴任是两全其美之策
如此一来,他二人既可不必受相思之苦,因他们远在西南,也少了京中的指指点点。便连秦家都特特打发人问过,要不要抓紧时间完婚。
傅寒江却摇了摇头,道:此去艰险,我自己都难保周全,又何必再捎带上她?
西南那般的烟瘴之地,他又怎么忍心秦露跟着他一道受风吹雨打?虽说他贵为总督,但那里又如何能与京中繁华相比?
更何况他肩负推行改流之法的重任,是去得罪人的,那些土司一个个骄横跋扈,更有暴虐嗜杀之辈,他们过惯了做土皇帝的好日子,怎么肯轻易交出手中大权。
算计、叛乱、暗杀他心中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真的不幸殉职,两家的婚约并未张扬,她也能再觅良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只是这些话傅寒江却也不能向弟弟说,因恐弟弟担心,便转过话头,兄弟二人又叙些离别之语,方才启行。
因要节省时间,便先走水路,顺着运河南下至湖阳境内,再弃舟换马。
只见码头边,一艘高大的楼船停泊在水面上,上有书着南川总督、傅等字样的旌旗。傅寒江又别过来送行的其他同僚好友,方登上大船,船夫们喊着号子拉动绳索,那船调转船头,慢慢远去了。
却说这边厢,傅重洲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各自别过后,却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清油马车。
车帘掀开,只见车内坐着一人,朴素无华的僧衣僧鞋,做修行之人打扮,却有一张明珠美玉似的小脸,正是秦霜。
秦霜一见他,忙问道:启程了?
傅重洲点了点头,她面上便露出叹息之色,又听傅重洲道:今日是顺风,想必晚上就可到襄州。
说到此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之事,不禁露出笑意:大哥什么都没发现,待他知道了,必要头疼。
秦霜闻言,不由白了他一眼:不止是他,我还头疼不知要如何向家里交待。
三妹妹虽说性子憨顽了些,可也从未如此胡闹说来说去,都怪你们兄弟俩带坏了我们姊妹。
一面说,还恨得跺了跺脚,这般小女儿家的娇嗔之态是何等动人?早在她那一眼飞过来时,傅重洲便觉心头一荡,趁她不注意,已是坐到她身边,将她轻轻一勾,便勾入怀中。
你妹妹姑且不论,我怎么就带坏你了?
秦霜脸上一红,结巴道:谁,谁说是你
却见傅重洲挑了挑眉:难道,还有旁的男人教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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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秦霜原没想到,不过是来给傅寒江送行,怎么就又被男人拉过来了?她就知道,只要找到机会和自己单独相处,某人从来不会善罢甘休。
其实她与傅寒江早已和离,今日自然不必来此,她出现在此处,却是因为三妹妹秦露。
以她的性子,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像三妹妹那样了罢但她一开始虽然极力反对,最终却还是松口同意,答应妹妹帮她和家里人解释。
这一则是秦霜对幼妹的疼爱之心,二也是她其实有些羡慕秦露。
有很多时候,她也想像妹妹那样毫无畏惧、一往无前,若当初她有那般勇气,她和眼前的男人也不必蹉跎那么久,不必要伤害过他后才知道后悔。
想到此处,她的小手情不自禁便攀上了傅重洲的脖子。那薄唇原本在亲吮着她漂亮精致的锁骨,此时微微一顿,傅重洲抬起头,只见小嫂嫂面上犹带羞色,但目中都是温柔的坚定。
他眸光一动,哑声道:霜儿,嫁给我罢。
你说过等时机成熟就完婚,岳父大人早允了我许你出门,连大哥的事都要了结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若大哥的孩子都能念书了,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旁人都要笑话我的。
一语未了,秦霜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道:油嘴滑舌。
我的嘴油不油,舌滑不滑,霜儿不是最知道的,嗯?
现在呢,什么时候嫁我?
见她干脆将樱唇咬紧,又别过小脸,傅重洲也不着急,他有的是法子让这小东西松口:
嫂嫂既不答,干脆就按嫂嫂欺负的次数来算好了。
若嫂嫂想十日后嫁给我,那我今天就肏嫂嫂的欺负十次,若嫂嫂想一个月后嫁给我,自然就欺负三十次,若嫂嫂不想嫁给我
说到此处,他故意顿了顿,拉长调子,果见小美人儿有些羞怕地颤了一下。
我就一直欺负嫂嫂,嫂嫂说好不好?
等等,哪有这般行事的?如此一来,她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欺负,也得答应过几天便进门。
其实秦霜当然不是不想嫁给傅重洲,起初是为了不惹人非议,不能她前脚刚和傅寒江和离,后脚就嫁给他的弟弟,所以二人的婚事才没有提上日程。
如今眼看着已过去大半年,傅秦两家都觉得火候到了,两家前日已议定婚约,只等着秦霜点头后,傅重洲上门提亲。
至于眼下她为何就是故意不松口?
大概是她做了这么多年懂事的秦二小姐,偶尔也想坏心眼一下罢。
她喜欢看到他为了自己焦急的神情,喜欢他的温柔,喜欢在他床笫间的强硬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觉得自己有那么多不一样的地方。
她会做出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举动,她会耍心眼,她会使小性儿她还会为了一生仅有一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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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就像方才说的,他真的把她带坏了罢曾经秦霜很羡慕妹妹,如今她知道,自己也能有那样的勇气了。
嫁不嫁我,嗯?不想我肏你的小屁眼,就点头。
猛然回忆起那次自己被破开菊穴的淫乱光景,小美人儿登时又羞又怕。
但偏偏此时她还是不松口,她只是不想让某人这么快如愿以偿罢了,绝对,咳绝对不是她觉得心里痒痒了。
此处的夫妻生活暂且不细表,如今且说傅寒江登舟启行,很快便是掌灯时分。
傅寒江正在舱房中处理公务,他的小厮进来道:大爷,饭已好了,是摆在这里,还是摆在厅上?
只见他面前的桌案上,一摞摞厚厚的文书几乎将他淹没,他的手边虽然都是摊开的案卷奏章,却是杂而不乱,此时百忙中抬头,随口道:
就摆在这儿。
小厮忙答应了一声,不一时,几个船工抬着张桌子进来,因傅寒江此来并未带多少服侍人,小厮又忙忙安放碗箸,调停桌椅。
待一切准备妥当,桌案后的男人却纹丝不动,只顾着笔走龙蛇。众人深知傅寒江的脾气,也不敢打扰,等了半晌,见他还是没有吩咐,只得轻手轻脚地悉数退出。
当下舱房内再次恢复安静,只余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和搁在桌上一块核桃大似的金表里那指针一格一格走动的咔嚓轻响。
傅寒江全神贯注翻阅着一份西南两地去岁上缴的赋税卷宗,忽听咕噜的一声,正是腹中饥鸣之音。
他手上一顿,一瞬间还疑心是自己发出的。
其实他早也饿了,只是手上的公务还未处理完,自然一心埋首其间,顾不上其他。正想着,又是咕噜、咕噜,两下饥鸣拉出长长的尾音,在安静的室内听得格外清晰,他眉峰一凝,视线投向了角落里摆放的几只大书箱。
悄无声息地,傅寒江放下手中湘管,不知何时,他的袖子里已滑出一柄雪亮的短刀。
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傅寒江从小亦是精习骑射之道,此次南下赴任,可谓危险重重,他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当下他已无声无息走至书箱前,手轻轻放在箱子的锁扣上,吱嘎的声音中,将箱盖慢慢打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从箱中猛然现出,傅寒江眸光一冷,短刀已破空而去。
就在刀刃堪堪挨到那人的脖颈时,他忽然瞳孔紧缩,忙用了最大的力气硬生生刹住去势,只见少女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半边身子还蹲坐在箱子里,发鬓微松,衣衫凌乱。
那双总是透着灵动狡黠的眼睛此时却含满泪水,见傅寒江刹住刀,小嘴一扁,泪珠儿便滚落下来,不是秦露还能是谁?
想这秦露还未出阁,深居内宅之中,你道她为何会出现在傅寒江南下赴任的船上,且还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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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要说到半月之前,傅寒江被调任西南,出镇西川、镇南两地的圣旨下来后,秦露自然也听说了,心中却十分焦虑。
其一,便是忧虑西南如今战事正酣,即便秦露这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也知道那些土民十分不服教化,傅寒江既去往那里,如何不教人担忧?
其二,却是二人的婚事又不知要拖到几时,日后分隔两地、音信难通,又不知何时才能成就眷属?
所幸就在她愁闷之际,秦母那边传出消息来。
秦母如今年纪愈大,性子也愈发和平,想到傅寒江与小孙女之事既木已成舟,也不必再故意难为他,干脆趁此机会,让他二人完婚便是。
否则傅寒江一去三年五载,届时秦露也是青春老大了。况男人在外,也要有个知冷疼热的女人,不然等他在外头又有了二房三房的,吃亏的不也还是孙女儿?
当下秦母便叫了二老爷来,如此吩咐一番,二老爷虽老大不情愿,碍于母亲之命,也只得打发人递话给傅寒江,说是算了下月便有一个大吉之日,可将婚期定在彼时。
谁知傅寒江原本为婚期一事不惜得罪岳丈,如今二老爷主动应允,他竟回绝了。只说公务紧急,暂且不虑旁事,待一切妥当,定然盛礼迎娶秦露。
二老爷听了,如何不气恼?就是再紧急,难道连成个亲的时间都没有?
当下他便认定这是傅寒江因为之前自己的刁难怀恨在心,所以以牙还牙,唯有秦露知道,恐怕是那个男人自觉此去危险重重,所以不肯牵累她。
恐怕在他的心里,都做好了若他一旦遭遇不测,她还能另觅良缘的准备。秦露太了解他了
为了不让自己被家人责罚,他可以扛下所有不属于自己的污名。
担心她年少冲动铸成大错,他宁愿自己一无所得,也要教会她认清内心,不至于终身后悔。
如今他既深知危险,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秦露成亲,带她一道去西南?可他不明白,她要的不是他的保护,她要的是哪怕再难再险,也能和他在一起。
那一晚,秦露辗转反侧了一夜,次早起来便给二姐姐去了一封信,请求秦霜能助她一臂之力,将她暗中送到傅寒江的船上。
她心里明白,若是求傅寒江将她一道带上是不中用的,那个老古板的脾气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为今之计,便是她悄悄上船,等船离了港,那时也生米煮成熟饭了。
至于家中亲友,秦露也给父母和众姊妹分别留了信,一是陈明自己的决心,二也是希望姊妹们能帮着劝一劝定然会大怒的父母。
一时秦霜听了,自然不肯同意。
偷偷离家,而且还是为了追随男子而去,这等近乎于私奔的荒唐之事,也只有她这个胆大包天的妹妹能想的出来。奈何先是经不住秦露的软磨硬泡,其后秦霜自己也有感同身受之心。
若此时离京的是傅重洲,恐怕自己也会不顾一切地随他远走罢。罢了罢了,就当成人之美,否则她真怕妹妹在家中愁闷出病来。
当下姊妹二人议定,秦霜又将此事告知了傅重洲。傅重洲便趁着兄长收拾行装的机会,将秦露藏进了一口箱子里,她只需在箱子里待到天黑,自然便有傅重洲事先安排的人带她去舱房躲藏。
等躲上十天半个月,船行至西南边境了,此时木已成舟,再让傅寒江知道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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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计划刚开始就败露了,她一则是真心被吓到了,二也是灵机一动,只见那晶莹泪水顺着少女煞白的小脸滚滚而落,傅寒江不禁一怔,少女已扑进他怀中,大哭道:
呜呜吓死我了
他的心霎时间便软了,忙将少女搂住,柔声哄道:
是我不好,没看清楚便动了手快别哭了,嗯?若是眼睛哭肿了,当心明日头疼。
一番劝哄,总算让怀里的小人儿抽抽嗒嗒地止了泪。
因她在箱子里躲了这半日,身子也麻了半边,傅寒江忙将她抱出来,轻轻地给她揉搓双腿疏通气血,又见她肚子还在咕噜噜直叫,也顾不上其他,遂把自己的饭给她,又去洗了手来亲自给她布菜。
秦露见状,登时暗松一口气,看来这场危机是蒙混过去了
她瞒着众人偷偷上船,傅寒江知道了怎能不大怒?且如今船才行了一天,十有八九他会将自己送回去。
因此她方才使出这招屡试不爽的苦肉计,果然他只顾着心疼她,连火也顾不上发了。想到此处,心中不免得意,又见桌上不过三菜一汤,粗陋得很,此时闻着却觉异样美味,竟不啻于家中的珍馐美馔了。
也是她饿得狠了,所以方才吃得香甜非常,只见少女两边香腮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倒像只小松鼠似的,傅寒江原本也要吃饭,此时却不禁看她看得入了神。
他是何等的聪明人?从看到秦露的那刻起,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着了大半
恐怕是这小魔星知道他要离京数载,心中不舍,所以瞒着他偷偷上船。她一个人自是做不成这等大事,必然有秦霜相帮,说不定他那个不省心的弟弟也掺和了一脚。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舍得?若他此行不是去西南,不是去推行改流之法,他必然会与她成亲,不论去到哪里,都与她相伴。
但他要做的事太危险了
傅寒江离京之前,与前任西川总督已做过交接,这位总督虽因平叛不力被召回京城,圣上却并未多加责备。只因众人皆知,那个位置有多棘手,就在前总督任期的三年内,大大小小的刺杀便遇过十来次,彼时朝廷并未强行改流,可想而知,傅寒江一旦赴任,究竟会遭遇什么。
但他不能退,也不会退无论如何,他不希望她因为自己受到一丝伤害。
念头闪过,秦露已饭毕,一抬头,便看见他一瞬不瞬的视线,她脸上不禁一热,却大大方方地回视着他,甜甜一笑。
那笑容让他心头愈发柔软,却也愈发坚定起来,等她漱了口,净了手,傅寒江方才道:
吃饱了?
嗯!
那就好,他放下茶盏,淡淡道,再过一个时辰船就到襄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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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方落,秦露顿觉心头一咯噔。
方才还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去了,没想到,他是在等她吃饱喝足后一并算总账。
也对如果傅寒江是这么好糊弄的人,她也不用偷偷摸摸躲在一口箱子里了,想了想,她把头一扬:
不,我不回去。
她就不信,她都已经在这里了,他还能把她捆着送回去不成?就算他强行把她送上了马车,她也能自己去西南,届时反弄出更多麻烦。
谁知傅寒江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连眼睛都没抬,转身却吩咐外头的小厮:
叫船工调转方向,我有一件要事未办,需折返京城。
秦露听了,登时傻了眼,忙道:你耍赖!
傅寒江淡淡道:我这不叫耍赖,只是阻止你继续胡闹罢了。你私自出京,可有想过家里该急成什么样子了?
我,秦露不免一时语塞,我有给家里留信!
留了信,难道就不算做错事?说着,男人的语气也严厉起来。你还记不记得,你过去是如何许诺我的?
再也不会凭一时冲动鲁莽行事,再也不会不顾后果,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原本傅寒江还以为,经过从前的教训,她已经学会吃一堑长一智了,但眼下她这番行事,和从前那些隐瞒身份与他私会还给他下药比起来,都算小巫见大巫。
只因这一去,再难回头。
她不仅要忍受异乡的艰苦,要面临未知的危险,更要与父母亲朋隔着万里之遥,数年不得一见。
且她私自出奔,必然惹恼父母,若二老爷一气之下与她断绝关系,岂不是连后路都没了?
趁现在离京城还不远,或许还可把此事遮饰的过去。你不要想着再耍花样,今日我是一定要送你回去的!
话毕,屋中却久久没有回应的声音。
秦露低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亦不发一言。
傅寒江心头一紧,还以为她哭了,下意识便后悔自己方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重。可想到她又如此不顾后果鲁莽行事,便觉不能再姑息她,就是真将她训哭了,也该她吃点教训。
忽见少女猛然抬头,她紧咬着樱唇,鼻子一阵阵的发酸,但还是强忍着不让自己丢脸地哽咽出声。
你说的那些,我全都想过。
在下定决心之前,其实她想了很久很久,二姐姐也劝过她许多次。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荒唐的事,她知道父母必然会勃然大怒,必然也会为此伤心焦急。
她甚至想过,自己会不会跟着傅寒江去到西南后又后悔了。
她打小儿便娇生惯养,在那里必然是住不惯的。且她孤身一人,在那里除了傅寒江,便没有任何可以亲近之人。她这么做,其实就是舍弃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去赌一个飞蛾扑火般的未来。
我全都想过一遍,我也想好了。我会害怕,会后悔,我知道我在做一件蠢事,我把最坏的结果都想象了一遍,可我还是觉得,我不能和你分开。
你要骂我就骂好了,但我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才这么做的。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我不想永远都躲在你的羽翼下,我也想和你站在一起,和你同舟共济,并肩而立!
说罢,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会自己回去的,不用劳烦你再折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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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大掌趁势握住她的小手,轻轻一翻,便十指紧扣向后一拉,将她带入怀中。那个熟悉的宽大怀抱里还染着墨香,傅寒江的声音很低,黑瞳里涌动的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既有自责,又有惊喜,既有感动,又有温柔最终化为一声低低长叹:
露儿,是我错怪你了
他还在以从前的眼光看待她,却不知她早已成长,成为了比他还要勇敢坚定的人。
其实在他的心里,能和她在一起,又何尝不是比任何事都重要的?只是他总想着保护好她,总想着不让她受一丝伤害,却忘了即便他是为了她好才将她推开时,她同样也会觉得痛苦。
对不起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少女始终低垂着头,半晌后,方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傅寒江大松一口气,忙又将她身子掰过来,见她眼圈儿红红的,却又强忍着抿紧唇不说话。
这样委屈又倔强的模样,既教人怜惜不已,又恨不能搂进怀里好生疼爱一番,当下不免愈发自责,更是将平常轻易不说的那些软和话说了一车,好容易才将秦露哄得展颜而笑。
一时他赶紧给秦家写信沟通此事,只盼着二老爷不要盛怒之下不认秦露这个女儿了。未免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他又分别给傅重洲、周景宵、霍陵等人去了信,有众人在其中斡旋,想必有所转圜。
如此展眼便是数日,这日船行至常江府,泊在河边码头补给淡水菜蔬,傅寒江便听京中家人飞马来报:
二爷叫小的跟爷说一声,那件事已平伏了,详细内容都写在信里,请爷不必担心。
原来秦家众人得知秦露私自离家,跟随傅寒江一道南下后,自是又惊又怒。好在事先有秦露写的信,又有众姊妹亲友帮着劝解,二老爷虽还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事情一旦张扬出去,别说秦露的名声,他也要落一个教女不严的笑话。为今之计,只得当此事不存在,对外就说秦露病了在家静养。等过一段时日,待西南战事平了便送她出嫁,如此方不伤体统。
当下傅寒江忙将信也拿给秦露看了,秦露闻之,便知他二人的事已彻底定了,心中大为欢喜。
要说如今她有什么不满的,便是她上船也有好几天了,他们竟还没有亲热过一次。
傅寒江每日忙于公务,虽闲暇之时总不忘她,但他一日十二个时辰,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时辰的空闲。
而秦露起初是不惯坐船,头晕了几日,总觉懒懒的。好容易适应了,每晚等他回房时,直等到灯烛都熄了,却还不见他的人影。
最要紧的,是他如此辛苦,岂不是将自己的身子也熬坏了?秦露知道傅寒江是想趁上任之前将西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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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问起傅寒江的小厮,众人都道:
咱们大爷就是这样,一旦忙起公事,天塌下来都不管的。姑娘不知道,姑娘来之前,大爷比现在歇得还晚,吃饭也是每日都随意打发了。
这些小厮都是傅寒江的心腹,虽知道秦露是未来的大奶奶,但如今她尚未过门,且船上人多眼杂,未免人议论,对外只说她是傅寒江的丫头,所以众人一概以姑娘呼之。
秦露听了,想起那日自己藏身书箱被发现时,傅寒江也是埋首案牍,桌上的饭菜一筷子都没动。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己既要与他共历风雨,公事上帮不了他,他的身体还不能照管照管了?
一时想毕,便静待掌灯时分。
果然等到天已三鼓,傅寒江还不曾回房,秦露便换了身衣裳,走至充当书房的舱室外,轻轻敲了敲门。
只听屋内传来低沉的男声: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室内烛火摇曳,将男人伏案的修长剪影投射在墙上,听见脚步声,他连头也没抬,只是下笔如风。
傅寒江自然还以为是小厮来添茶了,每晚他都要忙到后半夜,早习惯如此。自打秦露上船,他却是愈发忙碌,只因他想着尽快将公务处理完,才能有更多时间来好生陪伴她。
忽觉肩上一热,只见来人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侧,春葱玉指拿起他的茶盏,烛火之下,直如羊脂玉一般。
见他一怔,终于抬头,少女柔柔一笑,娇声道:
奴婢来给大爷换茶水了。
男人眸中不免掠过一丝无奈:你又胡闹,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当心明日眍?了眼睛。
也不知这小家伙哪里来的衣裳,石榴红缎子掐牙背心,翡翠撒花细褶裙,竟真是一身丫鬟打扮,闻言她眼波一转,却道:
大爷还不睡,奴婢怎么敢睡?奴婢是大爷贴身服侍的丫头,还要伺候大爷更衣安枕呢
一面说,已将斟好的新茶递到傅寒江手边,那一举手一投足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勾引主子的娇俏丫鬟。傅寒江见状,又是好笑,又觉心头一荡,想到她既这般有兴,自己索性便配合她一回,看她究竟又有什么鬼主意,便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罢了,既如此,你就过来给我磨墨罢。
是
秦露忙放下茶壶,走到书桌的另一边,挽起袖子,露出腕上两只叮当作响的玉镯,还有那比镯子更加莹润的皓腕。但见她轻轻执起墨锭,果然磨起墨来,这般红袖添香的光景真真有无限情致,灯下看美人,更是越看越美,越看越爱。
虽说傅寒江向来定力十足,此时也不禁有些神思不属起来。但他很快想起这恐怕就是秦露的目的,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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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方看了没几行字,一只玉手探过来,帮他翻动书页。一缕幽香恰从那袖中逸出,闻之只觉醉魂酥骨,美人儿的声音更是柔得要滴出水来:
这等小事哪还能劳动大爷?奴婢来帮大爷翻
傅寒江紧了紧喉头,暗自告诫自己不要着了这小狐狸的道,只得将笔拿起,假装什么也看不见,继续埋首案牍。
但秦露如何是这么好打发的?翻书、添茶、磨墨、剪烛但见她便如一只穿花蝴蝶般,忙前忙后,忽左忽右。时不时便让男人嗅到她身上那股既轻且甜的淡淡幽香,时不时又娇音嫩语的,满口奴婢长奴婢短,却是有无限风情。
不仅如此,她的纤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触碰到傅寒江的身体。
或是在给他翻书时抚过他的手背,或是在研墨时从他颊上一触而过这般蜻蜓点水的接触,却带来更多余音袅袅的酥麻。不知不觉,一直在纸页上飞快游走的湘管已越来越慢,男人的眸色也愈发黯沉
忽然,她弯下腰,探手去够桌案另一头的烛台,想用手中的银剔子把烛光再挑亮些。
浑圆饱满的乳峰随着美人儿躬身的动作挨上了男人的手臂,傅寒江只觉臂上一热,继而又一软
他猛地把笔一掷,霍然起身,一把将眼前柔软的娇躯按在了书案上,偏秦露还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
大爷要做什么?这般可于礼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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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百忙之中,一边要处理清查户口、核实赋税的要务,一边还要和小妻子一起看最新话本,去前头衙门理事时,偏生又不能把那个小坏蛋教训一顿。
不过这些都还只是后话,如今且说二人一路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到了七月底抵达总督衙门,傅寒江走马上任,立即调了大量军粮至前线,与叶承允通力合作,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将那反叛的黎州白氏彻底歼灭。
经此一事,西南那些蠢蠢欲动的土官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傅寒江趁机对他们拉拢分化,有那势力不算大的,胆小怕事的很快便主动投诚,交出印信兵器。
傅寒江也如之前许诺的那般,虽革了他们的土官,却也许以金帛,将他们好生安置,又录了他们一些还算出色的子弟进衙门任职,虽不能再似过去一般生杀予夺,但照旧是高官厚禄。
如此一来,西南乱局渐平,朝廷便宣叶承允回京,调另一位老将在此镇守。因叶承允如今已是超品的国公,赏无可赏,遂封他的长子叶念君为世子,又赐黄金珠玉无数。
当下叶承允凯旋回京,因大军行进缓慢,待他抵达京城时已是九月里了。
夫妻二人久别重逢,自是有无限思念缠绵,明珠又见他身上再添几道新伤,不知有多心疼,忍不住道:
我知你是为了一方百姓浴血奋战,这是大义,我不该拦,也不会拦。只盼着你在外头时能多想想我和孩子,如今你的性命,已不是为你一人保全的了。
苏夜听了,心中自是感慨万千,忙握了她的手道:
你放心,我就是为了你们娘儿俩,也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
又说到今日进宫面圣,圣上和摄政王与他面谈时,属意调他去做越宁总督,为朝廷操练水师,抵御倭寇。
其实以叶承允的功绩,一个兵部尚书早已是绰绰有余,圣上也有意让他入阁。只是叶承允不喜朝中的勾心斗角,反倒更乐意在军中,越宁两地乃膏腴富庶之地,他在此镇守,既可护东南平安,又合了他的脾胃,自然求之不得。
我们天天同房,这小肚子里定然早就有我的种了,你说生几个,嗯?
其实苏夜却是不忍明珠受那生育之苦的,他也一直在服用避孕秘药。只是一则君哥儿幼时他未曾陪在儿子身边,终究有遗憾,二则也是眼馋秦沄家的小女儿,是以与明珠商定,等到君哥儿大些了再给他添个妹妹。
当下屋中一片火热,丫头们早已识趣地悉数退出,心中都想着大爷和奶奶的感情真真是好,只要大爷在家,茶房里预备洗澡水的炉子就没歇过。
虽众人早已是见怪不怪,但苏夜离京数月,如今归家,自是又与爱妻日夜厮磨,其恩爱更胜往昔。因圣上特准了他十天的假,十天里,那些教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就没有一刻停过的。
好容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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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入了夏,苏夫人便一直缠绵病榻,虽请了许多太医大夫来看,众人都说她这是年纪大了,伤了元气,且又心思郁结,也只能慢慢调养着。
因此这几个月来,苏夫人病一直是时好时坏,若是时气好些,她的病势也便轻些,旁的时候,也不过只是用各样珍贵药材吊着罢了。
明珠听闻,忙坐车去了苏宅。
方一进门,苏夫人原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见是她来了,却扎挣着嘶声道:
滚滚!
明珠只当没听见,问了婆子今日她的情况,又请太医来,诊脉开方,忙得脚不沾地。苏夫人却不肯吃药,听说这药是明珠请来的太医开的,便道:
我,我死也不吃她的药!倒给我倒了!
众人无法,只得来问明珠,明珠淡淡道:灌下去。
片刻后,便听屋内传来花瓶摔碎的声音和尖叫喊骂,好容易等苏夫人喝完药睡了,几个伺候她的婆子出来,脸上都挂了彩,明珠忙道:
嬷嬷们辛苦了,这个月的月钱再加厚一倍。
众人连称不敢,这几人都是当初靖宁侯府里的老家人,原是被卖做官奴,后来玉姝拿银子赎出来后送到这里,虽不比过去在侯府里的体面,但也是吃好喝好,强似旁人不知流离到了何处。
因此众人都愈发忠心,又兼明珠向来待他们极好,心里也替明珠不值。
虽说当初老爷出事是姑娘出首告发,但老爷谋逆是真,难道还是姑娘逼着他造反的?太太年纪大了,也糊涂了,偏要迁怒在姑娘头上,平常对姑娘冷言冷语的也就罢了,如今哭着喊着说不吃姑娘的药,怎么也不想想,她住的这屋子又是谁的,下人又是谁买来给她使唤的?
其实若太太安心调养,这病早就好了。只是她每日都要闹上一通,不仅闹得家宅不宁,自己也形若疯妇,实在教人生厌。
偏偏都到了这般地步,姑娘还是孝心依旧。姑爷在外头打仗时,姑娘一面挂心夫君,一面照顾孩子,一面还要在这里侍奉,人都不知瘦了多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之后数日,苏夫人病得愈发沉重,却也闹得愈发凶了。
明珠不得不留宿在苏宅,因苏夜公务繁忙,又怕家里的奶娘丫头照管不好儿子,遂把君哥儿也带在身边。
君哥儿如今快要两岁了,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因他生得伶俐乖巧,众人都疼他,也从不拘束了他,任他在家里四处撒欢儿。
这日明珠正在屋内劝苏夫人吃药,忽见一个摇摇摆摆的小身影跑进来,一见了她便眼前一亮,张着两只小手往前扑,口中叫道:
娘!糕糕!糕糕!
明珠低头一看,只见君哥儿手里拿着块桂花糕,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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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吃!娘吃!
众人见状,都又笑又爱,道:还是咱们哥儿孝顺,自己都舍不得吃呢,还要给奶奶留一口。
明珠心里亦爱得跟什么似的,忙把儿子抱起来搂在怀里,点着他的小鼻子道:娘也舍不得吃,都给君儿吃好不好?
君哥儿似懂非懂,还是把手举起来,又道:娘吃!
说着就把糕往明珠嘴里喂,明珠只得小小地咬了一口,笑道:娘吃了。
君哥儿这才欢喜了,自己也把糕喂进嘴里,一面嚼一面含糊不清地道:
唔次
众人不免又笑起来,忽听帘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婆子被一股大力推搡出来,手中药盏甩飞出去,不想砸在门板上,登时砸得粉碎。
只见苏夫人披头散发,追出来指着那婆子的脸骂道:
你们都是那小孽畜养的好狗,灌药来毒死我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她连她亲爹都害死了,难不成还是真心实意想治好我的?!
她定然是想害了我,狼心狗肺的东西,带着她的药给我滚!
话音未落,方觉屋中一片寂静,君哥儿坐在明珠怀里,已是吓得呆住了。
明珠忙站起来,拿袖子遮住君哥儿的眼睛,道:
君儿乖啊,我们出去顽。
谁知苏夫人眼中恶毒之色一闪而过,竟直冲上来,口中喝骂:
孽障!你还敢带着这小畜生过来现眼?!爹不伦母不孝的野种!兄
话犹未完,两个婆子冲上来死死捂住她的嘴,又将她用力往屋里拖,苏夫人犹自挣扎不休,双手乱抓乱挠。
君哥儿见状,一张小脸已是惨白,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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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需好生静养着,每日早晚煎服两剂药发散发散,且不可再有受惊之事,便可慢慢痊愈了。
明珠听闻,忙打发人好生将太医送出去,又拿过脉案来细细看了,方命人抓药煎药,忙乱不提。
她自己在床边坐下,只见君哥儿的脸上还留着几分煞白,小小一团窝在被子里,虽然睡着了,却不似平常酣眠时那般恬静,秀气的眉毛都还微微皱着。
明珠心里不禁愈发自责难受,如果当时她早些带儿子躲出去了,如果她让下人们拘着君哥儿不让他靠近苏夫人的屋子是不是他就不会听到那般恶毒的言辞,见到自己的外祖母那样狰狞可怕的面容?
有那么一刻,她真想冲到苏夫人面前质问她。你究竟是真的疯了,还是已经没有了人性?
不管自己和苏夜有多少不是,不管苏夫人究竟有多恨他们俩,但她不该,也不能那样对待一个还不到两岁的孩子。
以明珠的聪慧,又如何看不出来苏夫人是故意的?她把所有的怨恨、癫狂都发泄到周围能发泄的每一个身上,因为自觉已经伤害不到明珠,所以就要去伤害明珠的孩子。
一念及此,明珠只有一种深深的茫然与无力之感。
从前她总想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夫人已病成这般模样了,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她不过是在熬日子,左不过是在今年或者明年,家里连她的身后事都已备好了。
就是有再大的怨愤,病入膏肓之际,也总该释怀了罢但苏夫人不仅没有,反倒愈发癫狂,明珠虽无奈,又想着她到底生养自己一场,无论如何,总要尽最后一份孝心。
谁知便连她最后的这点柔软,如今看来都像是个笑话。
究竟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又算是什么?
或许在苏夫人心里,从来也没有爱过她。她知道母亲愚蠢又短视,贪婪又偏执,但无论如何,那些抚育之恩,疼惜之情,
终究也不是她幻想出来的罢?
如今看来,即便她真的疼爱过自己,那份疼爱也是有条件的
她以为母女之间总有旧情,母亲是遭逢大变,所以才钻了牛角尖。或许事实的真相是,所谓的旧情,根本就不存在。
一时她胡思想乱着,惊忧之下又觉悲戚,只觉身心俱疲,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苏夜进屋时,便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卧在床上,小的那个倒是睡得安稳,明珠却是和衣歪着,不仅衣衫未除,身子蜷在床沿边,稍稍一动就要摔下去。
他心下叹息,忙上前去将妻子抱起,许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明珠并未惊醒,只是在他怀里动了动,秀眉亦如君哥儿一般蹙着。
苏夜早已从下人们口中得知了白日在苏宅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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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明珠虽看似坚强淡然,其实是个极念旧情的人。自己和儿子自不必说,她身边的那些丫头媳妇,绣坊里做工的女人们哪怕是素不相识之人,但凡对她释放一些善意,她也总念着旁人的好。
这么多人里,曾经她付出感情最多的,不是苏夜,其实是苏夫人
而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付出其实从未被对方放在心里时,再坚强的人,也会难以释怀罢
想到此处,苏夜的眸光愈黯了几分。轻轻帮她解下外衫,又拉过被子来给她盖好,他沉吟了许久,方才转身出门。
其后数日,君哥儿倒是很快就痊愈了。他到底还年幼,不记事,那天虽被吓得嚎啕大哭,过了几日便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还吵嚷着要去找小舅舅玩。
明珠却是不愿再去苏宅,虽然照旧还是好医生好药材地供给着,但她已不愿再去苏夫人面前侍奉。
其实若她真的不在乎,便不会如此为之,终究还是意难平罢只要一见到苏夫人,她便会忍不住自问究竟她的付出,又得到了什么,换来了什么?
匆匆又是半月光景,忽有一日家人急急来报:
奶奶,舅爷打发人过来说,亲家太太已不中用了,请奶奶过去见亲家太太最后一面!
彼时明珠正在吃茶,只听豁朗的一声,她手中茶盏已是打翻在地,下意识站起来,却怔怔地,半晌方道:
收拾衣裳,打发人去宫里通知大爷。
一时纤云等人忙给她换上一身颜色素净的衣裳,又去了头上钗环,因苏夫人还在弥留之际,并不敢穿丧服。明珠又吩咐奶娘刘氏好生照顾君哥儿,领着一众丫头婆子坐上车,直到此时,一颗心依旧怦怦直跳,竟有一种如梦似幻之感。
其实她心里早有准备了,不止是她,苏夜、苏衡,众人皆知苏夫人的日子就在这几天,或早或晚,总要来的。
可真到了来的那一天,她还是觉得心中如一团乱麻,亦辨不出那复杂的情绪。
是伤心吗?
这份伤心,早已在苏夫人日复一日的癫狂中磨灭殆尽了,在那日她将君哥儿吓病后,明珠对她更是再没有一丝情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是解恨吗?
曾经她利用她,哄骗她,后来又辱骂她,要挟她,视她如仇寇。当听说这样一个人终于要消失了,或许明珠会有一种解脱般的快意罢可她没有,她有的只是一种茫然,一种想要抓住那人问一问的冲动
曾经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可明珠不会去问,她也不可能去问。她不想把自己这份难以排解的心结表露出来,哪怕是在苏夜面前,她也没说过一个字。
更何况她现在去问苏夫人,无异于自取其辱。想必苏夫人会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揭她疮疤的机会,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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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车已驶入苏宅,明珠忙定了定神。纤云打起帘子,又扶了她的手下来,时近初冬,只见满目萧索,上房的方向传来隐隐的哭声,她一怔,竟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大姐姐!忽见苏衡掀起帘子迎了出来。
他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小小少年了,眉眼间虽还残留着几分青涩,但行动举止愈见稳重坚毅,脸上虽有悲色,还是道:
姐姐一路辛苦了,我知道姐夫不在家,这般叫大姐姐过来于礼不合,我会跟姐夫解释的。
叶承允就是苏夜的这个秘密,天底下也只有明珠夫妇和玉姝夫妇四人知道,是以连苏衡都不清楚姐夫其实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因明珠已是出嫁女,就是要回娘家奔丧亦需知会夫家,苏衡方才有此说。
明珠见他此时还怕自己在夫家不好自处,想到他这段时日的辛苦,又将遭丧母之痛,不由又悲又怜,方才那些怔忡与迟疑顿时一扫而空,忙拉了他的手道:
我虽嫁了,也还是你姐姐,和你还是一家人,你姐夫也把你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
待这里这里的事完了,你就住到我们那边去。别推脱,只是你如今年纪还小,我不放心才如此,待你日后成家立业了,你想要我管你我还懒怠管呢,自有你媳妇管你。
一席话说得苏衡面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姊弟俩又说了些体己话,苏衡道:
姐姐进去看看罢。
明珠却顿了顿,半晌方叹道:我若进去,又要惹太太生气了
如今苏夫人已是弥留,或许自己不在她面前出现,她还能走得安详些。
苏衡却坚持道:就是不说话,不见面,远远儿地看一眼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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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见状,不好再拂了他的好意,点了点头,遂与他一道进上房来。
只见苏夫人躺在床上,双眼微阖,已是气息微弱了。忽然,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断断续续地道:
衡儿,衡儿是你吗。
苏衡忙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悲声道:妈,是我,我在这儿。
苏夫人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苏衡见状,哭声愈发悲戚,屋中侍立之人也都纷纷落泪,唯有明珠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忽然有一种既不能上前又不能离开的感觉,竟是格格不入。
忽见苏夫人的唇动了动,又道:珠,珠儿你,在吗?
明珠浑身一震,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顿在原地,苏衡忙抹了把眼泪,道:
妈放心,姐姐在呢。
又忙朝明珠招手:大姐姐,快过来,妈想和你说话。
明珠只得一步一步上前,短短五六步的距离,竟好像有大半辈子那么长。
只见苏夫人已黄瘦的不成样子了,对比上次她在君哥儿面前恶言喝骂的光景,竟判若两人。她的唇嚅嗫着,似乎在说什么,但没人能听清,不知过了多久,明珠终于捕捉到了断断续续的三个字:
对……对不起!
刹那之间,她泪如雨下。
苏夫人还在呢喃着什么,好像在说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君儿是妈糊涂了这一切支离破碎的低语她全都没有听清,也再顾不上去听。
原来她终究还是没有被全然辜负,哪怕那份温情在她们母女间只存在过很短的一段时日,至少她过去的付出与真心,不是一片虚掷。
她想从今以后,她也再不用有遗憾,苏夫人不必怀着对她的怨恨去世,她们母女俩终于在这最后一刻,达成了和解。
只听得墙上的西洋式自鸣钟忽然发出铛的一声,再看苏夫人,已溘然长逝。
当下全家上下无不大放悲声,又开了大门,收桌椅,下槅扇,挂上孝幔等物,打发家人至各处亲友报信。一时悲戚之中更添忙乱,不多时,苏夜也赶来了。
因他接到家人来报时正在宫中,圣上听闻是他岳母病逝了,便特赦了苏夫人的官奴身份,令其能风光下葬。
众人闻之,自是无不赞颂圣上的仁德,又咋舌于叶承允恩宠之盛。
毕竟这去世的是他岳母,又不是亲生母亲,且靖宁侯事涉谋逆一事并不遥远,圣上却肯推恩至此,足见对叶承允的信任。
明珠得知后,却猜到这份旨意定然是苏夜主动向圣上求来的,不管他是因苏夫人毕竟是他的嫡母,还是不想自己和苏衡不自在,明珠都感激他的这份心意。
斯人已逝,多少恩怨皆已随风逝去,如今她虽还有怅惘,终究是彻底释然。
因此她虽忙得力倦神疲,却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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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夜见了,心中终于放下一块大石。
虽然明珠不说,但苏夜如何猜不出她的心事?
苏夫人去了,于他自是没有一分悲伤,他所担心的不过是那疯妇若是就这么死了,明珠从此便会留下再也解不开的心结。
因此那日君哥儿被吓病后,他便暗中去了苏家,摒退左右,和苏夫人做了一场交易
他立下重誓,有生之年一定会帮苏衡功成名就,且恢复苏夫人的诰命身份。求圣上下旨给苏夫人脱去奴籍是第一步,等到苏衡有了功名,自然便能为苏夫人请封。
他太了解那疯妇了,她汲汲营营一辈子,到老来近乎癫狂,不过是因她荣华富贵高居人上的美梦被打碎了而已。
因此哪怕她已经快要死了,听说苏夜能让她重新做回人上人,仍旧是动了心。且她就苏衡这么一个儿子,若苏衡日后过得不好,她在地下岂不是连好点的香火都吃不上?是以苏夫人便答应了苏夜,临终之前向明珠道歉。
至于苏夫人心里是不是真的有歉意,是不是对明珠确实还有几分母女情分,其实连苏夜也不知道。
而她也永远都不需要知道,他会守着这个秘密,守着他们母子,再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如此忽忽一月,苏夫人的后事终于忙完了,此时已进了十一月里。
苏夜因要服三个月的孝,这三月便告假在家中,每日只看看书,闲时和妻儿说笑几句,又或指点指点苏衡的功课,倒也惬意。
这日正在书房看抄录来的邸报,内中有一条调令。
原来是他从西南班师回京后,朝廷调了原任神武卫指挥使江原为镇南都司都指挥使,统管镇南一省军务,歼灭黎州白氏余党。
谁知这江原却是个纸上谈兵之辈,当日苏夜原将白氏一众土兵杀得片甲不留,只剩下小股余党还在流窜,根本不足为惧,那江原偏就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因轻敌冒进,竟损失了数千人马,而对方不过只区区数百人而已。
这一仗,朝廷自是颜面大失。今上当即下旨将江原拿进京治罪,但偌大一个镇南都司不可群龙无首,如今要派谁去,却成了难题。
就在苏夜告假期间,朝上一番争论,却是选了原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傅重洲。因他如今还是从三品的品阶,暂且先任同知,若剿匪有功,便可升任都指挥使。
旨意一下,傅重洲不日便要走马上任,先不提秦家正在为此事头疼
秦霜与傅重洲还未完婚,若是届时送嫁,岂不是又要送至万里之遥?
苏夜却是从这一道旨意中,看出了太后一党如今已是日渐式微,再不成气候了。
那江原本是后党之人,西南如今正是立功的好去处,苏夜回京后,太后想尽办法才将江原塞到西南,偏江原自己不争气,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
而朝中各处其他紧要职缺上,太后的人也越来越少。虽不是人人皆为王党,但只要不偏不倚,扶持正统,便不可能支持后宫干政。
所以,太后要么放下权力,安心吃斋念佛,要么就只能疯狂反扑。果然,其后数月,朝中的争斗愈发激烈,而摄政王始终处于上风。
谁知这日众臣正在殿中议事,忽有太监来报:
不,不好了!万岁爷,七殿下,才刚殿下家里的下人来说,王妃外出进香,竟被一伙强人给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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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因被掳走的可是堂堂摄政王妃,出入都有众多卫兵车驾护送的。就是这样一个贵人,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强人掳走,那伙强人该有多高明的手段,多狡猾的心智,又是多大的熊心豹子胆?!
一时间人人自危,既有忧虑玉姝安危的,又有害怕自家也遭劫的,听说摄政王妃是在进香途中被劫走,那些奶奶太太登时再不敢出门礼佛,京中各处寺庙道观的香火都凋零了许多。
加之玉姝在市井士林都颇有名望,除了京兆衙门和摄政王府四处搜拿那伙强人,许多人家也自发帮忙寻找,玉姝失踪的香山寺此时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地差点都给掘了,可惜还是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
这一晚,摄政王府与程府两处自是灯火通明。
程海年纪大了,得知消息后已是惊得晕厥过去,此时悠悠醒转过来,强自扎挣着要去见周景宵。
众人忙拦住他,道:王爷已来看过老爷了,说是请老爷务必静养,王妃的事还有王爷呢。
程海叹道:交给他我自是放心的,可玉儿
玉姝是他唯一的骨血,父女连心,此时女儿失踪,如何不悬心?况且程海亦是老成之人,一眼便看出此事的蹊跷
京中人人都在传说那伙强人是为了钱财才把玉姝掳走的,但他们若要勒索,随便掳个贵妇小姐便好,何必惹上摄政王府?
先不提周景宵的手眼通天,从那么多的护卫眼皮子底下掳走玉姝却只为区区银钱,岂不是大材小用?这说明他们的目标就是玉姝,就是摄政王府,方才甘冒奇险。
而玉姝只是个深闺妇人,虽有文名,但向来与人为善。她这么多年,唯一结仇的也就只有燕庶人的儿子,但此人早已伏诛,余党也被尽数诛灭了。因此她的遭劫,十有八九针对的是周景宵。
想到此处,程海如何不焦心?
不由感慨女婿位高权重固然是好,可如此一来,必然身处漩涡之中,及至牵累家人。为今之计,他也只能等着周景宵的消息,忽又想起两个外孙来,忙道:
哥儿们无事罢,此事可万万不能让哥儿们知道!
玉姝去进香时,两个孩子并未与她一道,而是留在家中,方才免过一劫。
他二人如今也有一岁多了,虽是生得一模一样,性子却截然不同。
晖哥儿调皮好动,自打会爬起就不知折腾出多少事来,一眨眼,倒能想出十七八个古灵精怪的鬼主意。偏他又生的一张乖嘴,逢人便甜甜一笑,虽成日家招猫逗狗,偏教人生不出一丝恶感,真真是又爱他,又怕他。
而昭哥儿却又极好静,小小年纪,倒如大人一般老成持重。他平常最嫌弃的便是自家兄长,总学着从书上听来的话指着晖哥儿一字一顿
武!夫!
莽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莽!汉!
伴随着那张肉嘟嘟小脸上的一本正经,却又口齿不清,别提有多可爱了。
因此家中上上下下,无人不疼他们俩,秦母明珠等众亲友姊妹亦是对他二人爱若珍宝。不过他俩最亲近的,自然还是又香又温柔的娘亲。
只要玉姝一发话,不管晖哥儿是在哪上房揭瓦,昭哥儿是不是又骄傲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二人在玉姝面前总服服帖帖的,且无时无刻都想和娘亲黏在一起,只是家里某个大坏蛋总要来拆散他们母子罢了。
却说这晚吃过饭,两小在众奶娘丫头的服侍下上了床,晖哥儿便道:
嬷嬷~要娘亲~书书
那奶娘林氏脸色一变,支吾了两声,道:王妃许是有事绊住了,天也不早了,哥儿们且睡下罢。
原来玉姝年幼之时,因身有热毒,总是日夜啼哭,彼时查不出病症,程海为哄女儿入睡,便会坐在床边讲一些新奇有趣的故事,念几段词韵优美的诗文,久而久之,玉姝便养成了习惯,到了她做父母的时候,也把这习惯带给了两个孩子。
如今两小若是不听人讲故事,晚上便会睡不着,因此林氏劝了几句,二人却都不肯睡。
且娘亲早上出门后,他们就没见过娘亲了呢,家里总感觉乱哄哄的,嬷嬷们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奇怪,好像既着急,偏又不能表现出来。
他二人都是生来的聪慧,虽然年纪小,却本能地觉得疑惑,正想着,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两小不由眼前一亮,晖哥儿已经一个箭步跳下床去,不等婆子们拦阻便冲向门口,口中欢欢喜喜地叫道:
娘
一语未了,却又硬生生哽进了喉咙里,原来进来的不是玉姝,却是周景宵。
当下晖哥儿一张小脸便垮了下来,昭哥儿倒是老神在在地坐在床上玩自己的手指,他就知道脚步声不对,肯定是爹爹
却见晖哥儿转身要溜,被周景宵一把抓住后脖领子拎了起来,皱眉看向他光光的小脚丫儿,道:
如何不穿鞋就到处乱跑?又问众人,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们怎么也不看着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咦?昭哥儿这才抬头,爹爹今天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格外生气
他的怒意倒并不是对着两个孩子,好像也不是对着屋里的下人,如今已是隆冬时节,虽未下雪,但晚间室外自是极为寒冷,他一身肃重的玄色锦袍,夜露浸染了衣摆袖角,便连发梢上恍惚都透着湿冷的寒意,眼中亦全是血丝。
只是昭哥儿到底年纪还太小,虽懵懵懂懂地觉得奇怪,却并未看出父亲的异样。他见兄长被父亲拎在手里,臊眉耷眼、垂头丧气,自己倒是拍着手笑了起来。
晖哥儿见状,便对弟弟龇牙咧嘴地扮鬼脸,周景宵方将他放回床上,二人便滚作一团,一边笑一边打闹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见状,男人沉郁的眉眼间也不由露出一抹笑意,忙将他俩分开,道:
不许胡闹,快睡觉。
要娘亲!书书
不睡,不睡
他想了想,便示意丫头拿那本玉姝每晚临睡前给他们念的神话故事,道:
爹爹给你们念。
谁知两小不约而同,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要!
要娘亲
娘亲去亲戚家里了,这几日都不回来。
亲,亲戚?
两小似懂非懂,咬着手指想了半天,还是周景宵解释说爷爷家和姨姨家就是亲戚,又道:
是很远很远的亲戚,要坐车,坐船,所以这几日娘亲都不回来,爹爹给你们念故事,好不好?
谁知话音方落,昭哥儿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晖哥儿不明所以,见弟弟哭了,自己抽了抽鼻子,也跟着哭起来。
众人忙上前来,又是哄又是劝,周景宵忙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搂在怀里,好容易才哄住了,只见昭哥儿抽抽嗒嗒的,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花儿,哽咽道:
娘亲,不,不回来了。
周景宵听了,顿时心口如被重锤狠狠锤了一击。
一时暗悔自己方才失言,他只是骗两个孩子玉姝暂且不在家,但孩童心思纯粹,且又懵懂,捕捉到自己说的不回来三字,方才哭了起来。偏偏这无心的一句误解,于他来说却又如万箭攒心一般
只有他才清楚,自己此时有多煎熬。她不会不回来的她怎么会不回来?
他就是挖地三尺,把整个京城搅得天翻地覆,也要保她毫发无伤!
当下两个孩子哭累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周景宵给他们掖好被角,又嘱咐众人务必照管好小哥儿俩,方才起身,来至前边书房。
不知不觉,夜风中似乎有细细碎碎的湿意落在人脸上,既像是雪花,又仿佛雨点。转身出门之际,男人脸上的温柔便立刻消失了。
书房之中气氛凝滞,既有身着黑衣的暗卫,又有全副武装的将领,众人见他来了,行完礼后,其中一人便忙迎上去,道:
王爷,这是在路上追到的东西,恐怕是对方故意留下来的。
说着便将一只匣子双手呈上,匣盖揭开,周景宵的瞳孔霎时间一凝。
只见匣中放着的是一卷色呈棕黄的羊皮,羊皮的右下角画着一个图腾,笔划古朴流畅,乃是振翅欲飞的苍鹰。
就在图腾上方,却是鲜红的一行大字,仿佛还透着血腥味。
在场众人,无人识得这行字,只除了周景宵。
但见屋内烛火摇曳,他仿佛泥塑木雕,唯有黑瞳之中,两抹幽蓝如潮汐一般涌动着,咆哮着
他认得,那是乌瑟文,若翻译过来,是四个字
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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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与此同时,京中一间不知位于何处的幽暗地窖内。
玉姝正倚墙歪坐着,只见她双手双脚俱被麻绳捆住,嘴里也塞着防止喊叫的布团,纤细的皓腕因为绳索摩擦已经浮现出两道红痕,青丝凌乱,衣衫脏污,其形容狼狈,足以想见她被掳走时的凶险。
但即便如此,她眉眼间依旧没有丝毫惶恐,只是阖目养神。门外时不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说话声,忽听嘎吱一下,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玉姝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犹豫片刻,睁开眼睛。
来人停在她面前,似乎在看她,忽然,那人嗤的一笑:
好一个难得的美人,摄政王还真是好福气。
玉姝听了,不禁浑身一震,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这是一个年轻男子,与他那过于高大的身躯比起来,他身上最先夺人眼目的,却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仿佛最上好的蓝宝镶嵌在他深深的眼窝中,光晕流转,灿然瑰丽,说话间,他眉梢轻挑,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但那笑却一点也没透进他的眼睛里,见玉姝怔了怔,他俯下身来:
怎么,我的南语说得很奇怪?
果然,他不是大梁人,只有北边草原上的游牧部族,才会将大梁话称作南语。
这男子的官话虽还带着几分口音,但与他的同族相比,显然已经足够优秀。自打被那群人掳走,玉姝便没有听懂过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他们身上虽穿着梁人服饰,但一个个高鼻深目,身材魁梧,在玉姝的印象中,这是乌瑟人才有的长相,是以当时她心里便冒出一个念头
恐怕此次她是凶多吉少了。
天下人人皆知,乌瑟早已在八年前被大梁一举覆灭,只剩下一些残部流离四散,之前虽再次犯边,但又被叶承允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原本的领土被划入大梁版图,如今早已成了大梁治下。他们残余的老弱妇孺被朝廷勒令南迁,离开故国,永不可北归。
至于当时在那场大战中的十万乌瑟青壮,更是尽数被坑杀,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玉姝的丈夫,彼时还是楚王的周景宵。
这般血海深仇,可谓不共戴天,既是他们掳走玉姝,其目的当然不可能是外界如今流传的勒索钱财,亦比朝中的明争暗斗要凶险十倍百倍。
若他们是以玉姝要挟周景宵,她还可再多活几日,若单纯只是要杀了她来泄愤,恐怕她就连死法也会十分凄惨。
想到此处,玉姝的眼睫不由又颤了颤。但她面上依旧没有露出一分惶色,听到这乌瑟男子的问题,只是将眼帘又垂了下去。
那男子哦了一声,忽然像是恍然大悟,一拍掌,道:
我倒忘了,你还不能说话。说着,便将玉姝口中布团取了出来。
动作间,他的手指划过少女细嫩的脸颊,玉姝不禁一僵,连头发丝儿都绷紧了。那男子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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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我强暴你?
原来不知不觉,他的面容已距离玉姝只有几指宽的距离,说话时气息拂过她耳际,虽是温热的,却教她浑身发冷。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想个法子,也不能激怒他
灵光一闪间,玉姝忙道:你不会。
哦,为什么?
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喝水,少女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只见她抬起眼帘,笃定地道:
若你有心折辱我,早就动手了,况且没有人会在强暴之前还通知对方,我相信你不会这般无聊。
话音方落,那男子便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高声道:
有趣,真真是有趣
玉姝方放下一半的心,突然,他的手斜刺里伸出,重重捏住她的下巴,迫令她抬起脸:
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花言巧语的南人!你跟他还真是一个德行。
他?
心念一动,只听男子冷声道:求我。
跪下来,像条狗一样的求我,我就放你一马。否则,外头我还有几百个弟兄,已经半年多没尝过女人味了。
摄政王妃,啧就是没轮到上你的机会,在旁边看着你被强想必也是很有趣的,瞧你的身子骨这般娇弱,不知一晚上能伺候几个男人?
说着,他的手指逐渐收紧,玉姝只觉下半张脸已然痛得发麻。
烛光之下,男人的蓝眸如同两泊深涧,视线一寸一寸地在她脸上逡巡,但奇怪的是,虽然说着露骨下流的言辞,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阴邪,仿佛一柄雪亮冰冷的利刃,要将她的皮肉都剥开。
玉姝此时方才恍然,此人不可轻视,心中霎时闪过后悔,男人又道:
求我。
她抿紧唇,咬牙忍受着颊上那只铁钳般的大手,玉姝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的开口求他?
先不提她的自尊不容许自己受此侮辱,就算她屈身逢迎,难道此人就会说话算数?
突然,大手往下,落在了她的咽喉上。
玉姝浑身一凛,只见男人咧开嘴,一点一点地翘起唇角。与此同时,他的手再次开始收紧,只不过这次被他重重扼住的,是少女纤细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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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只要你照我的话做,我保证再不碰你一根手指头。只是摇尾乞怜而已,你们南人不是最擅长这个吗,嗯?
你又是个女子,就算软弱些,谁都不会怪你。你若答应,就眨眼,若是不答应。
一面说,他的手掌越捏越紧,玉姝起初还极力维持着镇定,此时已在求生的本能下拼命挣扎踢蹬起来。
只见她额上大汗淋漓,双眼逐渐充血,连被捆于背后的手也不停在地上抓挠,与此同时,她的喉间发出濒死之人的嗬嗬声,但无论她如何挣扎,男人的手掌还是纹丝不动。
她忽然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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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是个南人,她是摄政王妃,羞辱了她,就如同羞辱周景宵,羞辱大梁。
或许她过于镇定的态度也愈发激怒了他,待她试图以言语来试探他时,更是火上浇油。而正如他许诺的,只要玉姝肯开口求饶,他应该就会放过她了,毕竟他们费尽手段掳她来此,想必不会如此轻易就让她死去。
刹那间,玉姝脑中闪过诸般念头,她眸光忽的一闪,一咬牙,便朝自己舌上用力咬去。
男人几乎是立时便察觉到了,脸色顿变,忙松开她的脖子,用力捏住她两腮。此时她的贝齿已磕在舌尖上,鲜血迸射,竟直溅到了他脸上。少女连声呛咳起来,咳了许久,方才渐渐平静,凌乱的发丝从她颊边披落,她抬起眼,沙声道:
不巧,我偏偏是那个不会摇尾乞怜的。
你!
当下男人登时勃然大怒,正欲再次上前,只见一个彪形大汉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不知和他用乌瑟语说了些什么,男人的俊脸愈发阴沉。
二人又交谈了几句,时不时地,那大汉的视线便落在玉姝身上。玉姝下意识蜷紧了身子,想将自己在方才挣扎时裸露出来的肌肤都藏好。
忽见那男人冷厉地瞥了大汉一眼,大汉忙讪讪移开目光。他又朝门外吩咐了一声,一人进来,手中却捧着笔墨纸砚,男人示意手下将笔墨放在玉姝面前,道:
写罢。
玉姝抬眸,道:写什么?
他嗤笑道:自然是写信,要你的好夫君快些来救你。
玉姝早已料到,毕竟这伙人将他掳走,若想借她要挟周景宵,没有凭证也是不行的。而这凭证自然以她亲笔写的求救信最佳,不仅可以取信于周景宵,还能乱其心智,岂不是一举两得?
正因如此,她便愈发不可能写这封信。
此时她心中已存死志,她相信周景宵一定会来救自己,但她也不会将他拖入陷阱之中。明知此处有诈却还写信给他求救,岂不是害了他?因此她复又垂下眼帘,别过脸,竟恍若未闻。
男人见状,神色越发冰冷,又道:你写不写?
玉姝不答,左右她已经是激怒他了,不如来的彻底些。况且她也不是一味莽撞,从此人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他会威胁她,羞辱她,但绝不会杀她,否则方才就不会阻止她咬舌自尽了。
因是低垂着头,因此玉姝并未瞧见,那大汉原本抱臂站在一旁,此时脸上露出万分诧异的神色,用乌瑟语对男子道:
涅古,这小娘们真的是南人?不是说南边的女人被人瞧一眼就会哭,碰一碰都要寻死的,瞧她这般烈性,倒比咱们乌瑟女子还要狠呢。
涅古原本便觉莫名烦躁,闻言不由狠狠瞪了大汉一眼,忽听他厉声道:
拿刀,把她的右手给我砍下来!
说着,改用大梁语对玉姝冷冷一笑:不写也无妨,你的手,想必更能取信你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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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为了要挟周景宵,这伙人确实不能杀她,但砍下她的手,却是不会取她性命的。想必若周景宵亲眼目睹妻子的右手,其中的痛彻心扉更是会令他方寸大乱
而她如果失去了右手,从此以后,她
终于,她面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害怕,极力维持的镇定摇摇欲坠,即便是方才差点要被掐死她都没有慌乱,但比死亡更可怕的,无疑是眼下这般的折磨。
只见少女眼中泪光一闪,忙咬紧腮帮子,似乎在强令自己不要哭出来,涅古见状,不知为何,竟更觉烦躁起来,但又有一种莫名畅快。
他就知道这女人怎么可能真的不怕?瞧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便不快,她一举一动,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姓周的那么像!
该说不愧是夫妻吗?所以,他一定要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服软,她越是倔强,他便越要她低头!
当下他便又冷冷一笑,故意道:
怕了?
怕,就给我乖乖写信,否则。
一语未了,雪亮的尖刀已经抵在了玉姝的手腕上。少女浑身发颤,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再看她脸色雪白,唇边还有一丝殷红血痕,涅古忽然便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
而即便如此,她却还是紧咬着嘴唇,不肯拿起手边的笔,涅古只觉一腔无名怒火直涌上来,道:给我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急道:
少,少主!外头,外头满大街,全贴着这个!
玉姝听不懂他们说的乌瑟语,只见那人把一张纸呈给乌瑟,借着烛光透过来的字迹,她看到那上头全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乌瑟文。
但奇怪的是,纸上的笔迹银钩铁画、矫若游龙,竟是周景宵的。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夫君精通乌瑟文
而那笔迹显然是用雕版拓了临时印制出来的,还有着浓郁的松油味,只见涅古越看,脸色便越铁青,到最后他双手直颤,抓住那张纸嗤啦一声撕得粉碎,又冷冷看了玉姝一眼,方才带着人快步离去。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都消失了,玉姝方才软倒下去。
她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对方不再砍她的手,恐怕是因为那张纸上写的内容令他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心中不免又觉悲戚又觉得感动
她知道他一定会保护她的,只是今日一别,却不知日后还能否相见。
想到此处,那眼圈儿也全红了。但因怕那群人监视她,不愿在他们面前示弱,便忙忍住,连泪水都不肯流出来。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一整日的担惊受怕再加上又饿又累,不知不觉,玉姝便昏睡了过去,与此同时,城西一座隐蔽的寺庙内。
东厢一间小小静室,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趺坐于榻,只见她身上穿着服制奇特的粗布麻衣,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诵经,但手里捏着的却不是念珠犍椎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而是一只古朴铜杖,杖身上刻着展翅欲飞的苍鹰。
周景宵方一从静室里出来,守在门外的几个心腹忙迎上去,道:
王爷,已将那些信贴在京中各处大街小巷了,只要贼人没有出城,必然会看到王爷的信。
周景宵微微颔首,神色冷郁沉静,心腹见状,忙小心翼翼劝道:
王爷放心,王妃一出事,京中所有城门就已关锁,这几日未曾放出一个可疑之人出去,只要咱们挨家挨户地搜查,贼人插翅也难逃!
众人听闻,忙也纷纷跟着劝慰,不过众人其实也都心知肚明,能不能找到玉姝不是目今最要紧的,而是在他们搜寻的这段时间,玉姝能不能毫发无伤。
那群乌瑟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王妃一介弱质女流,且听说又生得极美当然,这些话众人就是打死也不敢在周景宵面前说,想到此处,其中有一人担忧道:
王爷,虽说这女子是乌瑟的大司祭,但当年她帮王爷劝说乌瑟残部南迁,又叫众人放下成见,安心生活,早已被那群流亡在外的贼人视作叛徒,她的性命安危,那贼子真的会在乎?
原来那静室中的女子竟也是乌瑟人,乌瑟人逐水草而居,视长生天为神明,他们之中侍奉长生天的圣徒被称为大司祭,在乌瑟人心中亦如神一般。
当年周景宵坑杀十万乌瑟士卒后,强令剩下的老弱妇孺离开故土,去大梁的南面垦荒。那些乌瑟人如何肯愿意?虽早已无力反抗,但七八岁的孩子都会拿起羊叉来,誓要与梁人一决生死。
为安抚他们,周景宵不得不请这女子出面劝说。也不知他二人谈了些什么,那女子虽为乌瑟的大司祭,却劝说乌瑟人归顺大梁,离开北国,去往他乡。
其后又经历诸多波折,整整五十万乌瑟人在经历数年的时光后,终于全数南迁。除了小部分流亡在外的残部,北国的草原再也不属于乌瑟,而那些南下垦荒的乌瑟旧部,除了长相,如今大部分也都与梁人无异了。
至于这女子则是名为隐居实则软禁地在此处居住了多年,她依旧被众多乌瑟人奉为神明,因此朝廷自然不可能允许她在出现在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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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听到心腹的疑虑,周景宵沉默片刻,方道:
乌瑟人信奉长生天,也把统领乌瑟的王室视作神裔。是以王室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孩子抛弃凡俗,将终生都献给长生天。
说到此处,众人已然明白,道:这女子,莫非竟曾经是王室公主?
难怪那贼人涅古是蛮王幼孙,这女子想必是他亲姐姐。
血脉亲情,自然无法置之不理。所以周景宵才用乌瑟文写了一封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威胁信,直接告诉涅古,若他敢动玉姝一根毫毛,第二天他就会看到这女子的脑袋挂在大正门上。
他相信涅古明白自己说得出做得到,战场之前兵戎相见时,他亲眼目睹自己斩断他兄长的咽喉,斩断他父亲的咽喉,一刀砍下了蛮王的头。
他所有的亲人都死在了自己手上,而这女子,是涅古在世上唯一的至亲了。除非他还认自己这个表兄。
不知不觉,男人的唇边竟浮现出一抹笑,只是那笑容便如泥塑木雕一般。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当蛮王、当外祖父圆睁着双目倒在自己面前时,他的鲜血喷溅了自己一头一身,那血是温热的,和自己身体里相同的血
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你一生所爱之人必会惨死,至亲皆亡,骨血断绝,因为你,他们连死也不能瞑目!
你将永生永世身处修罗地狱之中,哈哈哈!哈哈哈哈!用你的一辈子来赎罪罢!!!
到了三更时分,忽的下起雨来。
玉姝从雨声中被惊醒,虽隔着厚厚的墙壁,但耳边依旧如有擂鼓一般,滂沱大雨将整座京城淹没在水幕之中,无疑也增加了这伙乌瑟人躲藏的难度。
这几日里,这群乌瑟人带着她至少转移了四处地方,每到一处,他们至多不过停留两天,便会匆匆离开。
在最开始的那个地窖里,玉姝还呆了有三日,到了昨晚的那间屋子,她尚未睡着便被人拽起来,急急塞进马车里,又冒着大雨急急离开。
她看的出来,涅古就是那个蓝眼男子,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急迫了。
他的脸色每日都是铁青的,起初还会时不时来讽刺威胁玉姝两句,这几日却是行色匆匆,整夜整夜地与他的那帮弟兄聚在一起不知商讨些什么,根本没有多余的心神理会玉姝。
玉姝能够猜到,想必是搜捕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能躲藏的地方越来越少,偏生涅古不知在顾忌着什么,也不能伤害玉姝,如今他便如同一头困兽,四周的围栏渐渐朝他收拢,或早或晚,终究要将他困死在里头。
玉姝心里自是又喜又忧,喜的便是自己性命得保,忧的却是涅古被逼到绝境时,或许会玉石俱焚。
他与周景宵的深仇大恨是绝然不可能解开的,在被掳走的次日,他们打发了一个小男孩儿来照管玉姝,也是就近监视她的意思。那小男孩儿如今不过才八九岁,一开始虽对玉姝警惕的很,经过一段时日也渐渐放下戒心,肯和玉姝说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从他的口中,玉姝知道了蓝眼男子的名姓,知道他原来是乌瑟王室后裔,当年侥幸逃出,这么多年一直流亡在外。
而他所有的亲族都死在了八年前的那场大战中,男子自是血溅疆场,女子幼童因出身王室亦不能如平民百姓一般幸免,包括涅古五岁的小侄儿、三岁的小侄女儿连尸首都未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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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十年的荣华富贵,后十年的颠沛流离,前十年的父慈母爱,后十年的至亲惨死,若异位而处,她或许会比涅古更加残忍疯狂。
但无论如何,他恨的是周景宵,即便玉姝再理解他、同情他,也绝不可能帮他。正如周景宵作为大梁的臣民,在战场上杀死了那么多乌瑟人,而他也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国家和百姓。
一时那雨越下越大,玉姝听着雨声,又渐渐睡了过去。
忽然外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她再次被拽起来,又匆匆塞进一辆马车里。这一次马车走了很久,因为马车的四壁都有厚厚帘幕遮掩,玉姝也只能判断他们先是向西,继而又向南,兜了一个大圈子后又往北去。
一路上直行了两个多时辰,她方才被拽下马车。和之前众人藏身的或是破旧小院或是陈旧道观不一样,这里竟然是一座十分精致的花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
玉姝不免起疑,不等她再观察几眼,她已经推搡进房里。
这屋子亦装饰得十分华丽,不是豪门高户绝然供给不起,她心中立时便有了猜测其实在她被从香山寺掳走时,她便有所怀疑了。
她身边的护卫里三层外三层,涅古等人是如何得知护卫巡视的漏洞,又是如何潜进门禁森严的香山寺的?
他们是乌瑟人,在京里人生地不熟,长相又那般扎眼,玉姝思来想去,也只能说明他们或许有内应。
如今看来,这内鬼的地位还颇高,又想到如今朝中两党争斗得愈发激烈,虽然玉姝不欲用恶意揣测他人,却也只能怀疑到太后身上。
果不其然,到了这里后,众人脸上的神色愈发阴郁,玉姝还听到那大汉和涅古吵了起来,这几日她也从小男孩儿那里学了一些简单的乌瑟语,只听他们争吵间在说
南人、狡猾、借刀、不能相信等语。
恐怕涅古一开始不想借助南人的力量,毕竟若受制于人,他们的性命也只在旁人一念之间。但周景宵搜捕得越来越厉害,他们能躲藏的地方也越来越少,走投无路之际,只能饮鸩止渴。
之后数日,他们便在此处蛰伏下来,不再东躲西藏,与此同时,京中诸多搜捕他们的人等忽然发现,这伙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竟再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原本众人已经循着那些线索快要将他们找到,可此时这般人间蒸发,登时让众人一筹莫展。
周景宵已经连着数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两个孩子被他想尽办法哄骗去了秦家,如今虽对玉姝失踪一事一无所知,但每日都要哭闹着见娘亲。程海又卧病在床,病情也愈发严重
短短十日,他竟瘦了足有一圈,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眼中都是血丝,只要众人有丁点教他不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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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无法让自己像过去那样冷静下来,不管是清醒还是勉强入睡,耳边萦绕的仿佛都是那诅咒一般的恶毒狂笑
你一生所爱之人必会惨死,至亲皆亡,骨血断绝,因为你,他们连死也不能瞑目!
不,不会的
曾经他以为这个诅咒就是自己的宿命,他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之人的离去,此生他已不再另作他想,直到他遇见玉姝。
他有了想要呵护一生的人,他成了亲,有了孩子岳父待他亦如亲子,妻子娘家的亲友也与他如同至亲骨肉。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玉姝给他的,如果他失去了她,如果他害死了她。
砰的一声,手边的茶盏无意中被打翻,帘外侍立的丫鬟听到声音忙欲进来收拾,突然,那丫头浑身都僵住了,眼中满是惊恐。
只见男人侧对她坐在桌前,烛火将他面容一半隐在阴翳中,一半却亮得看不清神色。他如同木偶一般,眼神茫然地拿着已然碎掉的茶盏,尖利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手心,他将茶盏递到唇边,鲜血混着茶水落入喉中,他竟浑然不觉。
却说这边厢,玉姝被掳走一事自然也令众姊妹十分担忧,如今秦露远在西南,秦霜正在家中备嫁,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放下手中要紧之事,除了瞒着秦母和孩子们外,只要一有时间,或是互通书信,或是在一处商讨对策。
这日众姊妹亦齐聚一堂,因众人的夫婿也都从周景宵那里得知了一些内幕,如今众人皆知那伙乌瑟人的线索突然断了,明珠道:
人不会无缘无故就消失,他们逃不出京,那就必然还在城里,只是如今躲藏的那个地方靠平常方法搜寻不到罢了。
但锦衣卫、京营,甚至连京里的三教九流周景宵都发动了,有什么地方,是连那群人都探查不到的呢?
不仅如此,他们定然还有人接应。蕊娘又补充道。
掳走玉妹妹的是一伙人,那么多人在一处,光是粮米每日都所费颇多,他们既是乌瑟人,长相显眼,自然不可能亲身去采买菜蔬,想必定是京中有人与他们勾结,如今他们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话到此处,众人皆有些沉默。她们都不是无知妇人,也知朝中如今争斗激烈,但那位是何等尊贵?即便心存怀疑,却也不能去调查质疑。
试想只要那伙乌瑟人躲进接应他们的某个后党高官家中,锦衣卫又怎么能去搜寻?只要拿不到确切的把柄,若周景宵敢轻举妄动,太后立刻便可以在朝上发难。
一时见屋中气氛凝滞,秦雪忙笑道:
这是怎么说的,如今也只是咱们在这里猜测,何必自己吓自己?况且明面上不能查,还可以暗中查探,天无绝人之路。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谁知一语提醒了明珠,明珠忙道:我倒有个不成体统的主意。
明珠道:你们也知我总领慈幼局,从慈幼局里出来的那些女孩子,有不少都是在大户人家间走动的
而且这么些年,她和玉姝众姊妹也资助过许多女子,不少人至今仍感念恩情,听说玉姝失踪,甚至主动来求见明珠,想为此尽一份心。
假若那伙乌瑟人真的躲在深宅大院之中,而后宅之中什么人最多?自然是女人。
外间查探不到的事,里头的女人却可能清楚。毕竟人只要还活着,只要还张嘴吃饭,便不可能不留下行迹,再有那些在各家间走动的女人,彼此互通有无交换消息
或许,还真的能找到玉姝究竟被藏在哪里。
一语未了,秦霜也恍然过来,抚掌赞道:妙!
最妙在此法又不惹眼,女人和小孩素来都更容易教人放下戒心,若是打探消息,有时反倒是她们更有效果。
当下众人商议一番,便决定由明珠居中联络,各自散去忙碌不提。
如此又是数日,玉姝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京中开始渐渐传起谣言,说玉姝早已被那伙强人给杀了,他们掳走摄政王妃也不是为了钱财,只因与摄政王结怨,所以要杀他的妻小泄愤。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位幽居在寺庙中的乌瑟大司祭又突然病倒。
据太医说她的身体原本就垮了,这么多年只是勉强支撑着,许是得知胞弟绑走玉姝的消息,方才忧思成疾。而这病一旦爆发,人只会越来越虚弱,或许撑不过这个冬天。
如此一来,周景宵能够抗衡涅古的唯一筹码也不再有效,当天晚上,他书房内的陈设便碎了一地,众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战战兢兢地垂头侍立着,半晌,方听桌案后的男人哑声道:
笔墨伺候。
他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了,他知道涅古就是在故意煎熬他。战场上,他可以按兵不动数月之久,直到终于等来最合适的时机才下令出击,但此时他明知眼前是陷阱,也只能往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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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当下周景宵又用乌瑟文给涅古写了一封信,只不过这次用的是一种密文,只有乌瑟王室中人才能看懂。将信刊刻出几千张贴满京中大街小巷后,他唯有等待涅古的回应
他愿意单刀赴会,无论涅古有什么条件,哪怕是要他的命,他都可以双手奉上,只要能让玉姝平安归来。
很快,两日之后,朝中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来是摄政王竟然自请辞去辅政之职,从此之后再不理政事。
众臣听闻,自是大惊失色,圣上亦多番挽回,不肯下旨准允。无奈摄政王态度坚决,一再奏请,事情自此僵住,圣上只好允了他暂且回家,不必再上朝。
当下这消息立刻便传得满城皆知,对王党来说,此事无异于一场巨大的地震,哪怕是许多后党官员都惶然不安。便有人传说,恐怕是摄政王因丧妻之痛,如今心灰意冷。
也有人道:说不准是那伙强人以王妃性命来要挟王爷呢?王爷为救爱妻,只能照他们的威逼行事。
此言一出,却引来众多嗤笑。
若说摄政王散尽家财只为救妻倒还有可能,但他辞去的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位,虽说京里人人皆知他们夫妻恩爱,但真有男人会这么傻?
就在众说纷纭间,王府内又传出消息。摄政王开始命令家人变卖府中所有产业,无论价值几何,要紧的是要快。
此举之后,众人都糊涂了,虽然不愿相信,但众人脑中此时都不禁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来
难道这竟真的是那伙贼人要求的,而摄政王竟然也真的照做了?
财富、权势,包括名声周景宵知道,如果被人猜出他是为救妻方才如此,他无疑会被许多人耻笑涅古要让他失去一切,但除了玉姝,这些身外之事他都不在乎。
所以涅古一次比一次更过分的要求,他都照办了,最开始他便说过,即便是要他的性命,他亦双手奉上。
只是他没想到,涅古无疑是深为了解他的,在第三次用密文联络后,涅古要求与他单独见一面。
那日,是京城这段时日罕见的晴天。明月冷冷地高悬于夜幕之上,满地的积雪中,只听嘎吱、嘎吱,有人踩着雪慢慢走过来,一双蓝眸如同幢幢黑夜中的两盏鬼火,幽黯得惊人。
涅古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微微一笑。周景宵还记得八年前,彼时他还只是个小小少年,还不到他的腰高。
高大的男人声音低哑,用乌瑟语道:
你很守信,我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最后一个要求,元宵那晚,我要你在朱雀大街上亲手放一把大火,火起之时,就是我放你的王妃归来之日。
话音方落,周景宵的瞳孔已骤然一紧。他浑身的肌肉都贲张起来,似乎想暴起发难拿住涅古,最终还是投鼠忌器,只能裹足不前。
涅古不禁哈哈大笑,他二人都是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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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没想到?你以为我想要你的命罢。他冷笑道。
只是让你死,那多便宜你。
元宵灯节,那是大梁最盛大的节日。那一晚,京中所有的百姓都会外出观灯,连天子也会在城楼上与民同乐。
涅古要周景宵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亲手放一把大火,火起,便是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之时。
不仅如此,在那样人流如织四处都是花灯的地方,只要稍稍一点火星便能酿成一场大难,可想而知,若周景宵真的依言放火,无辜百姓究竟会死伤多少。
你不是大梁的忠臣吗?
你不是为了黎庶,可以亲手杀了舅舅,砍下外祖父的头吗?
一边是妻子的命,一边是百姓的命,有趣,真有趣不知表兄会如何选择?
故意露出恶意又轻佻的笑容,涅古沙声道:
老实说,我还不舍得放嫂嫂回去,毕竟她的滋味可真真是不错至极
话音方落,只见一记铁拳破空而来,男人如同暴怒的猛虎将他掼倒在地,砰!砰!砰!每一拳都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刹那间鲜血迸溅。
涅古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反倒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很痛罢?很恨罢?
我有多痛,我有多恨,我就要让你全都尝一遍。
他要周景宵做的是他最不愿做的事,他要毁掉的是他半生以来的坚持。
曾经他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可以亲手杀了至亲,如今在挚爱和大义之间做选择,若选择前者,他会愧疚终生,若选择后者,不过说明他当初的义正辞严都是谎话罢了。
涅古就是要揭下他伪善的面具,就是要看着他痛苦一辈子!
他咧开嘴角,一字一顿地道:
记住了,嫂嫂若死了,那就是表兄你害死的。
说完,他便又哈哈大笑起来,周景宵的拳头停在半空,他满身的狂暴愤怒忽然化作茫然,竟还有几分无力。
是他是他害了她
他这一生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赎罪,过去他从不曾后悔,如今竟头一次产生了怀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或许这便是他的报应罢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便没有栖身之所,他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失去
他的父亲是英明神武的武宗皇帝,但他只是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皇子。父亲不喜欢他,兄弟们都欺负他,就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落井下石,时不时便会克扣他的份例,对他冷言冷语,甚至讥讽他是小杂种。
只因为他有一半的乌瑟血统,他的母亲是当年蛮王为向武宗求和献上的公主,在他六岁时就去世了。
从那之后,他便开始在各个宫妃手中辗转。
或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慈爱大度,或是膝下荒凉想聊以慰藉,那些宫妃一开始都会争着抢着请旨收养他,但过不了多久又会用各种借口将他送走。
她们说他太阴郁了,说他是个渗人的孩子,说他的眼睛就像狼崽子一样
瞧他那模样,他连眼珠子都不是黑色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蛮人都是狼子野心之徒,如今还在年年犯边,既有一半蛮族之血,这孩子恐怕养不熟。
类似的话他听过太多了,那时他便总在想,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在这片名为大梁的土地上,大概,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南人,所有人都说他是草原上的蛮夷,因此在他七岁那年,当他听说乌瑟与大梁再次议和,将会派遣蛮王次子作为使臣上京时,他心中不知有多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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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蛮王的次子那,就是他的舅舅了
虽然周景宵从没见过舅舅,但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有时会跟他说一些草原上的事,会微笑着告诉他,天有多蓝,云有多白,一望无际的茵茵绿草能延伸到天边去
每当此时,母亲都会是他很少见到的温柔模样。而大多数时候,母亲总是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久久凝望着北方,凝望着此生永远无法再重归的故土。
草原啊
如果这座华美的皇宫容不下他,那母亲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北国,是否能容他有片瓦遮身、立锥之地。
事后想来,那时的他便如一个溺水之人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没有想过大梁和乌瑟之间绵延数百年的血仇,没有想过他终究还是姓周,没有想过这世间有些善意,最后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绞尽脑汁,用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法子,终于在乌瑟使团入宫领宴时见到了他的舅舅。
出乎意料,舅舅是个很温和的男人,使团里的其他乌瑟人也不像戏本里描述的那样一个个都粗鲁暴躁,毫不懂礼仪。
他们围着他,起初还很惊讶,待他说明来意时,舅舅便笑了,甚至还拍着他的肩膀赞他聪慧,又许诺他要送他一只信鸽,日后若他觉得孤单,便可以给北方的亲人写信。
那一晚周景宵喝了此生以来的第一次酒,浓烈的草原烧刀子,只一滴沾唇,立时便辣得男孩连声呛咳起来。众人见状都哈哈大笑,舅舅原劝他不要逞强,但他却咬着牙,一仰脖,把整杯酒灌入了喉中。
不出预料,他醉得不省人事。
宿醉之后,他头疼了整整三天,不仅如此,他私自去见使团的事也教父亲知道了,父亲罚他跪在大正宫前,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都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看他的眼神也愈发警惕防备。
从此之后,他们便更加会觉得他是个养不熟的蛮夷了罢但周景宵不后悔。
正如他明知自己会醉倒却还强行灌下那杯酒,不过只是因为那些乌瑟大汉谈笑间说到底是在南边长大的,不像咱们草原人。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证明自己能做到,他不想再得不到承认。
他开始拼了命地学习乌瑟的语言文字,他练习骑射,学着喝酒,只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草原人。上天似乎也终于开始垂怜他,舅舅如约给他送来了信鸽,不仅经常跟他通信,连外祖父亦托舅舅问候他,还说若有机会,希望他定要来草原看一看。
到了这年正月里,静妃请旨收养了他。
在周景宵的印象里,那是个不受宠也不起眼的宫妃,因为生过一个儿子,所以才得封妃位。
起初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新的循环罢了,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女人对他也都是很慈爱的,但她们或者是假装,装着装着也就不耐烦再装了,或者确实动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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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周景宵还会试着讨好她们,下意识地不想再被抛弃,但如今他已经有了舅舅,有了外祖父,有了在北边的那么多亲人他早就不在乎摇尾乞怜才能得来的温情。
因此他在他的新养母面前表现得愈发顽劣,不仅阴郁孤僻,还总是故意在她面前说乌瑟话,故意剪坏她给他做的衣裳,推倒她的亲生儿子,指着那个名义上的哥哥哈哈大笑。
出乎意料,静妃没有生气。
衣裳剪坏了,她就再做一件,儿子被他推倒了,她扶起来,还教导那孩子要让着弟弟,兄弟间要和气友爱。
就连周景宵当着她的面看写着乌瑟文的书,她也不像旁人那样如临大敌,只觉他如恶魔一般。她耐心地等他看完了,拿出纸笔来,却教他读书写字。
他已经七岁了,其实周景宵从来羞于告诉旁人,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太会写。
在宫中的其他皇子被母亲万般呵护时,在最聪慧的那几个哥哥早已会吟诗作对,博得父亲多番赞赏时,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念书,教过他认字。
他就像一棵被遗忘在偌大皇宫里的野草,母亲还在世时只思念着家乡,不过管他吃饱穿暖,待母亲去世后,便连他的温饱有时都不能保证。
他自己学会了生存下去,待他有了外祖父和舅舅后,他更加觉得自己不需要旁人的怜悯,可为何当静妃一笔一划地教他写自己的名字时,他还是觉得眼眶酸涩难忍
大概,是有风吹迷了眼罢。
斯人已逝,周景宵还记得在静妃临终之前,他跑死了十几匹千里驹,终于从万里之遥的草原赶回京城,见了养母最后一面。
彼时已经是静慈太后的女人拉着他和五哥的手,嘱咐五哥要照顾好他,要他们兄弟友爱,要他不要忘记自己曾教过他的那些道理。
但他终究还是食言了,他的手上早已沾满鲜血。
养母突然病倒之前,他刚刚在战场上亲手砍下外祖父的头,那刺耳的诅咒就像是在对养母的逝去写下注解
他一生所爱之人必会惨死,至亲皆亡,骨血断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从六岁那年母亲去世,当他终于有了养母五哥和外祖父一家人时,他以为自己有了归属,可命运还是在一个一个的,将他珍视之人从身边夺走。
首先是父亲。
武宗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从来都不是他,当他病倒时,周景宵也以为自己心里不会有丝毫波澜。
可看着那个曾经英明神武的男人一日一日枯槁下去,他胸口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憋闷。或许血缘这种东西真的是无法斩断的他不想惹得养母和五哥更伤心,也只能在信里向舅舅倾诉。
但他没有想到,那天开始,和平了十来年的边关竟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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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在信中问过舅舅,但舅舅解释说是大梁在边关的守将先行挑衅,等到战端一起,也就无法控制了。
而没有了武宗这根定海神针,大梁从一开始就节节败退,短短半月连失五城。不仅北方大片土地沦陷,武宗病重一事原是宫中之秘,一夕间又传得人尽皆知
边关动荡,朝局飘摇,整个大梁霎时陷入风雨之中,竟有倾覆之祸。
可怜周景宵直到那时还不明白,或者说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猜疑了,只是不敢想,也不敢问
为何他刚告诉舅舅父亲病倒,边关守将就无故朝乌瑟挑衅了?为何乌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集结众多大军,似乎就在等着父亲驾崩一般。
他还记得那天深夜,当他突然在王府见到风尘仆仆的舅舅时,心里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舅舅告诉他,他亲奉外祖父之命前来,要送他一场天大的富贵。
如今他们已有一千人马埋伏在城外,只等武宗一驾崩,周景宵在城内举兵,里应外合,可在半个时辰内夺下皇宫。届时他做皇帝,乌瑟更可与大梁签下议和条约,约定四十年内不起兵戈。
当然,大梁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那便是将北方十六个州府数千亩领土,无条件割让给乌瑟。
十六个州府,那就是近百万的百姓那是无数肥沃丰饶的土地,亦是扼守众多要冲的屏障。
周景宵沉默了很久,久到舅舅的脸上都露出不耐之色了,方才哑声道:
那十六州若归于乌瑟了,外大君,会否善待此地民众?
舅舅一愣,似乎没想到他竟会问出这等问题,惊讶道:
南人卑弱狡猾,又与我乌瑟有世代血仇,不杀他们已是天大的恩德,难道还要奉他们为座上宾?
可我薄唇动了动,他到底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可我,也是个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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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究竟是乌瑟人还是大梁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大梁告诉他,他是养不熟的蛮夷,乌瑟告诉他,他是虚伪软弱的南人。
舅舅没有想过竟会被他拒绝,临走前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叛徒。
你从前是如何被那些南人欺辱的,难道今日竟忘了?!况那十六州的百姓如何又干你何事?
都说南人满嘴仁义道德,我今日方才见识到,你骨子里果然还是流着他们的血!
所以难道是他做错了吗?
他只是天生下来身体里就流着两种不同的血,偏偏他们彼此仇恨。
其后数日,武宗晏驾,三皇子勾结乌瑟反叛,皇长子、皇次子加入夺嫡之争,一场惨烈的杀戮后,京中血流成河,周景宵也扶五皇子登上了帝位。
他没有选择自己去做那个皇帝,是因为他想报养母的恩情,也是因为他终究不想与外祖父为敌。
但乌瑟大军压境,五哥初登帝位人心不稳,朝中也无人可用,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披挂上阵。
继父亲之后,他终于还是失去了舅舅,失去了外祖父,失去了曾经以为的诸多亲人
在战场上,他目睹了无数惨绝人寰的光景,既有乌瑟大军屠城过后留下的一地尸骸,又有风雪中被冻死饿死的草原妇孺。
很小的时候,周景宵记得自己问过养母,既然大梁和乌瑟彼此仇恨,为何又要议和,又要通婚,又要生出像他这样不被承认的孩子。
养母告诉他,他不需要谁的承认,大梁人也好,乌瑟人也好,他就是他自己。而议和是因为假若两族之间不再有战争,像他这样的孩子也就能如常人一般,普普通通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终其一生,他也只是希望能像个常人罢了。
虽然他最后还是成为了人人闻风丧胆的修罗,乌瑟人痛恨他,大梁人畏惧他,当他下令坑杀十万乌瑟士卒,强行将所有乌瑟人南迁时,就连朝上的官员都骂他残暴嗜血、毫无人性。
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他也从未后悔。
只是除了今日。
慢慢地,停在半空的拳头放了下来。周景宵松开涅古的衣襟,他站起来,好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浑身的力气在刹那间都被抽空了。
涅古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只是无声冷笑着看着他,半晌,方听他沙哑地道:
给我,三天三天后,我给你答复。
眸色一沉,涅古正欲继续出言相激,突然他的手再次斜刺里伸出,一把狠狠揪住他的领口。
夜色中,那双眼睛便如凶戾的恶鬼,幽蓝中竟隐隐透出刺眼血红,涅古本能地打了个寒噤,只听他一字一顿道:
这三天里,若你再敢伤她,我让你满门死后亦不得安宁,必掘其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墓,鞭其尸,焚其骨!
这天夜里,天又忽然下起雪来。
只听窗纱外飒飒的一阵轻响,有那极小的雪霰子随风卷裹着拍打上来,虽隔着厚重帘幕,依旧能看到一片银装素裹的白光。
若是在家中,既有这样好雪,玉姝是定要去园中赏雪的。
或是一壶暖酒,或是一枰围棋,周景宵与程海对弈时,她便在一旁观梅扫雪,将那梅花上堆积的白雪全都收在瓮中,留待明年便可酿上一壶极好的梅雪香。
有时她亦会与丫头们在院中堆些雪人儿雪狮子,兴致来了,还会笑着招呼众人一道打雪仗。
每当这时,周景宵总要一面抬手将她身上的大狐皮斗篷裹得更紧,一面怪她不顾惜身体,但抱怨过后,却还是笑着任由她玩闹去了。
想到此处,玉姝下意识将身体全蜷得更紧。
夜色已深,她却毫无睡意,自打被掳走,每晚只有困倦到极致了,她方才会阖上眼睛。
梦中所见全都是可怖惊悸的画面,有时她会梦到自己惨死,有时会梦到周景宵浑身浴血、身受重伤,有时则是她在一条大船上,隔着茫茫江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站在岸边的丈夫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不敢睡着,唯有一遍一遍回忆着还在家中的光景,方才能得到片刻安稳。
虽然那些乌瑟人总是议论她,说她不像个南人,竟没掉过一滴眼泪,其实她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害怕?
她虽早已存了死志,却还是盼望着他能来救她。
她既不想他因为自己被威胁,可每时每刻,当听到有脚步声出现在门口时,她总会第一时间看过去,希冀着能是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忽听门外又传来脚步声,玉姝下意识抬头,不知第多少回地看了过去。
涅古的斗篷上还残留着雪花,见桌上几碗没动的饭菜,皱眉道:
她今日还是不肯吃东西?
那看守玉姝的男孩用乌瑟语答道:吃了两口,便说吃不下了。
涅古忽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视线,霍然转头,便看到了玉姝黯淡下去的眸光
不是他这样也好,也好
不是他来,那便说明他没有身涉险地,至少他是安全的。
不知为何,涅古却觉怒火忽然被那希冀的眼神给点燃了,他大步走过去,抓起一碗菜摔在玉姝面前,寒声道: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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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玉姝垂下眼帘,不发一言。这几日她一直都没有好生吃饭,其实倒不是她有意绝食,只是觉得胸口烦闷、身体倦怠,不论是何饭菜,都提不起丁点食欲。
而她也早已失去了最开始和涅古争锋相对的锋芒,无论涅古如何威胁她,冷嘲她,她只是恍若未闻,就像在用沉默对抗他一样。
唯一能让她像被点亮一般,便是门外有人来的时候。
但一次次的希冀,换来的总是一次次的失望,每次失望过后,到下一次,她却还是会立刻抬头,就像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周景宵不会来救她。
念头闪过,涅古忽觉满腔愤懑有了发泄的出口,他冷笑道:
你不是还等着你的好夫君来救你吗?现在饿死了,是要他来给你收尸?!
不过他也只能看到你的尸首了,今日在我面前,他可是亲口放弃了你的命!
话音方落,便见玉姝抬头,脸上满是急迫和不可置信。
涅古见状,愈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又道:不相信?
说着,便将今晚他与周景宵密会之事道来,只见他唇边挂着讥嘲冷笑:
我还以为,爱妻如命的摄政王会立刻答应我的条件,谁知他竟不肯同意。也对,若是为了救你害了那么多百姓,他还怎么做深明大义的摄政王?
在他心里,自然是家国,自然是大义最要紧。至于老婆,死了就是了,左右还能再娶,就是亲爹来了也能一刀杀了,还会有人赞他舍身为民呢!
所以,你也别再做梦想着他会来救你了,他不会救你的,你在他眼里还及不上那些陌生人,什么血缘,什么亲情呵!
说到此处,也不知涅古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怨毒之色:
他就是个六亲不认的畜生,你今日有此下场,都是他害的你!
一时间屋内沉寂了下去,玉姝的唇颤抖着,良久,忽道:
不是。
什么?涅古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双眸复又抬起,一开始的无措之后,此时重又只剩下坚定:
若我死了,不是他害的我。是你将我掳来此地,是你威胁他,也是你逼他在我和百姓之间做选择。
日后若我身死,是你害我,不是他!况且一个人若能毫不犹豫就牺牲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又与畜生何异?!
你!涅古听罢,顿时勃然大怒:
无辜?!只有你们南人是无辜的,我五岁的侄儿,三岁的侄女,我一家老小,我乌瑟被坑杀的十万士卒难道就不无辜?!
他浑身都在发抖,面目狰狞近似歇斯底里,可笑可笑这样的人却被天下视为英雄。他最恨的,不是周景宵与乌瑟为敌,甚至不是周景宵杀了他的亲人。乌瑟为大梁世为仇寇,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如此原本也是宿命。
但他分明满手血腥,分明无情无义,却满嘴里都是什么大义。难道他大梁人的命是命,乌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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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涅古忽然冷笑起来,嫂嫂,你这般聪慧,想必也早已猜出我那好表兄的身世了罢。
玉姝一顿,抿了抿唇。
确实,一开始在看到周景宵竟然精通乌瑟文时,她心里便有了疑惑。再联想到涅古的蓝眸,周景宵黑瞳深处的那两抹幽蓝玉姝记得在皇家玉碟上,周景宵的生母只记着敏妃二字,生平经历一概空缺。
他也很少提起自己的母亲,亦从未说过母族之事。静慈太后的娘家于他来说就像真正的舅家一样,久而久之,世人也早已忘了,武宗的七皇子,那位一举夷灭乌瑟的英雄,其实身具乌瑟之血。
你替他辩解那么多,不就是想说我才是畜生吗?
涅古一步一步逼近过来,猛地用力捏住玉姝下颌。
今日我可是告诉他,我已经尝过嫂嫂的滋味了,这滋味究竟好还是不好,到底要试过才知道!
说罢,只听嗤啦一声,玉姝的外袍已经被一把扯烂。
她登时大惊失色,忙拼命挣扎:放开我!住手!你住手!
但男人的手掌如同两只铁钳,任凭她如何踢蹬都毫无效果。涅古其实清楚自己失去了理智,但当他看到玉姝毫不犹豫就替周景宵开脱时,还是只觉一腔无名怒火狂涌而上。
凭什么这女人到如今都还相信他,凭什么他那样的畜生也能得到幸福!
当下又是嗤啦两声,只见少女精致的锁骨便如两只蝴蝶停栖在她胸口,涅古喉间骤然一紧,目光上移,她满是恨意的眼睛顿时撞入他的视野中。
他忽然看到一块玉佩从她贴身小衣内掉了出来,只见这是一块羊脂白玉雕就的同心佩,观其大小应该是子佩,其雕工粗拙古朴,竟有几分异族风味。
涅古见状,眸光一凝,一把将那玉佩扯下来,道:这是他给你的?!
玉姝顿时急了,忙伸手去抢:还我!
这块同心佩还是那年周景宵因为先帝病重必须离开秦家时送给玉姝的,这是他二人定情之物,自打玉姝得到后便贴身佩戴,未有一刻离身。
她忽然想起周景宵说过,这是他母亲的遗物,彼时她还以为是静慈太后所赐,难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果不其然,涅古冷笑道:
他也配戴这块玉佩?他不怕我父亲深夜来索他的命?!
当年蛮王送女和亲,涅古的父亲,也就是敏妃的兄长亲手为她雕了这对同心佩,聊寄思乡之情,后来敏妃去世,便将玉佩留给了周景宵。
这么多年,他一直珍藏着这对一点也不昂贵的玉佩,即便他亲手断绝了在这世间的至亲,亦没有将玉佩取下来过。
其实当玉姝猜到周景宵的身世时,也曾有过不解
即便彼时他身为大梁主帅,不得不与亲人为敌,也没有必要做到如此残酷的地步。
忽见涅古抓住玉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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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古冷笑:看来你很宝贝它,那我今日偏要摔给你看。
说着,只见他用力往下狠狠一摔,砰的一声,玉佩四分五裂。
玉姝怔住了,半晌,她的唇方才动了动,低下头,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在地。
不知为何,涅古只觉心口一抽,少女没有再说什么,亦没有像方才那样激烈地与他对峙,她身上衣衫凌乱,伸手将一块碎玉捡起,啪嗒,泪水落在地上,她擦了擦脸颊,又捡起第二块。
落在地上的水痕很快就消失了,一共二十七块,哪怕是碎成微末的一点碎片,她也轻轻用指尖拈起来,珍而重之地放在手心。
涅古几次欲开口,却几次都不知该说什么。
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有一瞬间竟觉得后悔,玉姝将碎玉放进帕子里,轻轻包好,只见她抬头,道:
你知不知道,当年大梁又有多少士卒死在那场大战中?
涅古一怔,不等他回答,玉姝自顾自道:
我素来爱读史,曾特意查阅过档案,是二十万三千零七十四人。
登记在册的,是这么多,或者因尸身残缺身份不明的,或者在档案上记载为失踪的,还有更多。
这二十万人里,有人有妻有子,有人刚刚成年,有人家中还有老母等候,有人还未见过一眼刚出世的孩子。
你问我,那十万乌瑟士卒无辜吗?当然无辜,但他们也一样无辜。
没有人是不无辜的,从这场战争开始的那一刻起,所有人便都被卷入了这个巨大的漩涡中,所有人都带着罪孽,但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大梁人的命是命,乌瑟人的命自然也是命。如果说非要为此找一个罪魁祸首,或许也只有首先发动战争的那个人。
心口蓦的一刺,涅古厉声冷笑道:
所以你是想说,我祖父该死,我父亲该死,谁教他们率先攻打大梁,谁教他们害了几十万人的命?!
你知不知道为何乌瑟总是要一再南下劫掠,你明不明白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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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从未去过北国,但我也曾在书上看到过,乌瑟人逐水草而居,何处有肥沃的草场就会定居何处。
但草原上的水草并非永远丰美,先不提持续数月的旱季和严酷的冬天,乌瑟人在这里繁衍生息数百年,人口也愈来愈多,草场却愈来愈少。
为了不让百姓挨饿,蛮王只能命人入关劫掠大梁,每年的夏冬两季,就是大梁与乌瑟战争最频繁的时候。
所以,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双方都想活下去,双方都只能深陷在世代血仇之中。
原本武宗在位时,蛮王也曾多次与其议和,但这份仇怨实在绵延太久,哪怕议和后的十来年边关相安无事,其实民间还是彼此仇恨,经常有乌瑟人私自抢掠北上的大梁商队,又或者大梁百姓攻击南下贩马的乌瑟人。
可想而知,议和也好,周景宵在战场上大获全胜,蛮王俯首称臣也好,这份安定永远都不会长久。
除非乌瑟人离开草原,离开那个已经无法承载他们的地方,就像大梁人一样躬耕于陇亩,战争才能彻底消失。
一开始便连玉姝也不明白,为何周景宵要将事情做得那般决绝,直到她想到了那道强令乌瑟人南迁的命令
我曾在邸报上看到过,乌瑟旧部奉旨垦荒的五处卫所,如今人口已繁衍至百余万。
百姓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再不必有当日逐水草而居的颠沛流离,他们自然也有许多不如意处
譬如左近的大梁人还是仇视他们,譬如要被迫适应大梁的文化、大梁的语言,要抛弃自己的传统
但无论如何,能安然活下去便是好的,数代之后,待两族通婚杂居,这世间也就再不会有大梁乌瑟之分。
玉姝扪心自问,周景宵的手段酷烈吗?自然是酷烈的,但非如此,便不可行此改天换地之事。
若乌瑟没有失去那十万青壮,若被他们视作神裔的王室没有被赶尽杀绝,想必在仇怨的驱使下,他们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反抗,一次又一次地攻击。
他满手都是血腥,他确实便如修罗恶鬼一般,可这世间即便人人都不理解他,她也会理解。
一时雪越下越大,只见半空如搓绵扯絮一般,连月光都被风雪遮蔽住了,只剩下一地冰冷的银霜。
涅古坐在门边,半边身体落满了雪花。
还在草原的时候,这样的雪年年冬天都会持续很久,大雪过后,绿茵尽变苍白,彼时的他年纪还小,只知道欢呼着和玩伴聚在一起打雪仗,却不知这样一场雪后,会饿死多少牛马,冻死多少黎庶。
或许,那女人说得没错
他并不傻,他也对乌瑟旧部在南边的生活有所耳闻,其实他心里早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个灭他满门的仇人,那个摧毁乌瑟、断绝乌瑟的修罗,也是在拯救乌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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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无法承认,自己这半生的追求其实是错的,若是不能再去仇恨,他又要靠什么活下去?
忽有一阵风来,雪花扑在他脸上,便如刀子一般尖利。涅古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被冻成了雕塑,身后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只见照顾玉姝的那个男孩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
少主,那,那女人突然晕过去了还,还流血了!
涅古一惊,霍然起身:究竟怎么回事?!
当下他忙随着那男孩儿来至拘禁玉姝的房中,此时他几个听到消息的部下也围拢过来,只见玉姝卧在榻上,秀眉紧蹙,面色惨白,即便昏迷之中,依旧有豆大的冷汗不停渗出来。
那男孩惊魂未定,道:少主走,走后,她一直捧着那堆碎玉发呆,又过了一会子,嚷肚子疼。
我就给她端了一杯热水,她还没喝,就,就晕了
不仅如此,只见玉姝的衣裙上还有一丝丝的血痕,虽然那痕迹很少,还是刺目得教人心惊。众人不免又惊又疑,还是其中一个年长之人道:
她该不会是小产了罢。
涅古浑身一震,想到这几日玉姝的食量越来越少,神色也是愈发倦怠。如果她腹中一直有胎儿,经了这么多天的颠簸、威胁、逃亡、害怕方才他还几乎就要强暴她,又摔了她珍视之物。
小产便小产,南人的小崽子没了,有何可惜?站在他身侧的大汉满不在乎道,况这娘们怀的可是周景宵的孩子,他若绝了后,我还要连喝三天三夜的好酒呢!
闻言,众人都点头称是,又有一人道:
但女子小产伤身,她要是一不小心死了
那大汉道:她就是死了周景宵也不知道,不必理会她,还省得我们动手杀。
话犹未完,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猛地打断了他,涅古面沉似水,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话来道:
去给她,找个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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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如今可是被下了海捕文书的通缉犯,先不提上哪找个大夫的问题,就为了一个迟早要被杀掉的人质,竟还要去请大夫来给她看病?
那大汉道:少主,你是不是糊涂了?!
他因与涅古是从小一道长大的玩伴,又脾气暴躁,心直口快,便道:
有些话我早想说了,只是怕说出来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自打这娘们被掳来了,你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不许兄弟们碰她一根手指头,连我多看她一眼你还要说我,这竟不是抓了个人质,是请了个祖宗?
她可是周景宵的女人,她肚子里还怀着那贼人的小崽子!你若看她生得美独占了她,我不会多说一个字,但你莫不是喜
一语未了,只听涅古已厉喝道:住口!
他双手紧握成拳,额角青筋暴凸,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一种被扒光了赤裸裸曝光在人前的感觉。
那是潜意识的隐秘被揭开的羞耻,那是恨自己不争气的愤怒,他拔腿便要走,忽听榻上的玉姝呻吟出声,秀眉皱成一团:
疼好,疼
他呼吸一滞,半晌,方沉声道:去,给她找个大夫。
少主!
我让你们快去!怎么,连你们也要违逆我?!
男人抬起头,双目中竟隐有赤红,众人噤若寒蝉,那大汉虽还要再争辩,但被同伴强行拉走,也只得作罢。
待玉姝醒来时已是次日午间,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映着一片雪白落在她枕上,仿佛澄澈又温润的琥珀。
她下意识在枕畔摸索着,忽摸到一物,忙喜得翻身坐起。只见那块被摔碎的玉佩此时正躺在她枕边,虽然能看出曾经碎裂的纹路,但二十七块,一块也不少。
她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摩挲着玉佩久久无言,忽又听帘子一响,一人走进来,颤声道:
王妃,王妃可醒了!
玉姝一震,听到这竟是自己许久没听过的流利官话,再看来人,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这老大夫颤颤巍巍,先是向玉姝行了礼,陈明缘故,又道:
王妃腹内胎儿已无大碍,昨日只是动了胎气,请王妃宽心。
玉姝方才明白原来自己前日懒进饮食,竟是已有了身孕。想必是她月份尚浅,在家时尚未诊出就被涅古掳走,而这段时日的变故也让她一直无心顾及自己的月事是不是按时来了。
而这老大夫正是昨晚被强行抓来的,他因独身一人住在自家开的药铺中,若是失踪了,想必也无人知觉,老大夫不免长吁短叹,又道:
老夫如今也与王妃同是天涯沦落人了,请王妃放心,老夫必竭尽全力保胎儿无忧。
当下玉姝谢过老大夫,二人又攀谈了几句,好容易等到那看管她的小男孩儿进来了,玉姝忙道:
涅古呢?
小男孩儿看了她一眼,道:少主忙得很,你有事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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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唇动了动,原本想对涅古说些什么,此时却又觉得无言可说,她本想问他,她只是个人质,为何还要冒着偌大风险给她请大夫?
他摔碎的玉,又为何要重新粘好给她?
昨晚她的那番话,他心里也不是没有触动罢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能放下仇恨。并不单单因为怕他伤害周景宵,她真心实意地,盼着他能重新开始人生。
但不知是不是玉姝的错觉,从那之后,涅古就像躲着她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玉姝还记得那晚,她喝了药,正觉昏昏欲睡,忽听窗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哨,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和兵戈碰撞声。
她忙翻身坐起,摸索着点亮灯烛,帘子外头的老大夫和小男孩也醒了,众人往窗外一看,只见一片火光。
与此同时,与上次不同的又一所废弃院落里,周景宵站在雪地里,看着那个从阴影中显出身形的男人,道:
我答应你的要求,放了她。
呵涅古的脸上还是挂着那抹讥诮冷笑,明智的选择。
我好像差点忘了告诉表兄你,嫂嫂可还怀着身孕呢。
周景宵浑身一震,眸色愈发冷厉,涅古慢悠悠地道:
虽说将她还给你很可惜,不过我可没有替人养儿子的兴趣,怕就怕,不知那孩子还能不能保得住。
话音未落,只见周景宵已厉喝道: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四面竟不知从哪里冒出十来个黑衣人朝涅古扑去,而周围墙头上亦是数百支冰冷箭簇架起,箭锋所指,俱是站在雪地中央的涅古。
涅古的眼中飞快掠过一抹错愕,正欲抽刀,已经被那群黑衣人制服在地。
他的双手双脚被飞速套上镣铐,下巴被掰开塞入特制的铁套,既让他不能咬破口中可能藏着的毒药,又能开口说话。周景宵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只见他眼中射出刻骨的恨意来:
半个时辰后,若我不能平安返回,嫂嫂可就要一尸两命了,表兄还是先考虑好要不要擒我。
听到他又故意提起玉姝的身孕,周景宵不由眸色一冷,寒声道:不劳你费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就出手将涅古制服?想必他的暗卫们这会子已经潜入了玉姝被拘禁的后宅,将她救出来了。
原来自打涅古一行人彻底失去踪迹后,以周景宵之智,自然也能猜到背后有人在协助他们。他一面与涅古周旋,答应他所有自己能答应的一切,一面却也并未放弃搜寻。上次他之所以要涅古给自己三天时间,便是在故意拖延,好寻到一线生机。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几日前,周景宵一直盯着城中所有药铺医堂的手下回报说,有一个老大夫已有几日未曾出现在人前
涅古那群人都是好勇斗狠之辈,或许可能受伤,为求谨慎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他方才事先就布下了这天罗地网。
与此同时,明珠亦托叶承允告诉他,她们联络的女人们也找出几座有嫌疑的宅子,虽不能十分肯定,或可查探一番。
两厢线索一结合,玉姝究竟被藏匿在何处便一目了然了。因此周景宵再次传信要与涅古一见,他在这边将涅古擒住,大宅那边的乌瑟人群龙无首,猝不及防之下就能更容易将玉姝救出。
当下周景宵道:把他捆起来。
众人忙应了一声是!,又七手八脚将涅古捆得如同粽子般,保证他决计不可能脱身。
从始至终,涅古脸上只是挂着一抹讥诮的笑,还道:
我还以为表兄要一刀杀了我,怎么,咱们兄弟间还有情分不成?
周景宵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由心生异样。不对,涅古的表现,不应该如此
他将近半生都在以复仇为念,若得知自己的计划已然失败,怎么可能表现得如此从容,还能对自己出言相讥?他自己或许能如此冷静,但涅古的性情本就有些冲动,除非他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他想了想,道:慢着。
说着走到涅古面前,细细端详他片刻,忽然在他发际线的位置往下一拉一拽,竟拽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众人不免大惊,原来这涅古根本不是涅古,而是另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乌瑟青年。既然涅古不在此处,那
想到此处,周景宵不由瞳孔一缩,忙喝道:
快传令!叫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恐怕涅古还在那所大宅里,如果暗卫此时动手,那玉姝岂不是
与此同时,玉姝被拘禁的那所大宅内,已是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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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伙人混战在一处彼此厮杀,第一群黑衣人显然是来救玉姝的,玉姝本以为第二伙黑衣人是乌瑟人的帮手,谁知他们竟不分敌友,见人就砍杀。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几次玉姝都要被来救她的人带走,但很快又被第二伙黑衣人阻住去路。她不得不四处寻找躲避的地方,因为那群人见到她时手中利刃也并未停下,她心中霎时冒出明悟
他们恐怕是来灭口的,既不能让她活着离开这里,也不会让乌瑟人活着离开这里。
心念电转间,又是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玉姝忙闪身躲避。但她腹中忽的一痛,双脚一软便歪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那箭矢已朝她面门而来,甚至能看清箭镞上的冷光。
玉姝下意识闭上眼睛,心中一片绝望,只听哐的一声,一把长刀伸出,竟将那箭矢硬生生弹开了,巨大的冲力亦让涅古虎口崩裂,满手是血。
玉姝不由一怔,双唇动了动,还未开口,一旁已有人喝道:
少主!还愣着干什么,杀了她!
涅古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少女身上,只是短短一瞬,他似乎想了很多。
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周景宵的人找到了这里来,自己派去的替身恐怕已被他擒住。而那群黑衣人想必是太后那老妖婆派来灭口的,毕竟自己等人若是被擒住,她勾结乌瑟的通敌大罪岂不是败露了?
走到这一步,他的人生已全然失败
他既无法手刃仇人,甚至连恨他如今都显得那般愚蠢。
杀了她!少主!
杀了她她肚子里还怀着周景宵的孩子,即便不能取他性命,也能让他后半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他欠他的,凭什么不还?既然他不还,就让他的女人来还!
但视线猝不及防忽与玉姝相撞,涅古的第一反应竟是移开
他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害怕被她看出自己的欲盖弥彰,自己的懦弱迟疑,不是的,他怎么可能会对仇人之妻念头闪过,涅古高高举起长刀,忽听身后一声厉喝:
住手!!!
他一把将玉姝拽起来,刀刃横过她的脖颈将她挟持在身前,冷冷道:
谁再敢往前一步,我就一刀结果了她!
原来此时周景宵已率人赶到,将一干黑衣人和乌瑟人或杀或擒,见状心头一凛,忙喝道:后退!全都后退!
他的视线飞快地先在玉姝身上扫了一遍,又仔细地、贪婪地一寸寸滑过
还好,她看起来没有受伤,只是瘦了许多,脸色也很苍白
一见了他,玉姝便眼圈儿一红,虽是极力忍着,但那泪水已盈于眼睫。
周景宵见状,愈发心痛如绞,又急又恨。所急者,自是恨不能以身代之,换她平安。所恨者,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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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儿他情不自禁哑声道。
玉姝方欲唤他,忽觉喉间一紧,抵在她脖子上的那把长刀又往里递了递。
看着她在周景宵面前双眸含泪的模样,涅古却觉连齿颊都是涩的
在自己面前,她便连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也只有见到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她才会露出这般软弱模样罢
周景宵眼见那利刃已经快要割破玉姝肌肤,忙喝道:住手!
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放了她!
涅古冷笑道:好,那你先放我的弟兄们走,保证他们平安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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