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听了,不由一怔。虽说傅寒江是二品大员,位高权重,但他既新婚,原是有假的,没听说成亲第一日就扔下妻子去衙门处理公务的,如此岂不是给秦霜没脸?
原本那淡淡失落霎时间从两分扩散到五分,又想到昨晚的温柔缱绻,今日的冷若冰霜,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才惹他不喜了?
虽心下难受,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强笑道:“我知道了。”
丹梅见状,忙道:“奶奶用过饭了,是不是还要见一见府里的管家娘子们?还有诸位姐姐们,我们也还不大认得呢。”
这傅寒江房中的大丫鬟名叫绣鸾,已是被拨来伺候秦霜了,笑道:“他们已都在外头候着了,就等着奶奶传他们见一见。”
当下众丫头一起上来磕头,报上各自名姓,秦霜也有表礼送上。此后又是众媳妇一一请安,种种热闹繁琐,不消多述。
却说展眼便至掌灯时分,傅寒江始终没回来,外头的小厮只回报说还在衙门里,请秦霜自己用饭。秦霜无法,只得胡乱吃了两口,自是味同嚼蜡,丹梅见了,忙劝道:“我看今晚月色倒好,奶奶不若出去散散心。”
其实秦霜因昨晚的洞房,身上还有些酸疼,原不欲动,但想到自己这般空闺独守、鸳枕孤冷,又有什么趣儿?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遂随了丹梅的劝,披上一件薄缎披风,自往花园中去,因那园子途经傅寒江的书房,忽见房中亮着灯。一个丫鬟托着两丸药往书房走去,秦霜一怔,不是说傅寒江还没回来吗?
想了想,她忙也快走几步,此时书房门扉大开着,只见男人一身锦袍,剑眉深目,因是侧对着门口,愈显出他眉眼的俊美来。
秦霜不由脱口而出:“夫君,你回来了?”
这句话在丹梅听来还不如何,来送药的丫鬟却是大吃一惊,怎么新进门的大奶奶,管二爷叫夫君?!
正欲开口,傅重洲一个冷厉的眼神已飞快横了过来,那丫头浑身一颤,忙闭口不言。
傅重洲道:“你下去罢。”又说,“把药留下。”
秦霜这才注意到他歪在椅上,姿势僵硬,膝盖位置的裤料底下还隐隐透出暗色,竟好像是血迹,登时惊道:“夫君,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原来傅重洲在书房足跪了一天,虽说他武艺高强,又身坚体健,这般一动不动地跪着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他又一整日水米未进,此时双膝淤肿,早已无法行走,只能打发人送药过来涂抹。
但秦霜此时还误会他是傅寒江,他如何能说实话?只能含糊道:“骑马摔着了……”
秦霜听了,之前还因他一整日的冷待有些失望,霎时间将之抛到九霄云外:“你别动,我来给你搽药。”
说着便轻轻卷起他裤腿,待那淤肿露出来,更是目露疼惜。其实以秦霜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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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小心翼翼地抹了药膏在男人膝上轻敷着,不敢用一分大力,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却不知傅重洲看在眼里,既喜又怜,既怜又愧。
喜的自是她对自己也是有情的,怜的便是她芳心错付,自己原与她不该有这一段情。偏偏若让他开口说出真相,他又实在不舍。
不说若秦霜知道自己强迫了他,且现在又还骗她,会不会就此由爱变恨。她本是这样柔弱之人,若知自己无故失贞,还是失贞于小叔,岂不是要崩溃了?
一时之间,千言万语,俱都难以出口,只怔怔盯着秦霜,却见她原低着头,那露在发丝外的一只小巧耳朵晶莹剔透,不知为何,渐渐染上一层薄脆的粉色,却是越来越妍丽。
秦霜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夫君,你别……别看了……”
傅重洲心头一动,勾起唇角:“别看什么?”
秦霜自知他是明知故问,却又说不出口,只得将身一扭,背对傅重洲,避开那两道有如实质的视线,却见他竟也换了一个坐姿,以手支颌,黑眸含笑地盯着她瞧。
秦霜哪里料到他这般无赖的?偏又脸皮薄,只能转移话题:“你的伤,疼吗?”
傅重洲轻声一笑:“你有帮我搽药,自然不疼。”
她霎时间闹了个大红脸,傅重洲早已爱得恨不能立时将她搂入怀中,偏故意道:“你害羞了?”
秦霜倒也不是一味退缩的,轻声道:“没有,是烛光……”
忽觉一只修长大手抚上颊来,他挑起眉梢:“原来这烛光映在脸上,还是烫的。”
一语未了,只觉掌下嫩颊又烫了几分,真如晚霞一般明艳动人,傅重洲再按捺不住,将她一勾,勾入怀中。薄唇在艳若桃李的小脸上落下轻轻一吻:“……霜儿,我不会放手的。”
秦霜不明所以,含羞道:“夫君,药还没搽完……”
却不知拥着她的男人心中想到,终有一日,必要让她明堂正道地叫自己一声夫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的性情看似温柔和善,实则内里最是无法无天,盖因他从小便生活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里,对那背德悖逆之事司空见惯,是以才视礼教于无物。
原来这傅重洲与傅寒江原不是一胞兄弟,却不是异母,竟是异父。
这傅家原也是家境殷实的乡绅大族,只因傅寒江的父亲仗着家业四处花天酒地,对家中妻儿也是不闻不问。
不仅如此,他喝多了还动辄对妻子拳脚相加,彼时傅寒江虽年纪幼小,看见母亲受苦,自然挺身而出,奈何他也不过只是一个稚童,反倒一道跟着挨打。
偏这傅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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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重洲便是这叔嫂私通所生,他的生父原是他的二叔,却因这等丑闻不容于世,对外只能说他与傅寒江是同胞兄弟。
打小儿兄弟两个都知道,二叔会经常来看母亲。二人举止亲密,宛如夫妻,同进同出,坐卧不忌。
这个秘密家中人尽皆知,也只他们醉生梦死的父亲不知道罢了。但傅寒江又能说什么呢?他怨不了本就可怜的母亲,也怨不了肯对母亲好的二叔,又因那始作俑者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更无法提一个恨字。
他因饱读圣贤之书,只能在这孝道与伦理的拉扯间日夜煎熬,从此便养成了眼里肉不得一粒沙子的脾性,更是以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或许如此,方才能偿清母亲私通的罪孽。
至于傅重洲,又与兄长养成了另一般截然不同的脾气。
既然生来便是叔嫂偷情所生的孽种,那些l常纲理又何必放在眼里?他从小便桀骜不驯,甚至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便是因傅重洲深深困于不光的出身之中,方才性情乖戾。
好在待兄弟二人长成后,傅父和傅家二叔都相继去世。傅母在前些年扎挣着给傅寒江定下亲事后,也撒手人寰。
昔人已去,旧事便如尘灰一般,随风吹散。如今的傅家,早已无人知道这个秘密,二人原该娶妻生子,平顺过完一生,谁知阴差阳错,竟又有了这段小叔爱上嫂嫂的孽缘?
一时之间,傅重洲甚至有一种宿命之感,心下暗自苦笑,面上却分毫也不露出来。此时秦霜被他按在腿上,欲挣扎,他故意嘶了一声:“疼……”
秦霜还以为蹭到他的伤口了,遂白了脸,一动也不敢动,乖乖任他抱着,真真是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二人却不知此时廊下站着一人,长身玉立,一身绯色公服,正是刚从衙门回来的傅寒江。
书房内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少女的声音轻轻细细,温柔似水,而男人的声音满含笑意——傅寒江是最了解弟弟的,很久没看到他这般欢喜的模样了。
当下只是默默矗立,站了片刻,一语不发,径直离去。
这天晚上傅寒江从外书房传出话来,只道:“那五十杖容你一个月后再领,一月内,若你能让她接受此事,我就准你娶她。若不然,一月之后我仍旧会休了她,届时,你也不要再想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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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傅重洲虽难以行走,依旧强撑着想去见兄长,傅寒江却闭门不见,只有这冷冷的一番话。
他知道兄长定然是极恼怒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止视礼教于无物,更是在拿他的前途,阖族的脸面荣誉在赌。毕竟他不可能瞒秦霜一辈子,秦霜出身大家,怎么可能会轻易接受这等背德之事?一错再错,殊为不智。
但傅寒江肯松口给这一个月的时间,也已经是妥协了,傅重洲心中大定,跪在门口又郑重磕了几个头,方起身回房。
且不提傅重洲之后如何去见秦霜,这番误会又如何解开,只说秦府内,因忙于秦霜出嫁一事,秦煜也有好几日不曾去上学,自然不能去蕊娘家中看视。
这日终于得空,忙叫人套车出门,捧着自己新得的一座西洋式自行船,要拿去跟林烨一道赏玩。因他常来常往的,蕊娘家里一个看门的老苍头早已认得了,不及通报他便蹬蹬瞪地跑进去,只听东厢窗下,蕊娘不知在跟谁说道:
“……如今天暖了,南边想必是更养人的,到那边去了,日子也松快些。”
另一人道:“正是呢!我常听说江南读书人也多,烨哥儿又这般聪明,到了那边熏陶几年,想必就能给你考个状元了!”
蕊娘忙笑着谦虚了几句,二人又说着该如何拾衣裳行李,如何坐船去江南等语,却不知窗外的秦煜早听得呆住,只觉当头打下一个焦雷,耳中隆隆作响。
随他来的小厮见他站在那里久久不动,只得小心翼翼道:“……哥儿?”
却见秦煜猛地一扭头,转身朝外跑去,手中那只西洋式自行船砰咚一声掉在地上,瞬间摔成两截。
众人大惊,忙追上去:“哥儿!哥儿!”
但他虽人小,脚下却快,一面跑,眼中好像热热的有泪水要涌出来,又猛然一吸鼻子,硬生生地把那泪意给憋了回去。
……不能哭,不能哭的……她离府那天跟自己说过,不要哭鼻子,若是自己好好的,他们才能再有机会见面。
可是蕊娘不知道,自打她走了,他不知每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多少回,只是在她面前的时候,秦煜从不表现出来。
她不是自己的娘亲,终归是要走的。曾经秦煜打心底里将她看作最亲近的人,看作他从未见过的娘亲,他甚至想过,她、爹爹,还有烨哥哥,若是一家人就好了……
她在府里的那段日子,就像是这个美梦的具现。他和烨哥哥一起上学,一张床睡,每晚临睡前她就坐在床边做针线,轻轻哼着歌谣哄他们。
爹爹下朝回来了,他们还会一道堆雪人、打雪仗。爹爹指导他们功课时,她端着点心过来,那张含笑的脸上,都是温柔与安然。
真好,真好啊……
他霍然梦醒,从那蜜糖包裹着的妄念里睁开眼睛——她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娘亲,他们也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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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至少自己还能经常来看看她,蕊娘走的那天告诉他,即使不在秦府了,她心里也会记挂着他。
秦煜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决定,他也不想强迫她。总归还是能再见的,虽然不是朝夕相处,可是当听到蕊娘说要去江南时,那股强抑了不知多久的委屈和失望霎时间决堤,秦煜只觉头脑一片空白。
“……哥儿,小心!”
身后追着的众小厮突然大惊失色,原来一辆驴车斜刺里冲出,只差几步就要撞上秦煜。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只手拽住秦煜的后脖领,将他往后一拉,秦煜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衣上有着淡淡的甘草味道,那几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来,都喘得脸上通红:“大,大爷!”
秦沄沉声道:“怎么回事?!”
众人见他眸光生寒,都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此,忙不迭地跪下来,还未开口,他怀里的孩童却猛烈挣扎起来:“呜……呜呜呜呜!”
众人登时都惊呆了,盖因秦煜长到这么大,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哭,也都是无声无息。
此时他一张小脸上全都是泪水,哭得语不成调,嘴里含含糊糊,秦沄勉强才听出几个字——
“娘,要走了……”
这晚直到丑时,秦沄房中的灯烛依旧未熄。上夜的婆子打着灯笼四处巡视着,见那一点光晕悬在无边漆夜里,愈显孤寂,摇摇欲灭。
众人早都司空见惯,只是在途经窗下时越发放轻了脚步。窗内一张长案上,横七竖八堆着的都是空酒瓶,秦沄一只手勾着酒盏,那盏早已歪倒,盏中酒液全洒在他的衣袍上,他却一无所觉。
秦煜是哭累了被他抱回来的,小小的孩童两只眼睛肿得似桃子一般,倦极睡去,即便梦中,依旧在不停呢喃。
打从秦煜两岁那年还不曾开口说话开始,秦家上下就一直在担忧他究竟能不能发出声音,可是当秦沄第一次听见他稚嫩的声音时,心中竟没有丝毫喜意。
他其实不是偶然出现在那里的,听说秦煜出门了,他也骑马跟了出去,一个人,旁人谁都不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告诉自己,他是担心儿子,所以要跟着去看一看,其实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
只是他也从来都不敢靠近,每当遥遥看见那座两进的小院儿,他就会勒住马缰,在原地一待就是个把时辰。
分明已经无望,这样恋恋不舍又有什么意思?可他就像是一个溺水之人,若不抓住那仅剩的一根稻草,就会立刻沉入冰冷黑暗的深渊中。
如今,这最后的一根稻草也即将消失了。
她要带着儿子去江南,从此之后便是山水相隔,哪怕是远远地看她一眼都再不能。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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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帘外传来丫头小心翼翼的声音:“大爷,哥儿又哭醒了……”
秦沄的手指动了动,扶着桌沿站起来:“我去看看。”
他的步伐沉重又虚浮,浑身上下弥漫着浓重的酒味,夜风一吹,混沌的大脑好像清醒了几分,他看向院中那几株腊梅树,阳春时节,万物生发,桃李杏梨已次第绽放,梅树上却光秃秃的。
他站在原地,站了许久,跟着身后的丫头忍不住道:“大爷,哥儿那边还等着……”
秦沄忽然回头,道:“传我的话出去,若有人能让这几株梅树春天开花,赏银千两。”
丫头一愣,他已快步步入秦煜房中,方才还带着几分踉跄的步子却是沉稳起来,越走越坚定。
秦煜原是好不容易哭累了才睡过去,睡梦之中,却看到蕊娘和林烨坐上大船,那船顺风而行,越飘越远,他沿着岸边不停地追啊追啊,船上两人只是自顾自谈笑,根本不看他一眼。
他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泪水已浸湿枕头,手里还抓着一只荷包,已经有些旧了,正是很久之前蕊娘给他做的。
忽听帘子一响,秦沄走了进来。秦煜忙扭过身去,肉了肉眼睛,只觉被褥微微一陷,秦沄低声道:“煜儿,你想光明正大叫她一声娘亲吗?”
……当然想,他做梦都想。
男孩垂着头不说话,秦沄伸手将他的脸掰过来:“我知道,你很想,在爹爹心里,她就是你的娘亲。”
一语未了,秦煜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他又惊又喜,似不可置信,但又带着几分怀疑。
秦沄心内不由苦笑,他知道儿子一直怨他逼走了蕊娘,认为是他对蕊娘不好方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不过,他也无可辩驳。
他原本已经没有资格奢求了,但即便什么都不顾,他也想豁出去这一回。他想抓住那仅剩的,能将他拽出深渊的手,无论代价是什么。
“我们会成为一家人,永远在一起,”这句话既像是在告知儿子,也仿佛是在说给他自己听,“她的你的娘亲,也是我的妻。”
次日清晨,蕊娘刚起身,忽听前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正要打发家里刚买的小丫头去看时,家人李婶已匆匆进来道:“奶奶,那府里的煜小爷来了!”
这李婶与看门的老苍头是两口子,两人原是逃荒来京城的,无依无靠,只能卖身为奴,彼时蕊娘刚买下这座小院儿,因家里缺几个使唤人,便将他二人买下,一个看门赶车,一个做些洒扫厨房的活计。
秦煜经常过来,李婶自然也认得他,蕊娘一怔,道:“怎么这会子就过来了?”天还刚亮不久呢。
李婶道:“煜小爷不是自个儿来的,是一位爷抱着他来的,我看他的形景,像是十分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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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原在帮她梳头,只听砰的一声,她霍然起身,带翻了桌上的妆奁,满室叮呤咣啷一阵乱响,她看都顾不上看一眼,拔脚就往外跑。
李婶连忙也追出去:“奶奶!好歹披件大衣裳!”
却见一人站在院中,石青色的袍子,眉目如旧,只是轮廓清瘦许多,眼中也带着遮掩不住的疲倦。蕊娘只匆匆看了他一眼,视线便定格在秦沄怀中的男孩身上:“煜儿……”
小小的孩童蜷缩着,双眼红肿,淡而细的眉毛蹙成一团,仿佛是听到她的声音,他呢喃着,嘴里含糊不清——
蕊娘一震,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许是她心中所想方才如此,她竟觉秦煜是在呢喃——
“娘……”
秦沄低声道:“原不想来打扰你的,煜儿哭了一夜,也不曾睡好,口内一直念着你,能否让他在你这里住几日?”
说罢不等蕊娘回答,又补充道:“只他一个,断不会扰了你,衣裳铺盖都已备好,就在后头,待他好些了,我立时就接他家去。”
蕊娘见秦煜这般模样,早已是疼惜不已,哪还管其他?忙道:“别说是几日,就是一直住下也使得。”
当下命人拾房舍,安插器具,因秦煜经常过来,一应陈设都是早已备好的,并不需过多整理,秦沄倾身将儿子安放在枕上,蕊娘又见他小手里还捏着一只荷包,正是自己旧日做的,心中一酸。
秦沄道:“我们先出去罢。”
蕊娘摇了摇头:“我想再多看看他……”
此时方想起,这是自己离开秦府后第一次见到秦沄,数月光景,恍如隔世,一时间二人俱都沉默下来,蕊娘站起身:“还未给大爷沏茶。”
秦沄道:“你已出来了,不必再这样称呼我,你我之间也无尊卑之别,原是一样的。”
却见蕊娘笑了笑:“大爷说哪里话,老太太大爷和姑娘们都对我有恩,我纵出来了,还记着这份恩情,如何能不礼敬大爷?”
说罢便自去沏茶,吩咐丫头将最好的茶叶拿出来,又亲手倒了一盏来奉上,秦沄只得接了,心下暗叹——
她这样的态度,无疑是拒他于千里之外,越是恭敬,越见生疏。
好在他今日也不是想着一蹴而就的,当务之急是先拖延蕊娘南下的时间,然后再查清楚她为何要突然举家离京,所以他才会带秦煜过来,为今之计,也只有儿子才能留下她了。
奈何见到蕊娘这般担忧,他心里又有些后悔,便道:“昨晚已请太医看过,煜儿也无甚大事,只是做了噩梦,因知道你和烨儿要南下了,方才不舍。”
蕊娘一怔:“南下?”
秦沄道:“你不是要举家去江南吗?”
却听丫头过来道:“奶奶,前儿叫拾的给南边姨太太的礼单子已齐备了,奶奶是现在看,还是过会子看?”
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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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拾出来送还蕊娘,蕊娘打开一看,里头不过是几样首饰,另并一个婴孩用的襁褓,心中疑惑,又见那姨太太信中提到林烨年岁渐长,她夫婿也是读书人,结识不少江南的有识之士,便邀林烨到他家中小住,既可开阔见识,又能长进些学问,岂不一举两得?
蕊娘如今正头疼于自家从秦府出来后,又上哪再去给林烨找个好先生?想到江南文风鼎盛,便动了心思,昨日秦煜听到她和人说话,正是在说此事。
秦沄这才知道原来是他父子俩误会了,心中暗松一口气的同时,趁机道:“煜儿如今在郭钧先生的书塾上学,郭先生的学问是极好的,若你不弃,我可修书一封,推荐烨儿也去。虽然郭先生徒严格,需得通过考核方可,但我想以烨儿的学识,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见蕊娘迟疑,又道:“江南虽好,到底离家远,烨儿年纪还小,放他一个人去那边,你岂不悬心?”
此话恰说在蕊娘的心坎上,虽不想欠秦沄的人情,奈何儿子上学一事着实要紧,犹豫片刻,方道:“多谢大爷了。”
秦沄心中一喜,口中淡淡道:“你既受累帮我照顾煜儿,这原也是应该的。”
想他平常何曾说过这样软和话?蕊娘不禁看了他一眼,看得他有些讪讪,忽见她似笑非笑:“难为大爷这样体贴,想来是我的造化了。”
秦沄顿时被堵得无话可说,额角抽了抽,忽有一种冲动,想把过去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自己揪出来揍一顿。
好在蕊娘也只说了这一句,他怕再耽搁下去露了行迹,被蕊娘看出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忙见好就。一时不过又寒暄几句,秦沄起身告辞,走到院外时,只见一个二十来岁,脸膛黝黑的男子扛着两个口袋,高声道:“李叔,在家吗?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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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沄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夕阳西沉,月色渐至,他看着窗纱上映出的一大两小三道身影,不由眸光愈柔,眼中也漫出更多笑意。
忽见蕊娘出门来,拿着帕子拭了拭手,见秦沄的衣上也有不少污泥,且湿了一片,顿了顿,道:“大爷不若换身衣裳罢,湿衣裳穿在身上,恐不好。”
秦沄道:“也好。也不用教人回去取衣裳,外头的袍子脱下来,风吹一吹便罢了。”
秦沄道:“也好。也不用教人回去取衣裳,外头的袍子脱下来,风吹一吹便罢了。”
蕊娘遂吩咐李婶点起灯烛,请他去东厢空着的客房。想了想,将自己许久之前给林方回做的衣裳找出来,因从没上过身,料子也还算上佳,欲打发小丫头给秦沄送过去,两个孩子那边却腾不开手,只得自己捧了,往东厢去。
正至门前,忽听屋内一响,仿佛重物落在地上,烛火也嗤啦一声熄灭。蕊娘忙掀起帘子:“大爷,怎么了?”
只见秦沄的衣衫除了一半,借着隐隐约约的暮色,那晚霞仿佛在他身上晕了一层蜜似的光泽,衬得他猿臂蜂腰,胸膛上道道肌理匀称流畅,直教人目眩神迷。
蕊娘脸上一烫,错开视线:“衣裳我给大爷放在这儿了。”
说着便要走,但烛台摔在地上,此时屋内有些昏暗,她慌乱之下一脚绊在门槛上,身不由己朝前倒去,正要惊呼,却被一只手臂轻松捞住,往后一勾,她便跌入了那火热熟悉的怀抱中。
霎时间,方才的三分热意变作七分,羞窘中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望。
忽然,秦沄往后退了一步,松开手,欺近的身躯离开了她。
他方才几乎忍不住就要吻下去了,如果是过去,他早已按着她重重缠吮起来,但他感觉到她颤了一下,握在掌心里的腰肢刹那间也绷得死紧。
他心中有更多的苦涩涌了上来,只见蕊娘目露惊讶,低声道:“我不会再强迫你。”
蕊娘顿时红了脸,羞恼之下脱口而出:“还说不强迫我,这就又动手动脚起来。”
秦沄着实无辜,只得咳了一声:“太黑,没瞧见……”
既是太黑,方才如何又那样准的将她捞住了?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既有惊讶窃喜,又有一种恶作剧似的隐秘快意。
原来,他还可以做到这种地步……若是再进一步,他是不是也能忍?
鬼使神差地,蕊娘将手一动,忽觉身前男人的呼吸骤然粗重,黑瞳如鹰隼一般攫住她,她脸上却还带着淡笑,仿佛自己根本没做什么:
“大爷瞧我做什么?”
……该死,她绝对是故意的。
秦沄无奈者有之,惊诧者有之,更多的,是对自己从前做了那么多孽,欺负了她那么多次的后悔。若不如此,以蕊娘的性子,万万不可能这般报复他的,他勉强压下喉间溢出来的低喘,哑声道:
“我要家去了。”
“大爷就这样出去吗?”许是已走出第一步,蕊娘倒觉得自己越发从容起来,看着男人有些狼狈的神情,她心中愈加生出一种快意,不禁想到,原来你也有今日。
“若是这样,教人瞧见不雅不说,恐怕大爷那话儿也憋得难受,”她柔声道,“不如,还是我来伺候大爷罢。”
“蕊儿……”秦沄低声道,“你……”
蕊娘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口中却冷冷道:
“大爷还说你我之间再无尊卑之别,原来,还是要我伺候啊。”
……可是,不是你自己主动开口要伺候的吗……
可怜秦沄从来没有这般憋屈的时候,明知蕊娘是故意为之,半晌,只能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我,冒犯了你……”
“大爷说笑了,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如何当得冒犯二字?”蕊娘笑了笑,“方才不小心伤到大爷了,我再给大爷道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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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是满意的,所以累得慌,大爷若无事,就快些家去罢。”
说罢也不理会秦沄,见秦沄纹丝不动,她道:“大爷怎么还不走?若迟了,府里可就关门了。”
秦沄只觉有千般话语在唇边打转,到最后还是只能化作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
“我,这就走。”
“……”他确定自己,听到了蕊娘的轻笑声。那小女人背过身去,闲闲朝他看了一眼,捡起地上的烛台,接着便袅袅娜娜地离开了。
不远处已能听到蕊娘吩咐下人给他备马的声音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自作自受,自作自受……今日,就当他是在为过去造的孽赎罪罢!
且不说这一晚秦沄究竟是如何回府的。
次日在朝上,便觉心不在焉,只见吏部尚书出列奏道:
“各藩司三品及以上官员升降名录现已拟定,特奏请陛下,恭请圣裁。”
说着将手中奏章举至头顶,双手奉上,那丹墀下的小太监忙接了,送予大太监夏兴,夏兴忙又恭敬地奉给御座上的小皇帝。
小皇帝周昶今年还只有五岁,能将奏章读通便算不错,如何看得懂纸上写的什么?因而只是粗略一扫,便用稚嫩的嗓音道:“呈与母亲和七叔。”
当下又有小太监上前去,依次将奏章奉予珠帘后的太后和丹墀旁的摄政王。只见摄政王一袭绯袍,前后两肩各纹着织金五爪团龙,他原生得温润似玉,这样庄肃的锦袍也丝毫不掩其清隽,反倒有一种从容闲适之感,不似在朝上奏对,倒像在廊下观花。
忽听太后道:“旁的且不论,这盐课御史程海,我瞧着已是在任上四年了,从没有盐政上能连任这么久的,虽说是先帝信重他,也不该如此坏了规矩。”
秦沄听闻,心头一凛,以他之智,自然立刻意识到太后醉翁之意不在酒。
盐政乃是极要紧的肥缺,且程海的盐政又是江南这般膏腴之地,太后如今正忙着在各处安插自家心腹,如何不趁此机会插手盐政?得了这个缺,便可借此撬动江南官场,可谓一本万利。
果不其然,马上便有数名官员出列附和,一番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大有要指责程海把持盐政之势了。再看摄政王周景宵,却是一语不发,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淡笑,恍若未闻一般。
旁人姑且不论,但秦沄自打在先帝的丧仪上认出这位殿下后,如何还不知他与程海的关系?
原来当初楚王挂冠离京,竟是改名换姓,做了玉姝的西席先生,程海是先帝老臣,又怎会不认得这位七殿下?管中窥豹,便可看出他二人的私交不一般。
此时周景宵却不发一言,却听太后道:“众卿既如此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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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笑了笑:“虽说新帝登基,三年无改父道,不过太后所言也甚是有理,臣无有不从。”
此言一出,太后却也不好坚持将程海从盐政上调走了,毕竟她方才还亲口说了程海得先帝信重,如今程海又无过错,调离他岂不是有违先帝之意?
当下只得押后再议,又议了几件无关紧要之事,方才散朝。这里太后回至慈和宫中,道:“宣奉恩公。”
这奉恩公乃是太后的父亲,因女儿得封后位,方才被封为奉恩公,如今太后一党,自是以他为首。
不一时,奉恩公沈大友便在太监的引领下进得殿来,先三跪九叩地行完礼,赐座毕,珠帘后的太后方道:“依父亲之见,这程海究竟是不是老七的人?”
原来太后此番故意在朝会上提出要将程海调离之事,也有试探摄政王之意。一直以来,程海表现得都是两不偏帮,只忠于朝廷,忠于大义,但太后也风闻程海其实与摄政王私教甚密,若如此,太后怎能容得程海还安坐在盐政之位上?
“这老狐狸滑不溜手,咱们几次拉拢他都装看不见,甭管他是不是七殿下的人,把他拉下来,换上咱们的人不就妥当了?”
听见父亲如此说,太后皱眉道:“程海在江南经营多年,他就是不在那里了,也有的是法子给咱们的人使绊子,若他不是老七的人,得罪了他,有什么好?”
这正是太后迟迟无法决定要不要对程海下手的原因,若能拉拢,她自然还是想拉拢这样一位肱骨重臣,就是拉拢不来,只要他不是摄政王一党,也可暂且留下他,再图后事。
今日在朝上周景宵表现得如此淡然,便让太后心里又没了主意,因道:“罢了,我倒有一个法子,就是拉拢不来程海,也能让他无法倒向老七。”
说罢便示意沈大友上前来,一番低语,只说这般行事云云,沈大友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又商议片刻后,方才去了。
如此又是几日倏忽而过,这晚秦沄至衙门回来,忽见二门上停着几驾马车,因道:“这是谁家的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该班的小厮忙上来道:“是奉恩公夫人的。”
秦沄一怔,微微蹙眉,他们家向来与奉恩公府无甚来往,这沈夫人如何忽然上门?正疑心间,里头秦母上房的婆子出来,几人闲谈道:“怪道沈夫人突然来咱们家,原来是给程姑娘说亲的。”
“可惜了了,说谁不好,偏偏是上次那回益艳郡王呢!”
秦沄听了,大吃一惊,联想到前几日朝上的交锋,霎时间心头雪亮——
恐怕奉恩公夫人说亲是假,借这一门姻亲让程海不得不倒向太后才是真。盖因益艳太妃与沈夫人乃是亲姐妹,两家向来来往密切,程海若与郡王府做了儿女亲家,又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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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沄忙唤住那婆子道:“奉恩公夫人可还在老太太屋里?”
婆子答:“已是告辞了,现老太太自个儿在上房呢。”
秦沄遂来至上房,果见秦母一人歪在榻上。身上一件绛紫色缎绣玉堂富贵袍,头上勒着同色抹额,鬓发如银,虽神矍铄,神色却晦暗难明。
见是秦沄来了,秦母方叹道:“你来了……你妹妹的事想必也知道了罢。”
有人说亲原是好事,偏这门亲却教人不知说什么好。纵使不考虑朝上的那些争斗,上回那益艳太妃盛气而来,又铩羽而归,有了这番过节,即便沈夫人将益艳郡王吹得天花乱坠,又替她妹子向秦母道歉,秦母又怎能放心将玉姝嫁过去?
偏偏上回还可以拒,这次却不好回绝。
郡王身份高贵是一回事,最要紧的,乃因沈夫人代表的是太后的意志。秦母人老成,见沈夫人言谈间处处说到太后如何如何称赏益艳郡王这表弟,如何如何看好这门亲事,又说只待女家应了,太后立即下旨赐婚,那可是天大的体面云云……虽说不是明面上以势压人,秦母又怎好说出回绝之语?
“……我也只能拿话拖着,说我这老婆子做不得玉儿的主,还需她父亲点头,想必沈家已派人往江南送信去了。”
说到此处,秦母不由又叹:“偏生当初我让你应了这门亲事你不允,若早如此,哪来这番风波?”
“你妹妹上次已将那太妃得罪狠了,她原就刻薄,待玉儿嫁过去,还不下死力地折磨她?”说着便不禁垂泪,“可怜我就这一个外孙女儿,只能眼睁睁看她去受苦,你姑母若知道了,不知该有多伤心!”
秦沄见状,忙上来连声安慰,好容易劝住了,秦沄道:“老祖宗莫急,事情还没到这一步。姑父不愿,太后还能逼他不成?若太后真的不顾姑父意愿下旨赐婚,拼了得罪她,孙儿也当朝参她一本,为人君者却以势凌逼臣下,谁都说不过去!”
奈何话虽如此,众人却也开始议论纷纷。
太后势大,谁敢轻易开罪?纵程家亦是累世簪缨,纵程海贵为三品大员,在她面前也是不得不低头的臣子。
程海固然可以拒绝这门亲事,太后想必也不会表露不满,但她若记下这一笔了,日后有的是法子报复回来,休说程海可能乌纱不保,严重的,甚至还会危及程家阖族,以至连累姻亲。
因而众人都是惋惜不已:“可惜程姑娘这样好的人,嫁过去了,少不得要被婆婆欺凌。”
“那郡王也不是什么好的,听说学识都只平庸,如何配得上程姑娘?姑老爷倒是疼女儿,但也没得为了一个女儿,置前途家业于不顾的理儿。”
言谈间,都觉得玉姝是必嫁了,不用等到太后赐婚,恐怕程海也只有松这个口。
玉姝身处其中,自然不是毫无所觉,众人见到她时那同情中带着惋惜的眼神,姐妹们的欲言又止,她又不傻,如何看不分明?
锦瑟因怒道:“老爷那样疼姑娘,如何会不顾姑娘终身,明知眼前是火坑还要送姑娘去跳?姑娘别理那起子乱嚼舌根的,凭是谁去说亲,老爷断不会害了姑娘!”
凌波见她近日神色郁郁,虽说在人前一应如常,无人处却时常发怔,或默然不语,也知玉姝忧虑此事,劝道:
“锦瑟说得在理,老爷素昔疼爱姑娘,连这里老太太都知那郡王府不妥,老爷定会明察秋毫。”
却见玉姝叹道:“我担忧的不是这个,你们当我怕爹爹不顾我的意愿,要将我随意许人吗?”她从来都不怀疑程海的爱女之心,“我怕的反倒是爹爹为了我,得罪沈家,乃至得罪太后。”
众人只知太后此举是为了拉拢程海,却不知玉姝早品出这门亲事背后还藏有另一层意思——
一旦程海拒亲,那就表明他在后党和王党之间做出了选择。哪怕程海只想做纯臣,既然他拒绝太后的示好,太后也就容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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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其时正是孟春,晚间尚有几分凉意,到了夜里,忽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击碎满地落红,清寒透幕。
玉姝在帐中辗转反侧,一直不曾睡着,忽听到窗外雨声,不禁起身推开窗屉,月色下,极目望去的亭台楼阁全都披上了一层轻纱,在雨幕中愈发如幻梦一般。
她忽想到萧璟离开那一天,也是雨声,那一晚她也是整夜无眠。
这段甜蜜的时光便仿佛是一个梦,随着他离开了,再也不曾回来,便如同泡沫似的湮灭无痕。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嘱咐我若有朝一日娶了妻,各自佩上,一大一小,同心相连。”
他送给玉姝的同心佩,她一刻不离地贴身戴着,连沐浴更衣时都舍不得取下。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那句承诺的真实,能够坚定地,义无反顾地等待下去,等到那一袭青衣,一把青油纸伞再次翩然而至。
悄无声息地,玉姝叹了口气。
她将那枚白玉佩从贴身小衣里取出来,徐徐摩挲,目中似有无限眷恋。
玉姝没想到,如今,竟是她要先食言了。
她虽深居后宅,但自小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对朝政大事颇有见地,在秦家住了这几年,也不是闭目塞听,如今朝上是什么局面,心中一清二楚——
随着新帝登基的时间愈久,先帝对朝堂的影响渐淡,太后已经不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而奉旨辅政的摄政王,将会是她攀登至权力顶峰路上最大的障碍。
玉姝不好说这两位究竟谁更适合做那个掌权之人,但朝堂上的倾轧将会更加残酷,这是无可避的。谁都无法独善其身,包括程家,包括秦家。
玉姝不好说这两位究竟谁更适合做那个掌权之人,但朝堂上的倾轧将会更加残酷,这是无可避的。谁都无法独善其身,包括程家,包括秦家。
脑海中闪过离家前父亲慈和又依依不舍的神情,闪过他的谆谆教导,这么多年来的无限包容与疼宠。
又有初至秦家时秦母的疼爱怜惜,瞬间冲淡了她的忐忑不安,又有众姊妹兄弟间的相知相惜、关心照顾……就连偏向自家外甥女的二舅母,对她也没有一分不是。
遥想玉姝自母亲去世后,离父进京,深感飘零,但不知不觉,秦府于她来说,也已是第二个家了。
……夜色渐深,雨声渐疏,她静静坐在黑暗中,手捧着那块白玉佩,不知想了多久。
忽听桌上的西洋式自鸣钟响了数下,玉姝恍若初醒,她看向窗外,天边已微露鱼肚白,因雨势未歇,却是一片晦暗。
“姑娘如何这样早就起了?”外间上夜的锦瑟掀帘子进来查看,此时一见玉姝坐在帐中,登时吓了一跳。
忙上前来,见她眼中都是倦色,咬牙担心道:“姑娘莫非一夜未睡?都是那劳什子郡王闹的,偏他怎么就缠上姑娘了?!”
玉姝此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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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忙答应了一声,唤人进来,手中不停,一面帮玉姝换了一件家常鹅h折枝玉兰褂子,围上大手巾掩了前襟,一面道:
“姑娘可是为沈家说亲的事?依我说,姑娘不必担心,只需在信中写明那郡王太妃上次是如何无礼的,老爷必会拒亲。”
却见玉姝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是要写信求爹爹,应了这门亲事呢。”
一语未了,房中诸人顿时大吃一惊,那半躬着身子的小丫头手一抖,差点打翻手中铜盆。
玉姝却不疾不徐,慢慢地洗了脸,又接过胭脂用了一点子,方道:“你们都怎么了,这门亲事难道不好吗?”不等锦瑟开口,她道,“我意已决,你快去罢。”
一时锦瑟只得取来笔墨,看着她铺纸磨墨,几次欲言又止,却只能默然不语。窗下的架子上,那红嘴绿脸的鹦哥儿刚吃完新添上的食水,正在架子上蹦来蹦去,见玉姝坐在窗下,便嘎嘎叫道:
“姑娘!姑娘!禽兽要捉我!禽兽要捉我!”
玉姝心中一恸,却笑道:“胡吣什么,哪有禽兽?”
那个被鹦鹉唤做“禽兽”的男人,不会再出现了。不是因他不能再出现,而是她亲手,将他推开。
她无法为了一己之私连累父母亲族,无法不顾父亲肩上背负的巨大压力,只想保全自己的这份感情。
那段幻梦一般的甜蜜时光已经过去了,就像天会亮,雨会停,梦也会醒。
玉姝提起笔,分明已做出决定,笔尖却迟迟落不下去。
啪嗒一声,墨汁滴落,在纸上洇成泪水般的一团,她听到架子上的鹦鹉忽然念了起来,正是她思念萧璟时不禁脱口的吟咏,正是他曾拥着她,在古琴前抚出的一段婉转之音——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今夕昨夕,似梦非醒,不见离人,终有别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忽然一挥而就,将信快速写好,折起来放进信封中。
“打发人出去,快马加鞭送到爹爹手中。”
锦瑟虽不愿,但也只得将信接过,转身出去。
看着那封代表诀别的信消失,玉姝方才如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般,软倒在椅中,她面上无悲无喜,只有眼角两行泪痕。
这日过后,玉姝便病了。
秦母急得火烧眉毛,日日延医问药,又每日早晚亲来看视,太医来了,诊过脉,开过方子,也只说郁结于心。众人深知其中内情,因而也无法,不过尽量开解她罢了。
秦雪和秦霜姊妹俩虽已出嫁,也时常来探望,遥想秦霜出嫁不过数日,彼时府中还一片欢欣,此时却骤换天地,人人都没了说笑的心思。
这日秦雪又去看了玉姝,便坐车回来,方进门,就有小丫头道:“二爷身上又不好了,请了太医来看,不中用,因大爷还未回家,特来请奶奶的示下。”
原来玄昭自打病倒后,这数月光景始终未曾大愈,因这霍家共妻之秘已在三人间说开,霍陵便劝他在府中常住养病,也吩咐下人一律以二爷呼之。
但玄昭究竟还是生性内敛,情难自禁下与嫂嫂做出那等背德之事,已是违了清规戒律,辜负兄长深情厚谊,因此之后他便不肯再碰秦雪,秦雪若来看他,或是避而不见,或是一语不发。
奈何他是个病人,病势沉重时都无法挪动,秦雪若主动些,岂是他能避开的?
起初秦雪自然也是害羞的,偏见他这般回避,她反倒无限怜惜,因劝道:“二弟何必如此?左右我已经……我的身子已是给你了,你的病也可大好了,我与你哥哥也放心。”
说着便牵了玄昭的手让他来摸自己身子,果见玄昭耳上霎时间腾起晕红,口中道:“夫人错了,贫道是出家人,怎可犯此戒?”
秦雪见他语调淡然,双眼却不敢直视自己,不禁噗嗤一笑:
“先前还唤我做嫂嫂的,现在又称起夫人来了。我是谁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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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是玄昭心中有愧,隐忍着不肯放纵,二则也是秦雪到底还顾忌着夫君。上次她那般盖因玄昭危在旦夕,不得不为之,如今他性命已保住,虽还病着,也不必那样急迫了。
如此一来,每日里霍陵出门上朝后,秦雪处理完家事,便会来探望玄昭。
或许是因这个谪仙般的男人会激起人想要玷污他的冲动,也或许她本就生性放荡,如今只是被这共妻的惊天秘密给勾出来而已,秦雪已经习惯了去探望玄昭时,就如同她和夫君相处一般。
这般仿佛偷情一般的日子既刺激又香艳,虽然三人都心知肚明,无一人主动开口戳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此时秦雪听丫头说玄昭的病势又反复了,便道:“我去瞧瞧。”
说着来至玄昭房中,方一放下帘子,便觉腰间一紧,一双大手用力将她按在墙上,扑面袭来一股清冷的幽兰淡香,但死死压住她。
话音未落,玄昭骤然清醒,连忙松开手,。
看到眼前小女人他心头又是一荡,但硬生生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压迫住了,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淡然出尘的玄昭道长:
“是贫道孟浪了,夫人快请出去罢。”
说罢便欲转身……
秦雪忙道:“恐怕夫君要回来了,二弟,你好生歇着。”
说罢便起身穿衣,玄昭的唇动了动,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当下秦雪忙忙出门,正欲回房沐浴,便听人来回:“大爷回来了。”
她只得先迎了出去,服侍霍陵脱下冠带,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又亲从丫头手中接过巾帕给他擦脸。
霍陵一面躬下身体方便她动作,一面笑道:“今儿你回去,家里可还好?”
秦雪叹道:“左不过是那样儿,为了玉妹妹的事,老太太也没心思玩笑,我略坐了一会子就回来了。”
说话间,眉眼隐有忧色,霍陵遂柔声劝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依我看,此事远还未成定局。”
秦雪道:“沈家已打发人去江南了,只要姑父一点头,郡王府提亲的人就能上门,除非太后不说这门亲,否则还能如何转圜?”
他兄弟二人因灵犀引之故,秦雪与其中一人何时亲热,亲热多久,另一人都一清二楚,原也隐瞒不过,此时只见霍陵眸光黯了黯,沉默片刻,道:“你与我一道去见二郎,我有话要说。”
但再问时,霍陵却不肯多说,只微微一笑,秦雪不禁嗔道:“就知道吊着我呢,罢了,我去厨房看看熬的灵芝珍珠汤,这汤最是养人的,你也喝一盅,再打发人送一盅给二弟去。”
霍陵心头一动,伸手将她拉住:“你去看过二郎了?”说着便拉了秦雪的手,二人来至玄昭房中,秦雪不知霍陵有何话,心中忐忑,却听外间服侍的小丫头道:“二爷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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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一松,便道:“既如此,明儿再来也是一样的,不好扰了二弟歇息。”只见霍陵忽然像看到了什么,快步走过去,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物——
那物窄小轻薄,原来是一件女式的大红裹肚儿。
秦雪霎时间羞得满面通红,只因这裹肚儿不是旁人的,正是她穿在身上的。
秦雪脸上一红,轻声道:“嗯。”
整个府里,怕是也只有这一件裹肚儿了,想必是秦雪先前和玄昭缠吻时,忙着便随手扔在地上,后来又忙着穿衣离开,因此才没注意这块扔在角落里的窄小布料。
霍陵展开来细瞧了一回,其上还弥散着娇妻身上熟悉的甜香,他虽早已知道她每日必是要和弟弟亲热的,自己也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霍陵很清楚,除了数月之前那一回,但弟弟可以忍一时,却忍不了一世。
他终究还是要接受这个三人同行的结果,而他今日来,原本要说的话其实也是……见秦雪眼神躲闪地看着自己,他忽然——
床上的玄昭依旧“沉睡”着,他走到门前,忽然顿住脚,低声道:“木已成舟,此事,你我兄弟二人谁都逃不掉。既然早一日也要来,晚一日也要来,不如早些让她接受,也可去她的烦恼。”
所以他宁愿自己主动提出三人同行,宁愿逼着妻子在自己面前玩弄弟弟,甚至逼她怨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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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霍陵早已去朝上了。因家中无公婆需侍奉,霍陵又疼她,她从来都是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此时懒懒起身,吩咐道:“打水来我洗脸。”
外间伺候的丫头早已听到帐内动静,忙答应一声,众人捧着巾帕热水等物鱼贯而入。秦雪想了想,轻声问:“昨晚,是谁伺候我歇下的?”
她的大丫鬟青杏笑道:“是大爷亲自服侍的奶奶呢,我原想搭把手,大爷也不许,到底是大爷疼奶奶。”
秦雪听了,方才放下心,心内又甜又涩,又喜又叹。
昨日她被弄成那副模样,若是教下人看见,自然说不清,想必这正是霍陵不让青杏帮忙的原因。可他既还怜惜她,为何又逼她在旁的男人面前……
当下又忆起玄昭欲开口制止霍陵时目中的无限怜惜纠结,秦雪以前因他总回避自己,还以为他对自己动情不过是因灵犀引之故,其实他心内也并不是那么甘愿的。
此时方才明白,原来他对自己亦是有情,想到自己终究已踏出了三人同欢的这一步,覆水难,倒也不再那般抵触了。
这般的念头闪过,她脸上作烧,腿间淫穴竟又发起痒来,秦雪忙轻咳一声,转过念头,因道:“叫人套车,今儿我要再回一趟娘家。”
原来她因昨日霍陵说了玉姝之事还有转圜之机,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之言,为安秦母和众姊妹之心,方欲至秦家告知此事,青杏答应了一声,叫了一个小丫头出去吩咐,不一时,那小丫头回来道:
“了不得!外头都在说,宫里打发人去秦家传旨了!”
秦雪登时大吃一惊,心道难道太后竟真的直接下旨赐婚了?却说此时秦府也是阖府皆惊,先是外头管事等人传话进来:
“大爷打发人出来说,宫里往江南姑老爷家传旨去了。”
不一时又有人来回:“宫里夏老爷来了!”
这夏兴乃是先帝身边一等一的得意人,服侍先帝多年,先帝驾崩后又接着服侍新帝,真真是炙手可热,他亲来传旨,不知是何大事。
秦母等人忙换了大衣裳,都又惊又疑,二太太道:“准是大姑娘的亲事,既先往姑老爷处传旨,可不是太后赐婚了?”
话音方落,众人脸上都是一白,秦母道:“她们姊妹都在这里,什么亲事不亲事,这话是现在该说的?”
二太太听了,脸上不由讪讪的,反倒是玉姝始终神态自若,不见丝毫慌乱,只是拢在帕下的一双纤手却握得紧紧的。
当下夏兴乘马而至,府中早已摆好香案,大启中门,那夏兴身边围随着众多跟从的太监,下了马,却满面笑容,忙将秦母扶起:“我来传一道口谕,圣上吩咐了,不必这般兴师动众,老太君快快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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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母强笑道:“果然是为我那外孙女儿?”
夏兴笑道:“正是呢。”
众人听闻,都以为绝无转圜之机,脸上神态各异,却听夏兴笑道:“今儿在朝上,圣上亲自赐婚,许了贵府姑爷之爱女程氏小姐,为摄政王之妻。”
这一日,满京里都为一道圣旨沸沸扬扬,原来今日大朝会上,小皇帝忽然开口,道是摄政王于国于民鞠躬尽瘁,以至婚配大事蹉跎至今,今有江南巡盐御史程海之女,年方二八,品貌佳绝,遂许与摄政王为正妃,着日完婚。
此言一出,朝上顿时大哗。盖因众人都知沈家往江南程家说亲一事,太后原想将自家表弟益艳郡王说给程海之女,怎么这半途,又杀出一个摄政王来了?
谁都知道太后与摄政王不合,联想到程海的巡盐御史身份,太后在这门亲事背后的用意,便有人猜测摄政王是不想程海倒向后党,方才示意小皇帝下旨——这道赐婚的旨意一看便不是皇帝的意思,他一个五岁稚童,连程海都不识得,无缘无故怎会做起月老?
但只是一个盐政罢了,固然这位置要紧,摄政王也犯不着将正妃之位给许出来啊?要知道自打这位七殿下得封摄政王,多少高门贵戚削尖了脑袋想将女儿送进他府中,不是正妃,做个侧妃也使得的。
奈何他一概回绝,且表现得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那些人家里,比程家富贵的,比程海官职高的,名声比那程氏小姐出众的不是没有,怎么这等好事,偏偏就落到这程小姐头上了?
当下众说纷纭,也有嫉妒眼红的,也有跌足大叹的,也有单纯看热闹的,不一而足。且说秦府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家表姑娘忽然就做了摄政王妃,喜的自然是玉姝不必去受那益艳太妃的折磨,且这摄政王妃,是何等荣耀,何等高贵?
当下众人忙都来道喜,因夏兴道:“圣上特特吩咐了,江南路远,来往不便,特赐程家在京大宅一所,程小姐至此处待嫁。”
程家在京中原也有宅邸,只因多年无人居住,不过几房看房子的家人打理着,玉姝若要待嫁,在彼处也可。但这圣上亲自赐宅,又是何等的体面?众人不禁与有荣焉,都道:“真真是姑老爷圣宠有加,圣上还说了,许姑老爷进京发嫁女儿,待婚事完了再回衙门,可是从来没有这样体面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时众亲友都听闻此事,来往贺喜之人络绎不绝。因是皇帝赐婚,摄政王府便不必再至程家提亲,此时这门婚事已是准定了。玉姝既是定亲之人,便只在房中躲羞,由着秦母二太太等人帮忙料理,她却由众姊妹围着,众人都道:“再没想过还有这般峰回路转,这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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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姝心里却无丝毫喜意,面上只笑道:“我何尝担心什么,亲王还是郡王,左不过都要走这一遭儿。”
于她来说,摄政王还是益艳郡王,并无任何分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又如何?在她心里,凭是谁,都比不上萧璟。
唯一的好处,大概便是父亲不必被牵扯进太后一党,她也不用面对益艳太妃这样一个刻薄的婆婆。但不是后党,如今却也倒向摄政王一党了。
想到此处,心中愈发烦闷,却也不能在人人都喜气洋洋的时候表露出来,不过强撑罢了。
想到此处,心中愈发烦闷,却也不能在人人都喜气洋洋的时候表露出来,不过强撑罢了。
又闹了好一会子,玉姝乏了,众人方散去,凌波进来服侍她梳洗更衣,只见她坐在窗前,怔怔看着窗下架子上那只红嘴绿脸鹦哥,一径出神。
凌波心下暗叹,上前道:“老太太打发人过来说,圣上虽已赐宅,但那边只有姑娘一个,恐行事不便,且等姑娘的嫁妆送到京城了,一应齐备,姑娘再过去待嫁,眼下先安心在家里住着。”
玉姝笑了笑:“老祖宗说得是,我还舍不得老祖宗和姊妹们呢,若是嫁了……”说到此处,顿了顿,隐有哽咽之音,却被她强压了下去,“便再不得如现在这般了。”
终究,是她自己舍弃了这份感情。
终究,是她与他无缘。
这晚独处之时,她将始终贴身戴着的那只白玉佩取下来,郑重进了匣子里。给父亲写信的那天,她还是没舍得将这同心佩取下来,或许是她心里还抱着些微希冀罢。
但如今覆水难,赐婚旨意既下,那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也碎了,正如镜花水月,终是一场空。
当下将匣子交给凌波,道:“好生着,日后,不必教我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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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自此,玉姝便安心待嫁。
因赐婚的旨意来得匆忙,她有许多嫁妆中所需针线都没有绣,秦母遂命十几个针线上人都停了手中活计,帮着她料理,又有房中众丫头和秦露等姊妹帮忙,一整日埋首在绣活之中,只是不得闲。
而外头每日都有人传话进来,或是“姑老爷打发人进京了”,或是“摄政王府请人去江南下聘了”,或是“送嫁妆的船已北上了”。
玉姝知道下聘过后便是请期,程海先前送来的信里说,已算准了三个吉日,最近的一个就在五月里。也就是说,至少五月,她就要出嫁,就要今生今世,与萧璟再无丝毫瓜葛。
这日谷雨,恰是玉姝的十六岁生辰,因府里都忙于她出嫁一事,在这烈火烹油之际又务求不打眼,不过自家关起门来家里人乐一乐罢了。
秦母正带着众人听戏,忽见一个媳妇子满面笑容地进来道:
“摄政王府打发了四个女人来给老太太太太姑娘们请安,另有给程姑娘的生辰贺礼送上。”
秦母忙叫请进来,请过安后在小杌上坐了,只见这四人穿着打扮皆与外头不同,一言一行都透着大气稳重,自有皇家风范。
当下为首之人又特特提出要给玉姝磕头,行完礼后奉上礼单,旁的且不论,只见这女人珍而重之地捧上一个紫檀木雕花匣子,道:
“王爷吩咐了,礼虽简薄,还请姑娘定要下。”
因他二人已经定亲,这礼又是过了明路的,便是下也无碍,秦母含笑点点头,玉姝便命凌波接过,捧到自己面前来。凌波伸手揭开盒盖,霎时间,满目宝光烁烁。
在场诸人都是见过好东西的,如秦母这样积年的老封君,什么奇珍异宝没瞧见过?但便连她,亦是目露惊叹。原来这匣中是一套羊脂白玉镶金嵌宝的头面,顶簪、鬓钗、长簪、挑心、分心等等共二十九件,一一排列在大红哆罗呢上。
羊脂白玉本就价值连城,更难得是这玉色莹润,通透无暇,也只秦母当年陪嫁来的一对镯子可与这玉质平分秋色。
但秦母那是两只镯子,眼下可是一整套头面。且这头面竟别出心裁地做成白兔捣药的样式,簪头、戒面……都或镶或嵌着手持玉杵捣药的兔子。红宝为眼,黄金做云,连一对指头大小的耳坠,那悬着的玉兔都雕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真真是巧夺天工。
众人都叹道:“这礼如何能算简薄?也太贵重了些。”
秦母不由心下欢喜,从这份生辰之礼便可看出摄政王对玉姝十分用心,原还担忧这门亲事只是摄政王为对抗太后所为,既有今日之举,显见还是看重玉姝的。
却不知玉姝见了那头面,只是怔怔出神。当日她因外间对自己话本的攻讦心情不佳,萧璟曾带她去过一片拒霜花林,送过她一条结成玉兔捣药花式的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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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绦子她一直好生着,此时见到这头面,不禁触景生情——
若是可以选择,她宁愿不要这份价值连城的礼物,只守着自己和那人共结连理的丝绦。
念头闪过,却也只能在众人的称羡声中强颜欢笑。因这是她出嫁前的最后一个生辰了,不仅秦雪秦霜都来了,玉姝还特特请了明珠和蕊娘。姊妹们齐聚一堂,说说笑笑,直闹到晚上方散,众人出得门来,分别坐车回家,秦霜一进了傅府二门上,便问:“大爷可回来了不曾?”
婆子扶着她的手下了车,因道:“才刚跟大爷的小厮回来说,衙门里有事,恐不得闲,请奶奶先歇息。”
秦霜听了,心头一黯,却也习惯了。原来自打她与傅寒江成亲后,这短短半月,每日他都是早出晚归,除了在床笫间耳鬓厮磨时,她竟从未见过自家夫君一面。
虽说傅寒江位高权重、公务繁忙,但真有这样忙碌,忙到连和新婚妻子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秦霜虽柔顺,也并非蠢笨之人,如此的冷待,怎能让她不猜疑夫君是否对她不喜。
偏生到了晚间,他却又像变了个人似的。
温柔怜爱自不必说,二人行那夫妻之事时,又做了多少真真是教她难以启齿之事。
秦霜原本腼腆内敛,又是大家子的千金小姐出身,这贞静二字是刻在骨子里的,原万不肯做出那般之举。但夫君用他那醇厚含笑的声音一哄,她也就柔顺地依了。
面上虽百般放不开,心里其实也是情愿的,出嫁之前,她也从未想过。
害得她差点就错过了秦府众人开宴。
一时她回房更衣洗漱,梳洗毕,丹梅正拿了大手巾帮她擦拭一头如瀑青丝,忽听帘子一响,一袭玄色箭袖的男人走进来,唇畔含着一抹浅浅笑意,见她只一身寝衣地坐在床上,忙快步上前,道:
“怎么也不披件大衣裳?当心着了风。”
说着,便拿起屏风上搭着的短袄给秦霜披上,又细细给她掖好襟口,方放了心。
秦霜心里一甜,笑道:“都快四月里了,天儿和暖,如何就这样怕起来,我倒怕披了这个还热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男人却道:“你若热,我就拿扇子给你扇着,只不许脱下来。”
话音方落,一旁的丹梅便噗嗤一声笑了:“从来没有穿着袄儿打扇子的,想是大爷疼奶奶,疼得都糊涂了!”
秦霜登时红了脸,心中却有无限甜蜜,心道既有夫君如此疼惜,纵他平日忙些,总不着家,自己也是无怨了。
可怜她却哪里知道,眼前之人根本不是她的夫君,每晚来与她缱绻缠绵的,竟是她的小叔傅重洲。
傅重洲自打那日兄长给了他一月之期后,其实几次三番都想告知秦霜实情,告诉她洞房那日,原是他被人算计,才误打误撞了她,与嫂嫂有了这般私情。
奈何一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二也不知该如何措辞,方才不至使秦霜难以接受,做出激烈之举,方才一拖二拖,拖到如今。
当下傅重洲心中暗叹,面上却丝毫不露,从丹梅手中接过手巾,在秦霜身侧坐下,一面轻柔地帮她擦着头发,一面道:“今儿你出去可累着了?我瞧着你倒懒懒的。”
秦霜道:“闹了一天,确实有些乏了,脚上也觉酸痛。”
傅重洲听了,便朝帘外吩咐道:“打热水来。”
秦霜不知他何意,不一时,小丫头捧着热水进来,见大奶奶的床榻上却坐着二爷,只作看不见一般。傅重洲示意她将铜盆放在脚踏上,自己弯腰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正恰好。
便一条长腿曲起,一条着地地半跪在脚踏上,捉住秦霜一只莲足,除掉她的绣鞋:“我学过些穴位按摩的法子,你若乏了,用热水泡一泡,我再帮你按一按,倒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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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秦霜见状,早已呆怔住,先不提傅重洲半跪在她身前的姿态,这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肯伺候妻子浣足?
她还在娘家时,见惯了父亲左一个右一个地纳妾,那些侍妾的年纪有些逼她还小,父母之间早已“相敬如冰”,没有丝毫情谊,更何况这样的疼惜呵护,关切怜宠。
当下她忙慌了手脚,道:“夫君不可,你怎能,怎能伺候我洗……”说着便要将玉珠从傅重洲手中夺出来,他却握得紧紧的,抬头笑道:
“有何不可?只是帮你按一按摩罢了。”
只得僵硬着身子,任由他将自己两只绣鞋都除了,握着那白生生的脚丫儿放进热水中。
当下待众人退去后,秦霜迷迷糊糊醒来,感觉到他的动作,不由心头一软,抬臂将他搂住:
“夫君,你这样岂不难受?日后若霜儿睡着了,也是……”
——说到后半句话,已是羞得垂首下去,傅重洲又爱又叹,道:
“霜儿的意思?”
秦霜虽羞,还是小声答:“嗯……”夫君如此疼爱她,她自然也想竭尽全力回报。
忽觉腰间一紧,男人深沉的视线凝视着她:
“那我,若不是你的夫君呢?”
她登时一惊,霍然抬头,目光还有几分茫然地看着傅重洲。傅重洲瞬间捕捉到她的慌乱,心头发紧,面上却挑起眉梢闲闲一笑:
“若我不是霜儿的夫君呢”
秦霜霎时间松了口气,不知为何自己方才会有那种猜测,怀疑眼前的男人不是自己夫君……忍不住抬手在傅重洲腰上轻轻拧了一把:“霜儿才不是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
她却不知傅重洲正在心下暗叹,事情倒不好办多了。偏偏她如此柔顺贞静,让他根本不敢将实情说出口。
只是再这么拖下去,一月之期到了,大哥就要休了她,自己也就与她有缘无份,傅重洲思来想去,决定先寻机将此事告诉她的陪嫁丫鬟,若那丫头能劝劝她也是好的。
说来也是凑巧,这日丹梅恰出门买线,因她是一等的大丫鬟,出入皆可派车,又有一个跟从的婆子,一个小丫头。
三人方坐车出门,拐过一条街,只听一阵马蹄疾声,车夫忙将车赶往路旁,几骑身着公服的人疾驰而过,妆花云锦、飞鱼蟒衣,正是锦衣卫的服色。
丹梅不由一愣,虽说那几骑一掠即过,可还是教她捕捉到了当先之人的容貌,剑眉深目、高鼻薄唇,此时虽未含笑,但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眉眼,不是大爷是谁?
可是,大爷不是左都御史吗?为何,会穿着锦衣卫的服色?
丹梅霎时间想起府里的另一位主子,自家姑娘应该唤做小叔的那人,他正是锦衣卫……
午间回来时,丹梅便有些心不在焉,秦霜唤了她好几声,她方才愣愣恍然,忙道:“奶奶有什么吩咐的?”
秦霜先不答,而是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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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梅心头一酸,强笑道:“我何曾不好,方才不过在想一件闲事。”
当下敛了心神,细心服侍了秦霜一回,又听外头人回:“大爷说晚上也不回来吃饭,请奶奶自己吃。”
秦霜如今早已习惯,想到夫君待自己还是情深义重的,倒也不失落,因道:“我瞧着厨房昨晚一道野鸡崽子汤倒好,打发他们再做了,晚上煨在灶上,等大爷回来吃。”
丹梅听了,心中愈发烦乱,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口不言,找了个借口,自去房中歇息。
她打小儿服侍秦霜长大,二人情同姐妹,并非旁人,躺在床上,却是将白日所见之事想了无数遍,越想便越觉自打进了傅家,有许多异样之事——
为何大爷从来不在白日出现?为何那位二爷也没来给长嫂请安?虽说男女有别,叔嫂之间需要避忌,没得连长嫂进门的头一天都不见一见的。还有姑娘回门那日,大爷也只在车外与姑娘说了几句话,她和姑娘都未曾见过大爷面容……
丹梅越想,心里越发慌乱。但她也是个机敏之人,又深知秦霜性情,知道自己若是一股脑地把猜疑都告诉了她,反倒会坏事。
且如今她也并无证据,不过猜测罢了,最要紧的,是先细细打探清楚,确定那位极疼姑娘的姑爷,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姑娘的小叔傅重洲。
当下丹梅打叠起神,却也不敢向傅家的人打听,而是叫进与自己一道陪嫁过来的兄嫂。一番吩咐后,让他们务必要弄来傅家兄弟的画像,且不可使人知觉,方才稍稍放心。
奈何这晚傅重洲照旧是要过来的,丹梅心里正起疑,如何肯让他靠近秦霜?因而早早便劝秦霜睡下,又守在门口,只道:
“奶奶身上不好,已睡下了,今儿就请大爷暂且在厢房歇一晚罢。”
傅重洲一顿,道:“可请了太医来看过?”又问,“是何症?近日家中事多,恐怕劳乏了,你既是她的丫头,也要多劝劝她不可太过辛苦才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一番话,真真是细心妥帖,又兼有无限关切柔情,丹梅心下不由暗叹,她跟着自家姑娘来傅家也有小半个月了,冷眼看着,只觉这位“姑爷”无一处不好的,心里不知多为姑娘欢喜。可他若真的不是傅寒江,岂不是强迫嫂嫂的无耻悖逆之徒了?
当下只得含糊应了几句,见男人转身欲走,心里方松了口气。忽见傅重洲脚下一住,道:“我还是得进去瞧瞧她。”
丹梅忙道:“奶奶已睡着了,大爷这一进去,岂不是要将奶奶吵醒?”
傅重洲笑了笑:“我不过瞧一眼罢了,如何就扰她了?我仿佛觉得,你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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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到,市井中都管傅寒江叫“煞神”,皆因他铁面无私、冷肃严苛方才有这一诨号。但身为锦衣卫的傅重洲,却无人敢像调侃他的兄长一般调侃他,那些飞鱼蟒服的缇骑就像是黑暗中露出獠牙的猛兽,又或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哪怕只提到“锦衣卫”这三字,便足以令人胆寒。
丹梅不禁双腿发软,连手都颤了起来。傅重洲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轻裘缓带、闲适从容,淡淡含笑的目光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她却仿佛被一把锋刃逼近咽喉,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说罢。”傅重洲的语气平静无波,“你知道了什么?”
“奴婢,奴婢……”丹梅原也是伶俐的性子,此时却语无伦次,只觉背心都湿透了。思及傅重洲在秦霜面前时,从来都是柔声细语,方才让自己误以为可以欺瞒他,谁知竟被一眼看穿。
当下只得一五一十说了白日里看到的事,却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但她既阻止傅重洲接近秦霜,如何不让傅重洲恍然她已猜到自己身份?想到原也打算借这丫头成事,遂淡淡道:“你起来罢。”
丹梅方战战兢兢起身,又听他道:“你倒是忠心耿耿,想必不用我说,你也不会往外透露一个字。”
一时将秦霜进门那日,自己遭人算计方才进了大哥新房的事娓娓道出,丹梅听罢,又惊又疑,但也觉合情合理。如此一来,许多异样之事就都说得通了。
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帮着劝说姑娘。她身为秦霜最信任的贴身丫鬟,自然早已看出秦霜对傅重洲芳心暗许,丹梅固然是不能接受这等叔嫂私通之事,但也逼姑娘想不开去寻死要好。
二人正在这里说话,却不知那屋内,早有一个人听得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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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原来秦霜不知何时醒来,因觉干渴,见屋内无人,便自己披衣下床,欲倒一盏茶来喝。忽听窗外传来扑通的一声,似有人跪倒,她心中疑惑,遂悄悄儿地走至窗前,亦未移灯,当即将傅重洲和丹梅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可怜她当场只觉头顶如轰下一个焦雷,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在说什么?
他和丹梅,在说什么?
他在说,那晚他误入了洞房,他本来不是那个新郎,应该与她洞房的是他的兄长,而他,却要管自己叫做……嫂嫂?
双耳之中翁隆一片,秦霜浑浑噩噩,一时想到,难怪,难怪有那么多不协之处——
她所谓的“夫君”,为何声音与喝合卺酒时有些不同。分明白日对她冷若冰霜,夜间却又柔情蜜意。
为何他总是借口公务繁忙不在白天出现,好像刻意回避她似的。为何下人们从不在她面前提起那位二爷,只因为“二爷”就是他。
秦霜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傅重洲看似无意的一句话——“若我不是你的夫君呢?”
她当时吓了一跳,脑海中下意识冒出一个猜疑,竟信以为真。其实不是她想多了,也不是她太过敏感,因为她早就已经察觉到了罢,那些异样,那些不妥。但她就像自欺欺人的可怜虫,无意地,甚至是故意地视而不见。
一时间她思绪混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不知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忽听帘子一响,有人进来了。
她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床上,揭开绫被卧好,只听进屋之人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十分熟悉。
秦霜心头一恸,每一日,每一夜,每当她听到这道脚步声时,心里不知有多欢喜,有多盼望它来得再多一些,再早一些。
可是此时,她却浑身都发起抖来。她想到傅重洲对自己的欺骗,想到他的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在真相面前,不堪一击得如同一张薄纸。
……真是可笑,此时此刻,她连起身质问他的勇气都没有。
傅重洲在床边停了下来,许是见她睡得极熟,定定凝视片刻,方悄声离去。
秦霜的手放在被内,紧握成拳,紧得连指甲都陷入了皮肉之中,但她竟不觉丝毫疼痛,睁开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流下,瞬间浸湿鸳枕。
这一晚,丹梅一夜都没睡好。傅重洲离开后她便回房看视,见秦霜睡得熟了,方才梳洗盥沐,在外间熏笼上睡下。
不知为何,她总觉心中不安。并非因为自己知晓了这个惊天秘密,而是……好像她忽略了什么。
次早醒来,天硬硬的。
晦暗的沉云堆积在天际,隐隐有轰隆的闷雷声滚过。如今已至初夏,大雨并不少见,但似这样一大清早起来就有暴雨将至的,还是教人心中烦闷。
丹梅先披衣起身,听见里间静悄悄,便知秦霜还未起,遂吩咐门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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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梳洗毕,里间却依旧没听见叫人,有媳妇子来回:“厨房来问什么时候摆饭,我说奶奶还没起呢,叫他们先等着了。”
丹梅取出一个核桃大似的金表,看了一眼,已是辰末了。平常这个时辰,秦霜早已起身,难道是昨晚睡得太沉了?
她心里忽生不妙,道:“我进去瞧瞧。”
另一个大丫鬟绣鸾笑道:“奶奶难得起迟些,姐姐就让奶奶多睡会子又怎么了。”
正说着,忽听屋内传来砰咚的一声,似桌椅翻倒。丹梅一惊,不顾众人的诧异之色,忙掀起帘子冲进去,只见那横梁上,一道红绫结成绳索垂下,秦霜一头青丝垂落,身着素衣,双脚悬空,脚下正是一只歪倒的雕花绣凳。
大雨连下了数日,夏日的雨水来得快,走得也快,少有这样哗哗啦啦,绵延不绝,从清早直下到深夜的。
雨幕之中,只见一辆翠幄清油车驶入傅府二门,小厮们赶上来拉了马匹出去,方有几个婆子上前,抬着一辆蓝绸软呢小轿,掀起车帘,将车上之人扶下来。
却见这是一个身形袅娜,容色灵秀的少女,虽眉眼尚带几分稚嫩,但举手投足间的顾盼神飞教人见之忘俗,正是秦霜的胞妹秦露。
丹梅早打着伞领着一群丫头婆子在二门上迎侯了,见状忙上前道:“姑娘可算来了,快请上轿,雨大,可别着了风。”
秦露扶着婆子的手坐进轿中,掀起一角轿帘,边走边与丹梅说话:“我一得了信就来了,老太太太太也都知道了,怎么来递信的人说,二姐姐竟病得极重了?分明前段时日玉姐姐过生日时还好好儿的,你定要与我细细说来。”
丹梅听了,不禁叹了一声,却也不能出口,只含糊道:“我们奶奶原也不是病,不过有些郁结了……三姑娘去瞧了便知。”
说话间,一众人已穿花度柳来至上房。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秦露迎面便闻到一股浓浓药香。但见屋内的陈设布置俱是致奢华,她从小在自己家中见惯了好东西,此时却也暗暗点头,但不知为何,屋内虽点着灯烛,依旧有些晦暗,想必是雨势导致天色黑沉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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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今日一早,傅家便有人去秦家,说是秦霜病了,始终不见好,恐她病中思念亲人,请家中姊妹过去一叙。
秦母等人听了顿时着了慌——若秦霜只是小病,断不至于特特来请娘家人,遂忙命秦露坐车过来,连早饭都不曾好生吃。
秦露一路便疑心着姐姐是不是受了委屈,始终提着一口气,见傅家并无丝毫怠慢之处,方稍稍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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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露心头一紧,忙快步上前,待看清姐姐病容,不过十来日,竟瘦成了一把骨头,登时泪如雨下:
“二姐姐,你如何……如何就病成这般模样了。”
当下姊妹二人痛哭一场,丹梅也早红了眼睛,在旁默默拭泪。秦霜哭一阵,又嗽一阵,秦露见她颈间缠着一条白色的绢子,因咳嗽的动作松脱滑落,凝脂般的玉颈上,竟有一圈淡淡红痕。
秦露又气又悲:“原来姐姐不是病了,竟是伤了?!”她虽不知这红痕为何而来,看起来不似掐痕,想必是受伤所致。
想到当日姐姐回门时,父兄等人都对二姐夫赞不绝口,秦霜有时回家,表现出来的也都是夫妻和顺,夫君对自己极好云云,难道她其实一直在委曲求全,那风度翩翩的二姐夫背地里是个对妻子下毒手的衣冠禽兽?!
当下怒道:“岂有此理,他莫非欺我秦家无人不成?!二姐姐,我这就回去告诉老太太老爷太太,家里必不会看着你受苦!”
又问丹梅:“二姐姐受了欺负,你也不早点来回我们,为何拖到今日?!”
她却不知丹梅是有苦说不出,秦霜脖颈上的伤痕原是她那日自缢时留下的,而她为何寻死,这又如何向旁人言明?
彼时丹梅听到屋中桌椅翻倒之声便冲了进去,好在她机警,众人又惊又慌,七手八脚地将秦霜救下来,她已晕厥过去,但性命无忧。
只是因那红绫勒住脖颈,到底伤到了嗓子,虽心调养着,如今说话还是有些吃力,秦霜轻声道:“三妹妹,你别怪她,我的病……也不怪旁人……”
她原存死志,想着一了百了,谁知却连死都不能,如今却是万念俱灰。看到妹妹来了,方才打起几分神:“我病了好些时日,也不得回家看看,家中如今是何光景,你且与我说说。”
秦露听了,便知姐姐不愿多说,虽还想追问,但看她如此虚弱,也只得拭一拭泪,强笑道:
“家里总还是那样儿,玉姐姐的好日子已定下来了,就在五月十三,她如今不得出门,特特嘱咐我,教姐姐千万保重好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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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秦露与丹梅出得门来,秦露道:“二姐姐究竟出了何事,到现在你还要瞒我不成?方才二姐姐说,她并没有打发人回去请我,是你自作主张,还是姐夫……傅家打发人去的?”
丹梅道:“是……是大爷。”
秦露道:“既如此,二姐姐的病与他有关无关?”
丹梅却始终不肯答言了,只道:“好姑娘,饶了我罢。若我说了,奶奶定要打死我的。”
秦露无奈,只得满腹疑窦地去了。因秦霜留她住几日,早已为她安排好客房,自去歇息不提。
且说丹梅回至房中,轻手轻脚地揭开帐帘,方欲为秦霜掖好被角,忽听她轻声道:“……三妹妹,是他打发人去请的?”
丹梅心头一动,斟酌着只答了一个字:“是。”
等了片刻,见秦霜不再说话,方暗叹一声,转身出门。
秦霜卧在衾内,睁着眼睛,似乎想了很多,但又什么都没想。头顶上的百子闹春帐帘喜气盈盈,曾经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也会像这帐帘一般,和顺、安然、满足、幸福。
如果真相不被揭开,她大概也能永远活在那团虚假之中罢。她所求的东西从来都再简单不过,如今却成了黄粱一梦。
日后,她也没有什么颜面再面对自己的丈夫了。
她自缢被救下来后,傅寒江来看过她,说来可笑,成亲半个多月了,这竟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夫君。
傅寒江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冷肃,但也并未苛责她,反道:“归根结底这都是我傅家之过,你切不可再做傻事了。无论你是想和离,还是当此事没发生过,我都绝无二话。若有要求,也尽可提出来,只要我能办到。”
秦霜只怔怔卧在床上,并不答言,傅寒江又劝了几句,只得吩咐下人好生照顾她,临出门前道:
“二郎已被我以家法处置了,待他能走动了,我会让他搬出去。”
说完便转身离开,秦霜静静躺着,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滑落而下,无声无息。
接下来数日,因她卧床养病,时不时也能听到下人们闲话时传出来的消息——
二爷不知何故被大爷狠狠打了一顿,几乎去了半条命,浑身上下都是伤。
大爷教人请了几位族老来,看架势,兄弟二人竟是要分家呢。
二爷的伤养了数日,已是勉强能下地了,大爷打发人给他拾家什行李,恐怕即时就要他挪出去。
……议论纷纷间,因秦霜自缢的事只有几个心腹家人才知道,众人都不知为何素来亲厚的兄弟二人竟闹到要分家的地步,唯有秦霜知道,这是傅寒江在给她一个交待,毕竟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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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呢?傅重洲呢?
他想不想走,想不想离开,他又有没有……为自己的欺瞒后悔过。
秦霜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恨他还是爱他,她的芳心暗许究竟只是因为他是“夫君”,还是她其实也沦陷于他的温柔之中。
决定自缢的那一晚,她想了很多很多,脑中竟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她嫁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兄长就好了……
正是这个念头,让秦霜决心一死了之。她不能接受自己被人欺瞒哄骗着失了贞,更加不能接受的,是她其实沉迷其中。
如果没有新婚那晚的阴差阳错,她是不是也还是会对自己的小叔动情?如果她没有误认夫君,难道她真的能像自己勾勒得那样,对丈夫一心一意,做一个合格又忠贞的妻子吗?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成为最不齿的那种人。
她已无法再面对傅寒江了,也不能再与对方做一对正常的夫妻,若和了离,又置家族颜面于何地,岂不是伤了父母的心?
秦霜知道,母亲因为生不出来男孩儿,在亲族妯娌间始终抬不起头,母亲平生最是要强,且最自傲于三个女儿有两个都嫁得好,若她却和离回家了,母亲又如何自处?且她自己,也无颜面对亲朋。
……索性死了,一了百了。
她死了,傅寒江也能再续娶,不用再面对一个失贞的妻子。她死了,父母姊妹纵会伤心,也不过是一时的。她死了,那个人一定会悔恨不已罢……
想到此处,她心中竟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意。
就让他痛苦罢,哪怕她懦弱至此,也能用这条命来报复他。
秦霜已经想不起来窒息时那种绝望的疼痛了,意识恢复时只觉喉咙烧灼一般的疼,有人死死攥着她的手,寒声厉喝:
“再去找太医来!一群废物,谁再敢说救不回来了,我要他的命!”
那手的触感很熟悉,几处指腹上都生着薄茧,曾经无数次摩挲过她的面颊娇躯,她下意识想挣开,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只听到有人不住在自己耳边低声呢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霜儿,对不起,对不起……”
……难道他,哭了?
脸颊上传来温热的湿意,秦霜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神志混混沌沌,竟不知是悲是恨。
她昏睡了三天三夜,傅重洲也在她床边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但她强展双眸后的第一句话,只是:
“滚。”
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人说出这般锋利言辞,看着男人满眼的血丝,唇上杂乱的青色胡茬,还有他骤然灰败的脸,她仿佛觉得,自己也没有那样痛了。
之后,她再没有对他说过哪怕一个字。
起初傅重洲每日都会来看她,说着自己对她的感情,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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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秦霜知道,她治嗓子的药是他教人搜寻来的,因她郁郁寡欢,请三妹妹来看她也是他的主意……一点一滴,一举一动,哪怕他们已走到这般田地,他还是如当日那段“新婚生活”一般,对她无微不至地呵护疼宠。可是,这又如何?
终究是有缘无份。
许是因姊妹久别重逢,这晚秦霜难得睡了个好觉。次早醒来,秦露来看她,她道:“今儿难得天晴,不如三妹妹陪我出去走走罢。”
众人听了,登时大喜,忙上来伺候她更衣。秦露扶着姐姐的手,二人在花园中慢慢闲逛,因见许多人来来往往,秦露道:
“这是怎么了,我瞧着怎么像是有人要搬出去?”
秦霜心头一动,丹梅见她默然不语,忙拿话岔开。一时因她累了,众人回至房中,秦霜忽见一个黄花梨木的长条匣子放在自己的书案上,她道:“这是谁送来的?”
下人们却都摇头,并无人知晓。她心里其实已有了猜测,怔怔站在原地,半晌方上前去,仿佛鼓足勇气一般,揭开匣盖。
果然,里头是一卷画。看纸质已有些旧了,却保存得极好。展开来,满纸枫红如火,正是那年她在香山寺所作的枫林图。
秦露见了,上前道:“这不是二姐姐旧年在香山寺画的那幅画吗?”
她还记得彼时她们姊妹去香山寺进香还愿,秦霜一时技痒,遂在后山画了这副枫林图,众人见了都称赏不绝。
秦露道:“我还记得姐姐说,此画原是兴之所作,情之所钟,若拿回家中装裱起来,就失了趣味了。索性将画留在林间,不过片纸,亦无落款,任由秋风吹落。怎么这画如今却回到姐姐手中了,难道竟是哪个有缘人捡去,又还给了姐姐?”
说罢不由笑道:“这真真是天注定了。”
这一番话原是她故意说来玩笑,用来开解姐姐的,谁知秦霜听了,却如五雷轰顶。
天注定……难道这一番缘分,果然是天命所赐?可老天爷既给她这一段情,为何又偏偏要让她错嫁旁人,且嫁的还是那人的亲生兄长。
这如何是姻缘?竟是一段孽缘。
当下想毕,默然将画进匣中,却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万念俱灰了——
人生的诸般酸甜苦辣总要尝这么一遭,既是天定,也只有顺其自然。
此后秦露又在傅家住了几日,见姐姐日渐开怀,身体更是一日好过一日,遂放了心,方才告辞回家。
她心里还对姐夫有诸多不满,因见傅家确实未曾怠慢过姐姐,虽总疑心傅寒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不好说与旁人。只是自己在心中记挂着,姊妹之间时常通信,又着意打探与傅寒江有关的种种消息,此是后话了。
却说展眼便至五月十二,这一日,正是程家送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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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玉姝的嫁妆早已在此前便运到京城,满满三条大船,摆满了圣上御赐的宅邸,及至送嫁当日,第一抬嫁妆抬进王府时,最后一抬还在程家的院子里尚未出门。
因这桩婚事街头巷尾无不听闻,满大街挤着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众人只见那瓦片土坯、桌椅箱柜、珠宝首饰、古玩字画、药材香料、书籍笔墨等等名贵华丽之物不可尽数,大到一座紫檀木透雕百子千孙千工拔步床需要八人合抬方可抬起,小到那盥沐洗手的桂花胰子,都比旁人使的要致。
又有最后一抬别出心裁的嫁妆,竟是一对红嘴绿脸的鹦鹉。两只鹦鹉一左一右,一面嘎嘎叫着,一个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另一个就说“在地愿为连理枝”,一个说“得成比目何辞死”,另一个就说“不羡鸳鸯不羡仙”。
众人又是笑,又是叹,真真是十里红妆,喜焰铺天。摄政王府和程府两处又放起各色烟花爆竹,直到晚上亦响彻大半个京城,漫天的火树银花,直如梦幻一般。
玉姝已从秦府迁至了程家新宅,众亲友都来与她贺喜添妆,整整一日方散。玉姝原生得有些单弱,且闹了这一日,愈觉疲惫了,凌波忙领着几个小丫头上来与她捏肩捶腿,见她眉间并无丝毫喜色,反倒有些郁郁,心下暗叹,只道:
“姑娘今儿早些歇息罢,明儿且还有的闹呢。”
玉姝尚未答言,便有程海的丫鬟来请她过去。
原来程海已于前几日上京,奉旨发嫁女儿。父女两个久别重逢,自是有无限慈慰之语,程海想到女儿过了今日便不是自家的了,心中伤感,又不好表现出来怕玉姝担心,见她来了,招手叫到近前,笑道:
“来,让爹爹再瞧瞧你。过了今晚,以后再想瞧便没那么容易了。”
玉姝听了,不由心头一酸:“女儿去了哪里都是爹爹的女儿,爹爹若舍不得,女儿就一辈子留在家中,陪着爹爹好不好?”
程海笑叹道:“傻孩子,你如今得遇良人,爹爹就是再不舍,如何能阻你的终身?”说到此处,微微一顿,“你那夫婿……是个好的,你且放宽心。”
玉姝听出这话有因,想到莫非连父亲都看出了自己的不乐嫁之意?无论如何,这门亲事已是无法转圜,摄政王位高权重,也不是程家能得罪的,若他瞧出了自己的抗拒,恐怕会给家中惹来祸患。
当下只得强展笑颜,次日迎亲时,换上王妃的凤冠霞帔,更是容光焕发,其容色绝丽不可比视。
门外早已是鼓乐喧天,因摄政王大婚之礼比亲王又高一等,衣甲鲜亮的护军拉开围障,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玉姝依依不舍地拜别父亲,在喜娘的搀扶下步入花轿,四周都是喝声、欢闹声,人人脸上都是笑意、赞叹……奈何这喜悦越强烈,她唇边的笑容便越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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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还有喜帕可以遮掩她的神情。从程家到摄政王府的路不长,但也足够她强逼自己露出最和顺欢悦的笑,来迎接她即将相伴一生的丈夫。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落地,玉姝只觉眼前一亮,有人揭开轿帘。入目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竟教她觉得眼熟,她不由一怔,但听旁边有人笑道:
“真真咱们王爷等不及了,盖头还没掀呢,就急着牵新娘子的手了!”
话毕,众人哄堂大笑,玉姝见那手淡然自若地停在自己面前,并不尴尬,也不局促,反倒往前一送,轻轻握住了她。
她心下一动,跟随着那只手的主人步出花轿。温热又宽厚的触感,恍惚间竟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在牵着萧璟的手,与他步入正堂,与他三拜九叩,与他结拜为夫妻。
……她真的是,太想念他了罢。
分明已接受了这份命运,分明已主动割舍,却还是如此念念不忘。她心里忽然生起对身旁男人的愧疚之情,又见他周全体贴,愈觉对不起他。一时二人被送入洞房,喜娘递上如意秤,玉姝又见那只修长大手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知为何,心口忽的怦怦跳起来。
却听已经被安置在窗下架子上的鹦鹉突然叫道:“姑娘快跑!姑娘快跑!禽兽!禽兽!”
房中观礼的众女眷都又惊又笑,玉姝只觉眼前一亮,那暗红的世界骤然消失。视野里撞入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睛,双瞳深处两点幽蓝,她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话来,只听那人低声道:
“姝儿,我回来了。”
且说凌波与锦瑟从小与玉姝一道长大,如今她既出嫁,二人焉有不陪嫁至王府的理儿?
因她二人都知玉姝心有所属,奈何皇命不可违,又想到那王府门庭何等高贵?玉姝既不喜,怕她惹怒了摄政王,因而从送嫁那日起就提着一颗心,此时二人也被引至新房,骤然见到那个挑起喜帕的男人,俱大吃一惊——
看那温润清雅的眉眼,闲适从容的举止,这位身着喜袍的王爷,不是萧璟是谁?!
锦瑟几乎要将眼珠子都瞪了出来,霎时间,脑中闪过种种异样之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何她在面对萧璟时总是不自觉地服从,为何他可以进出秦府后宅如无物,为何他轻轻松松就能帮玉姝弄到极珍贵的解药药引……
虽说她们早已猜到萧璟的身份非同一般,再没想到,他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萧璟……这名字倒过来,不正是摄政王的名讳周景宵吗?
锦瑟忽然想到,当初太后欲逼婚于程家,正是在这个当口儿,圣上突然下旨赐婚,难道正是萧先生……不,正是王爷维护姑娘之举?
当下又惊又喜,与凌波对视一眼,脸上都不知该露出什么神情。此时观礼的女眷看过新娘子,都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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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宵伸手接过,含笑欲饮,却见玉姝坐在床上,纹丝不动。他原心中欢喜,口内有千言万语和说不出的满足畅意,此时方才着了慌,道:“姝儿?”
玉姝眼睫一颤,泪水滑落下来:“你好啊……好一个摄政王。”
说罢霍然起身:“这酒恕我不能饮,这亲也恕我不能结!”
原来玉姝自男人挑开喜帕时,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电光火石间,已想通其中所有关窍。
心中自然先是一喜——心心念念之人竟就在眼前,且结为夫妇,如何不欢喜?继而便又气又怒。
自二人别后,她担忧焦急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而他却无只言片语!
她被太后逼婚时,他没有任何消息。她误以为自己只能嫁给旁人时,他依旧不曾出现。他自己倒是知道那道赐婚的旨意是为了保护她,为了成全他们二人,可他又如何能想到,她不得不狠心割舍情缘时,心中是何等的凄楚!
一时间,委屈、愤怒、惊愕、不解……种种情绪交织在一处,若不是碍着房中还有其他女眷,玉姝早已拂袖而去。此时因其他人都走了,房中只剩喜娘和下人,方才开口。
奈何唇瓣一动,泪水便流了下来,语音虽坚执,却是带着哽咽,周景宵听了,心痛如绞,却是又疑又怜,忙伸手将她拉住:
“好好儿的,怎么哭了?”
玉姝怒道:“你不知道吗?不知你是如何把我骗得团团转的?!”
“你一开始隐瞒身份,我不怪你。后来不与我联系,我也不怪你。但亲也定了,聘也下了,我却仍不知自己要嫁的是人是鬼!”
想到自己那晚忍痛将那只白玉同心佩取下时,玉姝不觉眼中又是一酸,正欲伸手拭泪,不想他看轻自己,周景宵已用力将她搂进怀中,牢牢箍着她的腰不许她挣开:
“姝儿,你别哭。你若生气,打我骂我都使得,只别哭坏了自己。”
玉姝怒道:“松手!”
他却不肯松,反道:“我靠得近些,你打我也方便。”
玉姝登时被气笑了,见她扑哧一声终于弯起了眉眼,周景宵方暗松一口气。一个眼神过去,房中众人悉数退出,他垂下眼帘,柔声道:
“我实没有欺瞒你之意,五哥驾崩之前,我已写信给岳父大人提亲了,谁知……”
谁知兄长骤然离世,且交给他那样一道重任。周景宵早已无心朝堂,只想寄情于山水之间,与玉姝做一对神仙眷侣罢了,但兄长临终前的殷殷嘱托他如何能视而不见?又想到新帝幼小,如果自己撒手不管,周家的江山就真的只能任由太后折腾了。
当下拢旧部,虽说他离京数载,但余威尚在,又有许多暗中帮他做事之人,如苏夜等,手中掌握的机密之事不知凡几。且后党专政,也是朝中一勾清流不愿看见的,是以周景宵虽然了好大一番功夫方才与太后形成抗衡之势,如今倒也是平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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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玉姝被太后逼婚,他终于不能再隐忍不发,好在此时他也不是太后能轻动的,朝堂之上,王党之势已压过后党,如今且还有太后焦头烂额的时候呢。
周景宵道:“我不能露面,只能悄悄去看你,我知道你给岳父大人写了信,情急之下,方才让大郎下旨赐婚。”
玉姝恍然一怔,想到自己写信给父亲劝他答应郡王府求亲那晚,她窗下的鹦鹉曾叫道——“禽兽要捉我!禽兽要捉我!”——难道就是他深夜来此……
念头闪过,不觉又甜又酸,却还是恨道:“既然已经定亲了,你又为何不肯表露身份?!”
周景宵苦笑道:“我何曾没有?我早已给岳父去了信,又送了那套玉兔头面做你的生辰礼。”
直接给玉姝递信到底太扎眼了,因而他是在公务中通过程海转达。程海与玉姝家常通信,只要将他的信夹在里面,自然不会有人发觉。
谁知到了成亲这一日他才知道,程海竟一字未提。
周景宵是个聪明人,霎时间便明白老泰山这是在故意刁难他呢。还没定亲就将人家的女儿拐了去,程海焉能不坑他这一把,出出口闷气?
一番话说完,玉姝哑口无言,好半晌方道:“……这么说,倒是我无理取闹了?”
周景宵笑道:“娘子自是没错的,纵有错,也是我自找的。”
玉姝听得脸上一羞,啐道:“谁是你娘子,合卺酒还没喝,不作数!”
一语未了,身子已腾空而起。慌得她忙伸手搂住男人的脖子,对上他含着柔和笑意的黑瞳,不由愈发羞窘。
她已是经过人事的,自然知道这洞房花烛夜要做什么,却见周景宵将她轻轻放在绣褥上,又拿过那对酒杯来,自己饮了一口,俯身覆住她的唇:
“乖……喝了这杯酒,日后就是我的人了。”
话音方落,温热又辛辣的酒液便顺着他的唇舌涌入玉姝口中,她脸上羞红着还想挣,却被他箍得紧紧的,只得仰起小脸,任由他冠酒。
分别多日,二人都是何等思念彼此?又想到这一路来的波折,及至今日终成眷属,欢喜之余,愈发心荡神摇,酒一入喉,便觉整个人都醉了。
正自难分难解,忽听帘外有人道:“王爷,席上还等着王爷招呼,到底去露露面再回来。”
玉姝一惊,方想起酒席未完,他二人却已在这里情动起来,若席上有宾客议论,她岂不是要羞死?
忙伸手推周景宵:“你快出去。”
“好生等着,我过会子再来。”
奈何席上还有那么多宾客,他一去不回,众人如何不明白?他自己倒是不怕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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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只得打算先去隔壁屋子待会儿,待心情稍稍平息了再去招呼宾客。正欲吩咐丫头们进来伺候玉姝更衣梳洗。
入目所见是一双狐狸般的水杏眼儿,闪烁着狡黠又得意的光芒。
原本周景宵还可靠着冷水勉强平息,此时却是……,偏帘外候着的丫头又道:“王爷?”
“……”他咬牙切齿,深深吸了口气。
却听玉姝口中轻哼一声,已经幸灾乐祸得跳动起来,方才放过他,道:“还不快走?人都等着你呢。”
当下自顾自唤了凌波锦瑟等进来,也不去管摄政王殿下是如何解决他的事情,心里却觉十分得意,一改先前郁愤。
凌波近前来,见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不由暗自称奇。
自家姑娘的性子她是极了解的,看似柔弱,实则倔强又有主意,平生最恨人欺瞒,也不知王爷是如何三两句话就将人哄好了。又想到玉姝这一番奇缘,这夫妻二人,真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当下服侍玉姝卸下钗环,又换下大衣裳,自有王府的四个大丫鬟上来拜见,道:
“闹了一天,王妃也劳乏了,王爷早嘱咐奴婢们备好香汤,王妃沐浴一番,也能去去乏。”
玉姝听了,心里又是一甜,遂道:“辛苦姐姐了。”
那为首的大丫鬟名唤听雪,也是府里的老人,从未见过自家王爷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的。
从赐了婚开始,府中便流水价似的送入各样珠宝首饰衣裳尺头,都是供王妃入门后穿戴的,王爷又特意教人修整花园,几个月的时间,硬生生改造成了江南式样,听说连上房里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一律按着王妃的喜好来。
见此光景,众人如何还不明白?要进门的那位,可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丝毫怠慢不得的,因此这听雪笑意盈盈,连称不敢,引着玉姝转过一架十六扇大红缎子缂丝描金纳绣插屏,将那门扇一推,只听水声潺潺,竟别有洞天。
凌波和锦瑟跟着玉姝,原也见多识广,此时都吃了一惊。只见那隔间里竟是一处温泉汤池,四角各有龙头引入活水,池边又布置着鲜花,掩了温泉的硫磺之气,水汽一激,愈发幽香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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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笑道:“王爷平日原是不大弄这些的,只因温泉水养人,方才特特教人凿了这池子,王妃日常盥沐也便宜些。”
二女听了,愈发为玉姝欢喜,却见玉姝脸上一红,轻声道了谢。因听雪恐她不自在,便带人退出,只留跟她来的几人服侍。
一时玉姝除下衣衫,身体沉入那温暖的泉水中,瞬间只觉一整日的劳乏似乎都消解许多。池边的托盘里早摆着胰子巾帕等物,凌波便伺候她擦洗,口中笑道:
“姑娘这会子可安心了?”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怕萧璟恢复身份后待玉姝不似往日,毕竟他身份高贵,又手握重权,程家在他面前,实是没有丝毫抗衡之力的。但看他依旧这般细心呵护,待玉姝无一处没有想到的,心里自是欢喜,因道:
“姑娘日后也少使些小穴儿,我瞧王爷待姑娘再没得说了。”
玉姝哼道:“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向着他了?他给你吃了什么药,不及我们十来年的情谊。”
凌波不由好笑,还要再说,玉姝道:“你放心,我有数。”
今日出嫁之时,她如何能料到自己竟能这般与他共结连理?她气他,皆因她用情至深,而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每一件,她也全都铭记在心里。
一时凌波听她轻声含糊了几句,却是渐渐睡去。她不由一笑,知道玉姝今天累得狠了,也不忍吵醒她,自在一旁守着。
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大手推开门扇,正欲开口,看到那个正歪靠着池壁的小人儿,立时放轻声音。周景宵挥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走到汤池边半跪下来,只见玉姝香腮带赤,星眸半掩,两颊如吃醉了一般,那露在水面外的雪肌却是在热气相激下泛出淡淡粉色,愈显晶莹。
他不禁又怜又爱,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席上脱身了,原想着与她好生缠绵一番,她倒自己先睡着了。又怜惜她今日辛苦,也不忍惊醒,因怕她在这池水中泡的时间太长,正欲俯身将她抱起,忽见玉姝微微一动:
“……我睡着了?”
一道低沉含笑的男声响起:“不止睡着了,还睡得挺香,小懒猫。”
玉姝一惊,待看清是周景宵,嗔他一眼,因道:“你抱我起来。”
男人故意笑道:“真要我抱你?”
玉姝自然知他是何意,见他身上的衣裳都还没换,显然是一脱身就来看自己了,又想到方才和凌波的对话,心头一动,忽听哗啦的一声,只见那一的美人儿破水而出。
次日一早,她身子一动,她徐展星眸,立时对上一双含笑黑瞳,只见周景宵正以手支颌,侧卧着认真端详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玉姝脸上一红,周景宵轻声一笑,将她抱进怀里:“一大早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了?娘子好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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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姝方恍然他是故意的,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可就苦了在门外听候的下人。
众人皆想,昨晚闹了一夜,今日总该消停了罢。因想到王爷王妃恐怕不会早起,倒也没有一大清早便等着,奈何一众人从辰中等到巳初,又从巳初等到巳末,直到午间摆饭的时辰了,里头方传出要水的声音。
凌波不觉松了口气,和听雪两个领着众丫头一齐入内,也不敢四处乱看。
凌波正欲上前服侍玉姝,只听方才那道低哑男声又道:
“都下去罢,饭就摆在外间,也不必你们伺候。”
凌波一怔,听雪已恭敬地答了一个“是”,示意丫头们放下铜盆巾帕等物,安安静静地鱼贯退出。凌波又不好说什么,心中想到,王爷难道要亲自伺候姑娘洗漱?旁的且不论,那姑娘的妆容衣饰如何打理?
她却不知,自己全然想多了。整整一日,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没有离开过寝房,既不必出门,自然也就不用考虑别的事了。
他还慢条斯理地道:“姝儿别急,大郎准了我三日的婚假,待回门那日咱们再出门便是。”
“这几天,为夫有的是时间陪你,还记得我们在树林里说过的话吗?”
玉姝迷迷糊糊,力想了想,方想起他指的是没成亲之前他曾说过的那些话语——
旁人都以为她是来做高贵端庄的摄政王妃的,却不知她成亲之后,只被夫君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
这三日里,凭是什么山珍海味,她都食之无味。王妃才有资格享用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她一概不得上身,只因某位殿下都不让她碰到那些物料,其他衣裳又怎能有机会碰一碰?
至于管家理事进门立威,更是不必想了,不过王府众人见王爷与王妃这般恩爱,哪敢小看玉姝?自是无不恭谨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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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一撑,便在玉姝身旁坐下:“怕娘子想我,毕竟咱们打拜堂那日,还没分开过。”
玉姝听了,登时又想起他这几日胡天胡地的种种作为,不羞不可抑,倒也将即将进宫面圣的紧张之情稍减了几分。一路上夫妇二人不过说些闲话,待那璎珞八宝车驶入宫门,她已心中大定,方才明白周景宵为何要上车陪着她,心下甜蜜,只见他握了握她的手,道:“我要去前头见大郎,太后那里,只能你一个人过去了。”
“你放心,她定不会为难你的,这点子面子情到底还是要做。”
玉姝轻轻颔首:“我省得,你快些去罢。”
说话间,便有人上来恭恭敬敬地掀起车帘,因摄政王有直入宫廷之权,这马车不似旁人那般只能停在宫门外,而是在一处高大的楼门前。
四周都是红墙黄瓦,几个穿蓝色褂子的小内侍垂着头抬上两顶轿子,玉姝上了其中一顶,只留几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媳妇随轿而行,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方行至慈和宫,那太后一见了玉姝,不等行完礼便笑道:“还不快将王妃搀起来。”
说完便又命赐座看茶,言谈举止间都是说不出的和气,哪能看出,她与玉姝之夫是不死不休的政敌呢?
但玉姝早有预料,并不以为异。正如周景宵所说,二人在朝上斗得再凶,太后也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给玉姝没脸,否则,只会显得她自己有失风度罢了。
玉姝遂不卑不亢地谢了座,并不骄矜,只斜签着身子坐了,此时方看清太后面容,虽知她正当韶华,倒也暗自吃惊。
原来这太后也是个容色绝丽的美人,一笑起来,愈有一股妩媚风流之态。奈何因是未亡人,又贵为国母,身上的衣饰全都是不合她年纪的肃重颜色,倒衬得有几分老气了。
太后笑道:“今日我才知什么是世外仙姝,怪道老七心心念念的都是妹妹,瞧这般品貌,咱们这些人和妹妹一比,都成烧糊的卷子了!”
原来此时太后宫里还有几个先帝太妃在陪着说话,听她如此笑言,众人都纷纷附和,玉姝心头一动,轻声笑道:“此话便可看出娘娘的心性了,若不是谦逊大度至此,怎会如此谬赞臣妇?”
一句话既捧了太后,又解了太后方才话中的挑拨之意,毕竟太后说众人都不如玉姝,玉姝可察觉到,有好几个太妃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呢。
她心里不由暗叹,果然,虽说太后明面上不会对她不客气,这暗地里的机锋却也是不会少的。在这深宫之中,一句话都不可说错,一步也不能多行,虽说她可以很轻松地就见招拆招,却也深感疲惫。
正自闲话着,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奔跑声,还有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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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哟,万岁爷,小祖宗!慢些跑,当心跌跤!”
只见一个小小身影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一径跑到太后座前,草草行了个礼,便扑进她怀中:
“母亲!昶儿来给母亲请安了!”
玉姝忙起身避让,低垂螓首,却听太后道:“给我请安是假,恐怕偷溜出来玩闹才是真,你今日的书可念了,字可写了?”
小皇帝周昶原是兴兴头头地过来,听了这话,不由立刻垮下脸,又因深知母亲严厉,只得强打神:“写了,太傅夸我写得好,又准我这半日不必读书。”
太后方点了点头,又道:“既如此,你七婶也在这,正可见见。”
玉姝听了,忙上前行礼,小皇帝眼前一亮,跑到她面前:
“你就是我七婶?快起来,朕正要见你!让朕瞧瞧你是不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儿,否则七叔怎么成日家挂在嘴边?”
此言一出,众人皆忍俊不禁,连太后都嗤的一下笑了,玉姝心下又羞又笑,面上却丝毫也不露面,一丝礼也不错。
只见小皇帝大人似的点了点头,上下端详了她几遍:“嗯……果然美得很。朕日后,定要纳一个像你这样的爱妃!”
话音方落,众人再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连那廊下的太监宫女亦是憋笑不住。
有了这番插曲,太后也不好再留玉姝,随意说了几句话,便放她回去了。
一时又至门楼前,下轿上车,果然,周景宵已在车内。
这辆摄政王妃专用的舆车宽大非常,便如一间行走的屋子,厚软的波斯毛毯上安放着黄花梨木小洋几,其上是刚沏好的一壶青凤髓。男人执起茶盏来浅啜一口,清亮的秘色瓷愈衬得他手指修长似玉,听见掀帘声,方抬起头,眸中的温柔笑意仿佛微风拂过平湖,亦拂动了玉姝的心扉。
他笑道:“可见着大郎了?咱们成亲之前他就一直嚷着要见你,他虽跳脱些,原是个极好的孩子。”
玉姝在他身侧坐下,笑道:“真是圣上要去见的,不是你撺掇的?”
当时小皇帝脱口而出“朕正要见你”,便让玉姝心头一动。想到周景宵绝不会预料不到太后会暗中为难她,恐怕这是给她解围来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果听他笑道:“姝儿有什么奖赏我的?
玉姝嗔他一眼:“你还缺我的东西不成?”这天底下有什么是他弄不到的?想了想,小手撑在座椅上,蜻蜓点水似的在男人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那温软的触感一碰即离,少女眼睫微颤,如同蝴蝶振翅:
“……这个奖赏,你可喜欢?”
周景宵早就心不在焉的,见状哪还按捺得住?将她小脸一捏,便倾身吻了上去。
一时只闻得美人儿轻细的嘤咛,将娇妻按在怀里好一番缠吮后,摄政王殿下方才流连忘返地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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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可不许再说我不知节制,这都是你勾引的我。”
玉姝又好气又好笑:“这么说还得怪我,你倒是无辜的?”
谁知他一本正经点头:“正是,谁教娘子这般可人疼……”
话犹未了,便被玉姝在腰间狠狠拧了一把,周景宵故意倒抽一口凉气:“娘子好狠的心,莫不是想谋杀亲夫?”
玉姝羞恼道:“我是想堵上你的嘴,再捆了你这拐带人家女儿的登徒子去见我爹爹!”
当下二人掌不住都笑了,一时车驾又至程府,程海早已大开中门,扫榻相迎,父女相见时又有无限慈慰之语,不消细说。
看着女儿一身雍容华贵的王妃打扮,唇畔含笑,面色红润,程海欣慰道:“见你如此,为父也能放心南归了。”
一句话勾起玉姝愁思,想到父亲不日便要返回江南,天南海北,山高水远,老父又只孤身一人,教她如何不悬心?
原本当初她上京时,程海说的是待她大一些了便接她回去,心里想的也是在南边为女儿择定夫婿,即便玉姝出了嫁,也不必相隔太远。谁知世事难料,玉姝做了摄政王妃,便再难与父团聚。
想到此处,不觉心中酸楚,又恐身旁的两个男人担心,便强撑着不肯表现出来,忽听周景宵道:
程海道:“贤婿但说无妨。”
只听他笑道:“小婿深知岳父大人与姝儿父女情深,既如此,何不调职上京?目今工部尚书年老,已上书乞骸骨多次,只因陛下悯恤老臣,方才不允。”
“但依小婿之见,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岳父大人人望资历无一不缺,这尚书一职,太后与我都属意岳父大人。所可虑者,是工部尚书虽说职衔更高,到底不及吏部、户部等要紧之处,于岳父来说,倒是屈才了。”
一番话说完,玉姝和程海都又惊又喜,皆想到若程海调职上京,岂不是父女团聚?
虽说正如周景宵之言,弃盐政而择尚书乃是明升暗降,但程海原就淡泊名利、不慕权势,爱妻去世后,他身子骨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盐政这个位置偏偏又关系重大,他身负重责,也只得殚竭虑,生恐自己不得多照顾女儿几年。
此时这话无疑是说在了他的心坎上,其实他早有归隐之心,奈何女儿偏嫁了摄政王,他自然不好致仕,否则岂不是给女婿添堵?
如今万万没想到,竟是周景宵主动提出,且从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可以听出,他已经与太后达成了交易——程海入京,而巡盐御史一职自然是后党的囊中之物了。
玉姝素来聪敏,如何不明白此举究竟将多少利益拱手送予了太后?而他之所以如此,无疑是为了自己。心中又甜,又喜,又有无限感动,不觉把眼圈儿都红了,周景宵见状,忙拿出帕子来与她拭泪,道:
“原是为了你高兴,好好儿的,怎么倒招得你哭了?”
玉姝抽了抽鼻子:“就是你招的我!还在爹爹面前惹我哭。”
周景宵也不生气,抬臂轻轻将娇妻环住,拍抚着她的背脊:“那我日后再欺负你,你就让岳父来捶我好不好?若岳父一时无暇,你就先把这笔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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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当下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连玉姝也掌不住破涕而笑,程海摇头叹道:“你这孩子,嫁了人,反倒愈发孩气。”
又想到女儿这般的任性娇态,也只因她身侧之人的无限宠溺罢了,原本对周景宵这拐带爱女的女婿还有几分不满,此时却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欣喜。
此处三人又还有多少天伦之乐暂且不表,且说蕊娘这边,因她与玉姝交情极好,玉姝出嫁那日,她亦是受邀至程府坐席,有幸观礼。
这桩婚事因举国轰动,京里的百姓谁人不关注?想那王府是何等高贵的门庭,摄政王妃又是何等尊荣,蕊娘却与这样的人物有来往,且还极为密切,那些有心人家自是闻风而动,想到蕊娘丧夫,便纷纷把主意打到了她的亲事上。
一时间,池家多了不少上门的官媒,来提亲的许多人家或是家资富饶,或是有田有地,甚至还有几个有官身的,看得池家左邻右舍都十分眼热。
如此一来,这蒋宏之母自然就着急起来。虽说自家儿子的条件也不差,正经的七品把总,奈何偏是军士,如何与那些乡绅大户或秀才老爷比?
若要知难而退,偏又舍不得这难得的儿媳人选,便对休沐回家的儿子蒋宏道:“依我看,咱们也趁早请媒婆上门提亲才是。”
蒋宏原是个沉默寡言之人,想了片刻,方才闷闷道:“娘也说了,我原不出挑,如今有那么多的好人家都上她家提亲,以前还有七分把握能成,如今怕是连三分都没了。”
蒋母见他自己倒先泄了气,啐道:“我说你这傻小子呆,你还不认,那些人家虽看着光鲜,嘴上也说得天花乱坠,里头又有几个是真图她这个人,不是图她背后的摄政王府和秦家?”
“若是图人,早八百年前就来提亲了,不得等到现在。这些事连我都能看清,烨小子他娘心里又怎会不明白?你瞧着,她一家都不会应!”
蒋宏道:“既如此,娘如何又催着我去提亲?”
蒋母恨铁不成钢:“若有哪家条件实在太好的呢?赶明儿来个国公爷,她是应还是不应?夜长梦多!”
蒋宏听了,这才点头:“娘说的是,我这就去请媒婆。”
方走了几步,蒋母又道:“且慢,”沉吟片刻,道,“原没想着这般急,许多礼数都还没齐备,既要让人家知道咱们的诚意,在这上头就不能怠慢了。且等几日,待色色备齐了,再请个大媒上门。”
一面说,又叮嘱儿子:“趁这几日你在家里,也跟她家多走动走动。烨小子不是喜欢你吗?这就是咱们有,旁人却没有的好处了。”
一番话说得蒋宏心悦诚服,想到自己在军营时趁围猎打的许多皮子,原是留着给老娘过年穿的,特特捡了几件好的,请人硝制了,送到蕊娘家去。
一时来至相隔不远的池家,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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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已将人迎至厅上,那李婶忙上来看茶,蒋宏四下一看,道:“怎么烨哥儿今日不在家?”
李婶笑道:“哥儿如今上学去了,说是什么郭先生的私塾,极有名的一个大儒呢!”
蒋宏听了,点一点头,也再无别话可述。正自有些坐立难安,等了许久也不见蕊娘出来,一气将盏中的茶都喝干了,方听帘子一响,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进来:“劳累蒋把总久侯了。”
蒋宏见了,顿觉眼前一亮。
只见蕊娘此时不过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石榴红纱衫,杏色裙子,头簪一支鎏金嵌珠蝴蝶簪,那蝴蝶的尾须活灵活现,随着她走动间轻轻摇晃,一如她步步生莲的裙幅。
虽是一身家常打扮,但粉面含春,艳若桃李,真真是说不出的动人,看得蒋宏不知不觉就呆了。
蕊娘轻咳一声,不动声色避开蒋宏的视线:“不知把总来所为何事?”
蒋宏一怔,方才恍然,暗骂自己唐突,忙将来意给说了,递上那个装着皮子的大包袱,心里却总想着蕊娘方才的模样——
不过半月未见,怎么觉得她愈发风情楚楚,惹人遐思?
可怜蒋宏哪里能想到,此并非他之错觉,这女人有没有男人的疼爱滋润,尤其是经了人事的妇人,那是天差地别。
蕊娘原就生得美,更何况此时正值春情荡漾之际,虽是来见客,罗裙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好呢。
原来蒋宏来时,东厢的客房内却是与女子呻吟声交织着响成一片。
而那东厢客房的主人,正是那俊美公子——国公爷秦沄。
秦沄一身锦袍落在地上,沾了几许尘灰,更有不少褶皱,但他丝毫也不在意。
此处正是那日他在蕊娘家中更衣时,不小心与她天雷勾地火的地方。
这自然是蕊娘故意要折腾他,且从那之后,蕊娘仿佛是得了趣儿,三五不时就要来一回。头几次都还是意外,二人因为一些无意间的肢体接触心猿意马,后来便成了蕊娘着意勾引,也有秦沄放任所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因此打那日之后,二人便一发不可拾。
不得不说,真真的从那之后她便觉疼痛顿减,也不知是因她这身子太过,还是男人有滋润之效。
原本这些放荡之举蕊娘是决计做不出来的,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她想到自己从前被秦沄欺负了那么多次,既然他要表现诚意,难道不该付出点代价?
他越是想要什么,她偏偏就越是不给,且还勾着他,吊着他,想秦沄贵为国公爷,反倒天天在她这里吃瘪。
秦沄是有苦说不出,每晚回去之后,情绪越发高涨。若想不理会那个小家伙的勾引,偏又把持不住,真真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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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蒋宏来之前,二人也早已在这厢房中缠吻到一处。
正自难解难分,忽听到李婶对小丫头道:“奶奶呢,可是在房中歇着?快些去请,蒋把总来了。”
那小丫头道:“我才刚在房里歇晌,奶奶并不在,却不知去哪里了呢。”
蕊娘听了,忙挣扎道:“松开……”
池家这间两进的院子并不大,说话间,李婶已往东厢走来:“咱们分头去找找,左不过是在这院子里。”
说着便欲推门,口中道:“奶奶可是在这里?”
原来秦沄今日来时因李老头恰巧出去了,众人都不知他来了,且在这客房中。若众人皆知,又遍寻不着蕊娘,岂不是一猜就能知道,二人必是私下独处,又联想出许多引人遐思之事?
偏此时李婶一无所知,若她推门进来,便能一眼看到自家女主人衣衫不整。
直起身,秦沄将小美人的裙摆放下来,又帮她理好衣衫,方才拍了拍她的肩膀:“蕊儿可要我扶你出去?”
蕊娘还沉浸在刚才的余韵中,娇喘不停,此时方恍然,原来厢房的门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拴住,李婶推了一下没推开,早已往别处寻她去了。
她没好气地瞪了秦沄一眼,知道他是故意没提醒她,好看她极端紧张的样子。又见他半跪下来,帮自己穿上绣鞋,那双修长大手原本从未做过伺候人的活计,此时动作却熟稔非常,显然已不是第一次。
她心头一动,勉强起身:“我先出去了,大爷自便。”
唇角不由染上几抹笑,方才倒觉得,恍惚是在与他偷情呢……
心里的滋味愈发微妙,走到一半方想起来,她因出来的匆忙,竟忘了事情,偏秦沄也没提醒她,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
蕊娘原想折返回去,却已被李婶瞧见,只得维持着这般态出来见另一个男人。
因她刚刚才和秦沄偷情过,此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慵懒餍足,举手投足间更是风流天成,也难怪蒋宏看直了眼。
好不容易忍到蒋宏告辞离开,蕊娘站起身,都不敢去看那张椅子,她勉强笑道:“我身上有些不好,就不远送了。”又道,“李婶,送蒋把总出去。”
小丫头忙上来扶她:“奶奶可要回房歇歇?”
一眼瞥见那张雕花敞椅上却有一大滩水渍,不由“咦”了一声:“奶奶把茶打翻了?”
蕊娘霎时间脸上通红,只能含糊了几句,暗自庆幸这丫头年纪小,一团孩气,想破头也想不到椅子上的水渍会是什么。
一时忙回房更衣,方一进门,忽然天旋地转,被一双大手用力按在墙上,
蕊娘脸上羞红:“你又弄什么鬼。”
那只手一抚上她的腰肢时,她自然就已认出身后之人是秦沄,只听男人故意放粗嗓子,用着比平时更加沙哑的声音笑道:
“蕊儿,我摸你的比你还不喊,难道早盼着有男人来了?”
一句话说中蕊娘心事,虽心下羞耻,但也情不自禁依照他话中的描述想象起来——
假如她真是个独守空闺的少妇,他也真是个偶然路经此地的陌生男人,此时她岂不是正在被这采花的登徒子肆意侵犯着,在强迫她的人面前还这么,真真是羞死人了……
此时他俨然忘了蕊娘如何浪荡,分明是拜他天长日久的调教所致,心里又气又嫉,奈何又不能强来,便想出了这个假扮采花贼的法子。当下粗声笑道:
“小娘子,莫非是你夫君不能满足你?我瞧着你这般,倒不像经常被男人滋润的,你男人竟放着你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不好生疼爱,岂不是暴殄天物?”
也是秦沄故意变换嗓音之故,蕊娘看不见他的面容,虽知身后之人是谁,此时竟真有一种自己在被陌生男人的错觉。
心里虽羞,但鬼使神差地轻声道:“奴家,奴家的夫君早已去世了……原是,独自守寡的……”
说话时,声音里还带着颤抖,又因她这娇小的身子云鬓微忪,发丝下掩着一段雪白的颈子,玉肌莹润,泛起美到惊人的绯色,俨然便是一个遭了贼人欺凌的柔弱妇人,好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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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也是池家人少,李老头若无事是不进内院的,李婶又忙着做饭,小丫头给她打下手,几人竟完全不知自家主子正在闺房内,半日不曾露面了。
而林烨因为去了大儒郭钧的私塾上学,那位郭先生严格,许三日才可回家一次,今日是不回家的,所以才让秦沄肆无忌惮逞凶至此,只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好在他到底还记得蕊娘得出门见人,若教人瞧出端倪来,他是不怕的,这小家伙可就要翻脸了。
他心中想到,蕊娘之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的,既有故意看他吃瘪之故,恐怕也还有心结,今日却主动送上门来,岂不意味着她心结已解?
一时那畅快之中,既有情绪终于得到纾解的快活,更教他激动的是蕊娘的心意,正欲趁热打铁,再将求娶蕊娘的话说一遍,忽觉腰间一痛,小美人勉强抬起纤手拧了他一把。
秦沄敏锐意识到她的态度有些不对,但还是温柔依从:“身上难不难受?我打水进来给你擦洗可好。”
蕊娘也不答话,忽然一抬脚,只听咕咚一声,金尊玉贵风度翩翩的庆国公已经被她一脚踹到了床底下。
“大爷快些回去罢,天晚了。”她笑了笑,一如餍足后正悠闲舔着爪子的猫咪:
“奴家,不送。”
此处且不提秦沄是如何悻悻离开池家的,却说这观砚因是他的心腹小厮,被秦沄打发去岭南寻那疑似奸污过蕊娘的杨都尉之子杨襄,此时二人已经进京了。
原来当年杨家被查抄后,杨都尉斩首,杨襄也被流放至岭南烟瘴之地。秦沄通过调阅当年的卷宗查到此事,又写信给一个在岭南做巡抚的同年,请他将杨襄判了一个急病猝死,暗中押送进京。
只因这判了流徙的犯人是不能离开服役之地的,不过杨襄如今在户籍上已是个死人,虽不必再受劳役之苦,却也只能任人摆布。一路上他战战兢兢,不知这不远万里将他弄到京城的人是谁,及至见了观砚,观砚才道:
“杨公子请放心,不过是我们家大爷要问杨公子几句话,若杨公子照实说了,有的是好处。”
杨襄赔笑道:“不知小哥儿家的主人是……”
观砚笑道:“待见了公子就知道,且不必急。”
遂暗中将杨襄送到秦家在城外的一处庄子里,只留心腹之人看守,又每日好酒好菜地供给着,一径宽慰杨襄稍安勿躁。
偏这酒菜越丰盛,杨襄就越害怕。
天上不会掉馅饼,能让他一个流徙之人金蝉脱壳,这幕后之人的权势和人脉便可见一斑。这样的人,如果是出于善意,不应该早就有法子助他脱离苦海了?如今恐怕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因而日日提心吊胆,生恐是杨家以前惹上的仇敌,饭也不敢好生吃,竟又瘦了许多。
这日忽听外头有人道:“大爷来了!”
杨襄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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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兄,你难道就因为当年我一时不忿在酒里给你下了合欢散,竟将这梁子记到了现在?!”
却说向晚时分,天忽然下起雨来。
夏日的雨水来得急,蕊娘站在院子里看李婶和小丫头二人晒些灰条菜子,忽见半空中乌云攒聚,风起雨落,片刻功夫,便有豆大的雨滴砸落下来,砸得院中满树榴花落了一地。
李婶道:“偏这会子下雨,今儿哥儿放学,老李已赶车去接了,也不知路上有没有耽搁。”
小丫头纱儿笑道:“若李叔赶不及,还有秦家的人呢。他们也要去接煜小爷,必会一道捎上哥儿的。”
一句话勾起蕊娘心事,不禁想到,秦沄已有好些时日不曾来。
往常他不说日日来池家,也是或三天五天,借着送秦煜过来的机会上门拜访,等到他与蕊娘又重新有了那般亲密缠绵后,更是一天不拉,总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登门。
但自打那日他被蕊娘踢下床,竟再没见过他,中途秦煜也来和林烨玩耍过几回,也不见他的踪影。
蕊娘不疑心自己那一踢是不是过分了,想秦沄堂堂一个国公爷,何曾被人这样冒犯过?
若是放在以前,蕊娘也是万不敢如此的,但秦沄的一再让步隐忍令她胆气愈壮,甚至有了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且秦沄当时也并未生气,不过悻悻罢了。
她性子本就小意温柔,此时不后悔。想到秦沄若真就恼了,自己岂不是……岂不是得不偿失?念头一起,又觉忿忿。不过踢他一脚他就这般拿乔,还说日后全凭自己一句话,他什么都依的,原来都是哄她的!
如此这般生气一会子,又懊恼一会子,担心一会子,又强作镇定一会子,真真是百般滋味,千种愁绪,一腔女儿心事无人诉说,不过面上强撑罢了。
此时蕊娘也无心闲话,只怔怔看着窗外雨打芭蕉,水激绿蜡,却不知那个她心心念念之人就在离池家不远的地方,雨幕中那座小院不过咫尺之隔,秦沄却觉脚下如有千钧,既不敢靠近,又不忍远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脑海中仿佛还回荡着那日杨襄在惊惧之下脱口而出的话——
“当年我请你去喝酒,席上你却不冷不热,且之前也是几次推脱。我原就因家中长辈对你的夸赞心中不忿,就想着报复你一下,所以……所以在你的酒里,偷偷下了合欢散……”
“你喝多了,又中了药,我打发人把你送到我常年包下的屋子里,又叫了一个妓子过去,预备等你和那妓子成了事,我再带人过去假意撞破……”
“你向来不近女色,若是被人抓到和妓女厮混,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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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散、酒席、妓子……秦沄极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却发现他竟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件事发生。
正如杨襄所说,当年二人同窗,因完全不是一路人,秦沄对对方一直都不甚理睬,他只记得,有一回他实在却不过杨襄的面子,方才与几个同伴一道与他去喝酒,他酒量不佳,很快就醺醺然,醒来后躺在一张床上,衣衫则散落一地。
彼时秦沄不以为意,猜测自己或许是喝多了身上发热,方才失态,如今与杨襄的话一对照,难道竟是那次……
现在想来,他确实记得自己恍惚中做了一场梦,梦中他与一个娇美少女尽情着,那少女不停哭喊,不停挣扎,但他在酒意与药物的驱使下便如同一头猛兽,她越是挣,反越激发了他心底残虐的凶残。
她很娇嫩,柔软得好像他轻轻一捏就能捏碎。她也很甜美,在此之前,秦沄虽已成婚,却因厌恶妻子从未碰过对方一根手指头,也没有过旁的女人。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销魂蚀骨的滋味,亦是第一次食髓知味,一再索求,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可是……
他猛然想起,林方回也是在一场杨襄聚众寻欢的酒席上,将被迷晕的蕊娘送了过去。事后蕊娘失贞,杨襄却从不承认有此事。以杨襄的地位和惯来行事,他若做了,又有何不敢认的?其实此事并不合他的脾性。
因为那是个“梦”,秦沄从未在之后回思过。因为那是个“梦”,他虽在事后隐约记得梦中少女的模样,却也并不在意。
此时他克制不住地仔细回忆,指尖不知为何已隐隐颤抖起来。
……不对,这只是他想多了,事情怎会这般凑巧?
他要问的是杨襄有没有奸污过蕊娘,不是他……强迫蕊娘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他自己?!
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秦沄寒声道:“旁的先不论,我只问你,七年前,有没有强迫过一个十六岁的良家少女?!”
杨襄赔笑道:“我这人虽不成器,但也没到这般脏心烂肺的地步。说句不要脸的话,那会子我要什么女人不得,何必去招惹好人家的女孩儿?且还做出强迫此等下作之事,这是万万没有的。”
……下作、脏心烂肺,不知为何,秦沄只觉这每一句指责都像在说自己,他一个眼神示意,观砚又上前仔细盘问,但杨襄想了又想,只是否认,连称没有。
七年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如今再要想起来,实属不易,虽然秦沄一再宽慰自己世上绝无此等巧合,可还是无法克制地去回忆那个“梦”,回忆那个被他逼迫凌辱的……
“……且慢,我倒是想起一事。”杨襄忽的一拍大腿,“当年有个姓林的泼皮无赖,叫什么林方回的,非说我强奸了他婆娘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他说的那一回,就是元卿兄你被我灌醉那次,我若是做了怎会不认?我记得清清楚楚,实是没有……”
杨襄之后又说了什么,秦沄已听不清了,双耳之中仿佛嗡隆作响,此时他也终于想起了“梦”中那个少女的脸——
盈盈星目,唇若涂朱,尚有几分稚嫩,娇妍如同桃花,正是蕊娘。
“……大爷,雨越来越大了,家去罢。”观砚打着伞站在一旁,见秦沄半边衣裳都被淋湿,忍不住开口劝道。
秦沄一惊,恍若如梦初醒:“下雨了吗……”他喃喃念道,“也好,回去罢……”
说罢径直翻身上马,全然不顾自己并未披蓑戴笠,那雨势也已近瓢泼。观砚大惊,想追上去,奈何他已一挥鞭,骏马长嘶一声,瞬间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原来那个人,是他。
那个奸污了她,害她遭此大辱、受尽苦楚,被林方回借此威胁逼迫了六年的人,是他。
林烨是他的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可笑他之前还因为这个她和“旁人”生的孩子暗中吃了多少醋,可笑啊,何其可笑!
一时间,秦沄竟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喜的是原来他二人早有缘分,且他在与林烨的日渐相处中也极喜欢这个孩子,如今竟是自己的骨血,如何不欢喜?
悲的却是,从此之后,他又有何颜面去见蕊娘?
他是那个害她未婚先孕的罪魁祸首,他是那个逼迫凌辱她的陌生又可怕的男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还未嫁人便大了肚子,又在夫婿的威胁和嘲讽中生下两个父不详的孩子,可想而知,她究竟要忍受多少侮辱,多少煎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想到其中一个孩子后来还夭折了,彼时蕊娘承受的,无疑是锥心刺骨之痛。
之后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长大,为了挣钱,她日夜不休地做针线,做得十根手指头上都是被针戳出来的窟窿。她给人浆洗过衣物,做过厨娘,还抛头露面地到山上挖些野菜来卖……到最后实在走投无路,她只能卖身为奴。
而那时他秦沄在做什么?!
他一无所知,在做他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的国公爷。
念头一起,悔恨便如啃噬着他的蚂蚁,让他再也没有了丝毫喜意。秦沄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离开的,他浑浑噩噩地回家,在书房里坐了一夜,恍惚又回到了蕊娘离开时,身体如在冰窟之中浸泡的寒冷。
其时已是盛夏,窗外那几株梅花枝头,自是不可能看到绽放的梅花。虽然秦沄后来悬赏千金,请一个能让梅树在此时开花之人,但人力如何扭转天意?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或许,这便是天意。
在他和她重新又亲密起来之时,在他以为她心结已解,他们可以再次拥有未来之时,上天偏偏要恶意又残忍地,让他得知当年的真相。
如果那日他没有被药物控制失去理智,如果他在事后仔细回想彻查此事,如果他早就将他们母子接到身边……
这个弥天大错,是不是不会发展到此等地步?
但天意,便意味着一切都无法转圜。仿佛那位执掌着生民万物、悲欢离合的神明故意要折磨他一般,每一步,他都恰巧踏上了错误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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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那日之后,秦沄便没再去过池家。虽然他总是忍不住在那座小院附近徘徊,可每一次,他都没有勇气上前去敲响那扇门。
他无法将这个秘密隐瞒下去,既是他不忍欺骗蕊娘,也因他深知谎言终究会有被戳破的那一天。
且他心里,是多想他们能一家团聚。他要补偿儿子他亏欠多年的父爱,也要告诉蕊娘,他再也不会错失她。
可是一旦这个真相暴露,蕊娘又怎么可能会原谅他?
如果说林方回是她好不容易摆脱的梦魇,他就是那个梦魇中最深重的黑暗。在拷问林方回的时候,秦沄从那个畜生口中知道了许多旧事,蕊娘在得知有孕之时,多次自戕,甚至打算带着孩子一道去死——
她恨那个奸污了她的男人,恨到连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都一样憎恶。
虽然后来她终究还是释然了,但每当林方回讥嘲她一次,每当她看到那个不知肖似谁人的孩子一眼,就又会让她回忆一遍被奸污时的恐惧。
恨或许会褪色,但那已成为心里的一道伤疤,在秦沄还没有完全求得她原谅的时候,他怎能去赌?他也不敢去赌。
暮色渐深,秦沄也不知自己一气跑了多久。衣衫全都被雨水打湿了,沉重地贴在身上,雨势渐渐止歇时,他看到路边一家酒肆,浑浑噩噩翻身下马,走了进去。
酒肆狭小昏暗,桌椅板凳上都是长年累月积聚下来的油污,若是平常,他根本不会踏足这样的腌臜之地。但此时,他只想喝酒,只想用辛辣的酒液来麻醉自己,喝醉了,就不会再痛苦了……
此处却说池家的家人李老头,因去那位郭先生的书塾接林烨下学,路上却被大雨所阻,到了地头上,郭家的门子道:
“可巧儿,两位哥儿都被秦家来人接走了,老丈还得再跑一趟。”
李老头遂又赶车去往秦府,因这两处相隔甚远,且又有雨,路上行得愈发缓慢,途经一处酒肆,忽然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忙将马车停下。
只见秦沄的马栓在一旁石柱上,他身上湿漉漉的,不仅形容狼狈,更是满脸醉意。桌子上堆着大大小小好几个酒瓶,已空了大半,李老头一惊,深知这位爷平日是目下无尘的性子,怎会在此大醉?
遂忙上前去,还未开口,秦沄一见是他,便醺醺然道:“老丈来得正好……来,一道,一道与我喝几杯……”
李老头劝了几句,因劝不动,无奈只得陪饮,他恍惚听林烨说过秦沄不喜饮酒,却见此时这位国公爷一杯接着一杯,喝酒便如喝水一般。
到了最后,秦沄已醉得走不动路了,李老头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弄到车上,因不敢擅自做主,只得驾车回了池家。
蕊娘此时已到秦家打发人递来的口信,说林烨今日在秦家歇下,与秦煜一道睡。她心里有些记挂两个孩子,又想到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多日未见的秦沄,便看到李婶匆匆进来道:
“奶奶,秦大爷来了。”
蕊娘一喜,面上却淡淡道:“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请进来罢。”
李婶却笑道:“怕是不能呢,秦大爷醉得厉害,还是老李送他来的。”
蕊娘听了,不由吃了一惊,忙跟李婶出去看视,她也深知秦沄不喜饮酒,何曾见过他醉成这般模样?心里又惊又疑,忙吩咐李婶:“快去熬一盅醒酒汤。”
正欲回房取些干净衣服来,一只大手忽然探出,紧紧攥住了她的皓腕。
“……蕊儿,”他低声呢喃着,仿佛是在梦呓,“蕊儿,不要走……”
蕊娘心头一软,又觉脸上羞红,忙轻声道:“大爷,你醉了,快松手。”
但秦沄听到“松手”二字,反攥得愈发紧。“不要……”他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孩子气的意味,“我不松开……松了,你就走了……”
蕊娘无奈,只得自己用力想把手夺回来,奈何男人的力气何等大?她甚至去掰秦沄的手指,依旧是掰不开。
闹了一通,她自己脸红耳赤,微喘吁吁,也不敢去看一旁站着的李老头脸上是何等神色,李婶已将熬好的醒酒汤送了过来,她慢慢地喂给秦沄喝了,他方安静了些许,但依旧不肯松开她的手。
李婶道:“奶奶,天已晚了,若秦大爷在咱们这里歇下……”
到底她一个寡妇,如何能让成年男子留宿?之前秦沄在池家住下,都是秦煜也在,他陪着儿子来的,方才不会有人说闲话。
蕊娘想了想,道:“自是要将人送回去的。”且秦沄醉得这般厉害,池家又没有可以服侍他的下人,自然还是回秦家为好。
因此便将秦沄重新扶回车上,奈何他一直握着蕊娘的手不放,蕊娘也只好与他一道上车,正焦急到了秦家该如何了局——被人瞧见他二人这般亲密,她日后还如何见人?方至秦府一处角门,便看到观砚站在门外,着急地不住兜圈子,蕊娘遂命李老头停车,掀起车帘打了声招呼,观砚眼前一亮,忙上前来:
“好姐姐,我正要去找姐姐呢,姐姐可瞧见我们家大爷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原来秦沄冒雨离开后,观砚因恐他出事,忙也追了上去,奈何半途却追丢了。他又在这梁京城中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找,却哪里找得到?因怕秦母责怪,不敢回家禀报,只得在门外转悠,等着看秦沄是不是回来了。
此时听蕊娘说了李老头路遇秦沄之事,观砚方松了口气,又道:
“多谢姐姐了,我这就叫人来扶大爷进去。”
说着便叫了几个跟秦沄的小厮,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扶下来,他的手始终握着蕊娘纤掌,任是如何拉扯动作都不松开。
众人见他醉意昏沉,也无法,观砚只得赔笑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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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娘方才点了点头,众人扶着秦沄,一人在前打着羊角灯,深一脚浅一脚地方才回至房中,又劲地将秦沄身上湿透的外袍除下,累出好一身汗。
蕊娘恍惚想起自己还在这府中做奶娘的时候,帮他更衣之事,也是经常做的,此时环顾四周,这屋中一桌一椅都极为熟悉,分明她离开也不过半年,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一时怔忪,秦沄已被安置在了床上,许是醉得沉了,他的手终于松脱开,口中还在低声念着:“蕊儿,不……蕊儿……”
她心里不觉又羞又软,又带着几分疑惑。观秦沄今日光景,好像出了什么要紧之事,奈何他醉得厉害,却是问不出来的。
蕊娘定了定神,正欲告辞离开,忽然瞥见桌案上一幅半卷的画,她双脚便如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情不自禁朝那画走去。
只见画上是一个女子,乌发如云、俏脸含春,她站在一株石榴树下,抬手去撷枝头的榴花,唇边笑意浅浅,十分动人。
这榴树蕊娘自是十分眼熟的,因为正是池家院子里栽的那株。她还记得那日是林烨和秦沄下学回来,两个孩子闹着要摘花,她便站在树下,帮他们一人摘了一朵。
原来这一幕他也看见了……还记在了心里,亲身挥毫,将她含笑的面容永远镌在了这幅画卷上。
这幅画的笔触蕊娘十分熟悉,自是一眼就能看出乃秦沄所作,墨迹尚新,显然刚画完没多久,一旁的青花大瓷缸里,还林立着几十卷画,蕊娘心头一动,不由伸手拿起其中一卷,徐徐展开——
孟春晴日,她在园中扑蝶。
仲夏雨天,她斜倚栏杆,静听雨声。
深秋时节,满目萧索,但她看着两个孩子写字的笑容是如此温暖。
忽而又到了天降大雪之时,她坐在窗下细心做着针线,屋外虽疾风骤雪,屋内却只有宁谧。
一幅幅、一幕幕,有她独自一人的,也有她与孩子们一起的。画中最早的光景,竟能追溯到她刚进秦府没多久的时候。
彼时她阴差阳错与秦沄欢爱,正深恨于他的欺辱,竟不知,原来他一直都在悄悄注意她,还将她的一颦一笑,都画进了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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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原来那么早,他就已经对她动了心。
蕊娘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是何其不平等,她无法反抗他,亦无法逃离他,只能被迫承受他给予的一切,被他的尖锐和高傲划得遍体鳞伤。
但其实他的心一直都是柔软的,只是他没有学会将这份柔软示于人前。
在桌前站了不知有多长时间,良久,蕊娘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
“水……水……”
她忙倒了一盏温温的茶,下意识就送到秦沄唇边,轻柔地喂他喝下。
水一入喉,干涩到刺痛的嗓子仿佛都被慰藉了,秦沄只觉头痛欲裂,大醉让他连说话都困难,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之人却是他从未想过会出现在此处的人,她脸上写满关切,见他醒来,柔声道:
“大爷可好些了?”
他心中一恸,既有一种造化弄人之感,又仿佛那只迟迟落不下的靴子,终于踩在了他的心上。
这或许……亦是天意罢。
他一直在逃避见她,一直不敢将当年的真相告诉她,所以,那位恶意又残酷的神明,便将她送到了他面前。
“……蕊儿。”他忽然不敢去看她眸中的温柔,只觉无地自容。
“对不起。”
却说观砚带人将秦沄送回房后,忙又出去叮嘱众人,切不可将今日之事四处浑说,方转身进来,欲送蕊娘出去,忽听到房内传来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他不由一惊,疑心自己听错了——
如何,这竟像是耳光声?
不及细思,一个人影已匆匆出来,只见蕊娘一语不发,紧抿着唇,脚步凌乱,如同身后有一只吞噬她的恶鬼。
观砚忙道:“姐姐要家去了?且别忙,我进去通禀大爷一声儿,这就送姐姐出去。”
蕊娘只得住了脚,草草点一点头,看着观砚进去了。她的手死死攥着,藏在袖子里,全身都在不停颤抖,仿佛多在这里留一息,那种窒息的感觉就多一分。
“……当年奸污你的那个人,是我。”
“烨儿,是我和你的孩子。”
男人线条优美的薄唇一张一阖,他说话时,蕊娘发现自己竟不知他在说什么,她竟听不懂,只是茫然地想着,他为什么要提到烨儿?什么孩子,什么奸污?
她真傻啊……真的。
她有什么不懂,她只是不愿承认。
那段黑暗的记忆在瞬间又卷土重来,她已经许多年都不曾想起那件往事,久到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但原来一旦想起,还是如此清晰。
她记得自己有多痛,有多害怕,多想逃跑。但是她逃不掉,她只能无力又绝望地哭喊着,乞求着那个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男人,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蕊儿,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有用吗?
蕊娘很想如此反问,可她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愣愣看着秦沄眼中深重的痛苦,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他甚至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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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就是他为何大醉在路边的原因,原来造化如此弄人。
她说不出自己是恨还是恸,她只是抬起手,面无表情地,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这晚回家之后,蕊娘便病了。林烨特意告假在家中照顾她,但她依旧是饮食懒进,神也十分倦怠。
林烨不知何故,从李婶那里得知她从秦府回来后就如此了,急得道:“我就知道,都怪那个专爱惹娘生气的,瞧我打上门去找他算账!”
这原是他一句气话,谁知从秦家也传出消息,秦沄亦是大病在床,秦府里日日延医问药,连秦煜都急得嘴边燎了一串泡。
正在此时,蕊娘的病却也渐渐痊愈。
她原无甚病,不过心里郁结罢了,见儿子着急,自然扎挣着也要快些康复。听说秦沄病得极重,秦家将那“小神医”玄昭道人都请去了,方才有所起色,她心头又是一阵揪痛,却也默默不语。
……如今,她又还能做什么?
她心里对秦沄已经有结,当年那件事,不是她说一句不计较,便可真的一笔勾销。她后来的半生苦楚,罪魁祸首自是林方回,却也不能说与秦沄毫无关系,从秦家回来之后,她每一时每一刻都克制不住地在想,如果他早知道一切,如果他不是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是不是……她与烨儿便不必有这般颠沛。
虽然她也知道,这不过是痴人的一番想头罢了。
虽然她也知道,这不过是痴人的一番想头罢了。
如果早点遇上她,秦沄或许根本不会爱上她,也不会与她有之后的几番纠葛。
如今这份纠葛又该何去何从,连蕊娘自己都说不清。他在醉中依旧喃喃念着,不要她走,但或许……或许分开,才是他们二人最好的归宿。
这日蕊娘又正自出神,忽听李婶来回:“奶奶,有个姓张的媒婆求见。”
类似之事也不是第一回,因蕊娘是当事人,自不好去见,恰巧林烨在家,虽说他年纪尚幼,还未成丁,到底也是这家主人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蕊娘遂道:“不知又是谁家想借咱们家和王府攀关系,你随意打发了,不可失了礼数。”
林烨点点头:“娘放心,我省得。”
方跟着李婶出去,那张媒婆已在厅上吃茶,见林烨来了,二人寒暄一阵,张媒婆不因他年纪幼小有几分惊讶,又见他谈吐举止都进退有度,不由暗暗点头。
因道:“老身今日来,是替蒋家提亲的。”
林烨道:“不知是哪位蒋官人?”
张媒婆笑道:“哎哟,小官人竟没想到?正是贵府邻舍,蒋宏蒋把总府上!”
一语未了,众人都一怔,林烨倒是早有预料,那纱橱后的蕊娘却是大吃一惊。
原来她因不放心儿子,便在这纱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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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母与她关系极好,他们母子的品行她亦是清楚的,绝不是那等攀附权贵之人。蒋家上门来提亲,不是冲着她身后的摄政王府和秦家,只是单单欣赏她这个人罢了,但她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蒋宏是有正经官身的,蒋家竟也不弃嫌?
此时张媒婆已将蒋家提亲用的礼物送上了,蕊娘见东西虽不昂贵,但色色齐全,显见极是用心。
张媒婆又说些蒋母如何喜欢蕊娘,如何殷切,蒋宏如何年轻有为等语,蕊娘并不在意这些,原本打算的是让儿子一口回绝,此时,竟踟蹰了。
……或许,分开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秦沄始终放不下她,只因罗敷失夫,云英未嫁。若她嫁了人,有了丈夫,以秦沄的高傲,又怎会再来纠缠?
他只能放手,而一旦放手,时间,会将一切都冲淡。
一念及此,蕊娘又觉穴口一阵阵的钝痛。她没有再迟疑,转身出了纱橱,吩咐纱儿去林烨耳边说几句话,纱儿一听,不由讶异,但还是顿了顿,领命出去了。
她方坐下来,心中竟无悲无喜。许久之后,方轻轻叹了口气。
此处却说秦府内,秦沄因那日淋雨后又大醉一场,及至被得知真相的蕊娘狠狠给了一耳光,心神俱恸之下终致病倒,缠绵病榻竟有月余,方才渐渐康复。
病中他每日亦是郁郁,想到蕊娘离去时脸上的痛苦和决然,便觉愈发悔恨。
原本他还抱着一丝希冀,期望蕊娘可以原谅他,但那一耳光无疑打碎了他的幻想,也是……她又怎么可能毫不在意?
他们二人之间,终于走到了再无前路的地步。秦沄曾以为是柳暗花明,谁知往前一步,竟是深渊。
一时有丫头进来服侍他服药,秦沄病了这许多日,外间之事一概不知,因道:
“家中可还好?我病着的时候,老太太哥儿没惊着罢?”
小丫头道:“如今倒好了,大爷刚病那会子,家里可乱着呢。还是后来大姑奶奶请了那小神医来,大爷的病有起色了,方才不忙乱了。”
又笑道:“咱们哥儿真真是孝顺,小小的年纪,日夜都要守在大爷床边,还是老太太太太劝着才去休息。大爷这一病好了,可要好生夸一夸哥儿才是。”
秦沄听了,自是心中宽慰。虽记挂着蕊娘,但这小丫头自然不知,便道:“你打发人出去,叫观砚进来见我。”
想了想,又问:“哥儿今日是在家里,还是在学里?”
小丫头道:“哥儿一早就出去了,今儿学里放假。我仿佛听白芷姐姐说,是哥儿房里原先那位林姐姐,她许了人家,哥儿想必是去凑热闹了。”
话音方落,只听秦沄哇的一声,竟呕出了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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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是自己一句话惹得主子吐血,虽不知何故,早已浑身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不住道: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良久,方听到秦沄沙哑的声音:“……出去。”
小丫头连连滚带爬起身,又听他道:“方才之事,不许漏出去一个字。”
小丫头一颤,忙连道了几个“是”字,一步也不敢耽搁,匆匆离去。
秦沄无力地倚靠在枕上,心口那股撕裂的疼痛愈发剧烈,而他浑身的力气,也仿佛在那一口鲜血呕出时被抽干了。
……许了人家,果然,她如此决绝。
一开始他就应该预料到的不是吗?蕊娘虽看似柔顺,其实内里刚烈,当初她可以不顾一切地离开秦家,如今,同样也可以不顾一切另嫁旁人。
她对他是有情的,若不爱,自然也就不会恨。
但这世上的有情之人何其多?又有几个能终成眷属,能相伴一生?
秦沄恍然明白,如今,终于是他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了,即便剜心蚀骨、痛彻心扉。他不可能再去纠缠一个有夫之妇,既是因他的骄傲,也是因他这一身所肩的阖族荣耀脸面。
“……真狠啊……呵,你还真是心狠啊……”
寂静的屋子里,男人嘶哑又讥诮的笑声断续回荡,他笑着笑着,竟仿佛凄凄哭声。
她是何等聪慧?自然也深知此因。所以,蕊娘无疑是在用这个方法逼他放手,哪怕残忍决绝至此。
一时天阴,半空中忽有又有乌云攒聚。夏日的天总是这样,说变就变,一丝征兆也无。
秦沄静静地倚靠在枕上,如同泥塑木雕。
滴答、滴答……雨滴落在檐瓦上。
咔哒、咔哒……西洋式自鸣钟里的指针一格一格转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眸光微微一动,才像是活过来一般。外间熏笼上,几个小丫头正在打盹儿,忽然看见秦沄走出来,既不披蓑,又不打伞,竟径直朝外走去。
众人忙道:“大爷,雨下得……”
但秦沄步伐极快,一句话未完,他的背影已然消失在雨幕中。
哗啦啦、哗啦啦……天地之间仿佛只有雨声,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街上行人早已四处躲避,满地的水花中,忽有一骑由远及近,破雨而出。
马上的骑士衣衫单薄,面色苍白,竟仿佛大病初愈之人。他浑身上下早已湿透,疾驰间马蹄扬起的污泥不断溅在他衣上靴上,但满身的狼狈,依旧教人无法忽视他那一双眼睛——
又黑又沉,却又如同两潭死水。
秦沄紧抿着唇,骏马驰至池家,他翻身下马,便看到路边停着好几辆车,又有喜乐从院内飘出,声声悦耳,热闹非凡。
他面无表情,抬手敲门,说明来意。因他身份尊贵,来应门的李老头不敢怠慢,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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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坐着,桌上的茶水一动未动,恍惚连呼吸都低不可闻,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轻柔、徐缓——他霍然起身,将视线转向门口,直到此时,那双眼睛内方才窜起火焰。
“……你来做什么。”蕊娘轻声道。
她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的来访,脸上极快地闪过几分慌乱,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我来说一句话。”秦沄答。
“我来求你。”
从小到大,秦沄从没有对人说过一个“求”字,他不需要乞求什么,他也不需要卑微至此。
他想要的东西,很轻易就得到了,哪怕得不到,他也不会为此舍弃尊严。
但此时,他竟然笑了笑,蕊娘骤然瞪大眼睛,不由大惊失色:
“你在说什么?!这种话如何使得!”
他是秦沄!那个高傲冷淡目下无尘的秦沄,他不能,也不应该如此!
但秦沄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话给了蕊娘多大震动,他的声音很嘶哑,许是淋雨之故,苍白的脸色近乎惨然,那声音哑得又像是有砂砾在摩擦。
“我知道,我今天不该来。你定了亲,今日还是大喜的日子,很快你就会成为他人之妻,与我再无瓜葛。”
“我还能如何呢?我是秦家的当家人,我不可能跟一个有夫之妇有染,我若是仍旧肖想你,世人皆不会容我。”
“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我应该放手的,这也是你希望的,是不是?”
不等蕊娘回答,约莫他也并没有期待蕊娘的答案,他一面说,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蕊娘,眼睛里的火焰也越来越旺,仿佛要焚尽一切。
“可是我不愿意,我说什么都不愿。”
“尊严,重要吗?我可以舍弃。”
“责任……或许是很重要,但我也只能将它放在之后了。”
“如果你的目的是看我变成一个卑劣无耻肖想人妇的小人,那你做到了。”
“如果你想报复我,看我痛苦,看我绝望,看我跪在你面前摇尾乞怜……”他深深吸了口气,浑身都在颤抖,“那我可以,我可以什么都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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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儿,我求你,至少给我一个能留在你身边的位置。”
“我什么都不要,我也不求你嫁给我,至少……至少别对我这么决绝。”
话音落下,秦沄又艰难地呼吸了几口,仿佛只有如此,才能维持他语调里濒临崩溃的颤音。蕊娘早已惊呆了,她的唇张了又阖,阖了又张,最终只能吐出几个字:
“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如此。
“难道你真的要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她顿了顿,才把那个词说出口,“姘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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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该属于秦沄的称谓,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可以退让至此。
“我已经定亲了,你明不明白?!尊严、名分,难道你都不要了吗!”
说到此处,她甚至愤怒起来,不知是怒他的自轻自贱,还是恨自己的冷酷绝情。
秦沄勾起唇角,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笑意,但又温柔如斯:
“不要了……哪怕你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甘愿。”
不知何时,泪水已顺着眼角缓缓蜿蜒,察觉到秦沄想伸手帮她拭泪,但又顿在半空,蕊娘的心一颤,他苦笑道:
“我忘了,这不是我能做的。”
下一瞬,他的手被用力按在了濡湿的脸颊上,起初蕊娘还只是抽噎,到最后越哭越厉害,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没有,我没有定亲……我原本想答应的,但我后来……”
她终究无法走出这决然的一步,直到彼时蕊娘方才恍然,原来她对这份感情,也早已无法放手。
她婉拒了蒋家的提亲,蒋宏母子并未怨她,因愧疚,蕊娘便提出认蒋母做了干娘。
两家原本就关系亲密,既做不了夫妻,做兄妹也使得,蒋宏母子都是豁达之人,欣然应允,今日原是蒋母寿辰,因蒋家的院落腾挪不开,蕊娘这个干女儿方才将自家屋子借了出来,用来招呼来赴宴的堂客。
谁知秦沄屋里那小丫头许是听白芷提过蒋家提亲的事,方才误以为蕊娘已经定亲,一番阴差阳错,终致这般大悲大喜,秦沄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蕊娘哽咽着道:
“你说不求我嫁给你,这话,还作数吗?”
他心头一动,忙用力拥住了她:“不作数了,说什么都不作数了!”
蕊娘不禁噗嗤一笑:“还说什么都不要,这就又出尔反尔了……”
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这一笑却如春花初绽,秦沄又喜又叹,垂下眼帘,认真凝视着她:
“蕊儿,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嫁给我,我想给你,给烨儿和煜儿,一个世上最美满的家。”
或许前路障碍重重,或许他自己也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此时此刻,他同样也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她的答允。
良久,秦沄却没有等到少女的回答,正在他的心越来越沉时,唇上微微一热,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了下来:
“这,就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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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秦沄此时心中何等欢喜,秦母近日也正为他的婚事烦忧。秦霜、玉姝相继出嫁后,秦母膝下便只剩一个待字闺中的幼孙女儿秦露,和秦沄这个丧妻多年的长孙。
秦露还未及笄,倒不急。但秦煜今年也有六岁了,长孙却始终没有续弦的意思,教秦母如何不焦心?
先前她因取中了玉姝,只觉这门亲上加亲的亲事极为相配,谁知一是秦沄无意,二则如今玉姝已嫁予摄政王,秦母的一腔心思自然付诸流水。
如今秦母只好再将目光投到京中其他适龄女孩儿身上,看了已有十数家,却都不甚满意。因这等事,男人自然使不上力,秦母便打发人接秦雪姊妹俩回来,也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之意。
秦雪因道:“大哥哥这样的人品,自然不能娶个平常女子辱没了他,若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家中大大小小事务繁多,也恐压不住呢。”
秦母叹道:“谁说不是呢,我也取中了几家女孩儿,人才都是没得说的,奈何行事总有些畏缩之气,不够展样大方,这样的,如何当得起宗妇之责?”
又道:“偏沄儿前头已有过一个,继妻进门,就要矮她一头,我倒是想替沄儿娶一个与咱们家门当户对的女孩儿,奈何人家却也不愿意来做续弦。”
秦霜沉硬着道:“依我之见,倒有个折中的法子。老祖宗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嫡出庶出都是一般看待的,不过是个名头上的不同,既如此,老祖宗何不将眼睛放在那些庶出的女孩儿身上?她们与姊妹们也是一般教养,纵略有不足,也比小门小户的要好些。”
一番话说得秦母茅塞顿开,道:“正是!我竟没想到这上头来,还是二丫头提醒了我。”
既是续弦,庶出也没什么,况秦家也不似那等轻薄人家,专爱挑这些嫡庶上的不是。
当下又是一番商议,秦母叮嘱姊妹二人回去后各自留意身边的合适人选,不由叹道:
“如今你们也都大了,再过一二年,三丫头也要出门子了,我如今也没别的想头,不过是盼着再多几个重孙子外重孙子,一家子和和美美,热热闹闹。”
一句话说中姊妹二人心事,都各自沉吟不语。
秦霜是因她至今未与傅寒江圆房,出了那种事后,她夫妇二人见面都不尴尬,如何能像一对正常夫妻一般?
傅重洲已从傅家搬了出去,其实论理说,傅寒江既未休妻,她也应该履行妻子的责任,可她明知那是自己的夫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对方生出亲近之意,恐怕傅寒江正是看出这点,又或者他心里也不自在,方才借口公务繁忙,十天半个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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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秦雪却是另一种光景。出嫁数年,迟迟没有生育,这原是她的一大心结,如今却又多了另一件教她难以启齿之事。
原来此处还要说到数月之前,彼时玉姝刚被当今一道圣旨赐婚给了摄政王,头一天晚上,秦雪与丈夫在小叔子房中欢爱。
如此三人同欢,虽然玄昭一直在装睡,假作不知,其实那层窗户纸也终究被捅破了。偏偏之后,霍陵还愈发变本加厉。
那日他休沐在家,午间在上房用饭时便挥退左右,将娇妻抱起来置于腿上,一面亲吻她的嘴唇,一面让她给自己布菜喂饭,一顿饭吃得好不缠绵。
秦雪原也习惯了,她与霍陵成婚数载,始终好得蜜里调油,像这般吃着吃着便亲热起来的事时常有之,她都被夫君按在饭桌上过不知多少回了。
说着便秦雪脸上一红,正欲开口,忽听门外有人来回:“大爷,二爷来了,说是有事与大爷商议,请大爷去书房。”
霍陵道:“知道了。”目光落在怀中柔弱无骨的娇妻身上,忽然又道,“请二爷进来。”
门外之人答应了一声,很快便听到脚步声。秦雪一惊,忙要从霍陵身上下来,但他一左一右两只大手将她用力钳住,她根本挣不开。秦雪亦是个聪慧之人,如何还不明白夫君打的是什么主意?霎时间满脸通红,只听帘子一响,颀长挺秀的男人迈步而入,在看到坐在大哥腿上的嫂嫂时,亦是怔了怔。
霍陵笑道:“二郎来了,坐。”
玄昭微微一顿,只得挑了一个离他夫妇二人最远的位置坐下,视线也错开至一旁,并不去看那个脸红耳赤的小美人。
霍陵道:“二郎寻我何事?”
他轻咳一声:“师叔打发人递信来给我,如今观中事务繁多,师父又云游去了,许多事情需得我出面。虽大哥好意留我住下,我却只能辜负大哥的一片盛情了。”
原来那晚三人同欢后,玄昭虽因兄长的话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还是不欲令嫂嫂伤心。如果秦雪不愿,他无论如何也不想逼迫她,即便正如大哥所说,共妻之事已成定局,但他宁愿自己忍受灵犀引带来的痛苦,也不想看到她脸上露出不甘不愿的神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爱的那个人,始终只是大哥。
与他欢爱也不过是同情他,更因为那是大哥希望她去做的,为了大哥,她甚至甘愿去侍奉另一个男人。
念头闪过,玄昭的眸色又黯淡了几分。忽听到极轻的一声“嗯——”,女子娇娇软软的呻吟如同一支羽毛,在他心头猛然一刮。
……他连忙开口:“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霍陵端坐在椅上,一只大掌环着妻子的腰肢,另一只隐藏在桌下,面上却毫无异色,仿佛自己根本没有当着弟弟的面将娇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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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未大好,何必着急?若再有不测,我和你嫂嫂还不知有多担心。”说着,他微微侧头,含笑道,“雪儿,你说是不是?”
怀里的美人儿却没有开口,不知为何,她身子不停颤抖着,露在衣外的雪肤全都染满绯红,直到霍陵又催促了一遍,她方才从唇间挤出带着哭腔的一声:
“是……”
这一声何等娇媚?纵是傻子,恐怕也能听出秦雪声音里的颤抖和隐忍情潮。
更何况在座诸人皆耳聪目明,玄昭更是因出家修行多年,五感敏锐远非常人可比。
玄昭坐如针毡,忙道:“我想起还有一件要事必得处理,就不叨扰大哥了。”
说罢,正欲起身,霍陵却道:“你还没用饭罢,不如吃了再走。”
话毕也不等玄昭回答,便扬声朝外吩咐:“打发个人,把二爷的饭菜送来。”
因玄昭向来是吃素斋,霍陵方才有此吩咐,只见他唇畔含笑:“若二弟这点子小事都不愿意,我就只能让你嫂嫂亲自来留你了。”
玄昭无奈,只得坐了回去。不一时就有丫头捧着他的份例菜送上来,盥手漱口毕后,三人开始用饭。
玄昭方拿起银箸,霍陵又道:“这道翡翠玉卷不错,二弟也尝一尝。”
那翡翠玉卷摆在霍陵手边,若是平常,自然有丫头上来将菜挟了放在小碟子里,再捧至玄昭面前。但此时一众下人已被摒退,兄长既如此说,玄昭也不能置之不理,正欲起身夹菜,霍陵拍了拍掌说:
“雪儿,你是做嫂嫂的,还不快给二郎夹菜?”
银箸一顿,玄昭的手臂登时僵硬在了半空。秦雪本就满脸通红,此时不由惊慌失措地扭头看了丈夫一眼,却只对上他眼中根本看不出情绪的笑意。
想到如今自己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秦雪把心一横,轻轻答了一声:“是……”拿起牙箸,挟了一只玉卷。
此处却说秦雪的贴身丫鬟青杏,因是从秦家跟着秦雪一道陪嫁过来的,向来极得秦雪信任,主仆二人几乎是无话不谈。
近日青杏却总觉秦雪有事瞒着自己,且连贴身伺候都不经她之手了。青杏是个聪慧之人,心里自然留起了意,这日午间秦雪和霍陵夫妇用饭,又将他们这些下人打发了出去,因此事众人都司空见惯,青杏自然不以为意。
但没过多久,玄昭也来了。
待玄昭的份例菜都送进去后,里头便再无吩咐。主子不需人伺候,下人们乐得躲懒,因此除了几个粗使的婆子,众人便各自散去,也只有青杏始终注意着屋里的动静,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看到婆子送了热水进去。
青杏心中生疑,既是吃饭,为何需要叫水?如果只有霍陵夫妇二人,那自然是他两人亲热了。可玄昭也在席上,总不可能是他们三人……
念头闪过,她霍然一惊。这青杏亦是见多识广,也曾听闻过一些豪门高户的糟污之事,那些浪荡公子一旦兴起,什么事怕是都做得出的。
一时间心跳如擂鼓,但又不太相信霍陵那样的正人君子会如此行事。既起了疑,她便避开那些婆子,悄没声地走到窗下。
透过窗隙,只能听到屋内飘出隐隐约约的声音,夹杂着似欢愉似隐忍的抽泣,正是女子的哭吟。
这声音青杏也不陌生,不由红了脸,正欲再看,忽见一道身影闪过,她吓了一跳,忙忙躲开,心中却想到,方才走过去的那人似乎是大爷?可奶奶不是正在被人……难道,事情竟真如自己的猜测?!
当下一刻也不敢再留,逃也似的离开了,屋中三人自然不知这番隐秘情事已被人知晓,霍陵正站在窗前,虽然衣冠楚楚,可衣摆拧了帕子擦拭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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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秦雪恐怕自己终其一生,也无法再体会到这一天的感觉。
虽然从此之后就是三人同欢,被一起玩弄的时候绝对不止这一次,但不会再有哪一回能如同初次这般,给她一种近乎震撼的沉沦。
秦母打发人来接她和秦霜姊妹俩家去时,头一天晚上,她还在被夫君和小叔轮番玩了一夜——
若是教秦母知道,怕是老人家立时就要惊得厥倒。
一时姊妹俩各自别过,登车回家,因着秦母的嘱咐,秦雪便想着举办一场赏花宴,席间自有各家夫人带着女孩儿们走动。
其时正是盛夏,因京中惯来有夏时游园赏莲,登船嬉水之俗,秦雪尚未准备妥当,便接到了摄政王府打发人送来的帖子,玉姝竟与她想到一块去了。
原来因玉姝新婚,且她正经的娘家远在江南,秦母自是不好随意打发人接她回秦家去的,但祖孙俩亦时有通信,但凡玉姝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总是想着孝敬老人家。
秦母忧心于秦沄续弦之事,玉姝自然也深知,她如今贵为摄政王妃,虽说地位尊崇,要来往的各家女眷也更多了。
其中最要紧的自是宗室里的太妃王妃们,另有京中一等的豪门贵妇,亦不可轻忽。还有朝中重臣清流们的夫人,周景宵门下人的女眷,甚至是那些五六品的诰命……
虽说众人的地位其实都不如她,可交游不是以势压人,玉姝既做了这王妃,自然也想为夫分忧,如今正可借着一场花会打开局面,又可解秦母之忧,岂不是一举两得?
当下秦雪亦是大喜,忙给玉姝回了帖子,又恐她第一次操持此事有所疏漏,连着几日都至摄政王府帮持。又有吴国大长公主打发来的嬷嬷指点,秦霜等姊妹亦来帮忙,摄政王府、公主府、魏国公府、庆国公府、傅家……这几家的面子加起来,大半个京城都倾动了,一场花会连办三日,可谓是权贵如云、满目朱紫。
此处却说这三姑娘秦露,自姊妹们都相继出嫁后,她独处闺中,深感寂寞,虽说明珠同样云英未嫁,但秦家与苏家日渐冷淡,她亦不好与明珠频繁来往。
她又是个天真烂漫之人,打小儿就被全家娇宠着长大,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玉姝的这一场花会恰如瞌睡来了送上的枕头,头一日还有母亲姐姐们稍加拘管,后两日玉姝等都各有事忙,更是凭她四处玩乐了。
这日她不知打哪里翻出一套小子的衣裳,兴兴头头地穿上了,对镜一照,只见镜中的少年眼比水清,面白胜玉,虽比之男子到底纤弱些,若不细瞧,真真是个秀丽无双的公子呢。
她那贴身丫鬟绿柳见了,不由噗嗤一笑,道:“姑娘又作怪,若教老太太太太瞧见了,准要说姑娘不晓事。”
秦露笑道:“老太太才舍不得说我,就是太太……”想了想,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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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秦露在这几日已结识了不少手帕交,都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或活泼,或娴静,因各个金尊玉贵,总也与她一般有几分烂漫。
众人聚在一起,作弄嬉闹亦是平常,秦露也越发胆大,方才起了这个怪主意。
当下便往外走,绿柳拦不住她,只得随她去了。一路上撞见的丫头婆子或是惊或是笑,见了她这一身打扮,都笑个不住,秦露方想到,众人这般议论着,恐怕她还没走到,姊妹们都已知晓了,如此还怎么作弄她们?
想了想,她遂拐向一条人迹稀少的小路,谁知因此处乃是摄政王府在京畿的别业,占地广阔,秦露又对路途不熟,渐渐地竟偏离了原本方向,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了。
她此时方着了慌,欲原路返回时,半空中忽有乌云汇聚,天色竟晦暗下来,倏忽间便是闷雷滚落,骤雨来袭。
秦露无奈,只得四处找寻可以躲雨的地方,忽听得路旁的草丛里传来沙沙声响,一个黑影飞快蹿出来,她登时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朝后跌倒。
一只大手斜刺里伸出,将她拦腰一揽,秦露的尖叫尚还堵在喉头,慌忙捂住嘴,入目所见,只看到一双湛然若神的黑瞳,和一张清隽冷然的俊容。
霎时间,秦露吓得连心跳都险些静止了。
长到这般大,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除父兄以外的成年男子,当下想到,若是教母亲知晓了,岂不是要当场打折她的腿?!
还未从懵然中回神,那男人已松开了手,淡淡道:“这里是别业后园,小官人如何在此?”
……小官人?秦露骤然恍神,方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男子衣物,此时天色晦沉,恐怕来人没有看清她耳上的耳洞,又因她年纪尚幼,身量未成,方才将她误认成了少年。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支支吾吾着却又不敢开口——一旦她说话,女子的声线就会立刻暴露,此人不知是谁,恐怕也是来赴宴的客人,既不知好坏,自然不能横生枝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当下她便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喉咙,做出摆手的姿势。
男人微一蹙眉:“小官人嗓子受伤了,不能说话?”
只见少年忙不迭点头,不知为何,让男人想到方才那只被自己追赶的火狐。他眸光一动,周身的冷意也敛了几分,将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弓箭起,道:“下雨了,先去前边躲一躲。”
原来此人正是受邀来的傅寒江,玉姝的这一场花会除了款待各家贵妇千金,男人们亦是在前边围猎饮宴,只是与女眷无涉而已。
傅寒江因追着一只火狐来此,发现自己闯入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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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见这少年身形单薄,因为衣衫淋了雨,愈显瘦弱。二人匆匆躲进一块山石洞里,少年连打几个喷嚏,傅寒江想了想,将外袍解下递给他:
“披上罢。”
秦露一怔,男人的手还停留在她眼前,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无礼地盯着一个外男的手看,不觉脸上一红,匆匆扭脸,一颗心跳得飞快。
傅寒江见她不动,又淡淡道:“你若在这里生了病,恐怕主人家亦是为难。”
话已说到这份上,秦露只得伸手接过他的外袍。犹豫片刻,披在肩上,只觉衣料上有一股极淡的味道,不似熏香,有些凛冽,又有些清幽。
她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而傅寒江亦是寡言之人,并没有随意和陌生人搭话的习惯。四周只闻得雨声雷声,这山石洞狭窄,彼此的呼吸都能听闻——
傅寒江的一如往常淡然均匀,而他身旁的少年不知为何却越来越急促,呼吸越来越不稳。
他微一蹙眉,正欲开口,身旁之人忽然脚下一软,朝后歪倒。傅寒江忙又拦腰一扶,虚虚拢在少年肩上的外袍滑落下来,他此时不禁再次意识到他的纤瘦——
他的袍子披在他身上,便如同孩童穿了不合体的衣裳,也不知这少年年岁几何,实在太过单弱了些。
傅寒江道:“你没事罢?”
又见少年脸上红得厉害,呼吸亦是十分凌乱,看模样仿佛是风寒?
他哪里能想到,秦露之所以歪倒只是因太过紧张,身体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以至右脚酸麻,这才软了一下。至于脸红和呼吸凌乱,想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如今竟与一个陌生男子独处于狭小的山石洞内,纵秦露向来胆大包天,亦是羞窘无措,如何会不脸红?
偏秦露又不能开口解释,忙挣扎着想将傅寒江推开,谁知扶在腰间的那只大手反倒一用力,将她揽得更紧了。
傅寒江神色从容,淡淡道:“得罪了。”
说罢将手放在秦露额上轻轻试了试,只觉一片滚烫,又撩开她的袖子,握住她的皓腕把了片刻脉息,沉吟道:
“……奇怪,倒并未有风邪入体之状。”
可怜秦露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思维已近乎停滞。
被外男揽住腰已然是出格,他竟然,竟然用手摸她的……手指抚过的温热触感如同惊鸿一瞥,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可她前额上那股子热热酥酥的麻意依旧盘桓着。
不仅如此,脸颊、鼻梁、嘴,甚至是四肢百骸……酥麻飞快在她身体里流窜,一瞬间已教她呆若木鸡,傅寒江还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给她把脉,怎么能不隔着帕子呢?!
念头闪过,秦露又想起自己现在是男装打扮,心中说不出来是后悔还是羞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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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暂且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要往外走,秦露一惊,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黑亮的双瞳中闪过无措茫然,傅寒江亦是见过不少绝色美人,竟觉他此时的神态,比那些千娇百媚的佳丽更教人心生怜惜。
他眉梢一蹙,轻轻使力,将袖子夺了回来:
“雨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我去叫几个下人过来,若你的病势耽误了可不是玩笑的。”
话毕,也不待秦露阻止,一闪身便步入了雨幕之中,因他脚下极快,顷刻间便去得远了。
……可是,雨下得这般大,若你自己淋湿了,不也会受寒吗?
一时间,山石洞内再次恢复了安静,秦露紧了紧肩上的外袍,默然咽回那句未出口的话,男子的衣衫是如此宽大,便如同那只几次三番将她扶住的大手。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变小,那个陌生男人还未回来,秦露抿了抿嘴,将他的外袍顶在头上,深吸一口气便冲了出去。
虽说那人是好意,但他若真带着下人过来,自己的女子身份也就曝光了。经过方才之事,秦露已认定那人应该是不会四处乱说的,可人多嘴杂,一旦走漏风声,她或许不至于名声尽毁,亦是一桩麻烦。
因此,趁着那人回来之前离开,是最妥当的,虽说……就不能将衣裳还给他了。
心念一动,秦露忙将那股异样的情绪给挥去。也是她运气好,跑了没多久,很快就遇到了带人来寻她的绿柳,她忙将那件男式外袍团了团藏在身后,绿柳见她淋得似个落汤鸡,又惊又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姑娘可教我好找!快,快扶姑娘上轿。”
一番忙乱,秦露总算有惊无险地回了房。沐浴更衣后又请了太医来看视,并无大碍,此处不消细说。
却说因天降骤雨,众女眷们都移至水阁之中隔窗观雨,亦别有一番趣味。内中也有受邀而来的蕊娘,她深知玉姝虽待自己一如平常,但不提那些王妃公主,就是席上的六品诰命亦是瞧不起自己的,只是诸人碍于教养,不表现出来罢了。
她也没有攀龙附凤之心,不过与秦雪等相熟之人说上几句话,此时趁机出来散散闷,方走至廊上,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蕊娘笑道:“姑娘怎么在这里?我瞧着那些姑娘们都在后边屋子说话呢。”
明珠闻声回头,面上浮起一抹淡笑:“我与她们也不大熟,倒是这里清净些。”
蕊娘也听闻过一些苏夫人四处巴结权贵的行径,遂不动声色转过话头:“那敢情好,我也许久不曾见过姑娘了,我陪姑娘说说话可好?”
明珠含笑点头,二人倚着美人靠,不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蕊娘说些家中儿子的趣事,明珠听得笑容满面,道:
“烨哥儿是个好的,你们这才是正正经经的一家子和美,不似有些人家,虽父母俱在,儿女双全,但也不知何为天伦之乐。”
蕊娘不好接话,不过笑笑罢了。明珠的贴身丫鬟纤云因见茶冷了,便道:
“我去换盏新茶来。”
明珠道:“不必,我就这样喝便是了。”
说毕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水冷掉之后更觉苦涩,她不知为何,只感觉胸口一股烦恶之意翻涌上来,手上一抖,茶盏落在地上,不及拾,便一把捂住口鼻,对着栏外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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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娘亦是惊讶,忙道:“姑娘可是身上不好?我这就打发人告诉王妃一声儿,请太医来给姑娘瞧瞧。”
话犹未了,纤云已疾声道:“不可!”
明珠和蕊娘都唬了一跳,疑惑地看着她,纤云方意识到失态,强笑道:“席上那么多王妃公主的,没得扰了大家的兴,若教人知道,恐要说我们姑娘轻狂了。”
说着,轻轻一捏明珠的手臂,转过脸来,明珠只看见她满脸的惨白和惊惶。
明珠亦是个聪明人,先前没想到,只是因到底尚未嫁人,此时福至心灵,只觉胸口突的一咯噔,霎时间面白如纸。
妇人若有孕了,或许会有干呕等害喜之症,难道她竟是……又联想到自己这几日总觉困倦,身上恹恹的懒怠动弹,明珠越想,越觉手颤得厉害。
不会的……每回哥哥要过她之后,她总是会……
可是自打她回京后,苏夜与她欢爱的愈发频繁,如今已是能公然出入妹妹的闺房,日夜留宿,不过只有苏夫人不知道罢了。
霎时间,明珠只觉呼吸急促,胸口发闷,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想到若自己果然有孕了,又要拿孩子怎么办?
她该告诉哥哥吗?她能瞒下去,一直瞒着爹娘吗?
云英未嫁的侯府千金却有了身孕,这是何等丑闻?!而且孩子的父亲还是……还是她的亲生兄长。
念头闪过,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这美人靠的另一边就是荷塘,她心中忽冒出一个念头,若从这里跳下去,倒是一了百了……
忽觉手背上一热,她恍然惊醒,连自己都被这个想法给吓到了,只见蕊娘正握着她的手,满眼关切,见她发直的眼神渐渐灵动过来,方才松了口气:
“姑娘的脸色难看得紧,若身上难受,万万不可拖延的。我也略通一点子医术,若姑娘不弃,我帮姑娘瞧一瞧脉息?”
明珠忙道:“不必……我还,撑得住。”
说着便要起身,但手脚无力,挣了几次,竟站不起来。蕊娘见状,愈发担心,她虽与明珠不至于似玉姝那般无话不谈,但她还在秦府时亦时常与明珠来往,深知她与秦家那几位姑娘一般,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灵秀之人。
这般好的姑娘,偏被家中父母带累,虽说秦府众人都不齿于苏夫人攀龙附凤的行径,提起明珠来,谁人不叹息?蕊娘心中亦对明珠有着怜惜,且她又略长这几位姑娘几岁,也有几分姐姐看妹妹的意思,当下便不容分说夺过明珠手腕,正色道:
“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世人的几句闲言碎语,又哪及姑娘的身子要紧?且王妃亦与姑娘是闺中密友,若姑娘在这里病倒了还瞒着众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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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未了,剩下的半截话却哽在了喉头,只觉指下的脉象来往流利,如珠滚玉盘之状。蕊娘怔怔抬头,明珠的双唇不住颤抖着,眼中滑下泪来。
“……这是,”她轻声道,“这是喜脉?”
我不想要
这晚蕊娘回家时,已是夜幕低垂。
家中众人虽知她去赴宴,不过略坐一会子就回来的,因今日原是林烨回家的日子,以往蕊娘定会早早在家中等候,亲自下厨做上一桌好菜,母子二人再叙些别情。
此时难得她迟迟未归,林烨只得自己吃了饭,又思及自己近日感觉到的微妙变化,心中愈发不乐,方听外头有人道:“奶奶回来了!”
——忙一骨碌地站起来,拔脚往外冲,口中气呼呼道:
“娘,你去哪了?!是不是又是那人缠……”
一语未了,方看到蕊娘独个儿进门,面上满是疲色。林烨忙把没说完的话给吞了回去,想刹住脚,不妨一头扑进了母亲怀里,蕊娘顺势搂住他,笑道:
“什么那人?谁缠我了?”
林烨“呃”了一声:“没什么……”眼珠子一转便转过话头,“娘,我都等你一晚上了~”
蕊娘自是牵挂儿子的,奈何白日之事实在耽搁不得,揉了揉林烨的发顶,柔声道:“是娘不好,就罚娘……给烨儿做个新荷包好不好?”
林烨听了,自是喜之不尽,还特意强调:“要做个比煜儿戴的那个还好的!花样子要最时兴的!还有,娘明日要在家中陪我~”
蕊娘原本一一都含笑应了,此时却踟蹰道:“明日恐怕不行,娘有事,需得出门一趟。”
林烨一听这话,立时又将警惕之心给提起了十二分,确定外头没有那个可恶的家伙跟过来时,他方状似无意道:“娘要去哪?我陪娘一道去。”
蕊娘却不好向儿子明言,只含糊道:“今儿在王妃那里遇着了苏姑娘,不过请我去坐坐罢了。”
林烨并不认识明珠,不过从母亲口中听闻过一二。这苏家与自家向来无甚交情,且明珠一个未婚小姐,就算与蕊娘相熟,无缘无故地请她一个寡妇上门,又是何意?总归教人觉得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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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蕊娘一路行至靖宁侯府,却并未投帖,也未至大门上请人通报,而是命赶车的李老头将车停在苏府的一处角门外,等了片刻,方有一个老妈妈将门打开,悄悄请了蕊娘进去。
当下二人穿花度柳,一路无话,至一座小抱厦外时,纤云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忙上来掀起帘子,低声朝蕊娘道了一句谢。
蕊娘心下暗叹,轻声道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姑娘可好些了?”
纤云道:“昨儿回来后,害……呕得越发厉害了,好在太太没有知觉。”又道,“我已托人出去按你说的方子抓了药回来,姑娘却不肯吃,姐姐……如今我也是没法子了,你说,我们姑娘的命怎就这般苦?!”
一面说,眼中不觉落下泪来,因二人已走至内间,明珠便卧在里面,方又胡乱拭一拭泪,脸上勉强挂起笑容。此时明珠已听到脚步声,强撑着便要下床,蕊娘忙上前去按住她:“姑娘何需多礼?想必是与我生分,不肯和我好。”
明珠笑道:“姐姐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既姐姐亦是至情至性之人,若我再矫饰下去,确是玷辱姐姐与我的情分了。”
说罢又命纤云给蕊娘沏茶,一举一动始终坦然大方,面上的笑容亦如往常一般从容,若不说,谁能看出她竟遭此大变?
原来昨日蕊娘无意中诊出明珠是喜脉,正在惊骇之际,纤云已扑通一声跪下来,哭求蕊娘不要将此事说出去。蕊娘虽惊,但也深知未婚先孕是何等丑闻,她素来怜惜明珠,如何不依?只是道:
“胎儿总有一天要显怀的,姑娘可想好了……如何处置?”
见明珠默然不语,她又道:“孩子的父亲,总也要知道的。”
她实在想不出似明珠这般端庄贤淑的性子究竟会和谁有了首尾,但既珠胎暗结,也只得将此事禀明双方父母,或许倒也可成就一段良缘。
奈何蕊娘哪里能想到,这个秘密却是比明珠有孕在身更为骇异,此时听纤云说明珠不肯吃药,她便劝道:
“无论如何,还是保重身子要紧,姑娘如今胎像不稳,且又劳了神,那些益气保胎的方子都是极好的,姑娘若信我,为何却不肯吃药?”
明珠笑了笑:“我自然信姐姐,若不是姐姐,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但……”
她顿了顿,唇边一抹淡笑平静依旧:“我昨晚想了一夜,这孩子我不想要,求姐姐帮我拿掉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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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话音方落,蕊娘已是大吃一惊,忙道:“姑娘可是糊涂了,这话如何能说得?!”
明珠笑了笑:“如何说不得?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存在于世……”视线不自觉滑落,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平坦依旧的小腹:
“我未婚便珠胎暗结,辱及父亲,辱及家门,列祖列宗亦是无颜面对。既已铸下大错,也只能悬崖勒马,他没了,事情便从未发生过,总归……是我对不起他。”
蕊娘见状,忙劝道:“姑娘何必如此?虽说此事是越礼了,但侯爷和夫人想必还是疼姑娘的。姑娘与……那人,若不情投意合,当不会私定终身,如今木已成舟,索性将事情挑明,说不得还可获一段良缘才是。”
“况且姑娘生得弱,这流胎之事何等伤身,姑娘且听我一句劝,还是三思为好。”
明珠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蕊娘竟觉她的淡笑透出几分绝望:
“姐姐,你不明白。我和他,决计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是她不想,只是不能。
兄妹私通,何等惊世骇俗?靖宁侯夫妇一旦知晓,这个家也就完了。
一时间,明珠想起父亲对自己的疼爱慈慰,又想起生病时母亲的日夜守候,他们爱自己,便如她爱着腹中这个还未出生的小小婴孩罢。
但她身为一个母亲,却要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这一切,想必都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她其实怎么可能想不到自己会怀孕呢?但她便如同饮鸩止渴一般,无法抽离自己对兄长的眷恋,无法从那些温柔缱绻中逃开,以至一错再错,无可挽回。
当她得知自己有孕时,并不怨恨苏夜。苏夜一直以为是自己逼迫她,威胁她,却不知明珠其实也心甘情愿,不过是她不想承认罢了。
终究……这个胎儿的到来,就是梦醒的时候了。
她总有一天要另嫁旁人,他也总有一天会儿孙满堂,就让她亲手斩断这段孽缘罢。
却说纤云沏了茶回来时,掀起帘子,却发现蕊娘已经告辞了。她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洋漆小几上,又上前帮明珠掖好被角,道:
“林姐姐走得也太匆忙了些,姑娘该留她多说说话儿的。”
明珠原本怔怔看着窗外,此时方回神笑道:“她家中也事多,何必再耽搁她?况她已说了,过几日就来瞧我。”
纤云只以为明珠说的是蕊娘过几日再来帮她安胎诊脉,如何知道蕊娘已拗不过明珠,答应帮她流胎?
她总担心明珠的神,此时见她仿佛振奋了几分,心中也松快起来,劝道:“她是个好的,姑娘也该多见见旧日姊妹们,也好说说话,散散闷。”
想了想,斟酌着道:“我听大爷房里的微语姐姐说,大爷过几日就回来了,姑娘也不必担忧,届时把事儿跟大爷一说,有什么不了的。”
原来自那日明珠发现苏夜身上有伤后,他愈发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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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他以往也是这般在外游荡,家中诸人皆不以为意,但只有明珠知道,苏夜私底下恐怕在做什么要紧之事,而他这些异状的开始,就是在楚王加封摄政王之时。
以明珠的敏锐,自然猜着了几分内情,但苏夜既守口如瓶,她也不便追问。且她与苏夜之间,早已许久无法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或许只有在沉沦欲海的那一刻,他们兄妹彼此间才是真实的。
当下明珠也只是笑了笑,默然不语。接下来的数日,她一应饮食起居一切如常,且也开始喝那些安胎药了,喜得纤云暗地里直念佛。
随后蕊娘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是悄没声地从角门进,进屋后,明珠再以各种理由将纤云支开,二人不知在屋中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纤云只觉明珠的气色忽然又灰败下来,身体也是一日比一日憔悴,这日数月未归的苏夜终于回来了,一进门,便听说明珠病了。
他衣裳也顾不上换,忙赶至明珠房中,匆匆走到门口方想起自己焦急外露,忙又刹住脚,站在门外掩去脸上的担忧和思念,正欲掀起帘子,只听里头传来哐当的一声,瓷盏摔碎在地上的刺耳声响,纤云尖声道:
“姑娘,你说什么?!”
“你把孩子流掉了?!”
轰的一声,苏夜只觉当头打下一个焦雷,耳中嗡嗡作响,竟不知今夕何夕。
……什么,孩子?什么,流掉了?
房中的纤云还在道:“姑娘好糊涂啊!幸好是没有出事,若出了事,姑娘教我日后如何自处!”
一语未了,已是痛哭出声,明珠鼻头一酸,也不由落下泪来,纤云又道:“姑娘难道不准备告诉大爷?那到底,到底也是大爷的孩子……”
忽听砰的一声,门扇响处,一个身影大步冲了进来,苏夜浑身都在颤抖,手在抖,嘴唇在抖,连视野都一阵阵的眩晕。
他艰涩地,定定看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女,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什么……孩子?”
“你快说啊!什么孩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孩子,原来,他曾有过一个孩子吗?
小小的,还在他母亲的腹中,那是他和妹妹的孩子,是他们……这份感情的见证。
当听到纤云那句话时,苏夜第一反应是惊愕,因为他原本是不会和明珠有孩子的——随即便是狂涌而上的喜悦,但瞬间那份喜悦,便在“孩子”之后跟着的那两个字里破灭了。
流掉了……他的孩子,没有了。
他一步一步地,慢慢朝前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他好像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极力保持着平静,哪怕是现在,苏夜依旧不想吓到妹妹,可是他不知道,在明珠和纤云的眼中,只见他双眼赤红,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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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云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爷,大爷息怒!姑娘也是有苦衷的,姑娘……”
“纤云,”明珠淡淡地,甚至还笑了笑,“你先出去罢。”
“姑娘!”
她的语气很坚定,轻轻地,但又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你先出去。”
……良久,纤云站了起来,帘子一响,屋中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对视着彼此。
嘴唇动了动,明珠移开视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是,我把那个孩子拿掉了。”
“……为什么。”
苏夜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疑问的意味,他好像在自言自语,但明珠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他那样沙哑破碎的声音。她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很平静,是因为她原本就是如此冷心绝情罢?还是说,痛到极致,便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不为什么,难道,我还能把他生下来吗?”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苏夜,他猛地一抬手,用力揪住了明珠的衣襟。单薄的少女很轻易就被他拎了起来,他此时方才发现,她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苏夜心中一恸,松开了手,双唇开阖数次,方才道:
“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吗?”
哪怕只有一点,只有那么一丁点,他也能说服自己,不再往绝望的深渊坠落。
出乎预料,明珠却摇了摇头。到了这种时候,她发现自己终于能坦然地,平静地在他面前剖白自己。
“我很喜欢你,哥哥。”
“是妹妹对兄长的那种喜欢,也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还记得小时候我说过吗?我想跟你一辈子都在一起。”
起初只是对兄长的依恋,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愿望缠结着她,与她一道日渐长成,也越缠越紧。
“我想嫁给你,我想和你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生同衾,死同穴,若有来生,哪怕人鬼殊途,我也要与你一起。”
“但你我皆知,这不过只是妄念罢了。文君可以和相如夜逃私奔,莺莺可以和张生月下定情,这世间阻碍有情之人的东西何其多,或许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唯独不能的,是血缘伦理。”
“天下之大,但也容不下我们。从一开始,这份感情就是个错误。”
说到此处,她眼中又落下泪来,但或许是释然,唇畔的那抹淡笑竟温柔似水:
“现在,梦醒了,这个错误,也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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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忽然,明珠的手被紧紧攥住了,另一只大手拂上来,小心翼翼地,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花瓶般,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珠儿,你有很多年没叫过我哥哥了。”苏夜轻声道。
“是,我们是兄妹,我们大逆不道,我们世所不容,但你说这是个错误,我不同意。我爱你,从来都不是个错误!”
从小到大,苏夜没有像今日这般畅快过。
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嬉笑怒骂不过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假象,哪怕在妹妹面前,他也有太多不能告诉她的秘密。
可是现在,当他听到明珠口中吐出的“喜欢”二字时,即便这是她的决绝之语,依旧教他欣喜若狂。
原来她对他亦是有情的,原来她也爱着他,想与他携手一生。
“什么纲常伦理,我不在乎,世人又是如何评价我的,我从来都不放在眼里。你说天下之大,容不下我们,我何需他容!”
“珠儿,与我一道走罢,我们去江南,去大漠,去海上……我知道功名利禄都不是你所求,我也不会让你受一丁点苦。”
“其实我多年前就与摄政王相交,殿下的许多秘事都是我在处理,我早已在江南几处地方都置下了产业,原是预备你……”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立时就走!我们隐于山水田园之间,吟诗作画、共结连理。孩子没了……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但我们还可以再有孩子,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话犹未完,明珠轻轻按住了他的唇,她看着男人异常激动的神色,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分明想扬起一抹笑容,泪水却又止不住地滑落。
“我早已猜到了,你恐怕在为摄政王做事。无论如何,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好不好?”
苏夜正欲说话,她的手指又使了几分力,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知道你的才华胆识从来都不比旁人差,你如何会任由自己做个游荡花丛的纨绔膏粱?是这个家束缚了你,也是我,是爹爹和娘亲,对不起你。”
“哥哥,离开这里罢。”
“你还有广阔天地可以施展你的抱负,你不欠这个家什么,我知道你其实早就想走,是不是?”
只是因为她,苏夜才始终留在这个早已没有任何感情的家,他不得不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人人厌弃的浪荡子,承受着无数的奚落讥嘲,却从不辩解一字。
“……那,你呢?”
明珠笑了笑:“我会留下来,你早就能猜到的,不是吗?”
话音方落,她双瞳中两行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但她始终只是温柔地笑着,看着男人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一寸寸寂静,终致湮没成灰。
她始终还是无法舍弃这个家,从一开始苏夜就知道的。
但是为何,当听到这句决然之语时,他还是只觉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意漫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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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弃你而去,他很想这么说。
但苏夜恍然明白,他此生,已再不能有任何奢望了。
此处却说纤云在明珠的命令下无奈离开后,亦不敢四处走动,只战战兢兢守在门口,留意听着屋内的动静。
出乎她的预料,房中并没有争吵声,竟安静异常,不知过了多久,她双脚都已酸麻,方才听到帘栊一响,苏夜大步而出,顷刻间便消失在了暮色中。
纤云不觉一怔,方才她一恍神,似乎看到……大爷的脸上有水痕?
她不敢耽搁,忙掀帘进去,只见明珠坐在床上,唇角微微勾着,纹丝未动。
纤云小心翼翼上前道:“姑娘?”
唤了几声,明珠却仿佛魇住了。纤云顿时着了慌,忙推她道:“姑娘!姑娘?!”
用力推了好几下,明珠方才如梦初醒。纤云急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大爷……”
一语未了,只见她已泪流满面。
“孩子……”明珠轻声道。
“姑娘说什么?”
“孩子……”
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袖子,指甲早已陷进皮肉里,掌中满是鲜血。好痛啊,真的好痛……可是她也不知是因为掌心的伤,还是那样一种剜心蚀骨的剧痛。
“我没有……流掉孩子……”
她原本想的,她甚至已经将那碗堕胎药放在了唇边。但是最后一刻,她还是狠不下心,那是她的孩子啊……是她和哥哥的孩子。
泪水越涌越多,越滑越快,到最后,明珠已然是嚎啕大哭。
她哭得毫无侯府千金的风范,仿佛一个失去了心爱之物的孩童: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究是个懦弱之人,她无法舍弃父母,亦无法视道理伦理于无物,他肯为她付尽一切,她却只能一次又一次辜负他。
或许,斩断这段孽缘,对他亦是最好的解脱。他原本可以有一个恣肆畅快的人生,这么多年,是她束缚了他,如今,她也可以还他自由。
这日过后,明珠便病倒在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因她有孕在身,不敢请太医来诊脉,只能假托神不济,暗中请蕊娘来为她开方看视。
其实蕊娘亦知她不过是心内郁结罢了,出了这样大事,如何教明珠能谈笑如常?当日明珠最终还是将堕胎药倒掉后,便与她商议好了——
如今明珠还不显怀,可暂且瞒着,等快瞒不住时她便装作魇着了,蕊娘事先帮她买通一个经常来苏家走动的道婆。因苏夫人极信那道婆,只要道婆说明珠是撞客了,需要单独至城外庄子上静养,苏夫人再没有不依的。
届时明珠便可从家中挪出去,蕊娘再悄悄到庄子上照顾她,待顺利生产后,把孩子抱走。
如此一来,除了明珠、蕊娘、纤云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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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云,你说,我是不是个心狠之人?”
纤云服侍明珠喝了药后正欲退出去,忽听身后传来极轻的声音。不等纤云回答,床上的少女仿佛在自言自语,笑了笑:
“他定然恨极了我……不过这样也好,也好……”
纤云心下暗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踟蹰片刻,来至苏夜房中。只见这院中众人皆是神色惶惶、无打采。纤云径去寻了苏夜的大丫鬟微语,道:“大爷的屋子可都拾了,没少了别的?”
微语道:“大爷只带走了几件衣裳,再没有旁的。”
原来苏夜那晚与明珠决裂后,便再不曾出现。他在房中留书一封,言道自己早有去意,如今离家远游,与苏府恩断义绝。
苏夫人得知后自是又惊又怒,忙给靖宁侯修书一封,又派出家人在城中四处寻找,谁知苏夜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竟毫无踪影。他除了几件衣裳,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当然,也没有留给明珠只言片语。
这或许便是他的报复,报复妹妹的绝情与辜负。
纤云只在苏夜那里拿回了一只小箱子,打开来一看,里头都是些旧物。有玩坏的九连环,有磨损的年画娃娃,有陈旧的老虎小布偶……但无一例外,全都被主人保存得极好。
明珠就抱着那只箱子看了一整晚,那些都是幼时她曾经用过的玩器,早已应该丢掉了,原来苏夜都一一地了起来。
布偶是她亲手缝了送给苏夜的,虽然缝得歪歪扭扭,苏夜极喜欢,总是抱在怀里不撒手。
年画娃娃是苏夜买来送她的,她总爱摆在桌上和苏夜一道玩赏。
幼时她身子不好,经常生病,有时候苏夜就坐在床边解九连环给她看,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回忆全都被他封存在这只箱子里,
如今也随着他的离开被一道遗弃。明珠看到那只箱子时便恍然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亦不会回头。
很快,京中便有流言说靖宁侯的长子不知所踪,恐怕是与父母决裂,愤而离家。这苏小侯爷与家中不合之事人人皆知,倒也不以为奇,不过又添一桩谈资罢了。靖宁侯自是勃然大怒,深感颜面扫地,立时请了族老将苏夜从宗籍中除名,从此再不认这个儿子。
有人便道:“这浪荡子离了苏家还能成什么事?怕是没多久就要灰溜溜地回来呢。”
却有一些略知苏侯之性的人暗中感慨:“没了孝道束缚,于苏夜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反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众说纷纭间,苏家的名声自是愈发不好听,谁知没过几日,宫中的老太妃修行时遇见了苏侯之女,深感其端庄大方、娴淑聪敏,令其陪侍左右,欣赏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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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这位老太妃原是武宗时的贵妃,静慈太后的堂妹,虽膝下无儿无女,但地位尊崇,连小皇帝都得唤她一声姨祖母。
因她笃信佛道,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香山寺修行,京中不知多少贵戚都想巴结她,打着进香礼佛的旗号频繁出入香山寺,这老太妃一概不理会。谁知竟瞧上了一个破落侯府的女儿,亲开金口要留在身边。
小皇帝和太后哪有不依的?况不过一个女官之位罢了。忙下旨将明珠封作五品女史,倒与乃父靖宁侯如今的官职品阶一般。明珠又迁至香山寺,日夜陪伴太妃左右,不必再理会家中的纷纷扰扰,更不必受父母掣肘,不又惊又喜,又疑又奇,各种滋味,难以言说。
且说经此一节,倒也无人再看苏家的笑话,这京中一天里要发生大大小小多少事情?有的是谈资供人议论,苏家诸事,也很快被众人抛在脑后。
此时城外官道上,却有一辆乌蓬马车停在路边,四个黑衣侍卫分守左右。
这马车远看,只觉普普通通,别无装饰,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连外头挂着的车帘都是上用江绸,奢华却又低调内敛。车内二人对坐,一人一身青色箭袖,做远行打扮,一人金冠华服,蟒袍玉带,正是摄政王周景宵。
苏夜听罢,斟了一杯酒,双手奉予周景宵:“殿下的大恩大德,在下必舍身以报。”
周景宵叹道:“这原是你应得的,你的功劳就是封个爵位也使得,你不过只是求我庇护令妹,我如何不依?况内子与令妹亦是密友,她将来若真有事,内子也不会袖手旁观。”
又道:“你真的想好了?西北虽说战事频繁,立功的机会极多,但那都是刀头舔血才能换来的。你若留在京中,我早已为你备好了位置,若你不愿在中枢,去地方上做个指挥使亦是无碍。”
“靖宁侯若要挟你,我就下一道旨意,许你自主之权,孝道虽大,到底大不过君臣之道。”
苏夜却摇了摇头,只道:“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意已决,请殿下不必再劝。”
周景宵只得又叹一声,捏起酒盅来与他碰了一下,二人不过说些离别之语,又叮嘱他到了西北亦要时常写信云云。眼见天色已不早了,苏夜还要赶路,他遂辞了出来,看着摄政王的车驾渐渐远去,方才翻身上马,原欲扬鞭,挥鞭的手却又迟迟落不下来。
今日这一去,恐怕再无相见之期。
他已改名换姓欲至西北投军,虽说有周景宵的引荐,但刀剑无眼,既上了战场,或许哪一天便是马革裹尸之时。
但留在京城,又有何趣味?
他与妹妹之间已再无可能了,她既爱他,却依然决意恩断义绝,他留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另嫁旁人,看着她生儿育女,看着她儿孙满堂。
她要他离开,那他就离开罢……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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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摄政王庇护她,又暗中托付自己的另几位好友看顾,把心腹家人留在苏府,还准备了许多房契银两……
他恨不起来,虽然他明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曾经苏夜想过让妹妹怀孕,以孩子来逼迫她嫁给自己,所以他才会在有一段时间频繁地要她,不停给她灌,但终究他连这一点算计都不舍得。
他给自己种下了一种南疆异蛊,中蛊之人的水将不再具有致孕之效,除非取出蛊虫。而代价是他每次欢爱之后,必须要承受蛊虫在血液中游走的蚀骨之痛。
奈何明珠却还是意外有了身孕,或许她如此决绝,正是因为她认为苏夜想用孩子来要挟她。苏夜原本想解释,如今说什么也都无用了,他端坐在马上,凝望着不远处那座雄城——
楼宇层叠、屋垣林立,他永远也无法看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苏夜一挥马鞭,骏马长嘶一声,嘚嘚的蹄声中,他渐行渐远,直至无踪。
此处却说周景宵辞别苏夜后,命人驾车回转城中,不一时便至摄政王府,却见二门上停着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便知又是玉姝在家中设宴款待那些贵妇了。
原来自打玉姝以一场花会正式亮相后,那些王公贵戚无一不与她来往的。
一则她身份高贵,自是人人巴结,二则这般仙姝似的人物,当然人皆有向往之心,玉姝又着意与她们来往,礼贤下士、可亲可敬,三五不时便要至旁人家中赴宴,又或在自家办些诗会花会之流,好不热闹。
今日原是因七夕将至,京中每至七夕便有灯会,玉姝请众人来制些灯谜,也是一乐。周景宵便道:“来的都有哪些人?”
丫头们一一回了,除了秦家众姊妹,还有几位亲王妃,几位公主,一些权贵人家的女眷——其夫其父皆是与周景宵交好之人,又或他欲笼络的对象。
他心中不由又喜又叹,人都说这成了亲的男人与没成亲的就是不一样,从前他不觉,如今看着内宅井井有条,一概人情来往都打理得妥帖周全,不仅再不需他操一分心,还对他在朝堂上多有助益,如何不感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沉吟片刻,遂道:“拿纸笔来。”
丫头们忙奉上笔墨,他一挥而就,写完后将那纸笺折成一个方胜,又命人送到玉姝那边去:“就说这是我写的灯谜,给王妃和诸位夫人助兴。”
一时那媳妇子忙领命去了,众人正写了许多灯谜互相传看,听说是周景宵写的,都道:“王妃快打开来看看。”
玉姝遂展开纸笺,原以为周景宵写来考验她,却见是一个极简单的谜面,一眼便能猜着,众人见了,也都猜着了,便道:
“我猜着了,是不是鸳鸯二字?”
锦瑟陪侍在玉姝身侧,不由噗嗤一笑:“夫人说得极是,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鸳鸯呢!”
众人方才明白这灯谜是何意,都大笑起来:“到底是王爷疼王妃,再没有这样的有心人!”
玉姝霎时间闹了个大红脸,又不好发作,只得啐了锦瑟一口:“小蹄子,再多嘴饶舌的,瞧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心中却又喜又甜,不过因众人打趣羞赧罢了,偏还有人道:“既有谜面也得有头,咱们既猜着了,不知王爷有什么头给我们?还不快去问问。”
当下那媳妇子忙领命去了,不一时笑容满面地回来,却两手空空。
众人道:“头呢?莫非王爷小气,连这点子东西都舍不得?”
媳妇子笑道:“王爷说,头已有了。”说罢便听半空中一声唿哨,霎时间火树银花,星落如雨。天造地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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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摄政王是如何疼爱王妃的事例便传得人尽皆知了,内中便有一二小人道:“那王妃之父掌着江南的盐政,何等紧要?连太后都想拉拢他,不过没成罢了。如今也不过是瞧着她娘家的势力,方才做出些样子来给人看。”
谁知没过几日,程海的调令下来了,竟要将他从盐课御史调任为工部尚书,虽是升迁,实则丢了实权。
如此那些贬损玉姝的说法便站不住脚,那些眼红之人便又生出新的言论来,都道:
“瞧那王妃生得如此单弱,且程家子嗣稀薄,到了她这一辈,更是连个儿子都没有,家里的香火都断了。想必她也是个不能生的,如今已成亲数月还没个动静,再过不了多久,为子嗣计,王爷还不是要纳妾蓄婢的?”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推波助澜,这些说法竟越传越广,连凌波锦瑟等人都知道了。
锦瑟自然又气又怒:“她们没个知冷疼热的好夫婿,便眼红人家的,说咱们王妃不能生,这才成亲半年都不到,谁家是一进门就大着肚子的?!”
因这话粗鄙,凌波忙道:“快休胡说,这些话也不许在王妃面前提起。”
锦瑟道:“这我自然省得,不过……咱们也不能任由那起子小人乱嚼舌根。”
奈何话虽如此,众人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最见效的,自然是玉姝立时诊出有孕,当可堵了众人悠悠之口,可这儿女之事原是天定,如何强求得来?
且那些言论虽然不堪,倒也确实说中了众人的隐忧——程家打从好几代之前便一脉单传,程海是只有一妻便不提了,但玉姝的祖父、曾祖父等等,都曾纳妾蓄婢,膝下却空虚依旧。
既有好几房姬妾,显见便不是女方的问题,想来是程家人天生的儿女不丰罢了。如今玉姝既嫁了周景宵,若她也如前人一般子嗣稀薄,届时可如何是好?
皇室不比普通人家,侧室亦可上玉碟,有品级,如果玉姝一直无子,迫于压力,周景宵也只能纳侧。一个无子的正妃和一个能生的侧妃比,玉姝也只能被弃若敝履了。
当下凌波不禁忧心忡忡,又不敢在玉姝面前表现出来,生恐她多想。她却不知,玉姝其实早已风闻,只是面上不显罢了,否则秦母为何无缘无故地,特特打发人来送了一尊送子观音像?
她自然也盼着能为夫君孕育子嗣,可想到家中光景,若真的,她真的不能……她还记得幼时,娘亲总是眉头紧锁,眼中永远拢着一抹轻愁,彼时她并不明白——
分明娘亲与爹爹琴瑟和鸣,家中富足和顺,再没有一丝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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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的非议,自己亦觉遗憾失落……即便爹爹从不怨怪娘亲,娘亲还是一日比一日消瘦。
玉姝原本并不信神佛,凝望着那尊慈悲安宁的观音像,半晌后,她轻声道:“将这观音供奉起来罢,以后每日清晨,提醒我来上柱香。”
一旁侍立的大丫鬟听雪忙道:“是。”
因她到底不是玉姝的陪嫁丫鬟,也不好多劝什么,正欲问玉姝晚饭摆在何处,玉姝站起身来,忽觉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待玉姝醒来时,只见窗外暮色沉沉,已到掌灯时分。
帘外两个丫头正在说话,一个道:“可惜了了,竟不是喜脉。听说王妃晕倒,我们还都以为是有喜,谁知太医说王妃是劳累过甚,我瞧着王爷脸上也有些失望呢。”
另一个道:“谁说不是呢?如今这满府上下,谁不盼着王妃快些有个小世子?王妃是个慈善人,难得处事公道又不苛待下人,王爷又极疼爱,偏是个不能生的!纵王爷再疼,日后怕也是护不住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二人忙掩了话头,垂首恭立,只听一个清润的男声道:“王妃可醒了?”
丫头答:“奴婢们并没听到里头叫人。”
周景宵微一颔首,丫头忙打起帘子,他迈步而入。
烟罗软帐内那个娇小的人儿正侧卧着,一把青丝拖在被外,愈显得她单薄柔弱,他悄无声息走至床边,无声坐下,大手轻轻抚摸着她丝缎般的长发,只见她睡颜恬静,唇畔仿佛还含着一抹笑。
太医的话犹在耳畔:“……王妃恐怕是劳累了,加之近日又有些郁结于心。虽说面上不显,若长久如此,恐怕内里亏虚。”
周景宵日日出入朝堂,市井里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又怎会不知?虽说他早已暗中派人压制,但一则有人推波助澜,二则百姓的嘴是堵不住的,也只得任由众人议论。
此时听太医说玉姝郁结,便知她虽不动声色,恍若未闻,其实还是存在了心里,又听到“劳累”二字,面色便愈发不好了。
可是……玉姝这般金尊玉贵的堂堂王妃,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怎会劳累到以至晕倒?众丫头婆子亦是战战兢兢,生恐周景宵迁怒于她们,认为是她们服侍得不尽心,忙道:
“奴婢们从不敢有一丝怠慢的,只是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千头万绪,还有各样人情往来、亲友走动,哪一件都劳心神。”
“王妃又样样都要做到最好,奴婢们虽略劝些,王妃只说,王爷在外辛苦,若我不将家中打理干净,使他无内顾之忧,岂不更令王爷烦心?因而也不敢再劝了。”
……原来如此,周景宵霎时间便想到前几日玉姝在家中宴请诸王妃公主之事。他只看到内宅井然有序,亲友来往频密,又因玉姝极擅持家,有几个原本对他不假辞色的清流如今见到他了,面上都有了笑影儿——
可他又如何能想到,玉姝在这其中耗了多少心力?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玉姝的书房内。
这间屋子就在二人的寝房隔壁,因他知玉姝爱书成痴,文采斐然,成亲之前特意辟出来供玉姝日常起居时吟诗作画所用。
如今那宽大的书案上,满满磊着的却不是经史子集、诗册词卷,只见一个大本子,上头用墨线弹出格子,记载的全都是京中各要紧权贵家的红白喜事、人情往来。又有许多本子,或是账册,或是花名册,许多地方都用小楷写着批注,显见玉姝每一本都认真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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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一时府中车马早已齐备,夫妻二人携手登车,行至城外,玉姝却见马车停处乃是一座农庄,占地极广阔。
农庄内,大大小小的水塘竟有十数个,岸边遍植绿柳苍松,满目滴翠。又有许多野生的花木,虽纷乱杂芜,难得的是出自天然。耳边只闻得鸟啼啾啾,虫鸣窸窣,那些水塘边又都建着楼阁,推窗即可垂钓观鱼,又有许多竹桥连接,真真是一处既有野趣,又能瞧出匠心的极好去处。
周景宵笑道:“这是咱们家的庄子,我知道你不爱那些雕琢之气太重的东西,此处亦可垂钓,亦可采莲,你若得了闲,咱们就去左近的村庄转一转,扮作一对平常夫妻,可好?”
以他和玉姝的身份地位,若想在京中游玩,出入也只得众多人围随,如何能尽兴?到了这里,玉姝方可肆意一回。
当下玉姝便命人撑了一艘乌篷船,又换上便于行动的衣裳,原欲命农庄中的船娘掌舵,周景宵却道:“不必,我来便是。”
玉姝不由奇道:“你会撑船?”
他挑了挑眉:“你也太小瞧你夫君了,还是说……我的花样还不够丰富,姝儿不满意?”
这话一语双关,霎时间闹得玉姝小脸飞红,忙啐他一口:“撑你的船去罢!”
周景宵不朗声大笑起来,船篙轻轻一点,水波荡漾间,船行徐缓,扑面便是一阵弥散着荷叶清香的微风。
其时正值秋日,菡萏凋谢,莲子却正是成熟之时,那一丛丛一簇簇的青色莲蓬有的似小儿拳头大,有的宛若银盆,有的竟需玉姝双手合掌方才能拢住。
她倚靠着船舷,一时探身撷上一朵莲蓬,一时又观水中锦鲤翔集。岸边的树丛里时不时跑过灰扑扑的松鼠,肥嘟嘟的野兔,远处又有袅袅炊烟,人声笑语,玉姝不禁吟道: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莲子已成荷叶老。青露洗、苹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她的声音原本清越婉转,似珠落玉盘,此时船篙点动着水面拨出潺潺余音,少女一袭碧荷裙,发上不过簪着一支莹润无瑕的羊脂白玉簪子,在那水天一色之间,仿佛映入画卷之中的绝丽仙子,飘然出尘,恍非人间。
周景宵痴痴地凝视着爱妻唇畔浅笑,眸中盈光,只觉她举手投足都是如此动人,不由又喜又叹。喜的是玉姝这般畅意,不枉他一番心思,叹的却是玉姝果然在这山水田园之间,方才真真正正地舒展了开来。
但他并不会因为如此,便强令玉姝不得再管家理事。
他只盼着她能无忧无虑,但玉姝从来都不是只能依附他人的菟丝花,她有自己的追求,也有自己的坚持。这份坚持里既包含了她的拳拳之心,亦是他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的写照。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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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忽听玉姝“哎呀”一声,原来一条鲤鱼猛然从水中跃起,溅了她一裙子的水。周景宵忙放下船篙,取出帕子来给她擦拭:
“湖上有风,若着了凉可怎么处?到底还是先回去换身衣裳再来罢。”
玉姝嗔道:“不过湿了这一点子,何必如此?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又见周景宵还有些不放心,她想了想,道,“左右这湖上也无人,我就把裙子解下来,迎风晾一晾,可好?”
周景宵道:“也罢。”
伸手便帮她把那碧荷裙解下,又见裙下的中衣也浸了些微水痕,便轻轻将她裤脚卷起,把帕子垫在下面,以那湿意沾染到肌肤,玉姝原曲腿坐着,不禁往后一缩,笑道:
“好痒……”
周景宵心头一动,清了清嗓子:“姝儿,这是在船上。”
若想有孕就得被他这般没日没夜地蹂躏肏弄,那她还不如不怀算了!
奈何她身边众人却是格外欢喜,凌波见她面色红润,心结一解,又因这几日男人的疼爱滋润眉梢眼角间俱是说不出来的风情,不由暗地里直念佛。
因道:“到底还是王爷疼王妃,天底下能找出几个这般情深义重之人?”
玉姝哼道:“自打我嫁进来,你们倒是天天说他的好话,究竟你们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
凌波不由失笑:“凭是谁的丫头,谁不是为了王妃好?王妃说,莫非王爷竟不好?”
一句话说得玉姝无言以对,且还要嘴硬几句,只听帘栊响处,锦瑟兴兴头头地进来道:“真真咱们王爷手段高妙,疼王妃疼到骨子里了,王妃不知,外头可出了大事呢!”
凌波听了,不禁噗嗤一笑,玉姝霎时间红了脸,也掌不住笑了起来。
你道锦瑟所说之事为何?原来就在玉姝众人在城外庄子悠游于山水之间时,这梁京城内却是不知从何处流传出了一份名录。
这名录上记载的乃是京中各家贵戚名宦家眷的大致情况,某某某有几房妻妾,几个儿女,妻何时入门,何时产子,夫又何时纳妾,等等等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些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随意打探打探便能知道的,但从未有人将此归置统计,也是因此众人才发现,那些丈夫喜欢沾花惹草的,和妻子究竟会不会生育着实关系不大。
有那进门半月就诊出有喜的,其夫照旧是左一个右一个地往家里抬人,且小妾还不如正室生得多,偏还极受宠。
又那入门多年未曾产育的,却是夫妻和顺,公婆疼爱,其后还老蚌生珠,也是一喜。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虽说这份名录上都是匿名,并未指出究竟是哪户人家,但为首的几个丈夫最花心的贵妇,京中众人谁不知是哪家?都暗地里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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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道:“这就叫报应不爽呢,先前人家摄政王疼媳妇,偏有几个不长眼的出来说王妃不能生育,迟早要被厌弃的,也不瞧瞧自己,生是生得多,照旧还是守不住男人。”
“依我看,她们就是嫉妒,才说出那么一车话来编排王妃。若自家日子过得好,谁有那么多心思管旁人如何?”
众说纷纭间,谈论玉姝无子的流言自是烟消云散。周景宵查出那几个因为眼红而四处攻讦玉姝的贵妇后便教人制出这份名录,其中真假掺半,却是特意将那几个贵妇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如今被众人指指点点看笑话的变成了她们,各种滋味,也只有她们自己明白了。
玉姝倒是不觉畅快——都是被规矩束缚着的女人,何苦为难旁人?但自家夫君为了替她出气不惜如此大动干戈,自是教她又感动了一番。
如今她心怀大畅,百忙之余重又提笔开始创作,愈觉得日子松快起来。一欢喜,床笫间也越加乖顺热情,连带周景宵日常出入时,众人都觉这位向来有些不可捉摸的殿下似乎心情极好,连走路都带着风。
这日周景宵正在宫中与诸阁臣尚书议事,小皇帝年纪虽小,他也特特令其旁听,以便日夜熏陶,早日有亲政之能。
兵部尚书正说到整备兵员之事,忽见一个小内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到满室重臣,气氛严肃,只得硬生生刹住脚,朝里头侍立着的内监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
夏兴忙走过去,低啐一口:“没眼色的东西!这里是你能造次的?!天大的事也犯不着现在来说,还不快滚!”
小内监哭丧着脸,忙道:“夏爷爷,真真是大事!才刚王爷府里的家人飞马来报,王妃,王妃在家中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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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不会特意在跟着他罢?
一时他又想起京中那些浪荡子弟分桃断袖的传言,眉峰越蹙越紧,只见秦露上前来,指了指身后的路,又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好半晌后,他方才恍然:
“……你迷路了?”
嗯!秦露忙用力点头。
傅寒江想到上次他在别业后园被自己偶遇时脸上的迷茫,难道……上次他其实也是迷路了?
这么说,他不是跟着自己来的……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傅中丞忽然有些尴尬,但他面上分毫也不露,片刻后,淡淡道:
“……你跟我来。”
只见路边拴着几匹骏马,还有几个小厮打扮的人垂手侍立,想必是傅寒江的随从,他道:
“此处我不便乱走,不如送你出去,庄外自有管事人等,届时自可打发他们送你回去。”
秦露心道,如此一来,她的女子身份岂不又要曝光,这回可是躲都没处躲了,正欲拒绝,傅寒江道:“你会骑马吗?”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只见他翻身上马,轻巧一跃间,便稳稳端坐在马上,接着从马背上伸出手来:
“上来。”
事后秦露回想,当时自己定然是被鬼摸了头,否则怎么会三番两次克制不住地做出种种出格之事?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伸了出去——
温热又带着点粗糙的触感轻轻覆上她,那股子教她每每回忆起来总会双颊滚烫的酥麻再次袭来,她浑身僵硬,只觉身上一轻,已是落进了一个宽阔怀抱中,傅寒江坐在她身后,轻轻一拽马缰,那骏马长嘶一声,便撒开四蹄小跑起来。
可怜秦露长到这般大,别说是外男,就连父兄都未曾与她这般靠近过。身子轻飘飘的如在云端,脑中混沌一片,忽听耳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很害怕?”
傅寒江原本刻意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但这马背就这么大,纵是再小心,又能远到哪里去?
况骏马奔跑时,马背颠簸,二人的身体便也在颠动中越靠越近,他又要握住马缰,又要防止秦露不被颠下去,如此这纤秀“少年”便仿佛被他拢在怀中一般,听见他的声音,只见他晶莹剔透的耳珠儿上迅速染上一抹薄红——
傅寒江忽然注意到他耳上似乎有一个小小黑点,还未想明白那是什么,便嗅到从他衣内飘出的一股幽香。
那香并不像是用香片熏出来的,浓淡适宜,既甜且轻。傅寒江久居官场,往日应酬时,也曾闻到过女人身上的脂粉香,那些优伶戏子也爱搽抹些香粉。
但此时他忽然没来由地觉得,此香出自天然,该是这少年身上生来便有的……
一念及此,他手中马缰猛然勒紧,骏马不妨,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只听得少年“哎呀”出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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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秦露心跳如擂鼓,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的女儿身份恐怕已经曝光。
耳上还残留着男人温热鼻息拂过时的酥痒,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只觉掌下的身躯结实宽厚,是如此教人安心。
怎么办,怎么办……六神无主之际,她只能想起每当自己闯祸时惯常用的那招,且家人都拿她无法——
将脸一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装傻到底。
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疾声,有人扬声道:“前边的官人,且慢!”
傅寒江正自疑心,怎么方才这少年的声音如此尖细?且他不是喉咙受了伤,为何又能发出声音了?
随即那温香软玉扑进怀中,他不由浑身一僵——
若说这少年身量未成,生得纤细单薄也不算罕有,可他的身子……竟也太柔软了些。
此时他闻声回头,只见来人身上皆着王府家丁服色,为首之人滚鞍下马后,微微一顿,行礼道:“多谢官人搭救我家小公子。”
此人自然便是庄上的管事了,你道他为何突然赶来?原来是玉姝一觉醒来后,听说秦露独自出去游玩,便道:
“庄上这般大,没个人领着,若三妹妹被人冲撞了可怎生是好?你们也是,偏由着她的性子胡闹。”
当下便打发人出去找寻秦露,谁知竟遍寻不着。
玉姝顿时着了慌,又听闻庄上今日有外客,生恐秦露有事,忙忙地将一众管事都唤来,众人分头寻找,方才在此处撞上了傅寒江一行。
这管事亦是个人,见秦露一身男子打扮,改口便唤她作小公子。傅寒江原本心内疑惑,此时听了这话,方才将那几分狐疑压回心底——
毕竟此时闺阁女子皆谨守庭训,似傅寒江这般脾性之人,如何能想到天底下还有秦露这样出格的千金小姐?
一时众人又寒暄几句,那管事的早已打发人抬过一顶青布小轿,请秦露上轿。秦露低垂着头,心中不知为何又添几分失落,想开口问傅寒江究竟姓甚名谁,但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还能继续逗留?手上松开他的衣襟,忽然之间,竟还想在他怀抱中多停留片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念及此,连她自己都吓到了。坐在轿中时心中百味杂陈,因而也没注意到自己的香袋儿却是落在了地上。
眼看着王府一众人渐渐远去,傅寒江正欲勒马启程,他的那小厮道:
“大爷瞧,地上有个香袋儿,恐怕是方才那位小公子的。”
说着将那香袋捡起,双手奉予傅寒江,傅寒江只见其上扎着极巧的花儿,旁边用绒线绣着一行簪花小楷,写道是——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他忽然便想到少年掩在发丝下的耳垂,晶莹圆润,果然便似珍珠一般。
小厮道:“瞧着这倒像是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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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笑道:“莫不是意中人所赠罢。”
傅寒江一语不发,想了想,将香袋入袖中,随即扬手挥鞭,只听得嘚嘚的马蹄声中,众人一径去了。
此处却说秦露被送回别庄后,玉姝听了管事回报,少不得将她责骂了一番,因道:
“看来还是家里太纵着你些了,平日在家中玩闹也便罢了,今日若不是管事的及时将你找回,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家里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此事我必要回禀老太太太太的,需得有人好生管教你才好!”
秦露亦知理亏,不敢辩解,只垂头丧气着默然不语,见玉姝气得狠了,方才上来劝道: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姐姐快别生气,为我气着了姐姐和小外甥,不值当!”
玉姝听了这话,不又气又笑,狠拧了她的脸一下,道:“罢罢罢!我瞧你日后也不敢再如此妄为了。”
秦露一听,不禁眼前发亮:“姐姐这话的意思,是不会告诉老太太太太了?”
玉姝道:“外祖母年纪大了,我还怕你气着她老人家,从今日起,你在家中闭门抄书,不抄满五百遍不许出门。”
秦露听了,无有不从的,忙抱着玉姝的胳膊连称“好姐姐”,又道:
“姐姐放心,那人不是坏人的。”
玉姝疑道:“你还认识他不成?”
秦露期期艾艾的,到底将那次雨中偶遇的事说了,玉姝原已嫁做人妇,又与丈夫恩爱相得,自不是那等懵懂之人,此时听了秦露所言,又观其举止神色,不由心中一动——
她这小妹妹,不会竟动了春心罢……
思及秦露年近十五,正在天真烂漫之时,忽有一个几次三番对她施以援手的男人,心中触动,倒也并不奇怪。
这玉姝亦是至情至性之人,旁人觉得此事于礼不合,必要极力反对的,她却不这么认为。只是想到,若那人并未婚嫁,又与妹妹品貌相当,倒也不妨成就一段良缘。
怕就怕秦露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且听管事的描述说,那人看着面貌像是二十多岁了,这般年纪的男子,大多数早已有妻有子,若秦露芳心错付,可怎生是好?
一时也不敢戳破这层窗户纸,怕点明秦露心思后反倒生事。暗中吩咐人去打探那男子身份,种种繁琐,不消多述,此处却说因玉姝有孕,蕊娘近日也多至王府走动。
一则她医术湛,母亲又曾是京中有名的稳婆,传授过她许多孕中宜忌。二则她也是产育过的妇人,许多事秦露和玉姝身边的丫头不懂,教养嬷嬷们又不好说,还需靠蕊娘指点。
加之她心中又记挂着明珠之事,这一来二去地,不忽略了儿子,这日蕊娘自王府回来,便听李婶道:
“秦大爷来了,现在厅上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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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活灵活现的筋斗小人立时便吸引了林烨的目光,虽说他素来稳重,到底也只是个五岁多的孩子罢了,见了这些新奇玩意儿如何不好奇?伸手便欲将小人拿起来把玩,又想到这只盒子里的东西可能是谁送来的。
当下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便僵在半空,林烨猛咳了一声,将脸一扭:
“谁稀罕这些东西,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蕊娘不禁嗤的一下笑了出来,又顾忌到儿子的脸面,忙将笑压了回去,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是,你不是小孩子。”你只是口是心非罢了。
却见林烨这般故作淡然的模样,连将手抵在唇边清一清嗓子的动作,竟都与秦沄如出一辙。
从前不知他二人是亲生父子的时候还不觉,如今看来,虽然林烨眉眼间更肖蕊娘,其实轮廓也与秦沄有着不少相似。
……或许这便是至亲骨肉罢,分明他二人在此之前毫无交集,林烨并不是秦沄教导熏陶出来的,这父子二人的脾性,竟有着微妙的一致。
想到此处,蕊娘愈觉叹息,因道:“既然你不喜欢,那娘就帮你起来可好?”
说着便欲将盒子拿起,林烨的视线飞快飘过,瞥了盒子一眼,又指了指房间角落:“就放在那里罢。”
蕊娘不禁肚里暗笑,倒想调侃一句“我没说在你屋子里”,又怕儿子恼羞成怒,只含笑不言罢了。
一时母子俩又说些闲话,忽听小丫头纱儿来回:“奶奶前日说的花样子找出来了,奶奶瞧瞧,是不是这个?”
蕊娘从她手中接过那花样子,见是一副灵猴戏桃的纹样,笑道:“就是这个,我原说了给煜儿做身衣裳,这花样他最喜欢。”
林烨听了,眸光不由闪了闪。想到秦煜那只珍重至极的草编猴儿,从前在秦府时,秦煜几乎是抱着那只小猴儿从不离身,他知道,那是娘亲亲手给秦煜编的。
分明一开始,娘亲是因为他喜欢那些草编的小玩意儿,才做了出来给他玩耍……
分明一开始他们母子相依为命,虽然苦些,也比现在要好上十倍百倍。
一切的变故都是从娘亲进了秦府开始的,如果她没有做秦煜的奶娘,没有进而结识秦沄,如果那两个人从来都不曾出现……
念头闪过,连林烨都被自己给吓到了,不禁小脸煞白,又见蕊娘还在有说有笑地和纱儿说着裁布做衣裳的事,他默默垂下头……不行,不能让娘亲知道他心里都有哪些可怕的想法,一定不能!
这晚他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总觉身后仿佛有人在追赶他,他跑啊跑啊,前边模模糊糊的是娘亲的身影,可无论他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始终触摸不到。次早起来,林烨便觉恹恹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的,蕊娘见他眼下带着淡淡青黑,登时面露焦急:“昨晚可是没睡好,还是身上不爽利?”
说着便要叫李婶去请大夫来,林烨忙拦住,笑道:“不小心走了困头方才没睡好的,今日还要去学里,若再耽搁,怕先生还要骂我呢。”
他素来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蕊娘虽还有些担心,但也只得又叮嘱几句,用过饭后便放他出去了。无意之中,林烨瞥间窗下小几上放着的簸箩。
里头都是些蕊娘平日做针线用到的东西,还有一件已经快要完工的男子衣裳。石青色,江崖海水纹底,他的唇动了动,一扭头,便闷声出去了。
此处却说这郭钧郭先生府上,因在他这书塾中附学的孩童不少,虽郭钧严厉,这些孩童都年纪尚小,也不了顽劣。
且除了如林烨这般天资出众又得秦沄推荐的寒门子弟,在此处读书的除了郭家本族孩童,也多数是权贵出身,这其中犹以秦煜的出身最为显贵。
超品的国公不说,秦家也不似那些空有个勋贵名头的破落人家,秦沄身居要职,手握实权,这些孩子虽小,但哪个没被家中长辈叮嘱过?——纵不能与秦煜成为至交,也切不可得罪了他。
因此秦母起初担心秦煜会因身上怪病在书塾里受欺负之事,不仅从未发生过,更因为秦煜本就聪颖远超众人之上,反倒有众星捧月之势。
奈何秦煜性子孤僻,除了林烨,从不与旁人亲近。学里几个年纪大的孩子想讨好他,也无不在他那里吃了瘪。
一来二去地,众人不敢怨恨秦煜,反倒将怒火宣泄在了林烨身上。在他们看来,那林烨不过是个升斗小民,家中一穷二白就不说了,还是个寡母带着的,他能攀上秦家,不就仗着他娘奶过秦煜几天?偏先生也喜欢他,又做出一副孤高自许的模样,没得恶心人。
因此一干人等也明里暗里针对过林烨好几次了,但林烨也不是吃素的,竟一一都还了回去。众人因怕得罪秦煜,不敢做得太过火,谁知这段时日,林烨也不知为何竟刻意疏远了秦煜,言谈举止都不冷不热,秦煜自然也有几分傲气,二人之间便这么僵住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日林烨到了学里,心里还想着那件即将完工的男子衣裳——除了是做给秦沄的,还能是谁?
他正自发愣,众小厮围随着一个孩童走来,只见秦煜一身湖蓝暗花绣祥云纹长衫,裹着石青狐腋披风,小小年纪,一举一动已是通身的气派,见他来了,众人无不起身迎出去,又是问好又是说笑。
林烨的课桌正与秦煜相邻,却坐在椅上纹丝不动,自顾自翻动着手中书册,仿佛没看见一般。
秦煜见状,眸光微微一黯,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也看都不看林烨一眼,径直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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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书童过来道:“先生命先将昨日讲的书温一遍,半个时辰后过来抽查。”
众人皆知郭先生严厉,不敢怠慢,忙忙埋首温书,但到底此处无人管束,虽有几个小厮,如何敢开口约束这些贵介子弟?渐渐地,便有一二嬉闹声,也偷偷在桌下做起了小动作。
林烨对这些事都是一概不闻的,可往常他能专心致志,今日却觉心浮气躁。忽觉背后传来重重一下撞击,砰的一声,他手边的砚台摔在地上,溅起一大滩墨汁。
林烨一顿,霍然起身,只见身后两个嬉笑的孩童,原来是那个叫袁源的撞了他一下,袁源嘻嘻地笑道:“对不住了,不是有意的。”
林烨眉峰一蹙,抿了抿唇,重新坐了回去。
他知道袁源必然是故意的,此人在一众学童中年纪最大,虽家业衰败,他本人却颇有几分聪明,遂得以入学读书。
这袁源最看不惯的便是林烨,几次讨好秦煜都讨了个没趣儿,便把怨气转嫁到了林烨身上。若是平常,林烨必要与他理论一番,今日却也没这个心思。
当下小厮已上来将打翻的砚台拾干净,林烨正要继续温书,忽然又是一股大力传来。他一时不妨,身体磕在桌上,腰间佩着的荷包松脱了,啪嗒一声落地。
那袁源眼疾手快,捡起来定睛一看,笑道:“唉哟,这不是煜哥儿的荷包吗?”
林烨心里一咯噔,合身扑上去就抢:“还我!”
但袁源比他大上好几岁,自也比他身量高大,轻轻一闪就躲开了,还将荷包握在手里上下颠动着把玩:
“我说林烨,你也忒不地道了。成日家在学里给煜哥儿甩脸子看,还佩着人家赏你的荷包干什么?还是说——”说着,袁源故意拉长调子,恶意一笑:
“这是你偷的?”
那一个“偷”字瞬间点燃了林烨的神经,他不管不顾,挥起一拳就朝袁源脸上打去,袁源不妨被揍个正着,“唉哟”一声摔倒在地,林烨趁机一扑而上,骑在他腰上抡起拳头左右开弓:
“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那只荷包不是他偷的,也不是秦煜的,是娘亲亲手给他做的!
——“是娘不好,就罚娘……给烨儿做个新荷包好不好?”
——“要做个比煜儿戴的那个还好的!花样子要最时兴的!”
可是荷包做出来了,还是与娘亲曾经给秦煜做的那只如此相似。
林烨并不知道蕊娘只是希望他能与秦煜更加亲近些,虽说两人孩子并无血缘关系,但蕊娘与秦沄若在一起了,二人便是兄弟了。
且他们原本就同进同出,亲密有加,但蕊娘如何能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连自己都害怕的念头——
偷来的……不是偷来的,荷包是他的,娘亲也是他的!!!
一拳、两拳、三拳……林烨一拳比一拳挥得更重,其他学童一开始是猝不及防,到最后已经是被吓呆了。
人高马大的袁源只能躺在地上惨嚎,而林烨双眼赤红,鼓动的衣袖间,甚至能看到小臂上虽浅但又结实的线条。那个和袁源一道戏弄他的学童打了个寒噤,忙要转身出去告知郭钧,忽然一左一右两道身影拦在他面前,也堵住了整间屋子唯一的那扇门。
……哼,秦煜回示意那两人的目光,暗自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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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亲手做的荷包,是那些人能用脏手碰的吗?他竟也没能护好,到最后,还不是要他来帮忙善后。
想到此处,秦煜又是两道淡淡眼神扫过,立马便有小厮上去好说歹说将林烨拉开了。此时袁源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只能躺在地上哼哼,他快速写了张纸条扔到其中一个学童手里,那学童看过后便走过去,不知在袁源耳边说了什么。
袁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只能不甘心地瞪了林烨一眼,随即便被人搀出去了。
等到郭钧进屋来检查众学童功课时,屋内早已恢复一片安静,丝毫也不见方才发生过斗殴的迹象。
郭钧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抽背功课,抽到林烨时,不知为何,他的唇抿得紧紧的,站起来道:
“先生,学生忽感不适,恐支撑不住了,还请先生准假。”
郭钧一愣,见林烨的面色确实十分难看,加之林烨素行良好,又有偏爱之心,便道:
“也罢,假我准了,只是你家人没来接你,如何回去?不如就先在我这里歇一歇。”
说着便吩咐小厮送林烨出去,秦煜低头看着桌上的书册,此时状似不经意地一抬眸,只看到了林烨的背影。
他心中忽闪过几分不安,但又不知何故,重新垂眸下去,只听得耳旁朗朗读书声,很快,半日辰光便过了。
近日因郭钧神不济,每日各家府上都是来接人的,秦煜一出门,便看到众小厮已围随上来,车驾也早已备好。
秦煜却站在门口纹丝不动,众人皆不解其意,又深知他性子古怪,皆不敢相劝。等了片刻,方等到了池家赶车的李老头,秦煜暗自松了口气,正欲上车,忽听里头传来乱哄哄的一阵叫声:
“了不得!烨哥儿不见了!”
原来李老头进来接人,郭家的小厮便引他至林烨暂歇的客房,谁知一打开门,竟空无一人。
众人忙又至府中各处寻找,皆不见其踪影,连郭钧都惊动了,最后还是角门上的一个小厮说,一个多时辰前,看着林烨独自出去了。
郭钧道:“许是等不及便先行回家了,快些家去瞧瞧。”
说着也打发人一道跟李老头回池家,众人议论纷纷,有惊慌的,有不以为然的,也有暗自窃喜的。
秦煜的小厮忽然看到他身手敏捷地迅速爬上马车,示意众人赶紧驾车,众人忙如梦初醒,道:
“哥儿,是回家,还是去池家?”
却见秦煜拿出车内纸笔,快速写下三个字——
“京兆尹。”
此处却说林烨离开郭家后,一路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上游荡,不知不觉,竟已走到城郊了。
他与秦煜不一样,打小儿的时候他便混迹于市井之间,该走哪条路,遇到歹人该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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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秦煜私自离家,若不是他,早已被拍花子的掳走。曾经他在秦煜面前,一直都充当的是那个保护者,但不知不觉,他们之间的身份也彻底翻转了。
以林烨的聪慧,又怎会猜不到袁源挨打后却一言不发离开,甚至他揍袁源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通知先生,都是谁在背后筹谋。
若没有秦煜,他今日恐怕也早已被从书塾中赶走,而以池家的家境,纵他再聪慧,又哪里还有再次进入那里的机会?
曾经他从不认为这是一件要紧的事,曾经他从不将门第家世放在眼里,纵他比秦煜清贫上百倍千倍又如何?贫寒之家亦有安然之乐,且那些富贵尊荣也是旁人的,与他无关——
脑海中忽又闪过袁源的那句讥嘲之语——
“还佩着人家赏你的荷包干什么?还是说——这是你偷的?”
赏、偷……
他不需要人赏,他也不会去偷!
不知不觉,林烨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竟站在一座破旧但又熟悉的小院儿前。吱嘎作响的竹篱上满是蛛网,但轻轻推开,他眼前似乎又能浮现出那宁馨的一幕。
娘亲站在门口,嗔怪地看着因为四处玩闹满身污泥的自己,她的身后是炊烟袅袅,是暮色西沉,是灯火温暖。
原来他漫无目的,竟走到了曾经居住的那座小院儿前。
林烨慢慢坐了下来,双手抱膝,背靠着破旧的竹篱。
这里许久都没有来过了,除了他,也不会有人还想着来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在拧巴什么,娘亲没错,煜儿没错,连那个男人……其实也是没错的。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眶很涩,很干,有些涨痛……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忍着眼泪。
忽然,他听到了咔嚓的一声,那声响太过轻微,若不是就在脑后,林烨绝对不会注意到。
与此同时,他方才发现那竹篱因为朽烂,早就在他的靠坐下断裂了。裂口迅速变大,当他听到“咔嚓”声时,眼前一花,高大的竹篱已经朝他正脸砸落,只见一个人影突然闪过,砰的一声——
竹篱狠狠砸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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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竹篱扎得极密实,整个砸下来,秦沄只觉肩膀一阵剧痛,额上的冷汗刷一下便落了下来。
但他护住身前那个小小孩童的手臂却岿然不动,一只手护着林烨的脑袋,连竹篱砸落时的灰尘都没有溅在他身上。只听得又是咔嚓哗啦一阵乱响,砸在秦沄肩上的竹篱彻底断裂,有的裂成半截,竹筒也散落得满地都是。
一时间四面腾起的都是灰尘,二人呛咳了一阵,林烨方抬起一张满是煞白的小脸,见到来人竟是秦沄,不由一怔。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今日并非休沐,以秦沄公事繁忙的程度,这个时辰是决计没有空闲的。所以,是有人通知了他自己从书塾不见了吗?
其实他并非要有意惹得众人担心,只是他心里太乱了,想一个人走一走。
念头闪过,林烨压下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张了张唇,正欲开口:“谢……”
突然,他的双肩被用力握住,入目所见的是一双满是怒火的黑瞳:
“你无缘无故地,一个人到这里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娘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
“方才若不是我还算及时,那竹篱砸到你身上就完了!你纵不为自己想想,你要为你娘想……”
“我娘我娘我娘……我娘,她早就不只是我的娘亲了!!!”
一模一样的荷包,一般无二的温柔,每当这种时候,林烨总是会告诉自己,娘亲原本就是这般善良的,而秦煜也确实值得疼惜。
可是他克制不住自己去想那件事,克制不住地去懊恼,去愤怒,甚至是去嫉妒。并不是因为他害怕秦煜分走了原本只属于自己的母爱,也不是因为秦沄的出现令他如此措手不及——
“你凭什么管我,这么多年,你有管过我哪怕一天吗?!我只有娘亲,没有爹爹,我不需要你来假惺惺地对我好!”
话音落下,二人都怔住了。秦沄的脸上还残留着尚未消退的急怒和惊愕。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喉头一片干涩。
……原来这孩子,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忽然明白了为何这段时间林烨对自己态度大变,可是,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是,我无意中听到了你和娘亲的话。”
林烨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能得知如此匪夷所思的真相,他的生身父亲不是那个姓林的渣滓,他与他的亲生爹爹,竟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对面不相识。
他怎么会不去想呢?
如果爹爹能早一点找回他和娘就好了,如果当年没有失散就好了,尤其是每当他看到秦煜,那个他名义上的兄弟,那个享受了父亲全部关爱也夺走了母亲温柔的弟弟——
他从来都不嫉妒秦煜的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他只是,他只是……
太羡慕他能如此被爱着了。
泪水无声滚落着,忽然之间,林烨发现自己的脸上竟全都湿了。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扬起嘴角,极力想要在脸上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下一刻,他被一双手臂牢牢拥入了怀中。
“烨儿……我知道,我这个父亲做得不够好。其实在很多年里,我对煜儿也是失职的。我曾经以为,把感情隐藏起来才能保有自尊,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因为我根本不懂。”
“后来我遇到了你们娘亲,还有你,还有煜儿……我开始学会做父亲,我也想做一个称职的丈夫,为你们母子三人遮风挡雨……我不知如何才是最好的,但我,会竭尽全力去学。”
“所以——”秦沄轻轻蹲下来,凝视着孩童那张因为泪痕和灰尘显得脏兮兮的小脸,他唇角的笑还是有些板正,淡淡的,但那双黑瞳里,满是坚冰融化后的温柔:
“你愿意给爹爹一个机会吗?”
一个不是弥补,亦不是赎罪,而是就像从未分开,也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家人那般,相依相靠的机会。
良久,林烨低垂着头,轻轻从唇间吐出一个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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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爹爹那个笨蛋不会竟要无功而返罢?
自己早就提出要与爹爹一道过去,偏他还不同意,还说如此烨哥哥定会愈加拧着了,可是就靠爹爹一个人,能行吗……
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越想,秦煜越觉烦躁,就在他沉不住气想跳下车时,忽听到两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忙掀开车帘,只见秦沄牵着林烨的手,唇畔含笑,林烨把头扭向一边刻意不看他,那别别扭扭的样子反倒愈发可爱了。
秦煜眼前一亮,忙欲跳下来,秦沄快走几步将他抱下车,他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忽然抬起手指在脸上刮了刮,朝林烨做了个羞羞脸的动作。
林烨霎时间面红耳赤,以他的聪慧,自然不会想不到是秦煜及时通知了秦沄,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他。不过他想不到的是,他们俩怎么能猜到他会来这里呢?连他自己也是浑浑噩噩,方才走到了这处旧居外。
想了想,林烨便道:“爹……咳,爹爹,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秦沄微微一笑,俯身从车厢内拿出一张纸。其上的笔迹尚还带着几分稚嫩,但已初见风骨,正是秦煜所书,除了“京兆尹”三张,一旁还潦草地写着“旧居”。
所以……是秦煜当时便猜到他会来这里吗?想到自己这几日对他的冷待,林烨愈发红了脸,他垂着头,清了清嗓子:
“那个,对不起。”
秦煜哼了一声,又伸指在脸上刮了刮,却不妨他脸上什么时候沾到了一点子污迹,反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都弄脏了。
见他也成了只“小脏猫”,林烨也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他素来爱洁,这污迹想必是急于寻找林烨,方才没有在意。而秦沄身上亦是风尘仆仆,连发冠都有些歪斜了——其实在林烨第一眼看到他时,便注意到了他脸上掩不住的后怕和担忧。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朗声大笑起来。秦沄给两个孩子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物,又一一将他们抱上马车,方才驾车回转。
他不会特意说出来,其实在秦煜写出“旧居”二字时,他也想到了林烨会来这里。不,这孩子不久之后就会改名唤做秦烨了,即便两个孩子没有血缘,他们也将会成为唇齿相依的家人。
一时三人回至池家,蕊娘见到失而复得的儿子自是又惊又喜,又气又愧。
听秦沄说完全貌后,先是将林烨狠狠斥责了一顿,林烨自知有错,亦是乖乖认错,随后又罚他在家中闭门抄书,上门给郭钧赔礼,种种后话,不消细说,却说林烨虽改口唤了秦沄爹爹,却也道:
“爹爹说了,会竭尽全力做一个好父亲,那我的要求想必爹爹都能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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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沄陡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只见两个小家伙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林烨是挑了挑眉,秦煜是抿嘴一笑。
“爹爹放心,绝不会是难事。爹爹只有通过考验了,方才能证明对娘亲的一片真心。”
接下来,秦沄便开始了自己的“考验生涯”。
扫地沏茶都是小事,骑射音律亦是他世家子原就通的本事,他在襄州做知府时都是亲临市井,原还以为没什么能难住他,谁知两个孩子见他连水车都修了,又想出一计来:
“饭都是娘亲在做,我们也想吃一顿爹爹做的饭!”
这……都说君子远庖厨,虽说秦沄并未将此话奉为圭臬,但要他堂堂一个国公爷下厨,委实也难为他了。休说他,就是秦家的几位姑娘也并不通厨艺,不过在厨娘做饭时指挥上几句,知道如何烹饪,又怎会亲自动手呢?
奈何他若推脱,那两个小家伙指不定还有一百个心眼子在等着他,世人都道他秦元卿冷面傲矜,不近人情,怎么到了家里这母子三人面前,就束手无策了呢……
偏两个满肚子坏水的小家伙不仅要他做饭,还要点菜。
“我要吃水晶蒸饺儿。”
秦煜举起宣纸,纸上写着几个大字——“我要吃糖蒸酥酪。”
“我要吃醋溜鱼丸。”
“我要吃文思豆腐羹。”
“我要吃枣泥麻饼。”
“我要吃燕窝鸡丝汤。”
“……好了。”蕊娘不得不出言打断他们,才止住了秦沄越来越黑的脸色,“一顿饭如何吃得了这么多?我做主,就——”
故意顿了顿,她看着虽表面不动声色,实则一直在朝她暗示的秦沄,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做一道糯米糕罢。”
“呼……”秦沄暗自松了口气。
“嘁~”林烨很直白地脸露不屑。
秦煜工工整整把宣纸叠好,只一如往常淡淡看了秦沄一眼。但秦沄总觉他脸上好像在说——
爹爹,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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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厨房里飘出糯米糕的香味,如兰似麝、奶香扑鼻,那种奇异又甜蜜的味道,真真是天底下的独一份了。
唯一让她庆幸的是,这份糯米糕蒸好后,秦沄又重新做了一份新的,待两个小家伙下学后回来,打发人端上了桌。
“……这是爹爹你做的?”
没想到,竟有模有样的嘛……
林烨和秦煜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料到原本只是为难秦沄的要求,他竟然真的亲自下厨了。思及此前秦沄的千依百顺,连林烨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清了清嗓子:
“还不错,这项就算爹爹你合格便是。”
秦沄道:“若你们喜欢,我日后还可以再做,就是旁的菜式也未尝不可。”
秦煜一怔,上次说起下厨爹爹还脸色黑如锅底,怎么才几日的功夫,就态度大变了?
只见秦沄勾起唇角,不知为何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这庖厨之道,也别有一番趣味。”
打从这日起,他果然爱上了烹饪。只是不知为何,每当秦沄亲自下厨的那天,蕊娘总是会身体不适早早回房歇息,反倒是在厨房忙碌了半日的某人却神采奕奕,餍足非常。
独属于他二人的私房菜单里除了奶味糯米糕,又增添了奶味荷花酥、骚水酿桂花小圆子、奶皮豆腐、拉丝核桃糕等等等等……至于秦沄是否真的把别的东西也加了进去,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如此辰光飞逝,展眼便进了八月里,梁京中秋雨连绵,那雨一连下了小半个月,已成水患之势。
其中受灾最严重的乃是京畿西山一带,此处山多路窄,地势低洼,又因土地肥沃,京中许多权贵人家都在附近置有别业田庄。
这日傅重洲回府,便听管事的来报:“咱们在西山的庄子也受了些灾,淹了几百亩地,底下人报上来,还请二爷的示下。”
傅重洲道:“不过几亩地罢了,就了庄上佃农一年的租子罢。”想了想,又问,“大哥的庄子可还好?”
管事的先恭维了一句:“到底是二爷善心,怜贫惜老,他们底下人必会感恩戴德的。”
又道,“大爷的庄子离咱们的不远,小的恍惚听说也是淹了些,也不多,现今大奶奶在庄上住着,纵有些许小小疏漏,大奶奶当场也就处置了,二爷不必挂心。”
傅重洲一怔:“……大奶奶,在庄上?”
管事的道:“是,小的听在那府里的兄弟说,大奶奶常去庄上,一住就是小半个月。”
……小半个月,距离他搬出傅家已经四月有余了,嫂嫂她,还没有释怀吗……
也是,天底下恐怕没几个女子会在新婚刚进门时就遭小叔强迫,她又是那样柔顺贞静的性子,当初她得知真相后选择一死了之,傅重洲固然又悔又急,但却不觉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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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明知她误会了,却扮作大哥跟她日夜厮磨。纸是包不住火的,“夫妻恩爱”时有多甜蜜,真相大白的那一刻,秦霜的怨恨就会有多深。
离开傅家的那天,秦霜没有露面,在此之前,除了她从昏睡中醒来的那一个“滚”字,也没有再和傅重洲说过任何一句话。
心灰意冷的感觉,大抵便是如此罢。傅重洲怪不了旁人,他只能怪自己,怪他与她的缘分这样浅,怪天意弄人。
“……前儿新得的那匹雀金呢,你打发人给大哥送去。”片刻后,傅重洲淡淡道。
想这雀金呢是何等珍贵?千金也难得的,寻常人家得了,无不密敛珍藏,傅重洲却转手就送了出去,众人也不以为意。
只因他自打分家后,虽与傅寒江分门别户地单过,兄弟之间感情一如往昔。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或珠宝奇珍,或绫罗绸缎,傅重洲也总是第一时间就教人送到大哥府上,宁肯自己没有,也要先送到那边去。
但傅寒江亦不是喜好奢靡之人,譬如今日这一匹雀金呢,金碧辉煌,文采闪灼,以傅寒江端肃的性子,定然不会上身。是以傅重洲明是送给大哥,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众人都不明所以罢了。
说来也是好笑,明知早已无望了,他又何必这般恋恋不舍,这般殷切备至?
将那副珍藏数年的《枫叶图》送还给秦霜时,傅重洲就已经做好了放手的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无法自控,偏偏他心里越牵挂,就越不敢打探秦霜的消息。
他害怕听人说她与大哥是如何相敬如宾的,害怕她心结已解,从头开始与大哥做夫妻。如今听说她大半时间都在城外的庄子上,心头怅然的同时,他又不觉生起一抹微渺的希望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还不曾放下他?
念头一起,便恨不得插翅飞到秦霜面前。但又担心她依旧还怨恨自己,反将两人的关系弄得更僵了。
想这傅重洲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为了得到心爱之人,连叔嫂私通的悖逆之事都做得,为何今日竟这般畏首畏尾?
说来说去,不过是因太过在乎罢了。
当下他便吩咐人随时留意西山庄子的消息,因京中水患,他近日亦是忙得分身乏术。大雨连下三日后,眼见天色放晴,众人都松了口气,忽然这晚深夜,隆隆轰鸣如万马奔腾而至,一时间又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傅重洲正在书房看一份密报,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只见那小厮满头大汗,又急又喘:
“二爷,不,不好了……出……出事了……”
傅重洲放下密报,慢慢皱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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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恕罪,小的一时情急才忘了敲门,是咱们……咱们在西山的庄子出事了!”
傅重洲不疾不徐:“何事?”
小厮道:“才刚有人来报,雨下得太大,冲垮了几乎有半座山。咱们的庄子,大爷的庄子,都被压垮了!”
一语未了,只见傅重洲霍然起身。“大爷”二字方出口,小厮的话尾还在空中徐徐飘荡,而那道一阵风似冲出去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了瓢泼雨幕之中。
且说这一晚,因这场数年难得一见的大雨,梁京城中亦是有许多人深夜惊醒。将近四鼓时已有人飞马报至宫中,西山有山壁垮塌,随大水冲下的泥土树木顷刻间淹没了山下的村庄良田,不知有多少人在睡梦中遭此噩难。
一时间,从守城的五成兵马司到京兆尹,从京兆至内阁六部,安然沉睡的城市骤然间灯火通明,一炷香的功夫后便有一队兵马率先出城,赶往西山去了。
此时此刻,傅重洲已能在马背上遥遥看到屋宇楼阁。
傅家在城外的庄子不大,因有一座明月楼,形如宝塔,楼高五层,可登楼揽月,倒是远近闻名。此时那楼宇隐在雨幕之中,四周只闻得哗啦啦的水声激射而下,傅重洲一手持缰,一手挑灯,浓稠的夜色中只有灯笼映出的一点亮光,黑暗如同一张巨大的利口,他每靠近一分,那座楼阁便仿佛又被吞噬了一寸。
他心中越加发沉,急雨如箭,豆大的水珠砸在身上竟隐隐生疼,他也全然感受不到。随他一道出来的还有几骑侍从,此时早已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些,再快些……她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
唏律律!——
忽听骏马一声长嘶,傅重洲猛地勒住马缰,那急如擂鼓的心跳也仿佛在瞬间静止——
满地都是厚厚污泥,还有被污泥掩盖其下的断壁颓垣,他站立的位置原本应该是别庄正门,此时那扇黑油大门早已垮塌,一盏灯笼落在地上,如同一只破碎的口袋。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和他紧绷如弦的呼吸。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里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前院、正房、后院、花园……除了那座明月楼,再没有任何一间完好的屋子。
不会的……无论如何,总还是有人能逃出来。此时这满地上见不到任何残肢断臂,便说明庄上众人已在灾难发生之前事先迁走了。
既然如此,她眼下定然是安全的!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躲雨,或者早已回京城了,对……说不定她几日前就已回京了!
忽然,傅重洲的目光骤然一凝。
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原欲举步,却发现自己脚下竟然一阵阵地发软。他深一脚浅一脚朝那座废墟走去,栲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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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有一阵风来,吹得废墟中那角残破衣料猎猎作响。
凤尾花纹、烟罗软底,傅重洲不会认错,这领凤尾罗正是他数月之前打发人送到傅家去的,满府上下,也只有秦霜有资格拿此物裁衣制裙。
刹那之间,他的喉咙好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扼住了。他有些木然地跪下来,木然地抓住那片衣角,手一松,衣角便随风而去。
不会的……不会是她,不,不……不!!!
突然,他好像疯了一样,拼命用手刨起了碎石瓦片。断裂的碎石每一块都带着坚硬棱角,指腹上一阵刺痛,鲜血顺着雨水汩汩而下,但他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不停地挖着,刨着……转眼间双手便沾满污泥,还有刺目到骇人的血痕。
“……二爷,二爷……二爷!”
傅重洲一怔,这才发现有人一直在他耳边说话。原来跟随他出城的亲随也已赶到,众人一下马便看到他跪在废墟前,双眼赤红,状若疯虎,不仅浑身湿透,顺着手腕而下的血迹竟连地上蜿蜒得都是。
众人不由又惊又骇,忙赶上前来:“二爷……事已至此,还请二爷节……”
一语未了,便听一声厉喝:“滚!!!”
众人登时噤若寒蝉,皆不敢再劝,只得也分立左右帮着挖起了废墟,可这废墟看位置应该是正房,偌大的一间屋子,又如何是靠双手能挖开的?
渐渐地,傅重洲已经痛得麻木了。
他一双手上,不止手掌手背没有一处好肉,掌心甚至能看到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许是失血过多,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风雨顺着油衣的缝隙不停往里灌,他整个人都被浇得冷透了,冷到极致,便是锥心之痛。
……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常住在别庄上。如果不是他,她定然也不会死。
为什么代替她的不是他自己,为什么不是他埋在这废墟之下……傅重洲不知自己脸上是雨是泪,恍惚中看到那道朝思暮想的倩影竟款款而来——
“霜儿……”他扯动嘴角,“是不是我要死了,你才来陪我……”
他吃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朝前走,竭尽全力,终于触碰到了她的一片衣角:
“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霜儿,我不会……不会再放开你……”
话音方落,他便再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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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男人昏倒之前说的话,秦霜怔怔站在窗前,忽听帘子一响,闻声回身,只见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被婆子领着送出来,她不便上前,忙隔着一扇屏风道:
“李大夫,敢问我这小叔伤势如何?”
李大夫笑道:“奶奶请不必忧心,二爷身子健旺,那伤虽看似厉害,多半在手上,于性命是无碍的。老朽已仔细查看过,并未伤及筋骨,待我再写一张方子,按方服药,不日便可痊愈了。”
秦霜听了,方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又道:
“那为何……他会晕倒?”
李大夫想了想,捋着花白的胡须,道:“想必是心神俱恸之下一时气血阻滞,依老朽方才诊脉所见,二爷郁结于心,已非一日之功。”
心神俱恸,郁结于心……秦霜垂下眼帘,不再追问,轻声吩咐下人:“好生送李大夫出去。”
婆子听了,忙答应了一声,先送李大夫至外间开方,拿了上等的红封将人送走,又去抓药煎药,一番忙乱,不消多述。
此时屋外雨势渐歇,天边露出一线晶明,丹梅见秦霜还站在窗前,忙上来劝道:
“奶奶也累了一夜,快先去歇歇罢。此处虽不比家里,还有我们看着,到底是奶奶的身子要紧。”
原来昨晚那一场山洪冲垮了西山,也将傅家在西山的别业夷为平地,此时众人所在之处乃是离别业有数十里之遥的一间寺庙,因地势较高,幸于难。不仅是傅家众人,左近村庄的众多村民亦在此避难。
因此天虽刚亮,屋外却是一片扰攘。凄风冷雨中众人或裹着破毯,或几人一起蜷缩着躲在屋檐下,寺庙里的僧众和傅家下人正四处发放衣物被褥,又施粥给众人御寒。
秦霜叹道:“出了这样大事,我如何睡得安稳。咱们家的人都出去了?村子里没有人落下来罢?”
丹梅道:“管事的已问过村长了,全村一百三十七口人,尽数在此。”
秦霜方点了点头:“除了咱们这里,也不知旁的地方如何了。但我也只管的了这些,再多的,却也不能够了……”
丹梅见她神色黯然,忙道:“若不是奶奶机警,别说村里的一百三十七口,咱们也早就尸骨无存了。奶奶快别忧心,朝廷昨晚已派官兵出了城,想必能救出不少的。”
主仆俩又说了几句话,但无论丹梅如何苦劝,秦霜都不肯去休息。丹梅无奈,只得把被衾抱至榻上,若秦霜累了,还可稍稍歪一歪,此时到处都缺人手,她却也不能在此服侍,便掀了帘子出去了。
秦霜静静坐在榻上,屋内寂然无声,若是细听,似乎还能听到男人有些急促的呼吸,有几次他在睡梦中痛哼,她几乎都忍不住要站起身了。
这里原是寺中特特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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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身都是污泥,湿得如同水里捞起来的,那双原本修长好看的大手上,狰狞的伤口内露出森森白骨,皮肉绽开,鲜肉横流。
秦霜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画面,此时脑中一遍遍回想,竟丝毫不觉害怕,只记得他昏迷之前的呢喃,他那只竭力前伸,死死攥住她衣角的手。
他必然以为她被埋在了废墟之下……当他在大雨中疯狂寻找她时,究竟是何种心情,究竟又有多恸?
一念及此,秦霜便觉心口钝钝的,如同有一把利刃在剜着自己。其实她几日前便从别庄搬了出来,因连日大雨不便回城,暂居在这座寺庙中,又因昨晚罕见的大雨,秦霜心生警惕,早已命人疾驰至左近的村庄,劝说村民连夜离开,方才躲过这场大难。
因她提前给傅寒江去过信,傅寒江料到她不会出事。但她没想到,还有一人牵挂着她,不顾急雨如箭,不顾黑夜路遥,一得了消息便冒雨赶来,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
为什么……他不能将她忘了?
分明她如此决绝冷漠,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丝毫可能,他如此执迷不悟,只是在浪时间。
忽然,秦霜听到里间传来隐隐的呢喃声:“水……水……”
她忙起身,拿起暖壶里温着的水倒了一盏,送到男人唇边。
傅重洲只觉喉间干渴欲裂,感觉到那温暖滋润的水液后,忙启唇咽了下去,迷迷糊糊地,他强睁双眼,入目只见一张温柔妍秀,他做梦都忘不了的面容,他不由低喃:
“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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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傅重洲喃喃唤出她的闺名,她心口一恸,却将俏脸一板,放下茶盏,转身出去道:
“丹梅,二爷醒了,要茶吃。”
傅重洲见状,原还在怔忪之中——他以为自己迷迷蒙蒙中见到的倩影乃是弥留之际的幻象,原来……她竟毫发无伤!
狂喜难禁之际,忽看到秦霜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眸光一黯,薄唇抿成一道锋锐的线。
是了,他还在期盼什么?她是嫂嫂,他是小叔,连说句话都要隔着屏风,更何况她还怨恨着自己。
当下便听外间答应了一声,一个丫头掀帘子进来,傅重洲并不识得,想必是庄上的丫鬟。因他手上裹着厚厚的药膏和绷带,只得任这丫头服侍着喂了水,片刻后又有婆子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丫头在脚踏上半跪着,服侍他吃药。
谁知这丫头因年纪小,手脚本就不麻利,加之她常年在庄上做活,何曾见过傅重洲这样的主子?今日若不是因众人都在秦霜的吩咐下四处照管灾民,万万轮不到她近前来服侍的,只见她拿起银匙,那手却微微发颤,傅重洲方启唇,药汁已经朝他口中灌入,登时呛得他咳嗽起来。
丫头大惊,忙跪下道:“二爷饶命!二爷饶命!”
傅重洲见她如此不堪,又好气又好笑,只得道:“我不罚你,你慢些便是。”
丫头这才爬起来,战战兢兢地重又开始喂药,奈何她听傅重洲让她慢些,愈发胆战心惊,磨蹭半晌,不是将药洒了,就是又呛得傅重洲直咳嗽。
傅重洲原非好性之人,若是平常,早就发怒起来,但因此时他知道嫂嫂就在外间,只能一径忍耐。忽听帘外传来吱呀一声,似是椅子挪动,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声和环佩叮咚,秦霜的脚步声停在帘栊外,却不曾进来。
他心头一动,故意又在丫头将银匙递过来时“嘶”了一声,这丫头见他眉峰一蹙,碗都差点拿不稳了,慌忙跪下:
“二爷,奴,奴婢不是有心的……二爷饶命!二爷饶命!”
秦霜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一掀帘子,淡淡道:“你下去罢。”
丫头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她在床边坐下,端起小几上的药盏,却不看傅重洲,舀起一勺药汁喂到他唇边:“喝罢。”
半晌,却不见那人有动静,秦霜这才微微扭脸,余光瞥向傅重洲,只见他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又仿佛有些委屈的神色:
“嫂嫂,药都洒在我衣裳上了。”
“……”秦霜脸上一红,只得将脸扭向傅重洲的方向。
她垂下眼帘,也不开口说话,自然忽略了男人眸中那一闪而逝的得逞笑意。
他就知道她心软得很,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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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只是手上受伤,待雨停了,恐怕嫂嫂就要开口送客了。
傅重洲原本心灰意冷,但此时见秦霜种种情状,便觉出她其实也并非无动于衷。不管她是因旧情犹存,还是单纯的心善又或可怜他,这都是他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的机会。
忽然,只听傅重洲道:“叨扰了嫂嫂,我心里过意不去。既然雨势已小了许多,过会子我便告辞了。”
秦霜顿了顿,动作平稳地将最后一匙药汁喂给他,方放下药盏,淡淡道:
“也好,我这就打发人套车。”
说罢便转身出去了,步履间没有丝毫留恋,傅重洲心头黯然的同时,她的回应却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当下心中笃定,只耐心等待。
果不其然,一时外间传来秦霜和一个媳妇子的说话声——
“咱们的车都借出去了,奶奶原先吩咐了多拉些粮米来,若要车,一时半会儿却不知往哪里弄去。这庙里倒是有车,不过是拉货物用的,既无车盖,人坐在里头,岂不被浇得湿透了?”
秦霜听了,犹豫半晌,只听傅重洲隔帘道:“我原是骑马来的,再骑马回去便是。”
秦霜下意识道:“不可,你手上还有伤,如何牵马?”
傅重洲道:“不是还有我那几个亲随吗?嫂嫂放心,我是行伍中人,哪里就这样小心了?况此时雨已小了许多,我就是再淋一点子也不碍什么。我在这里,嫂嫂多有不便,还是尽早……”
话犹未完,已被秦霜一把打断:“不必再说了,你把伤养好了再走。”
傅重洲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脱口而出让傅重洲留下时,秦霜原还有些后悔,见他还要再辨,不将声音放重,故意板着脸道:
“我是做嫂嫂的,难道连我的话,二爷也不肯听了?”
片刻后,方听到帘后传来些许无奈的声音:“……好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知怎的,秦霜也觉得自己像是松了口气。他说要走时,她本能便觉失落,但又有几分释然。
如今木已成舟,也只能让他留下来了,无论如何,她实在做不到让他再次冒雨离开,且他身上还带着伤。
当下傅重洲便在这庙中住了下来,寺中简陋,又有众多灾民,每日众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也只秦霜能照顾他。
但傅重洲并未趁此机会加大攻势,他是何等心机?深知秦霜的性子虽柔弱顺从,却自有一股狠劲,否则当初她也不会一根白绫悬于梁上,教他悔恨至极。
因此他若想重新取回她的芳心,需得循序渐进,且要做到不露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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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上虽有伤,行动却是无碍的,嫂嫂不便抛头露面,如今有许多需要居中调停之事,不如便交给我。”
秦霜听了,也觉十分有理,便点头应允了,又想到他并未趁二人独处的机会有无礼之举,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原来这秦霜既已知道傅重洲依旧对自己念念不忘,如何不心中妨碍?因此言谈举止间方才冷淡至极,若非委实没有下人服侍,她是半分也不肯靠近傅重洲的。
今见他如此,便想到,看来他也明白这段孽缘原是无望的,雨夜中的那番话,想必是激动之下方才脱口而出。
也好,既然他能表现得如没事人一般,自己又何必耿耿于怀?想毕,便压下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从此之后,倒是不再刻意冷待傅重洲,也不再时时避忌他了。
这日管事的送了采买的账目来,因有一事不明,秦霜看过之后便欲寻傅重洲商议。若按在家里的规矩,原该是打发人请傅重洲来见她,但如今事急从权,连端茶递水的丫头都没有,秦霜问明傅重洲已从外头回来后,便径直去了他所居的厢房。
方走至窗下,只见屋内传来一阵水声,秦霜心中好奇,透过未掩的窗缝儿往里一看,霎时间脸红耳赤。
只见离窗户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摆着一只浴桶,桶边是汗巾胰子等物,高大的男人站在一旁,外袍搭在屏风上,中衣也已半褪。
水汽浸润得他俊美的眉眼愈发慵懒,一颗水珠顺着他优美的下颌线条滚落,滑过喉结,滑过锁骨……最终落入了襟口间那半露的胸膛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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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傅重洲手上有伤,虽说已痊愈不少,到底还裹着绷带,行动不便,这宽衣解带又是个精细活计,他好容易将外袍脱下,中衣上的带子却有好几条,如此折腾半晌,不仅缠得更紧,反将屏风都差点撞翻了。
秦霜见状,不由捏了一把汗,只见他忙擡臂将屏风稳住,半褪的中衣挂在他肩上,裸露出宽肩猿臂,还有那块垒分明的匀称肌肉。
——秦霜猛然捂住发烫的双颊,她怎幺,怎幺能想起这般羞人之事来……都说美色误人,难道她竟也被小叔的身体给吸引……
一时不免疑心傅重洲是不是故意的,可她来此原是临时起意,他再如何神机妙算,也算不到这一节。当下不由暗暗自责,原是你自己守不住,倒怪起旁人来,真真是没脸见人了。
以他的武艺,虽说手上有伤,宽衣解带还不是轻而易举,何至于弄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一切,不过都是他刻意为之罢了。
此时他听到窗外那道轻浅呼吸愈发凌乱起来,眸中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转身取下墙上佩剑,持在手中。
秦霜一惊,方才又准备离开,此时却是惊慌起来,只见傅重洲比着剑刃,似乎想直接将衣带砍断,雪亮的锋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泓清光,眼看他不断调整角度,每动一下,秦霜的心就跳快一分。
忽然,傅重洲手上一滑,似乎是碰到伤口,那剑径直朝他肩头刺去。秦霜大惊失色,再顾不得其他,一推门,便飞身上去拦剑,只听铛的一声,长剑落地,她一句“小心”方才出口——
少女娇软的身子落入男人怀中,被一双臂膀稳稳环住,傅重洲面上闪过几分惊讶,几分喜悦,几分茫然:
“嫂嫂?”
秦霜的脸登时又红了,忙道:“你,你快把手松开!”
说罢便去推他,却不妨扯到他的衣带。傅重洲趁着她没看见的当口,将中衣用力往下一扯,嗤啦声中,他精壮结实的上半身全然裸露而出。
当下秦霜浑身都僵住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秦霜不禁“啊”了一声,忙欲挣开,这一扭,娇躯抵着男人的胸膛厮磨,只听傅重洲低哼出声,一把按住她:
“嫂嫂,别乱动!”
却听他声音沙哑,呼吸也有几分凌乱,幽沉的黑瞳中泛起既陌生又熟悉的微光——
那是曾经她还将他误认成夫君时,每当二人耳鬓厮磨,他眼中总会出现的神采。
那是独属于雄性的,毫不掩饰的赤裸欲念。
秦霜不禁浑身发烫,连手都抖了起来,怎幺都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慌忙道:
“你,我……我要叫人了!”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傅重洲深深吸了口气,道:“嫂嫂未免太看轻我,况且我可什幺都没做,嫂嫂也太冤枉人了。”
秦霜听了这话,不免又羞又恼。心道你若没有旁的心思,为何用那样眼神看我?
但这等羞人之语她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得强撑道:“既如此……你为何不穿衣裳?!”
傅重洲挑了挑眉,面上露出几分无辜:“我的衣裳,不是嫂嫂扯烂的?”
秦霜顿时张口结舌,想她原本温柔寡言,如何是傅重洲的对手?且对方又故意要逗他,自然步步紧逼,又道:
“我倒要问嫂嫂,为何突然闯入我房中,还对我……嗯?”
——虽说他没有吐出后半句话,但秦霜一眼便明白他指的是四个字,“投怀送抱”。
她不禁怒道:“我是瞧你要被那剑刺中了方才进来拦阻,你既嫌我多事,我便不管了!”
傅重洲忙道:“如何是多事?我谢嫂嫂还来不及。”又见她这副俏脸含怒,却又半羞半嗔的模样,真真是越看越爱,他轻轻笑了笑,故意压低声音:
“我原还在头疼该如何宽衣,多谢嫂嫂帮我。”
一语未了,秦霜一颗心已急如擂鼓。她虽然懵懂,但亦不是傻子,此时如何听不出来傅重洲这话中的暧昧之意?
脑中忽又闪过那晚大雨之中,他昏迷之前依旧不忘紧攥住她衣角的手,还有那句低喃——
“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霜儿,我不会……不会再放开你……”
她忽然便冷静了下来,转过脸,正色看着傅重洲:
“你既唤我一声嫂嫂,便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先不提这世俗的伦理道德,他二人若在一起了,那又置傅寒江于何地?
“你与大爷手足情深,难道愿意做一个染指他妻室的弟弟?即便大爷默许了,但我既是他的妻子,原该为他生儿育女,如今却与你有了这般首尾,竟任他蹉跎一生不成?”
“你不必再说让大爷休了我,你再另娶的话。我秦家受不了这等侮辱,我不会答应,我父母也万万不会答应!”
说毕,秦霜便轻轻地,但又坚决地推开了他。仿佛根本没有看见男人眼中骤然黯淡的神采,也没看到他向前探出,却又僵在半空的手。
她转过身去,低着头快走几步,忽听身后传来傅重洲沙哑的声音: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对不起大哥,更对不起你,我可以什幺都不做,但你拦不住我……你不能拦住我喜欢你。”
听到那“喜欢”二字,秦霜的耳廓霎时间又燃烧起来,她不禁有几分急怒,恨声道:
“你为何就是执迷不悟?喜欢又如何,总归是没有结果的!”
“没有便没有,这世上难道所有的事都是有结果的?”
傅重洲笑了笑,面上竟露出几分轻松:“我喜欢你,心甘情愿。你若高兴了,肯看我一眼,我自然欢喜,你若不理我,嫌我厌我,但我喜欢你便觉快活,凭是谁也不能管我这颗心。”
“大哥要如何,我绝无二话,但我已立定主意,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只守着你。若有违此誓,就教我天打雷……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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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你再胡吣!当心我,我……”
“我”了半晌,却不知要说出什幺狠话来,只得道:
“总之你不准再说这种话,你也不准……不准喜欢我!你既这幺看重我,难道连我的话也不听?若不听,就代表你并非真心实意!”
说罢狠狠瞪了他一眼,奈何这般色厉内荏,委实没有什幺威慑力。
傅重洲还在回味那只柔嫩小手捂住自己唇瓣时的触感,见她听到自己发毒誓便如此紧张,那心中的甜意几乎要涌出来了。
他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便不再紧逼,只是在秦霜匆匆出门的当口,低声嘀咕了一句:
“那我日后就偷偷喜欢,不教你知道。”
秦霜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歪倒,又气又羞,逃也似地走了。
秦霜心道,昨日他二人见面时傅重洲都是好好的,如今虽是仲秋,夜间天凉,也不至于到严寒的地步。想必是他面上虽恍若无事,实则还是被她一番绝情之语伤了心,不由又愧又悔,眼圈儿一红,眼中泪珠摇摇欲坠。
她却不知这傅重洲是何人?昨日她羞恼之下离开后,傅重洲便料到她必然要赶自己走的。但他若一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傅重洲便悄没声地吩咐亲随运来一桶碎冰,将自己脱光后咬牙泡在那冰水之中,足泡了几个时辰,硬生生地将自己冻出了高热不退。
如此一来,秦霜不仅不能再让他走,更是时时守在床前,不敢擅离一步。傅重洲虽被烧得昏昏沉沉,实则意识还是清醒的,朦胧的视线中见她泪光盈盈,他心中又甜,不免又有些后悔,哑声道:
“水……要,水……”
秦霜忙倒了一盏温温的蜜水来,喂到他唇边,他却齿关紧咬,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丹梅道:“二爷想必是烧得糊涂了,如此只能用帕子一点子一点子地沾在二爷唇上,润润罢了。”
秦霜听了,忙取出自己的绡帕,沾了蜜水后轻柔覆在男人唇上,却见他唇瓣干裂,隐见血痕,不禁急道:
“这般沾下去什幺时候是个头?他再不喝水,我怕他要被烧死了!”
正说着,不妨秦霜因起身太急,一时头晕眼花,不由“哎呀”一声朝男人身上跌去。
她的唇不偏不倚,恰覆在了他的唇上,许是感觉到那股清凉水润,他迫不及待便含了上去,薄唇一启,便吻住那张小嘴贪婪吸吮:
“唔……水,好甜……我,我要水……”
可怜这秦霜已是呆住了,待反应过来时不觉面红耳赤,方想起丹梅还在一旁,忙将傅重洲推开。
二人见状,又是一呆,只得装作浑若无事。
秦霜想的是,这般羞人之景偏被人瞧见,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算了。好在丹梅亦是知情人,否则她一个做嫂嫂的却,却亲了小叔的……光是想想,便欲夺路而逃。
丹梅却想,看奶奶这般紧张,想必对二爷还是有情的,可惜两人却有缘无份,着实可怜可叹。
她因与秦霜打小儿一道长大,情同姊妹,世人皆以这叔嫂私通之事为骇异,她却只想着若秦霜喜欢,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因此丹梅想了想,便道:“二爷的药还在灶上,也不知有没有人看着。我这就去瞧瞧,若奶奶有事,朝外头吩咐一声便是。”
秦霜此时正心乱如麻,便胡乱点一点头,任她去了,哪里知道,丹梅这是故意给她和傅重洲创造独处的机会?
傅重洲却是霎时间心头雪亮,不由暗赞一声,当下便又故意呢喃:
“水……方才的,水呢……”
秦霜一怔,脸上羞红,心道方才那如何是水?分明是她口中的……犹豫片刻,又浸了一点子蜜水在帕上给傅重洲沾唇,傅重洲见状,趁她转身之机用力将唇一咬——
只见一股鲜血缓缓渗出,秦霜一见之下,又急又惊,此时无论她再有何种顾虑,也再管不得。
心念电转间,傅重洲又呢喃道:
“嫂嫂,我好想你……是你……是你来看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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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样的日子终究长久不了,先不提傅寒江已打发人来问秦霜何时回京,毕竟傅家在西山的别庄已毁,如今还在重建之中,秦霜一个当家女主人,也不能总在这寺庙中暂居。
不几日,京中忽又有人来,却是秦家的,只道:
“太太特来请二姑奶奶回家一趟,家里出事了!”
秦霜顿时一惊,忙道:“何事?”
待那媳妇子说明了原委,不由叹道:“真真的……这竟是我惹来的麻烦了?”
原来秦母因忧心秦沄婚事,曾托两个出嫁的孙女儿相看有无合适人选,这傅家因与永昌侯府交好,秦霜与侯府女眷来往数次,便取中了他们家的女孩子。
永昌侯膝下只有一女,虽是庶出,生母难产病逝后便被正室夫人抱到膝下养活,视若己出,疼爱非常。如今年方十六,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偏因出身上有些不足,便耽搁至今。
秦霜一想,永昌侯府的门第虽略低些,与算门当户对,这位小姐既是独女,又是夫人亲手养大的,那行事做派自与嫡出的女儿一般无二。
之后见了几面,果然样样皆好,又委婉与永昌侯夫人透出几分意思,对方再无不愿的。秦霜遂以此事必成,将事情告知秦母后也便不再理论,任由两家自去说合。
谁知秦母固然称愿,却哪里料到秦沄一心只想求娶蕊娘,正打算禀明此事,二者恰碰到一处,秦母闻知,顿时大怒。
那媳妇子苦笑道:“老太太气得狠了,发狠要收拾行李回金陵,大爷只能跪着,老爷太太都劝了,大姑奶奶也回来了,家里正一团乱呢。”
“太太的意思是,请二姑奶奶也回去劝劝。咱们这样的人家,虽说不是那嫌贫爱富的,也不能娶个做奶娘的女人不是?”
况且,还是个带着孩子的……秦霜听罢,默默叹了一声。
她倒是能理解秦沄,若是没有这些世俗枷锁,谁不想一切凭心而为?况且蕊娘她亦是知道的,温柔聪慧,又极有见识,比秦霜素日见过的许多千金小姐还好。
唯一的短处,便是没托生在个好人家。
想罢,秦霜忙教人收拾了赶回京去,一进秦母上房,果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跪在地下,来往之人虽多,却无一人敢劝。
秦母素来疼爱秦沄这个嫡出的长孙,除了因先前秦煜离家出走那次朝秦沄动过怒,何曾发过这样大的火?
如今却是面沉似水,握着龙头拐棍的手依旧颤抖着,二太太正劝道:
“老太太消消气,有什幺话不能好好儿地说?沄儿也是一时拧着了,这孩子素来孝顺,只要是老太太的意思,还有什幺不从的?”
二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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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转头朝秦沄道:“沄儿,还不快向老太太认错,日后切不可再说这般浑话了。”
秦沄跪在地上,听了这话,眸光一闪。只见他勾起唇角,那笑中虽有几分苦涩,却透着十分的坚定:
“孙儿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考量许久。”
“我知道,她门第确与我秦家不相当,但老祖宗也是见过她的,若论人品,论行事,论见识,论才貌,她与许多高门千金相比,又有哪点不足?”
“我想娶她,既是爱她的为人,也是心慕她许久。人生能得此眷侣,何等幸事?还求老祖宗成全孙儿这一番私心,孙儿亦可以保证,她必不会堕了我秦家的门风!”
说罢,拜伏于地,连磕三个响头,秦母先时还听着,到后来已是浑身乱战起来,半晌,忽冷冷一笑:
“好啊,你说她必不会堕了我秦家的门风,我倒要问问你,娶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一个做过奶娘的奴仆,这就是你的孝心,这就是你的门风?!”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我不想日后人人提起我秦家只说当家主母是个做奴婢的,说你堂堂庆国公放着满京城的好女孩儿不要,偏要巴着一个残花败柳!”
话音方落,秦沄已霍然擡头。
他锋锐的薄唇紧抿成一线,眸光森寒,竟连秦母都被看得心里一突。指甲陷进皮肉里,掌心一阵刺痛,他深深吸了口气:
“老祖宗但有气,只朝孙儿身上发就是。千错万错都是孙儿的错,只求老祖宗不要气她。”
谁知秦母听了这话,愈发恼怒起来:“好,很好……还没进门就这般护起来了,你们瞧瞧,你们瞧瞧他是怎幺跟我说话的?”
一面说,一面眼中流下泪来:“原来我养你这幺多年,不及一个迷惑人心的狐媚子!你是不是还嫌我挡了你的路,还嫌我拦着你娶她进门!”
“索性今日就一头碰死,干干净净地下去见老太爷,也免了在世上遭这般苦楚!”
说罢便朝墙上撞去,众人大惊失色,忙一拥上去劝阻,秦沄亦膝行上去抱住秦母的腿,叩首道:
“老祖宗,孙儿绝无此意!她……她与孙儿已有一个六岁的孩子,那林烨原是孙儿的亲生骨血,千真万确!”
秦母登时大惊:“什幺?!”
秦沄原不想将此事当众说出来,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了。只能将当年之事修饰了一番,只说自己一时糊涂,致使蕊娘未婚先孕,又遭夫婿抛弃。随后她孤身一人,含辛茹苦将孩子养大,末了,方道:
“纵老祖宗不顾念孙儿,也求看在那孩子的份上。孙儿从未尽过一天夫职父责,只想将他娘儿俩接回家中,给他们一个明堂正道的身份。”
说罢,又连连叩头,秦母见他额上磕得一片乌青,心中又惊又痛,又疑又怒,慢慢地在椅上坐下来,只垂泪道:
“怎幺会这样……”
若果真如此,那孩子便绝不能流落在外,可那样一个女人,又怎能进秦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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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一时见她面上露出疲态,大丫鬟檀荷忙朝二太太使一眼色,二太太会意,遂与二老爷等人劝着秦沄先起来,又服侍秦母歇下。
虽说求娶蕊娘一事还没有定论,但既有这一番渊源,秦母也不能无动于衷,没几日,京中便流传起一则奇闻——
说是庆国公秦沄年少时曾有一段情,因辜负了那家女儿,如今后悔莫及。也是天缘凑巧,如今二人竟破镜重圆,且还有一亲子,此等奇事,不是老天有意成全,还能是什幺?
且不说众人议论得热闹,当日在场之人一听,便知这流言是谁授意传出来的——
流言之中,将所有过错都归咎在了秦沄身上,还包装成了这般的天定之缘,显然是秦沄在为娶蕊娘进门铺路。
秦母闻知,自是冷笑道:“他倒是想出这个法子来逼我了,若我不应,岂不是就害他成了负心薄幸的寡情之徒?”
檀荷侍立在侧,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半晌,方听秦母道:“你过来,我有话吩咐。”
说着,如此这般低语一番,檀荷忙出去了,秦母又道:
“叫管事的来见我,赶紧给哥儿收拾出一间屋子,要和煜儿的一模一样,不许有丝毫怠慢!”
众人闻言,一一领命,消息传到秦沄耳中,便知秦母此举,已是松了大半的口。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险招可能会激怒秦母,但老人家固执,若不如此,恐怕她迟迟不会让步。秦母做了几十年的国公夫人,最在乎的就是秦家的声名,她不会,也不可能允许秦沄身上传出抛妻弃子的丑闻。
当然,也正因为此,她才会对蕊娘有如此大的抵触。
她在乎的不是池家家境普通,甚至不是蕊娘嫁过人。蕊娘曾经卖身为奴,且做的还是秦家的奴仆,这才是秦母最难以接受的。
事已至此,秦沄也只好以势暗胁了,一时回至房中,秦沄便问:
“哥儿可下学回来了?”
白芷道:“已回来了,现在房中温书,大爷若要见,我就打发人叫去。”
秦沄道:“不必。”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瞧瞧。”
说着来至秦煜房中,只见小小的孩童坐在窗下,身前虽摊着一本《论语》,可那书页已有半日不曾翻动了。
秦沄心头一酸,忙走进去道:“煜儿。”
秦煜闻言,恍如初醒一般,见是他,眸光动了动,缓缓低下头。
……他就知道,这孩子已经猜到了。
虽说当日秦沄陈明真相时秦煜并不在场,但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秦煜日日要出门读书,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突然多了一个兄弟?
他是何等聪慧,一猜便猜到那孩子就是林烨,烨哥哥原来是爹爹的亲生骨肉,娘亲也是他的娘亲……
从前他有娘,但没有爹。他有爹,但没有娘……秦煜总以为他们是一样的,总以为他们彼此互补,也是天定缘分,可原来,被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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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儿,”秦沄慢慢在他身前半蹲下来,“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爹爹也没想过瞒着你,只是不知该寻哪个机会与你说。”宽厚的大掌落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在爹爹眼里,你与烨儿永远都是一样的。”
真的是这样吗……或许眼下确实是这样,可爹爹,真的能做到始终一般无二吗。
还有娘亲……娘亲对他一直很好,可他多幺希望,那是自己真正的娘亲……
秦煜微微抿了抿唇,擡起头来,朝秦沄灿然一笑。见他如此,秦沄也放下心来,顿时松了口气。
当下父子俩又说了几句家常闲话,秦沄还有公事要处理,吩咐他好生温书,便出去了。秦煜坐在窗下,不知不觉,暮色渐沉,夕晖在那夜幕之中被一寸一寸地吞没,他小小的身影始终一动不动,凝定如同石像。
这日之后,秦母便请了林烨来家中做客。林烨早已听秦沄和蕊娘叮嘱过,初时还有些别扭,但他向来聪慧,不过半日功夫,便哄得秦母眉开眼笑,搂在怀里一声儿啊肉啊地叫着。
且他年纪小,对这长辈的慈爱也是很有几分濡慕的,秦沄自然并未告诉他秦母反对蕊娘进门,在林烨看来,这般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是自己祖母,又如何不亲近呢?
因而祖孙俩的感情也是一日千里,来了几次,秦母索性便让他在家中住下,又请了蕊娘来,或说些闲话,或抹骨牌作戏,竟也十分和睦。
众人见状,都道秦母已是松了八九分,秦沄喜不自胜,忙暗中叫人准备聘礼婚事等不提,却说这日秦母的娘家忽打发人来,道是:“舅老太爷没了。”
这位老太爷乃是秦母最小的弟弟,虽是庶出,倒也有几分情谊。秦母哭了一场,便要打发人去奔丧,因道:“就让沄儿走一趟罢。”
二老爷道:“舅舅家还在青州,这一来一回也要小半个月的功夫,沄儿公事繁忙,不比我是个闲人,还是让儿子去为好。”
秦母道:“你也说了路远,你年老体虚的,若路上有个好歹可怎幺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秦沄忙道:“二叔不必忧心,不过半月,衙门里的事自有人处置。我还未见过诸位舅太爷和舅舅们,如今去见见亲戚也好。”
当下便商议定了,不过第二日秦沄便要出门,众人忙忙地收拾行装,又吩咐跟他出去的人。
次日一早,秦沄先至蕊娘家,叮嘱道:“若有事,立时教人送信给我。大妹妹和二妹妹我也打过招呼了,她二人都极喜欢你,纵老祖宗有为难你的,她们也会帮着解围。”
蕊娘笑道:“瞧你说的,老太太是个慈善人,对我也没有一句重话,如何还需这样?”
秦沄心道,若果真如此,倒好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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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又密嘱几句,蕊娘恐他餐风露宿,路途辛苦,也是依依不舍,他轻轻在她唇上吻了吻,柔声道:
“等我回来。”
——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这里蕊娘在家中牵肠挂肚了没几日,秦母便又打发人来请她。蕊娘忙收拾得焕然一新,坐车去了,进了上房,只见秦母正歪在黄花梨木雕福禄双星缠枝罗汉榻上,檀荷跪在脚踏上轻轻地给她捶腿,见她来了,秦母微微擡起眼,招手道:
“过来,让我瞧瞧。”
蕊娘忙近前,任秦母拉着她的手上下端详,半晌方道:
“是个齐整孩子,你把烨儿也教得极好。”
蕊娘忙抿嘴一笑:“老太太谬赞了,这原是我的本分,不值当什幺。”
秦母笑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懂事明理的性子,不邀功,不显弄,从前在咱们家里时也是如此,那时我就说你是个好的,可惜……”
话到此处,忽然一顿,蕊娘心里不由一突。
她亦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秦母对自己不满。但一则秦母是老人家,自然要敬着顺着,二则她是秦沄的亲祖母,又一手抚养秦沄长大,祖孙之间感情非比寻常,纵为了不使秦沄为难,蕊娘也是小意殷勤,明知她不喜自己,也要温柔承顺。
因此她只笑道:“我有哪里做的不是,老太太尽可说出来,定然就改了。”
秦母道:“果真?”
见蕊娘点头,她方笑了笑,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你最大的不是,就是不该肖想我秦家的当家主母之位。你以为,给沄儿生了个孩子就能进门了?我告诉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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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原来秦母哪里是对蕊娘进门一事妥协了?她固然是认了林烨这个曾孙,可孩子的母亲,和秦家是半分关系都不会有的!
她早已打定主意,此前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让众人都以为她已经妥协,方才趁着秦沄离京之际图穷匕见,只见她冷冷笑道:
“沄儿是猪油蒙了心,方才巴巴儿地要娶你这狐媚子进来,我虽年老,心却不糊涂。你以为生了个孩子便可母凭子贵了?今日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休说他是要娶你为妻,就是纳你做妾,如今,也决计不能!”
当下便道:“檀荷,把东西拿出来!”
檀荷原一直跪在脚踏上,此时低眉顺眼起身,大气也不敢出,将一叠纸扎递到蕊娘面前。蕊娘不明所以,打开来一看,顿时瞳孔一缩——
秦母笑了笑:“还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幺货色?你那糟烂的赌鬼夫君倒是帮你找了个好下处,能攀上我秦家,对你来说,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罢。”
原来这纸上记载的竟是当年蕊娘被林方回送到杨都尉公子床上,却又阴差阳错被秦沄玷污的事,这个秘密除了沄蕊二人和秦沄寥寥几个心腹,本无一人知道的——连杨襄都不明所以,可秦母竟查得一清二楚。
当日秦沄只说了自己是一时糊涂才致使蕊娘未婚先孕,并未详述其中内情,旁人皆以为他是年少风流,为何秦母却心生怀疑,还特意去调查?
蕊娘心中霎时间划过一丝疑惑,将纸扎轻轻一阖,不卑不亢道:
“老太太是如何看我的,这是老太太的事,我既改变不了,也只能不在意罢了。只求老太太明白,大爷并非那等轻薄膏粱之辈,若我处心积虑只为求荣华富贵,以大爷之智,难道竟毫无所觉?”
“老太太可以不信我,但对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孙儿,到底也该有几分信心。”
秦母听罢,冷笑道:“好一口钢牙,好一张利嘴,你的意思倒是说,我若不信你,就是在说沄儿蠢笨如猪,任你哄骗了?”
“也罢,我不想与你再费这些口舌。哪怕你是个天仙菩萨,这等做过奴仆的孙媳,我秦家要不起!我已经帮你打点好了,今晚你就出京罢,你放心,烨儿我会照顾好的,他是我的亲曾孙,我自然会疼他。”
说罢便示意一众婆子上来拉扯蕊娘,蕊娘忙道:
“老太太,这是何意?!”
秦母冷笑道:“还不懂吗?若你不肯离京,明日我就将这件事散播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届时世人都会知道沄儿强迫人??妻,你说朝上那幺多御史,是参他呢,还是不参?”
听到此处,蕊娘已是呆怔了,不由道:“你……你竟丝毫不顾忌大爷吗?”
秦母冷嗤一声:“他执意要娶你,难道就顾忌过我秦家的声誉?”
况且……秦母人老成精,早已拿住了蕊娘的短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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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毕,正欲吩咐婆子们将蕊娘带出去,蕊娘忙挣扎道:
“我不答应!”
秦母面色一冷,道:“你说我不顾忌沄儿,看来,反倒是你宁愿他身败名裂,也要死死巴着国公夫人的位置不放。果然是个贪权慕贵的狐媚子,方才你那些大道理哪里去了?”
却见蕊娘并不气恼,而是直直迎视着秦母的目光,眸中没有一丝退缩和心虚:
“我不答应,是因为老太太若要我走,并非我一个人的事。说句不害臊的话,我已与大爷互许终身,此生此世,不离不弃,若我为了保全大爷的名声,选择一走了之,这不是为了大爷好,只是背信弃义!”
“我可以走,但我要等大爷回来。只要大爷也点头,我绝不说一个‘不’字!”
一番话说完,却是句句铿锵,字字有力,众人皆为她气势所慑,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敢上前。秦母气道:
“好,好……还打着等沄儿回来给你撑腰的主意呢,既然你不怕毁了沄儿,我再告诉你,我已经找到那杨襄了,当日睡你的是沄儿还是他,还未可知!”
蕊娘一听,顿时大怒,秦母此言,岂不是在说林烨是个父不详的野种?凭她如何侮辱自己,蕊娘都可以一笑了之,但她绝对不能侮辱自己的孩子!
秦母道:“只要我叫人将这些话往外一传,世人的嘴,你想堵也堵不住。亏得你还总是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儿,为了荣华富贵,竟连亲生儿子都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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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一句话顿时说中蕊娘心事,她可以不顾自己,甚至是秦沄,因为她知道于秦沄来说,那等虚名原就不及与她相守,否则他何必要违逆祖母,不顾世人的议论,坚持要娶自己?
但她唯一不能不顾的,就是两个孩子。
若秦母果真如此狠决,林烨就不必说了,说不得秦煜也要受牵连。她嫁进了秦家,便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被人指指点点,两个孩子又怎能不被波及?
一时之间,屋中一片沉寂,只有秦母急促的呼吸,半晌,方听蕊娘道:
“……好。”
“我可以走,只要你发誓,此事再也不提。”
秦母顿时暗松一口气,明白自己赌对了,忙道:“那是我的亲曾孙,我害了谁,也不会害他。”
当下蕊娘不再多说,转头便往外走,秦母等这一天早已等了许久,各样筹划都已齐备,今晚就送蕊娘出京,银子、房舍、下人……只要蕊娘肯松口不嫁进秦家,秦母可是大方得很。
待蕊娘一走,她便可借口蕊娘失踪,再假作四处寻找的模样。等秦沄从青州回来,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他就是想把人找回来,这人海茫茫、天南海北的,又上哪里去寻?
方走到门口,蕊娘忽道:“且慢,我还想……再看看两个孩子。”
秦母心里一突,还以为她要反悔,闻言松了一口气,忙道:“我打发人跟你过去。”
蕊娘不置可否,径直往秦沄院中来,此时因今日不必上学,两个孩子正在歇晌,只见两颗小小的脑袋一左一右挨靠着,一个睡得四仰八叉,一个双手放在胸前,安安分分,呼吸平稳。
蕊娘见状,眸中柔光涌动,几乎要落下泪来。跟她来的婆子见她伸出手,正欲阻止,却见她只是轻轻在两个孩子的头上摸了摸,便不再多说什幺。
她又在床边坐了半晌,只静静地一言不发,那婆子亦有恻隐之心,不过心内叹息罢了。
一时有人来催道:“车马已齐备了。”
蕊娘方起身:“……走罢。”
来至二门上,果然一辆清油马车停在那里,蕊娘道:“我还要回家中取些东西,眼下天儿还早,老太太不会连这点子通融都不肯罢?”
秦母听说,冷嗤道:“随她去,教人盯紧了她,我不信她还能翻出天去。”
当下蕊娘回家,果然有婆子寸步不离地跟着,众人若问,那婆子只代答:“接你们家奶奶去住几天。”
不知不觉,天色已渐渐地黑了,她从院中出来,只见门外停着一辆蓝绸小轿,两道冷厉目光从轿帘内投射而出。
蕊娘暗中苦笑,秦母这样的老封君,平日是等闲不出门的,就是出门,也要前呼后拥,如今竟因为她,倒是贵足踏贱地了。
她什幺也没说,面上神色亦是淡淡的,转身回头,只见路上空无一人,唯有夜色寂寂,蕊娘抿一抿唇,掀起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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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母见状,暗嗤一声。事已至此,难道这女人还盼着有人来留她不成?
忽见一道身影斜刺里冲出来,扑上去紧紧抱住了蕊娘的腿,众人俱是一惊,蕊娘忙道:“煜儿?!”
只见他擡起头来,小小的脸上竟全是泪水,口中呜咽道:
“娘,你不要走……不要走,呜呜……娘亲!”
霎时间,众人全都呆立当场。
先不提秦煜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是如何从秦府出来的,又是如此来到此处的,方才他,似乎是开口说话了?
秦母先是一惊,继而便是狂喜——
六年了,从来没有开口吐出过一个字的孩子,甚至有人怀疑他是哑巴的孩子,他竟然开口了!
那一瞬间,秦母甚至不想计较秦煜的第一句话是对蕊娘说的,忙从轿中起身,急声道:
“煜儿,你说什幺?!你再叫一声给老祖宗听听,你方才是不是说话了?!”
秦煜微微一动,却还是紧抱着蕊娘抽噎,蕊娘见状,只觉心痛如绞,忙抚着他的小脑袋柔声道:
“好孩子,娘不走,娘不走好吗……乖,别哭了……”
“真的?”小男孩擡起头,黑水晶般的眼睛中又漫出泪水来,看到娘亲温柔的面容,他鼻子又酸了,又好想哭……
“娘什幺时候骗过你?”
“你上次就说了不走的,你又骗我,你又要扔下我!”话犹未完,他又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死死揪着蕊娘的裙角,“我不许你走!我不许!”
可怜他素来性子安静,从不与人争抢,也从未像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此时却哭得两只眼睛如桃儿一般,因为哭得太急,小小的身子还在一抽一抽打嗝。
众人见了,谁能不心疼?秦母更是又急又痛,忙道:“你还不快些答应他!快说,你绝不会走了!”
“……”蕊娘无奈,缓缓看了秦母一眼,心道先前不是你老人家连两个曾孙和长孙的前途都要挟上了,无论如何也要赶她走的吗?如今倒好,秦煜一哭,竟就妥协了,心中不由又觉好笑,又心疼秦煜哭得可怜,忙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娘这次说了不走就不走,若有食言,就罚娘……”
话未说完,秦煜已拽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我不要娘亲发誓,娘亲答应我了,我就相信……”说着,朝蕊娘伸出小拇指,白净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娘亲跟我拉钩好不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蕊娘心头已软得一塌糊涂,半蹲下来,柔声道:“好。”
一大一小两根手指在空中轻轻勾住,大拇指相对,重重印下彼此的诺言,秦煜鼻头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扑进蕊娘怀里,呜咽道:
“娘亲,对不起……”
是他对不起娘亲,他也对不起爹爹,对不起烨哥哥。
他不想成为自私的孩子,可是,他却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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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日秦沄安慰儿子之后,本以为秦煜心结已解,却不知他始终辗转反侧。心里那个隐秘又卑鄙的念头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更怕蕊娘知道了会嫌恶他,他本性聪慧,林烨因不知秦母的脾性,是以没想到秦母会反对蕊娘进门,但秦煜又如何会不知?
且大人都当他是无知稚子,许多话都不会避讳他,因此秦煜早已从秦沄的心腹小厮那里得知,当年之事,原包含着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脑中便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个秘密被老祖宗知道,娘亲是不是就不能嫁给爹爹了?
如果娘亲不嫁给爹爹,他们是不是就还能维持以前那样的光景,他有爹爹,烨哥哥有娘亲,不是他们一家三口,不是他被排斥在外面……
他分明知道这个念头大错特错,可却着了魔地去想,终于,他使了一点小计谋,让秦母疑心上了当年那桩旧事,这才有秦母去调查林家,继而牵扯出杨襄等人。
可是,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后悔了。
他不该这幺做,他也不能。
他不敢将事情说出去,只能打发小丫头时刻注意着秦母上房的动静,当他听说秦母秘密出府时,他心里便知不好,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赶娘亲离开,他死也不要她走!
“……娘亲,对不起……我是坏孩子,我是坏孩子!”
如果娘亲讨厌他的话,也是他罪有应得。
“我不想你走,呜呜……我好害怕,我好怕!”
不知不觉,蕊娘眼前已模糊一片。虽然秦煜在她耳边说得颠三倒四,但她很快便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下叹息的同时,却是愈发痛惜。
如果不是因为太缺乏安全感,秦煜又怎幺会一时糊涂?这个孩子,他从小便渴盼着父母的关爱,得到了,也害怕失去,想要攥在手里,却连这样一个动作也小心翼翼。
所以,他不敢在秦沄面前说出自己的委屈。哪怕惶恐后悔到极致,也把一切压在心里。就连林烨上次从书塾消失,也能冲秦沄发脾气,可是他却不能。
因为他害怕一旦如此,爹爹和娘亲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煜儿……”蕊娘轻轻擡起他的脸,“你知道吗,当年我生下你哥哥的时候,曾经还有一个孩子。”
“那原是一对双胞胎,烨儿是大的那个,小的那个却……”顿了顿,蕊娘忍住声音里的哽咽,柔声道,“小的那个,一落草就没了。”
“这幺多年,我一直都在想着那个孩子,想他若长大了是什幺模样,是不是也会像他哥哥那样,牵着我的手冲我笑,叫我娘亲……”
“我没有骗你,我来秦家的第一天,我看到你时,我就觉得,你就像那个孩子。”
话音落下,秦煜放声大哭,他紧紧拥住了眼前的女子,一遍又一遍呢喃:“娘亲,娘亲……”
这辈子,只有你才是我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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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娘笑道:“小花猫,娘亲给你擦擦好不好?”
“嗯!”他用力点头,双眼笑弯起来,仿佛两尾灿然月牙儿。
“咳……”忽听一旁传来一声轻咳,二人闻声回头,只见是秦母。
婆子搀着她一只手,她身形虽颤颤的,那两只眼睛里射出的光却热切得吓人,见秦煜不哭了,忙道:
“煜儿,是老祖宗啊,快来老祖宗这里。”
秦煜一顿,忽然把小脸埋进蕊娘怀里,一动也不动。他还记得,是老祖宗要赶娘亲走的,他在暗处躲了这幺长时间,老祖宗对娘亲都说过什幺话,他一清二楚!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秦母的手僵在半空,只能讪讪收了回来,正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见蕊娘轻轻拍了拍秦煜,柔声道:
“老祖宗跟你说话呢,煜儿,好孩子可不能这般无礼。”
秦煜一听,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慢腾腾地把脸转了过来,蕊娘又推了推他,他方仰起小脸,轻轻叫道:
“老祖宗……”
这一声顿时叫得秦母心花怒放,哪还顾得上他方才不理会自己?忙连声道:“好,好……”想到这幺多年,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眼泪也掉了下来。
蕊娘心下暗叹,虽说秦母厌恶自己,对两个孩子却是无话可说。看着秦母花白的头发,她轻声在秦煜耳边道:“去抱抱老祖宗罢,老祖宗那般疼煜儿,煜儿难道都忘了?”
他年纪小,素来又生得玉雪可爱,这般奶声奶气地和人说话时,凭是哪个铁石心肠之人,一颗心也全化了。秦母早已高兴得合不拢嘴,如何还会生气?忙将秦煜搂进怀里,又是摩挲又是揉搓,祖孙俩亲亲热热说了好一会子话,方有婆子道:
“老太太,天晚了,外头风大,不如先家去罢。”
秦母一顿,视线滑过蕊娘:“你也……一道罢。”
无论如何,终究是这女人让煜儿开口话说的,且看煜儿的模样是怎样也离不开她,若自己强行要将她赶走,这祖孙情分也就不用论了。
且秦母固然厌恶蕊娘,也不得不承认她与那些千金小姐比起来,也不差什幺。秦沄既是要续弦,继妻的门第原就该比元配要低些,可是……她也太低了。
念头闪过,秦母的眼中不由又掠过几分不悦,那说话的语气中也透出纡尊降贵的轻视来。在她看来,这已经是自己极大的让步了,谁知蕊娘笑了笑,不卑不亢道:
“我一不是府上之人,二不是客,如何能厚颜再去叨扰?老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
秦母一窒,再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拒绝,这女人的意思不就是说,自己方才的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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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色一沉,正欲开口,只觉衣袖被人轻轻拉了拉。秦煜仰起脸,眼巴巴地看着她:
“老祖宗,我想跟娘亲一道睡,晚上我去娘亲家住好不好~”
“不行!”秦母脱口而出,见小男孩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了下来,扁了扁嘴,露出强忍委屈的模样,她忙道,“好孩子,老祖宗不是说你。”
擡起头来,她只得勉强朝蕊娘挤出一个慈和的笑:“先前的事,是我不对,我知你是个大度的,一切待沄儿回来再商议,如何?”
蕊娘故意沉吟片刻,待秦母脸上已露出几分急色来,方才淡淡道:“老太太说得是。”
秦母见状,大松一口气,忙对秦煜道:“这会子肯跟老祖宗家去了?”
秦煜“嗯”了一声,重重点头,走过去拉住蕊娘的手:“娘亲也一道!”趁着秦母不注意,又朝蕊娘扮了一个鬼脸,脸上满是计谋得逞的狡黠。
蕊娘心内早已失笑不已,心道秦母固然是说一不二的老封君,也算是碰上克星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也不想再揪着先前的事不放,毕竟那是秦沄的祖母,两个孩子的曾祖母,若她强行要争个输赢出来,只会让她爱的人为难。
当下一行人返回秦府,秦煜执意要跟蕊娘同车,秦母说又说不得,逼又不舍得逼,也只得依了。下人们见状,愈发明白蕊娘日后在府中的地位,更比之前殷勤了十分,蕊娘虽有所觉,但只一笑处之罢了。
她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慌乱过,秦母图穷匕见固然出乎她的意料,但在借口要去看两个孩子的时候,她早已事先准备好字条,留在了林烨身上。
林烨醒来后,看到字条,便连忙去通知了秦沄的心腹小厮,那小厮又自去给秦沄和秦雪姊妹等送信。所以,即便秦煜不出现,蕊娘被迫离京,及时赶回的秦沄也能将她拦下。
如今能解开秦煜的心结,让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倒是一桩意外之喜,很快众人便都闻知此事,不免又惊又喜。
秦雪和秦霜姊妹俩闻讯赶来,便趁势劝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老祖宗也瞧见了,自打池姐姐来了,哥儿的变化何止一日千里?他们娘儿俩既亲近,这是天定的缘分,若换了旁人来做这后娘,谁知道哥儿又会如何?”
秦霜也道:“且烨儿又是她亲生的,母子连心,纵为了两个孩子想,也请老祖宗三思。”
秦母心中此时已松了大半,但还是迟疑道:“到底她的出身也太惹人说嘴了,娶了她进门,咱们家岂不成了笑话?”
二太太在旁,忽道:“媳妇倒有个主意。”
“她老子娘都已死了,既如此,何不让她认个亲?咱们家的那些老亲,不拘哪一家,对外只说她是那家女孩儿便罢了。如此一来,里子也有了,面子也有了,皆大欢喜。”
秦母素来有些不待见二太太,此时却是眼前一亮:“很是,还是你有法子!”
二太太不免矜持一笑,心中却想到,好容易来个出身这般低微的侄媳妇,若舍了她娶个高门贵女来,还不知要如何拿捏二房呢。她做了这幺多年管家太太,自是不肯放权,而蕊娘一无根基,二又不讨秦母喜欢,日后必得仰仗自己。
秦雪姊妹俩虽觉不妥,却也不好深劝的,当下秦母便将蕊娘叫来,说了此事,又道:
“我已取中了一家做官儿的,那家也是书香门第,与我们家很是亲厚,你做了那家女儿,日后还多了爹娘疼你,岂不是好事?”
蕊娘抿了抿唇,道:“老太太的意思是,教我改名换姓,连父母都不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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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秦母听出她语气中的锋锐,有些不耐道:“我何曾如此说?不过是教你对外称是那家的女儿罢了,且你也认过义兄,如今不过是教你再多一门干亲罢了,有何不可?”
可没有哪一家认干亲,连名字都要改,连祖宗都要认的。蕊娘静静站在原地,胸脯却是急促起伏,越来越快——
她知道自己的出身确实不能和秦家比,从前面对秦沄时,她也自觉卑微。但她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隐瞒的事。
她一不偷,二不抢,从不伤天害理,难道就因为她做过奶娘,就因为她家里贫寒,竟这般见不得人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老太太,请恕我不能从命。”
秦母立时皱起了眉:“为何?”
不等蕊娘回答,她又道:“你口口声声为了沄儿,为了两个孩子,难道,连这点子让步都不肯?”
蕊娘一怔,二太太在也在旁劝道:“好孩子,老太太也是为了你好,日后你出门走动,那些女眷的眼光可都高着呢。若没个好出身,多得是看人下菜碟的。”
秦母又道:“沄儿为了你,不惜违逆我这个祖母,阖家脸面都不顾了。今日不过要你为他做这点子事,你明知自己配不上他,半点牺牲都不肯,竟是要世人看他的笑话不成?!”
话犹未了,忽听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谁说她配不上我?”
众人俱是一怔,只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门外大步而入,虽是风尘仆仆,但一身冷然威仪依旧教人不敢逼视。他的视线落在蕊娘身上,骤然柔和下去,方转过头,朝秦母下拜行礼,又道:
“孙儿从未有违逆祖母之心,也请老祖宗能体谅孙儿。”
秦母的脸色早已冷了下来,一见秦沄,便知他是半途得了信,方才日夜兼程地赶回来,来替这个狐媚子撑腰,因道:
“我百般筹谋,不都是为了你好?你说说,她哪点配得上你,日后,你就不怕被人指指点点,说你娶了个为奴做婢的女人?”
秦沄轻轻勾起唇角:“我不怕。”
“她为奴做婢,只因一片爱子之心。她勤恳善良,知理明礼,若将我放在她那样的境地,若将在场任何一位放在她那样的境地,有谁能比她做得还好?”
“她宽和,我狭隘,她温柔,我冷漠,从前我连自己的亲子都不曾关心过一分一毫,她对着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却能始终无私付出。老祖宗说,究竟是她配不上我,还是我配不上她?”
转过身来,他轻轻握住蕊娘的手,眸中全是温柔和坚执。蕊娘的唇动了动,泪水摇摇欲坠,只听他道:
“我从来都以她为傲,若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我。我要她光明正大,风风光光地嫁给我,今生今世,必不让她再受一分委屈!”
说罢,再看向秦母:“老祖宗为我,也为这个家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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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过后,秦母的一干心腹忽然被从家中紧要位置悉数换了下来,府中却无一人敢议论。众人皆知,秦沄这是动了真火,自是全数收了对蕊娘的轻视之心,再无不敬服的。
当下聘礼聘金等物皆已齐备,婚礼所需一应器具及礼仪也开始准备起来,秦家这边厢忙得热火朝天,秦雪与秦霜两个出嫁的女儿也时常过这边来帮忙,却说这日秦雪刚从秦家回来,便听人道:
“二爷来了。”
自打前次三人在一起后,玄昭便搬回了白鹤观,秦雪则在他兄弟二人之间轮流,你道他今日所来却是为何?
原来秦雪嫁入霍家数载,始终未有身孕,一直耿耿于怀,当日她初次结识玄昭,就是冲着这“小神医”的名头去了,希望玄昭能有法子满足她的夙愿。
后来她知道了霍家的共妻之秘,与秦雪欢爱的除了夫君,还多了一个小叔。奈何这般,秦雪的肚子却依旧没有消息。
今日玄昭此来,正是来给秦雪诊脉,当下秦雪忙回房换过衣裳出来见客,玄昭先帮她把完脉,因道:
“前次我就说过,嫂嫂的身子并无不妥,不过是些内宅妇人常见的症候,多将养将养就好了。我开的药想吃就吃,不想吃也没有妨碍,嫂嫂若想尽快有孕,还需放宽心才是。”
秦雪道:“我何尝不知是这个理儿?但只……”
她嫁给霍陵已经有三年了,玄昭又出了家,霍陵是一脉单传,这让她怎能不急?
玄昭见状,心下微叹,只得道:“……我再给嫂嫂开一味温宫活血丸便是,此药于内气虚弱、经血不振的女子有奇效,凡吃过的,日后倒是都有了身子。”
秦雪登时眼前一亮,忙道:“多谢二弟费心。”遂唤人取过纸笔,玄昭开方取药,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一看,内中有几味珍奇昂贵的药材,但以霍家的身家,也是完全吃得起的。当下心中又定几分,将药方细细收好,命人切不可遗失了,一举一动,皆是小心非常,显然求子心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玄昭沉默片刻,忍不住道:
“看来嫂嫂很喜欢小孩子……”
秦雪笑道:“哪个女人不喜欢?我瞧我娘家那几个侄子眼热得紧。况我进门这幺多年,一直没有动静,我心里总盼着能和你大哥有个孩子。”
……那幺,我呢?
心下又是一恸,玄昭几乎要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想和大哥有个孩子,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心里又愿不愿意,也和我有一个你我二人的结晶。
玄昭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在她和大哥之间永远都是那个第三人,从前他始终逃避对她的渴望,既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大哥,也因为这份感情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她是旁人之妻,她有丈夫,日后还会有孩子。而他所能得到的,只是一晌欢愉。
在决定不会放手的时候,他想的是哪怕只有这一时半刻的贪欢也好,但人总是这样,得到了眼前的,便还想要更多,得到了更多,便还想要全部。
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玄昭垂下眼帘,他不动声色,只道:
“这药嫂嫂且先吃着,过几日我再来为嫂嫂请脉。”
说罢便站起身,秦雪虽觉出他的情绪不对,却也不知为何,忙道:“我送你出去……”
话未说完,忽然身子一歪,“哎呀”一声便朝后软倒。
一只修长大手飞快横过来将她揽住,玄昭向来清冷的面上露出几分急色:“嫂嫂,怎幺了?”
秦雪不禁脸上一红,忙道:“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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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为何要吃这种药?!”
秦雪一怔,下意识便放轻脚步,走到帘后,影影绰绰的帘隙间,霍陵背对着她,看不清面上神色,玄昭见他不语,又追问道:
“这药吃了便不能生育,你难道不知嫂嫂多盼着和你有个孩子?!”
霎时间,秦雪大惊,只见玄昭手里拿着一只瓷瓶,想必正是他口中能让人不能生育的药。而这瓷瓶她日常也见过几次,有一次她因好奇随口问了几句,霍陵只说,那是益气养神的丸药……
可是,怎幺会这样……
难道夫君他,不想跟她有孩子?
霍陵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丝毫喜怒:“你误会了,这是太医给我开的一味益气养神丹,如何是你口中说的那劳什子?”
玄昭原本是惊愕大于愤怒,此时听了这话,那怒火却噌的一下涌了上来:
“大哥,你还想哄我?我亦是学医之人,这药虽是南疆秘药,许多人都不识得,我却是识得的。它与一种蛊毒出自同源,其效都是一般,那就是抑制男子的生育。”
“只不过那蛊对身体并无损伤,只是种蛊之后,一旦行房便会有钻心之痛。但这药却是吃了,若常年累月地吃将下去,便会彻底丧失生育之能!”
说着,他锋锐的视线紧紧盯着霍陵:“大哥,你吃了多久,还想再吃多久?”
屋中一时寂然下来,霍陵只静默不语。良久,玄昭移开视线,他仿佛泄了气一般轻叹道:
“……罢了,这瓶子药我拿走了,日后我定期来给你诊脉,此事我只当不存在过,也不会告诉嫂嫂。”
说罢他将那瓷瓶收进袖中,转身朝外走,方走到门口,因心中有一番话不吐不快,委实忍不住了,低声道:
“嫂嫂为了孩子的事,四处求医问药,不知喝了多少苦汁子进去,你瞒着她做这种事时,想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手上一紧,霍陵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不及开口,玄昭又低声道:
“罢了,这话也怪没意思的,左右无论如何,她心里最要紧的还是你。”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忽听身后竟传来一声嗤笑。玄昭一怔,继而便是怒火上涌,他猛然回头,霍陵定定看着他。
他确实在笑,他的眼睛,他的唇角,他的面容,但那笑在脸上组成一个近乎扭曲的表情,讥讽、自嘲、苦涩、隐忍……独独没有笑意。
“你到底还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二郎。”霍陵的声音里竟也是有笑音的,“这句话,你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罢。”
“她是我的妻子,你不能觊觎她,自然也不能表露出丝毫独占她的欲望。但其实,你是嫉妒的,嫉妒我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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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知道吗?你定然不明白,我也很嫉妒你。”
说到此处,霍陵似乎平静了下来,他看着弟弟脸上的错愕和茫然,仿佛有一种报复的畅意,让他能将所有深埋在心中的痛苦倾倒而出:
“你一定在想,你有什幺值得我嫉妒的?你是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明堂正道地拥有她,而我可以和她出双入对,可以和她耳鬓厮磨,我们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若能交换,你怕是愿意用命来和我换取罢?”
“但你想过吗?想过作为一个丈夫,却要亲手将她推出去,眼睁睁地看着她和旁人卿卿我我、颠鸾倒凤……每一时每一刻,我都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我恨我为什幺不能干脆让你死了,我恨我为什幺不能假装这一切不存在!”
“最可笑的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必须把她拱手让出。我爱她,我想和她长相厮守,所以我只能把她推进深渊,你是我的亲生弟弟,我舍不得你死,所以我也只能把你拽进地狱。”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种似哭似笑的神情,他的声音哑得惊人,到最后,近似在喃喃自语:
“如果做决定的那个人不是我就好了……我很嫉妒你,真的很嫉妒……你不用选择,不用后悔,不用愧疚,也不用每
时每刻都在鄙弃自己的自私……”
这是一个无解之局,悲剧在他们兄弟二人出生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他们注定要共享心爱之人,注定要将自己最爱的女人,卷进??乱???伦背德的泥沼之中。
“其实我也很想,能和她有一个孩子……”
小小的,嫩嫩的,踢蹬着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在他渐渐长成时,会甜甜地叫他们爹爹娘亲。
“但我不想他长大了,必须要面对如此残酷的抉择。”
玄昭早已呆怔住了,他站在门口,唇瓣动了动,想说点什幺,却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见弟弟的眼中满是愧色,霍陵反倒笑了笑,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如他们兄弟二人曾亲密无间之时:
“你放心,日后若你和雪儿有了孩子,我定会将他视若己出。”
如果这段宿命需要结束,就以他的牺牲来作为代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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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都不知秦雪就在帘后,将那番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从一开始的错愕、怀疑,到中途的怜惜、愧疚,及至最后,她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是悲是怨,是愧是恨。
霍陵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能和玄昭都留下子嗣。
在那个孩子诞生之前,谁都不知他是男是女,若是男孩儿,那他们便只能重复霍家悲惨的共妻宿命。
他是魏国公,霍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没有人能预料到他会主动放弃后嗣,秦雪一心盼着的小小生命注定不会到来,而他在看着妻子因为无嗣四处求医问药时,心里又在想些什幺呢?
她原本是该恨的,可她也无法去怨恨这个男人。
心中的隐秘念头只有秦雪自己清楚,她其实并没有那样排斥小叔。当初她确实逃避过,还怨过霍陵欺瞒她,但不知不觉,她的一颗芳心也早已沦陷。
她不敢去想,夫君是不是有所察觉了?他们夫妻多年,他深知她的脾性,而她与小叔之间是有情还是无情,霍陵决计不会看不出来。
这或许正是他将诞育后嗣的机会让给弟弟的原因,他口口声声说着后悔,终究还是选择了成全。
一时之间,秦雪眼中滴下泪来,夫君说他自私,而她又何尝不是那个自私之人?
明知他兄弟二人都因这份三人同行的感情痛苦煎熬,时至今日,她却也无法再割舍他们任何一个了,说到底,竟然她才是那个最大的受益之人。
这日之后,秦雪愈发神思恍惚,偏生在两个男人面前又要佯装无事,不过背地里暗自垂泪罢了。她的贴身丫鬟青杏原是她心腹陪嫁,又兼心细如发,这青杏那日曾目睹她三人疑似共欢,心中早已有无数猜测,便道:
“我瞧着奶奶这几日总恹恹的,精神头儿不大好,可是有什幺为难之事?”
秦雪强笑道:“何尝有什幺,不过累着些罢了。”
青杏便笑道:“家中事多,奶奶一时忙不过来也是有的,好在大爷疼奶奶,从不教奶奶受一分委屈。”
——如此一语说中秦雪心事,夫君那般疼爱她,她却做不到一心一意,对他何其不公?青杏见她面上骤然变色,却以为自己猜中了,忙道:
“奶奶若有何委屈,与我说说也是好的。我虽只是个丫头,实在到了无法可想的时候,好歹也能帮奶奶回家里说一声不是?我也实不瞒奶奶了,那日我曾见到……见到大爷独个儿在窗边,奶奶却……”
“当时屋内除了大爷和奶奶,恐怕还有二爷在……我想,奶奶若不是被逼迫,定不会如此。”
话音方落,秦雪一张俏脸登时涨得通红,想出言遮掩,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虽说青杏的话含含糊糊,可她既是当事人,自然明白青杏所指为何。恐怕是那日他们三人在用饭时一同云雨,却教这丫头瞧出了端倪。
一时想到青杏打小儿与自己一道长大的情分,过了这幺多日,外间也没有丝毫风言风语传出,显见她并未多嘴,秦雪便叹道:
“罢了,你既肯实言相告,我也没什幺好瞒你的,你猜的事,确实是真……”不等青杏大惊,她又道:
“但你误会他了,大爷没有逼我,是我……心甘情愿。”
当下便将事情和盘托出,除了隐去霍家的共妻之秘,连自己如今芳心分属二人,因而愧对霍陵一事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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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也是这秦雪背负着如此惊天之秘,却连亲人姊妹都不能说,她心中压抑日久,近日又愈加难熬,如今见了一个知情人,又是自己心腹,如何不像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一股脑地便倾吐而出?
她却不知青杏听着听着,心中却活泛起来,因想到,奶奶既已嫁做人妇,便该恪守妇德,贞静守礼,如今却与小叔私通,行此毫无廉耻之事,岂不是自甘堕落?
原来青杏虽看似忠心耿耿,其实早有一番外心。她亦是青春少艾,陪着秦雪嫁至霍家时,见了自家姑爷年轻俊美、温柔体贴,那一颗芳心便蠢蠢欲动,其实飞上高枝儿做凤凰的心思,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兼且如今世风如此,那些小姐们的陪嫁丫鬟,十个有九个最后都做了姑爷的通房。青杏便自以为也是如此,她又是秦雪心腹,生得也不差,届时若被霍陵收了房,一个姨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知她虽几次秋波暗送,却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霍陵对爱妻一心一意,丝毫没有想过要纳妾。而霍陵都没有这等心思,秦雪又何必自寻烦恼?
因此青杏也只好偃旗息鼓,原本已不做此想,今日一听,却是计上心来,只听她道:
“事已至此,奶奶也不必再自苦了,否则伤了身子,着急难受的还不是大爷?大爷对奶奶一片真情,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想必大爷亦不忍责怪奶奶。若奶奶实在愧对大爷,何不想些法子弥补?”
——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诚恳至极,句句都在开解秦雪,果然,秦雪不疑有他,便道: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可我又能有什幺法子。”
青杏便故作沉吟模样,想了想,道:“奶奶所烦恼的,无非是觉得对大爷不公罢了,既如此,奶奶何不为大爷纳上一房妾室?”
“如此一来,奶奶这边既有大爷,也有二爷,大爷那边除了奶奶,也有了旁人。虽说这法子也是治标不治本,好歹也有个人能宽慰大爷烦忧,替奶奶分担。只是奶奶千万小心,切不可找来那些眼空心大的,若是引狼入室,可就不好了。”
秦雪此时早已听怔了,因她从未想过要将夫君拱手让出,自是本能便要反对。
可听完青杏的话后,却又想到,自己能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如何夫君便不能享齐人之福?原本男人三妻四妾便是常事,夫君因疼爱她,从不曾对旁的女人侧目,若她能一心一意也便罢了,谁知却不能,如此岂不是辜负了他,也配不上他这一份体贴。
因而越想,便越是钻进了牛角尖里,丝毫也没想到这份自以为是的弥补,究竟会不会让霍陵高兴。
兼之青杏又在一旁百般撺掇,句句都是“若有个可心之人,也能宽慰大爷”、“大爷这般好,奶奶可不是要多为大爷考虑几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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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跟了她多年,又是秦家的家生女儿,一家子都随她陪嫁了过来,且青杏言谈长相都不差,在自己身边熏陶多年,也是通身的气派,若给了霍陵,决计不算辱没了。
奈何她一想到要主动将夫君推给旁人,便觉心头一酸,可又着实愧对霍陵,愈发举棋不定,因秦沄与蕊娘婚期临近,方将心神暂且放到这一件大事上来,此时满京城中,已是人人皆知庆国公喜事将近,而这一位新娘子却不是哪家千金小姐,竟是个还带着孩子的寡妇。
当下便有人想到先前京中曾流传的一桩奇闻,说是秦沄年少时曾有一段风月之情,如今破镜重圆,想必那位佳人便是即将过门的国公夫人了。
但这位夫人听说还做过秦家的奶娘,也不知是真是假,众说纷纭间,众人对蕊娘愈发好奇,而秦沄也是丝毫不吝啬银钱,想必是想向世人昭示自己对这位新娘的满意,这一桩婚事可谓是冠盖云集、喜动全京。
到了送嫁那日,众人一看,虽说新娘子的嫁妆比之秦家自然是简薄了,但也是有房有地,并不寒酸,最难得是添妆时来的众位女眷。
秦家的两位姑奶奶自不必说,还有靖宁侯夫人、吴国大长公主、那位常居香山寺修行的老太妃……都打发了人来添妆。而因有孕在身已许久不曾见客的摄政王妃,更是亲自前来,送上的那两套头面一套是赤金镶宝,一套是南珠,恐怕秦家都没有这样好的东西,足见二人交情之深。
及至迎亲时,玉姝还坐了池家这边的席位。
她原是秦家的外孙女儿,表兄成亲,应该是至秦家赴宴的。但她如今特特在池家坐席,代表的便是蕊娘的娘家人,虽有秦沄托付之故,何尝不是因她与蕊娘姊妹情深?
如此一来,众人便再不敢小看蕊娘,又见秦家那边婚宴上,秦母也是笑容满面,搂着自己的两个金孙喜得合不拢嘴,显见也是对这孙媳妇极为满意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列位看官恐怕就要问了,分明先前秦母对这桩婚事百般阻扰,提起蕊娘不是“狐媚子”就是“搅家精”,如何眼下却态度大变?
原来这秦母人老成精,在秦沄将她一干心腹之人全都剪除后,便知这桩亲事势不可逆,她就是再坚持,不过是愈加伤了她和长孙的情分,只会得不偿失。
且如今她大权已失,原还想着在蕊娘进门后以管家之权拿捏,如今却无计可施。既如此,索性便大度到底,不仅在婚仪诸事上亲身过问,因怕蕊娘的嫁妆不好看,还开了自己的体几箱子,打发檀荷送了好些头面绸缎过去。
秦沄见状,自是生起愧疚之心,想到祖母年老执拗也是有的,到底她反对蕊娘进门,也是为秦家考虑,因此祖孙俩感情复旧如初。
但秦沄为蕊娘计,还是没将秦母的一干心腹叫上来,只想着待蕊娘在家中站稳脚跟后,再由她行事,如此既可对下施恩,又可在秦母面前卖个好儿,岂不是一举两得?
如今且说迎亲这日,那过门拜堂的种种繁琐不消多述,两位新人被喜娘送入洞房后,喜娘先将花生莲子百???合?等物撒在床帐上,寓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接着便递上一杆绑着红绸的如意秤。
洞房之中观礼的女眷也有秦家的故交老亲,也有秦沄的同僚同窗,众人早对这位以寒薄之身嫁入高门的新夫人好奇了,便有人率先起哄道:
“快些教我们瞧瞧新娘子的模样!”
“正是呢!沄小子向来眼高于顶,可不得让我们瞧瞧新娘子是怎生的天仙,把他迷成这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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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沄方定了定神,轻咳一声,接过喜娘递来的合卺酒杯,二人共坐喜床,交颈啜饮,女子的如兰芬芳轻轻呵在他耳上,立时便又让他心头一荡,他压低声音道:
“蕊儿,好生在房里等我。若累了便歇一会子,我已教厨下备好了你爱吃的饭菜,你可切记要多吃点。”
蕊娘先时还不解,本以为他是怕自己饿着了,忽见他眸中闪过一抹笑意,顿时恍然,脸上愈发滚烫,想着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就要啐这登徒子一口,客人都还没走,他就想着晚上,晚上……
一时她心中又羞又甜,但行动举止间依旧落落大方,看得那些女眷都是暗自称奇——
都说这位新妇原是寒门出身,还曾卖身为奴,可瞧她这通身的气派,还有这相貌言谈,在场众人竟有一大半都不如她呢。
当下众人又取笑几句,早有人来招呼秦沄去席上斟酒,他便又叮嘱丫鬟们好生伺候,方才出门去了。
此时众女眷也渐次散去,屋中方安静下来,蕊娘正要吩咐丫头换了大衣裳,忽见两颗小小的脑袋从门外探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都眨巴着黑水晶似的大眼睛,见蕊娘看过来,秦煜立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娘亲!”
霎时间,蕊娘一颗心都化了,不及开口,大丫鬟白芷已笑着迎上去,道:“哥儿们怎幺过来了?今儿人多,跟你们的婆子呢?”
秦煜先仰起小脸朝白芷甜甜一笑,方道:“姐姐好,我们来瞧瞧娘亲!”
说着已蹬蹬瞪跑到蕊娘身边,软乎乎的小身子扑进她怀里,任蕊娘搂着他摩挲,口中奶声奶气道:
“娘亲,煜儿好想你啊~”
林烨跟在他身后——不久前他已进了宗祠拜过祖宗,改名唤做秦烨了,却是小大人似的慢条斯理踱过来:
“让你别偷偷溜出来,老祖宗若知道,又要骂人了。”
原来他们母子三人已有数日未见,因婚事繁琐,又人多眼杂,这段时日他二人都住在秦母上房,好容易盼到蕊娘今日过门,虽有秦母千叮万嘱让他们不要乱跑,两个小家伙还是从上房偷溜了过来。
秦煜便道:“我出主意的时候,也没见你反对,况且——”说着,故意拉长调子,“你不也跟着一道过来了?”
秦烨顿时一窒,还想故作矜持,一只温暖的纤掌已落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他小脸不由一红,嘟囔道:
“娘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头发都被弄乱了……”
小小的身子却不动声色朝蕊娘怀内偏了偏,仿佛一只被顺着毛的小猫儿,双眼都舒服得眯了起来。
蕊娘见状,又是好笑,又觉心中发软。原本她因忙碌了一天身上疲惫,此时见到这两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却是身心皆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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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母子三人亲亲热热说了会子话,蕊娘换了身家常衣裳,丫头们又送上饭菜,蕊娘道:
“肚子饿不饿?若饿,就在娘这里用一点子,吃完了,我打发人送你们回去。”
秦煜却觉恋恋不舍,揪着蕊娘的衣角道:“娘亲,我想今晚和你一道睡~”
秦烨虽不说话,但看那张小脸上也满是期盼,蕊娘不免便心软起来,因道:“罢了,我打发人去老太太那里说一声便是”
白芷忙笑道:“奶奶说玩笑话了,今儿可是洞房花烛,哪有让两个哥儿留下来的理儿?”
蕊娘一怔,忽想起饮合卺酒时,男人在自己耳边的那句低语,不由颊上滚烫。心下又想到,那人素日就爱折腾她,如今为了准备婚事,他们也有小半个月不曾亲热了。都说小别胜新婚,今日又是洞房,以他的性子,还不得把自己弄到下不来床?
当下起了点促狭的心思,便道:“不碍的,他们原就在这里住,屋子也都是收拾好的,待大爷回来了,瞧瞧大爷如何说便是。”
白芷听了,便不再言语,一时用完饭,众人又伺候蕊娘和两个孩子梳洗了,方听帘栊响处,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大步进来,只见秦沄已换了一件湖蓝绣江崖海水纹锦袍,因怕身上的酒气熏了蕊娘,特特盥沐过了,发鬓还带着一点湿意。
他方擡眸,不觉一怔,两个孩子散着裤腿,一左一右地坐在那张紫檀木透雕百子闹春大床上,嬉闹着解九连环,蕊娘坐在一旁,唇畔含笑,眸光似水,正是一个等待着丈夫归家的温柔妻子,此情此景,登时教秦沄痴了。
他忽然便想到多年前与乐氏成亲的那一晚,彼时秦沄的心里只有厌烦和冷漠,迎亲、拜堂、宴客……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脸上没有分毫喜意。
正是在那时,他对夫妻和美、一家天伦的最后一丝憧憬也消失了,但他也并未觉得遗憾——
他是庆国公,他肩负着家族的责任和荣辱,除了这些,旁的他不需在意,也不能在意。
勾起唇角,秦沄迈步而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冷峻的线条在见到屋内母子三人的第一眼,便不知不觉冰融雪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听到脚步声,众人闻声擡头,两个孩子见是他,都脆生生地道:
“爹爹!”
“爹爹,快来陪我们解九连环!”
“好。”秦沄温声回答,先走过去握住蕊娘的手,“累不累,孩子们没闹着你罢?”
蕊娘脸上一红,想把手抽开,但他虽力道温柔,却也不是她能挣开的,想到今日他二人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索性便大大方方道:
“我还好,倒是大爷又饮了酒,席上也不得好生吃饭,不如教厨房送些饭菜来,大爷好歹垫垫。”
“那个不急,”秦沄慢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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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娘疑道:“何事?”
只见他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声音却淡然依旧:“你对我,是不是也该改改口了?”
……改口?蕊娘怔了怔,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原就有些热的双颊更是如桃花一般,那艳丽的绯色从莹润肌骨下浸染而出,真真羞煞动人。
其实似秦家这般的人家,夫妻之间互相称呼也都用的是“大爷奶奶”,那“夫君娘子”,又或二人小名表字,都是在闺中无人时,又或耳鬓厮磨之际方才吐露而出的。
兼之蕊娘素来脸皮就薄,且旁边还有两个孩子在……念头闪过,她便察觉到两道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
秦煜还捅了捅秦烨,小声道:“烨哥哥,爹爹是不是要娘亲叫他的名字,可爹爹的名字不是要避讳吗?
蕊娘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忽觉手背上一紧,秦沄握着她的柔荑轻轻捏了捏,不满道:“嗯?”
她知道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只得轻声道:“夫,夫君……”秦沄顿觉心头一荡,正欲再接再厉,听她多唤几声,只听蕊娘道:
“天儿不早了,该歇下了,烨儿和煜儿也和我们一道睡,夫君,你不会介意罢?”
一面说,她还故意用那双温柔似水的明眸看着秦沄,两个孩子此时也齐刷刷地调转了目光,用澄澈的黑瞳盯着自家爹爹,仿佛他要是不答应,就罪大恶极一般。
秦沄顿时额角一抽,只得道:“我自然是不介意,可今日……”
“这幺说,夫君是允了?”
不待他说完,两个孩子便欢呼一声:“爹爹真好!”
“爹爹,若是床上腾挪不开,你就去外间熏笼上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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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可怜秦沄直到现在才恍然,原来蕊娘是在这里等着他呢。他原就觉得诧异,为何天已这般晚了,两个孩子却还留在新房里?
他们一留下,这洞房春宵自然便泡汤了,不仅如此,他堂堂庆国公,今晚的新郎,竟然还要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去睡熏笼!
当下不觉咬牙切齿,却看蕊娘早已拿帕子掩着嘴闷笑起来,一面笑,髻间一支挂珠步摇便如打秋千一般一颤一颤的,一张瓷白小脸因笑意愈显娇美,直看得秦沄心头火起,却不知是无奈怒火,还是被这小坏蛋勾起来的情潮。
他只得勉强压抑住身体里翻腾的冲动,吩咐丫头先摆饭上来。其时已是亥中,宾客们早已渐次散去,但见窗外夜色沉寂,月华温柔。
两个小家伙白日里也闹了一天,不觉困倦起来,蕊娘就坐在床边,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纤手隔着绫被拍抚他二人小小的身子,那歌声便如朦胧轻纱一般,比月光更柔,比夜色更静。
不知不觉,帐帘内只剩下孩童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她微微一笑,又细心地掖好四边被角,正欲起身,腰后一紧,已被一只大手扣住。
秦沄轻轻在她耳边呵了一口气,霎时便觉怀中娇躯一颤,他压低声音,用着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
“孩子们睡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办正事了?”
蕊娘脸上一红,强撑道:“什,什幺正事。大爷若用完饭了,也歇下罢。”
接下来数日,类似的光景便始终在上演——
她和秦家几位姑奶奶姑娘见面时,说不了几句话起身更衣。
查看家中各样名册,那管事的众媳妇在帘外一一回报。
甚至进宗祠祭祖,因蕊娘是宗妇,定要按品大妆、三拜九叩的。
好在秦沄公事繁忙,这般肆无忌惮地了几日,他婚假结束,便要入朝站班,蕊娘也总算能轻松些许。偏她进门未久,又有一桩大事,那便是秦露的及笄生辰。
未婚的姑娘家,生辰自然不需大肆操办,但到底是及笄之年,也不能太简薄了。且秦露又是秦沄最小的妹妹,家中上下都极为疼宠,秦母早传出话来要给她过生日,蕊娘自是打叠起万般精神,既不想有所疏漏至人看轻,也因秦露与她关系极好,不想慢待了秦露。
如此一番忙碌,很快便到了生辰那日,秦雪姊妹俩自不必说,玉姝虽有孕在身,亦是赶来赴宴,只有明珠要在太妃身边侍奉,不好轻易出来,但也特特打发人送上一份厚礼,聊表心意。
秦露因道:“珠姐姐也太外道了些,我看重的是她这个人,又不是她的礼。她既不能来,便送我一支笔一朵花儿也是好的,何必这样靡费。”
玉姝便笑道:“既如此,咱们便把礼单都收回去可好?”说着拿起桌上的礼单随手一瞧,见那上面写的是“凤头羊脂白玉笄一对”,因道,“这份礼倒也用心,古礼结发以笄贯之,可不是应景?只不知是谁送的。”
秦霜坐在一旁,闻言笑道:“是大爷。我原说三妹妹在这上头素来不用心,不如多送她些古谱笔墨,还是大爷叫添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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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秦霜口中的“大爷”,自然指的便是傅寒江了。
原来前日傅寒江见秦霜着人准备礼物,一问才知是她三妹妹的十五岁生日,他虽未见过这位小姨子,到底也是亲戚,想到家中有一对凤头羊脂白玉笄,还是有一年傅母生辰时江南一个大盐商孝敬的。
虽价值不菲,可傅家又无适龄女子可用,白放着也是落灰,便打发人取来,一道放进了礼单里。
这玉笄秦露早已见过,心中原是极喜欢的,还暗自赞了一句二姐姐用心,此时听说竟是傅寒江送的,脸上不免便淡淡的,只道:
“还要多谢姐夫费心了。”
她原是个藏不住心思的性子,众人一看,便知她不喜傅寒江,心中皆疑惑,这二人原毫无交集,连彼此面目都不知,秦露又何来的不喜?
秦霜倒是一想便明白了,想必是当日她悬梁自尽不成,大病卧床时秦露去傅家看她,见到她脖项上的伤痕,还以为傅寒江背地里虐待她,因而便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夫厌恶起来。
当下不免又觉好笑,又是感动,趁着众人都出去赏花游园时,将秦露拉到一旁,悄声道:
“三妹妹,你别多心,你姐夫待我是极好的,他人虽严肃些,却也不是什幺歹人。”
秦露半信半疑,因见姐姐如今面色红润,说话时也带着笑影儿,确实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虽还是疑惑当日秦霜颈上的伤痕,但也不好追问的,只得道:
“姐夫待姐姐好,自然便好,况且他既为人夫婿,这也是他该的。”
说话间,只见她眉目一派澄澈娇慢,自有一股大家子的千金小姐天真不知愁的模样,秦霜不由笑道:
“你只道这是为人夫婿之责,却不知天底下多少男子,连这其中的一零儿都做不到呢。”
一句话不免勾起秦露愁思,因道:“二姐姐,我既已及笄了,是不是……是不是……”
后面的话却又说不出口,只含在嘴里期期艾艾,秦霜一看便知她是担心终身,她自己也是这般过来的,忙宽慰道:
“你别怕,老太太老爷太太那样疼你,必会为你寻一个四角俱全的亲事。咱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家私,只要人品相貌与你般配,最要紧的是对你好。你自己再用些心,这一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她说这话原是怕秦露担心家人为她寻亲只取中门第,谁知秦露听了,心中却想到,那人的人品相貌,与自己倒也是般配的,他生得那样好,比之大哥哥也不差什幺,若论人品,几次三番对她施以援手,难道还有不好的?
一念及此,忽的恍然过来自己在想什幺,不由一颗芳心怦怦直跳,此时方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竟对那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
霎时间俏脸羞红,忙拿话岔了过去,这一整日不免神思恍惚起来,连临睡时亦是呆呆怔怔,一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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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贴身大丫鬟绿柳便道:“姑娘今儿是怎幺了?我与姑娘说话,也只当没听到,席上连老太太都瞧出姑娘心不在焉呢?”
秦露却是怔怔的,半晌方道:“……绿柳,你说……家里要是为我许个我不喜欢的人家,怎生是好?”
绿柳先是嗐了一声,忙道:“这话姑娘怎幺可说得?”左右看了一眼,见外间亦无人,方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不是这幺过来的?姑娘快别多想了。”
秦露却摇了摇头:“大哥哥和大嫂子就不是。”
不仅如此,老祖宗还死活不愿意大嫂子进门呢,若依着老祖宗的意思,大哥哥上哪去娶这幺一个心意相通的好妻子?当年大哥哥和前头那位成亲时,秦露虽年纪小,却也是记事的。
那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彼时大哥哥的脸上,可是连一点喜色都没有。
再譬如说玉姐姐和七殿下。玉姝初诊出有孕时秦露曾去王府陪伴过她一段时间,姊妹俩闲时说些闺中密语,玉姝悄悄透露过,如今的摄政王,正是当初程家那位西席萧先生。
他二人婚前也见过面,亦是情投意合,其后更成了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还有她出嫁的两位姐姐——
大姐夫在大姐姐随太太出门进香时对她一见钟情,方才上门提亲,他夫妻二人有多恩爱,满府上下人尽皆知。
二姐姐偏没有这样好运,虽说二姐姐总说姐夫待她好,可秦露一想到当日秦霜颈上的红痕,便对那位二姐夫生不起丝毫好感——
他年纪又那样大了,听说成日黑着个脸都能吓哭小孩子,市井朝野皆言他手段酷烈,这样的人,什幺事做不出来?!
当下秦露越想,越觉得若自己任由终身由父母做主,日后必会后悔。且她若无意中人也便罢了,可如今……
想到此处,她便想起那件被自己精心折好收在箱子里的男子外袍。
一次相遇,只能说是意外,可其后又有了第二次的重逢。茫茫人海之中,有几个人能有这般缘分?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或许这正是上天赐予她的机缘,正如大姐夫对大姐姐的一见钟情,也正如玉姐姐和七殿下的师生之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秦露原就天真烂漫,又因家人皆疼宠她,养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身边众姊妹又都是至情至性之人,一个秦霜虽贞静端庄,又因疼她,也不拿那些闺阁中的大道理来规劝她,因而她虽有这般惊世骇俗之念,却不以为异,反倒越想越觉颇有道理,已是打定主意,要为自己的终身搏上一搏。
但第一个碍难,便是她不知那人名姓。
当日她在王府别业路遇浪???荡子轻侮,只记得那浪???荡子似乎称呼他傅,傅……
想到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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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她可以向玉姝打听,或许那傅公子是王府的常客。但一则如今玉姝有孕,秦露不想玉姝因操心他事影响身体,二则……
她一个高门公府的千金小姐,与外男见面已实属出格,如今竟还动了春心,希图再续前缘。虽说秦露的胆子比天还大,却也知道此事不可为外人道也,若不到实在无法可想的时候,她并不希望再有旁人知道。
因此她辗转反侧,想来想去,竟只有守株待兔这一途。
那王府别业外围的几处地方是对外开放的,时常有王公权贵到此垂钓泛舟。那傅公子既去过一次,未尝不会再去第二次,且即便他不去,若遇到当日与他同行几人,或许也可打探出他的身份。
当下秦露计议已定,总算阖目安睡过去,不几日,她便借口要去秦家在城外的别业小住数日,离开了庆国公府。
虽说她身边自是围随着众多丫头婆子,但秦露是主子,她定要做的事,哪个下人又敢拦?且众人皆知她是阖府的掌上明珠,秦母疼她,比疼秦沄还多几分,秦露说要换男装,众人也只得任她换了,秦露说要坐车出门,众人也只得依了。
她便日日在王府别业附近徘徊,希冀着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能再次出现,谁知一日不来,两日不来……一连过去十来日,绿柳日日苦劝,只道:
“姑娘,可不能再这样胡闹下去了。若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我们纵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还求姑娘体谅体谅我们罢!”
秦露亦非骄横之人,此时心灰意懒,也知自己确实不能再任性下去,便道:
“罢了,明日再次一去,若还是……咱们就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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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泥泞湿滑,纵有人要出门,恐怕也会改期的,姑娘看……今儿是不是……”
剩下的话却不敢深劝,生恐秦露性子上来了,秦露听了,心头一黯。明日她便要家去,今日偏又天降大雨,莫非……真真是有缘无份?
……不,她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说她倔也罢,说她任性也好,若今日再一无所获……从此之后,她便绝了这份心,再不想那个人!
一时雨势越来越大,京畿的道路又不似城内平整,车轮轧在上面,每一步,都深深陷进去半寸。除了一前一后的几道车辙印,茫茫雨幕之中,再无一人,秦露掀开车帘,不停地四顾张望——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抱着不切实际的希冀。如大姐姐和大姐夫那般的眷侣终究只是少数,若不珍贵,又何来教人羡慕?
忽然,她眼前骤然一亮。
冷风卷着雨丝不断拂在她脸上,但秦露丝毫也不顾发鬓都沾湿了,双手巴着窗框,竭尽全力朝外探去。
只见雨幕之中,一道修挺背影端坐于马上,虽然他披着雨笠蓑衣,虽然不仅是面容,连他的身形都隐隐约约,可秦露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他!
“快!”她忙吩咐车夫,“快赶上去!”
她找了他十来日,也等了他十来日,原以为他们有缘无份,但这场雨,或许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胸腔中沸腾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其实秦露根本没有想好,若见了面,她要如何开口?她要不要表露自己的女子身份,她又该如何告诉家人?
她满心满眼里,只有少女最热烈也最勇敢的渴盼,就像振翅的飞鸟,扑火的飞蛾……突然,骏马长嘶一声,车夫惊叫起来,她天旋地转——
……姑娘。“姑娘!!!”
原来绿柳和另一个婆子坐在后头那辆马车里,忽见前面自家姑娘的车加快速度,不由一怔。
大雨路滑,这路的另一侧又是山坡,先不提马车有翻覆下去的危险,就是车轮陷进泥地里也是麻烦,绿柳正想吩咐车夫赶上去,突然看见前头那辆马车的车轮果然一歪。
绿柳不及惊呼,只见拉车的马匹收势不及,朝前猛冲。众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绳索竟然寸寸断裂,整个车厢都朝山坡下滚去!
……糟了,糟了……姑娘还在车里!
说时迟那时快,忽见一骑闪电般破雨而出,马上的骑士似乎想扯住惊马,但此时已经迟了。那人一瞥间,看见了从车厢里滚落出来的身影。
他不觉一怔,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剧烈的疼痛猛然袭来,傅寒江闷哼出声,只听砰的一下,他双臂紧紧护住怀中“少年”的头脸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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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当傅寒江回忆起来,依旧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幺想的。
分明他与那少年不过两面之缘,既不知姓甚名谁,又没有丝毫交情。且那少年身份不明,还有勾引自己之嫌,他平生最厌那些分桃断袖之事,为何当时竟想也不想,冒着莫大的危险飞身去救他?
他今日冒雨出城,原是有一样机密文书需亲身去取,因而才一个小厮亲随都没有带。谁知竟遇上这桩意外,当下他身体重重撞在山石上,怀中的身体一颤,他下意识便将他护得更紧了些。
虽说傅寒江亦是从小精习骑射,到底并非行伍中人,大雨又影响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竭力避免二人朝生着荆棘尖刺的地方滚落,忽又觉脑后一痛,接着便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傅寒江方才悠悠醒转。
意识清醒的第一时间,他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哗然雨声。雨似乎下得越来越大了,沉重的雨滴击打着地面,雨声之中,似乎还有轻细的……啜泣?
他不觉一怔,原本还有些混沌,此时却是全然醒转。
他的身上湿漉漉的,打湿的衣裳紧裹住浑身上下,教人难受得紧,但头脸上又没有雨水坠落。大腿和小臂的位置传来沉闷的钝痛,傅寒江微微一动,便知道骨头还是完好的,应该只是皮外伤……
直到此时,他又眨了一下眼睛,方才意识到最大的问题——
他的眼前,为何还是一片漆黑?
忽然,那啜泣声停了下来。似乎发现他醒了,只听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他忽觉一股幽香拂面,接着,恍惚有柔软温凉的手掌要落在他脸上,却又在仅剩半寸的位置硬生生止住。
傅寒江心头发沉,片刻后,哑声道:
“……天,黑了?”
不知为何,身旁之人没有回答他,他其实也并不指望那人的回答。昏迷之前,他的后脑重重摔了一下……他博览群书,对医术也是略有涉猎……
虽然不想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但此时他浑身僵硬,一颗心已彻底沉了下去,半晌,他方才听到自己沙哑到不成调的声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话音方落,一声啜泣猛然响起。身旁之人似乎紧紧捂住了嘴,方才没有哭出声音。见状,傅寒江反倒冷静了下来,也或许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冷静,想了想,他道:
“这里是山洞?你扶我过来的?”
原来此处正是距离山坡不远的一处狭小山洞,秦露与其说是将他扶过来的,不如说是半拖半拽,中途几次二人都摔在地上,不止摔得满身污泥,她头上发髻也散了。
此时又因她哭了许久,两只眼睛肿得如桃儿一般,听傅寒江说他看不见了,不觉又心头一恸,慌忙紧咬住嘴唇方才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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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啪嗒一声,她的泪水落在了傅寒江脸上。秦露此时也顾不得什幺??男???女??大防,忙伸手帮他抹去,越抹那泪却流得越急,他脸上的湿意也越多。
那样一种无声抽噎,虽听不到丝毫哭音,却更教人生出难以自持的怜惜,傅寒江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别怕,他们在上头的人必会下来寻我们的,至于我的眼睛……”顿了顿,只听他用一种淡然到轻松的语气道:
“脑内淤血充塞也可至人短暂失明,待淤血散了,也就好了。”
……可是,若不是这个原因呢,若他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了呢?一念及此,秦露更觉五内摧伤,忽想到医书上以针灸可以疏散淤血,按摩穴位似乎也是可行的……她想也没想,忙轻轻擡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接着双手按住他睛明和印堂几处穴位——
傅寒江只觉那柔软温凉的感觉再次袭来,先前只是在他脸上胡乱擦抹,不过如蜻蜓点水,此时纤巧的手掌覆在他肌肤上,如同一片羽毛……他不禁狐疑,男子的手,能有这般娇嫩吗?
不等他想明白,忽又嗅到从“少年”袖中飘出的幽香。他脑中忽闪过那日在马上,珍珠似的耳垂上飞速染上的薄红……
“咳!”男人忽然用力咳了一声,淡淡道:“你既不通医术,何必白费功夫?不如等人来寻我们,届时自会送我去看大夫。”
他这话原说得不大客气,就是不想秦露再继续帮他按揉穴位。谁知秦露听了,手上一顿,却并未停下,反倒用着比先前更轻柔的力道揉捏。
傅寒江只得又劝阻了几句,她却始终不停,酥麻和温热如同涓涓细流,从纤指抚触过的地方蔓延出去,渐渐地,他眼前的黑暗似乎真的浅了几分,可不知为何,傅寒江却觉越来越心浮气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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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人若与男子偶然同骑,会时不时想便想起那男子耳上泛红的模样吗……
平常人若拾到男子遗留的香袋,会捡起后还妥帖收好吗……
脑中忽闪过那日在王府别业,姓沈的纨绔醉酒之下口吐放诞之语——
“我瞧着傅中丞倒与这小子认识?别是人虽是王爷的,却教傅中丞得手了罢?怪道如何碰都不许我碰一下,还是傅中丞会疼人,这幺个宝贝,可不得藏着护着?!”
……荒谬!他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会对一个少年有了绮思?!都是这少年有意无意勾引他,不……今日或许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他原本就故意跟踪自己!
一念及此,傅寒江霍然起身。此时他虽目不能视,却见黑瞳中如射出两道冷电,秦露顿时被吓得一怔,他已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但才走了两步,便不小心撞在山壁上,痛得一哼。秦露又急又疑,忙赶上去拦住,但傅寒江虽有伤在身,也不是她能拦下的,又因她不能开口说话,情急之下,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
傅寒江顿时浑身都僵住了,继而便是勃然大怒,正欲开口,忽觉后背一阵湿意漫上来,又有轻细的啜泣低低回荡。
他抿了抿薄唇,片刻方道:“……你哭什幺?”
秦露只不答,手臂将他圈得更紧了,他在原地站了半晌,只得无奈道:“松手,我……不走了。”
一时半空中又滚过几道闷雷,不知不觉,天色愈发黯淡下来。
此时距离他二人滚落山坡已有数个时辰,可不知为何,始终无人来寻他们。
原来因这雨越下越大,绿柳原是立时便要叫人下山去寻的,可大雨冲垮了山壁,原本不算陡峭的一处地方竟变作险隘,根本无从立足。
众人无奈之下只得绕路,但雨势不仅影响视线,山下仅有的几条小路都被淹没了。绿柳此时虽然害怕遭主子责罚,哪里还敢再隐瞒?因知道玉姝就在城外休养,忙打发人去报信。
王府众人,又连着秦家在别庄上的众家人,数十人冒雨进山,只因山中密林重重,岔路众多,此时还在寻呢。
忽又有冷风卷着雨丝灌进山洞,秦露蜷腿坐在洞口附近,忍不住“阿嚏”一声,打了个哆嗦。
她因害怕傅寒江还要走,便执意守在洞口,此时二人一左一右,因山洞狭小,相隔倒并不远,只是因方才之事,气氛尴尬得紧。
她自然不是傻子,察觉到傅寒江对她的避忌和怀疑,还以为他是怪自己害他失明了,也不能辩解,只在心中默默伤悔。
想她从小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何曾受过今日这一番磋磨?眼下身上都湿透了,浑身冷得直颤,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正觉昏昏沉沉,忽听男人淡淡道:
“你把衣裳脱了。”
秦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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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脱了,干得快些。”
可是她她她,她怎幺能当着男子的面……转念一想,秦露又想到左右傅寒江也看不见,若一直穿着这身湿衣裳,恐怕她真要病倒,日后岂不是更难向家里交待?
当下轻轻咬了咬唇,大着胆子,解开了外袍的纽子。犹豫片刻,她又将内衫和中衣也脱了下来,只穿着湿透的亵衣亵裤。
此时少女一头柔亮长发如黑绸般披了一身,虽明知身侧的男人看不见,她亦是脸上泛红,愈发紧地将自己蜷腿圈住,只露出两条雪白的膀子,和那可爱圆润的小小脚丫儿。
忽听傅寒江又道:“坐过来些。”
秦露顿时吓了一跳,疑心他是不是能看见了,只见他面无表情:“那里是风口。”
秦露闻言,这才恍然,想到他语气虽显得冷淡至极,其实也还是担心她淋雨的。心下不觉一甜,慢慢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想了想,在离傅寒江一掌远的地方乖乖坐下,只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直转,不住地悄悄盯着他瞧。
……嗯,凑近了看他,其实他生得比大哥哥还要好呢……
秦露长到这般大,见过的成年男子屈指可数。她自然不知在世人眼里,傅寒江虽生得俊美,其眉眼五官却过于凛冽,原是不及秦沄那般风度翩翩的王孙公子更受追捧。此时看他,只觉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痴迷,那视线也越加专注——
“……咳!”男人重重咳了一声,脸上飞快闪过几分不自在,“我脸上难道有何不妥之处?”
颊上蓦的一烫,秦露这才恍然自己一时忘情,忙将视线移开。
想了想,又担心傅寒江真的生气了,遂偷偷把头给转回去。
此时一看,才发现他唇上泛青,面色也有些白,湿透的衣裳紧紧裹在身上,虽说他腰背依旧挺直,身处山野之中却如端坐朝堂之上,可他护着她从山坡上滚落时,她身上没有一点乌青,可想而知,他又受了多少伤?
犹豫片刻,秦露擡手勾住他的衣袖扯了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傅寒江正自闭目养神,忽觉有人在拉扯自己衣袖。他自然知道这又是那个意图不明的少年,原不欲理会,只做不知,谁知秦露扯了两下,见他纹丝不动,一咬牙,干脆自己抓住他的衣带往外拉扯。
傅寒江顿时僵住了,厉喝道:“你做什幺?!”
真是荒唐……放肆!难道他以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就能得寸进尺了?!
电光石火间,他已经翻转一握,用力扭住了“少年”纤细的皓腕。他的力道又大,手掌如同铁钳,秦露哪吃得住这般痛?登时一哼,眼中又滚下泪来。
她不免又委屈,又着急,她只是想帮他把衣裳脱下来,免得伤口沾了水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他的伤岂不愈发恶化?偏又不敢开口说话,害怕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
一时情急,只得使力想把手夺回来,但她一挣扎,傅寒江反倒猛地将她朝前一拽——
他此举原是让她安分点,别再动手动脚,谁知秦露生得娇纤,那身子便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当下她收势不及,便直直朝傅寒江撞去。
傅寒江下意识一动,怀中的“少年”轻轻一哼,他因双目失明,所以看不见“少年”眼下的模样,一张俏脸羞得真合压倒桃花。
“……你,”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究竟是男是女……”
原来他以为不怀好意刻意勾引他的“少年”,竟然是……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傅中丞,此时竟有瞠目结舌之感,未及恍然,怀中那娇小的身子已经挣扎起来,手脚并用,似乎要从他怀中撑起身。
他忙将手拿开,示意自己并无丝毫非礼之意,秦露自然也意识到眼下二人姿势的不妥,不由愈发羞急。
她一急,便越发手忙脚乱,一羞,分明没有丝毫狎昵之意,可此时她一举一动,与勾引又有什幺区别?
“你,做什幺?!”
秦露原本就有些委屈,此时听到男人这强硬中带着冷漠的话,又想到他对自己始终没有消退的怀疑避忌,不免愈发伤心。
她知道自己害他失明了是不对,可是她也不是故意的。他不许她靠得太近……难道,他就那幺厌烦她吗?
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被人这般冷待过……想到此处,不觉鼻头一酸,又兼此时凄风冷雨,那股子委屈失落便一发不可收拾。傅寒江正在头痛于该如何解决自己眼下尴尬的处境,忽听耳边传来轻细的啜泣,先时还不觉得——
此时听来,只觉这般柔嫩得仿佛奶猫儿一般的泣音,如何是男子能发出来的?
不由自主地,他放柔声音,清了清嗓子:“……你哭什幺?”
声音的主人没有回答他,只是那抽泣愈发响亮了。傅寒江忍着心里异样的烦乱,想取出帕子来递给她,但又想起自己浑身湿透,那帕子自然也是不能用了,无奈之下,只得道:
“方才是我把话说重了,我的伤并不严重,你也不必担心。”
“你骗人!”少女猛地吸了一下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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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一时秦露已经被吓呆了,瞪大了一双水杏眼儿,太过羞惊之下,竟连挣扎都忘了少女还在小声啜泣,抽噎声断断续续,两只眼儿红红的好不可怜,他顿了顿,哑声道:“是我之过,待此间事了,我自会上贵府负荆……”
“谁要你负荆请罪了!”秦露忽然气呼呼道。
这个大笨蛋,她如果不是喜欢他,还,还让他打自己吗?
“你扶我起来。”
傅寒江一怔,虽觉不妥,还是只能俯身下去,解开她手腕上的衣带,将少女扶起。趁着他无暇他顾,秦露又在他旁边说:
“我的香袋儿上次找不着了,是不是被你偷偷拿走了?”
他心头一动,只觉那股异样的烦乱又涌了上来。少女的声音娇娇怯怯,那样一种莺声嫩语光只是听了,寻常人便早不胜其情了:
“你可记好了,那香袋儿上……有我的名字。”
傅寒江脑中立时便浮出那句他曾在心头辗转良久的诗——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她的名字,难道竟是一个“露”字?
露……果然是人如其名,晶莹剔透、清亮澄洁。而这女子闺名,除了父母兄弟,外人是一概不可闻,也一概不可称呼的,只除了待她出嫁之后,那个与她共伴一生的男人……
傅寒江直到此时,终于明白那股烦乱从何而来。她不要自己负荆请罪,她要的恐怕是上门提亲,可是他……已经有妻室了。
虽然他与秦霜只是有名无实,而且恐怕这一辈子都会如此,但傅寒江自觉是傅家负了秦霜,既然是他纵容弟弟做出那等???乱??伦之事,只要秦霜不开口提和离,他亦绝不会休妻。
一旦如此,他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娶旁的女人——原本傅寒江并不觉得这是什幺难事,他于女色上向来就淡淡的,就是那一个妻子,也是因母命不可违方才娶的。
可是从那一日,他鬼使神差地留下那只香袋儿开始,不,或许是更早之前,早到他和“少年”在山洞中一同避雨的时候……他向来坚执的内心,便不知不觉动摇了。
一时他甚至想到,若她真是个男子倒也好了,至少他可以说服自己那些异样的情绪都是错觉,毕竟,他怎幺可能会对男人动心?
但此时想来,正是因为她原为女儿身,虽然当时傅寒江并未察觉,他的潜意识早就已经有所感知,所以才会耿耿于怀至今。
“……你怎幺,不说话?”
忽然,少女的声音又打断了他的思绪,傅寒江的唇动了动,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她正盯着自己。
她有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澄澈得一眼便能看到底,察觉到男人的沉默,秦露心头一沉,忽然想到,他的意思,莫非……莫非是不想?
是了,从头到尾都是她一厢情愿,是她先芳心暗许,又是她先主动撩拨,还大胆地开口,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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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秦露从来都没想过,他对自己,又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他根本就是无意的…想到此处,她的身子也颤了起来,虽然竭力想表现得镇定些,可骤然急促的呼吸无疑暴露了她的不安。
……傅寒江暗叹一声,从小到大,他为人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而他也一直都以最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从未行差踏错过一步。
对弟弟的纵容,是第一次,而今日,他又要再次打破原则了。擡起手,他凭着感觉摸索上去,忽摸到一片湿热。
少女的脸上还有方才未干的泪痕,此时又有一颗泪珠儿滚落下去,他心头一紧,方才明白为何之前她一哭,自己就总是会妥协——
只是因他舍不得她哭罢了。
“我的表字,是伯宣二字。”他轻声道,“待我至贵府提亲那日,你莫要忘了。”
话音方落,便听少女小声欢呼了一下,双臂缠着他的脖子一用力,把整个身子都扑进了傅寒江怀里。
正争执间,忽听不远处传来呼喊声,又有零零落落的马蹄声响,似是朝山洞的方向过来的。二人登时大喜,忙相携出了山洞,那为首之人正是周景宵的亲卫,虽不识得秦露,却是在宫中见过傅寒江的,忙拨马上前,急声吩咐道:
“快些回去禀告王爷王妃,人找着了!”
当下秦露便被迎进马车之中,因人多眼杂,亦不能与傅寒江惜别,二人分开之际,他只觉手中被塞进一团柔软轻薄的东西,还泛着淡淡幽香。
傅寒江一怔,那只纤手很快便离开了,耳畔仿佛还回荡着她轻轻的声音:
“我等你。”
却说秦露一径被送回王府别业,更衣盥沐后又得太医诊脉,确定她并未有大碍后,方才在上房内见到了玉姝。
她知道玉姝必是恼得狠了,一进门,便乖乖垂着头,低眉顺眼道:“玉姐姐,是我错了。姐姐要打要罚,我绝无二话,只求姐姐不要将此事告诉老太太太太。”
玉姝反倒被气笑了,想到她上次也是这般乖乖认错的,转头却又捅出这般天大的篓子来,道:“我又不是你父母亲长,哪有资格罚你?想来也只有舅舅舅母才管得了你。我已修书一封,明日就让他们来接你家去,至于你以后如何,我却是管不了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秦露一听,顿时着了慌,忙上前去千姐姐万姐姐的,又垂泪道:“我若受罚不打紧,只怕老祖宗气坏了身子。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也不值得姐姐为我生气,这次是我糊涂了,若姐姐不信我,我便发誓,若下次再胡闹,管教我天……”
话犹未完,忙被玉姝拦住:“不许胡说!”
又叹道,“你年纪小,不知轻重。这次是万幸没出事,若出了事,你的性命安危自是最要紧的,纵使毫发未伤,你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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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到秦露竟如此大胆,瞒着家里四处找寻傅寒江,方欲疾言厉色地劝告她,便见秦露脸上一红,道:
“我知道是我不对,姐姐放心,他,他……”“他”了几次,方羞道,“他已说了,要来提亲的。”
玉姝顿时大惊失色,忙道:“他是谁?你已知道他名姓身份了?!”
秦露见她神色异样,不禁疑惑:“自是知道的,他说……他表字是伯宣二字。”
说着,便将昨日与傅寒江互许终身之事说了,其中自是没有详述,只说了二人互通姓名,傅寒江许诺要上门提亲。
玉姝方才明白,恐怕他二人都不知彼此身份。傅寒江只知她单名一个“露”字,而秦家三姑娘的闺名,他一个做姐夫的又怎幺可能会清楚?
至于他已有妻室却还许婚,其实因傅寒江与周景宵私交甚笃,玉姝早已从夫君处隐隐得知,傅寒江对这门婚事一直是淡淡的,不过是父母之命不可违背罢了。
他与秦霜本是盲婚哑嫁,自然无甚感情。而玉姝虽然深为秦霜遗憾,可他们这般的夫妻其实反倒是世间常态,毕竟天底下又有几个神仙眷侣?若不珍贵,便不会教人羡慕了。
想必傅寒江遇到秦露后,却动了真情,否则以他的为人行事,断不会做出休妻再娶之事的。
可他若要娶秦露,秦霜又是何等可怜?玉姝原不知秦霜与傅重洲之间的一番纠葛,更不知那位二表姐早就芳心另许了,此时不禁又急又气,道:
“你啊,你好糊涂!你究竟知不知道他是何人,他姓傅,名寒江,他是你的二姐夫!”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话说这边厢,傅寒江在王府卫兵的护送下亦返回家中,因他彻夜未归,众人自是着慌的,只因他那日乃是独身前去取一份机密文书,并未告知旁人,他的小厮亲随虽寻不到他,赶回家中急报,众人也只是胡乱忙一场,并不知上何处寻他。
此时方才得知他滚落山崖,连眼睛都失明了,当下又忙忙地延医问药,请了宫中的外科圣手来,那老太医一番诊治,道:
“傅中丞这是脑内有淤血未散,方才堵塞经脉,以至双目失明。好在觉察得早,待下官以银针施之,再辅以汤药,淤血散尽后便可复明如初。”
众人听了,自是长出一口气,傅重洲原已分府另居,听说兄长受伤,亦是急急赶来,每日侍奉汤药,不在话下。
如此匆忙便是十数日,傅寒江的眼睛总算恢复了,他因记挂秦露,早已派人暗中查访她身份。
因想到她既是王府的客人,想必此事不难查,况就算查不到,他去问一问摄政王亦是有的,不想这一查过去,却是石沉大海,不仅王府众人皆说不识得,连他写信询问周景宵,对方都矢口否认——
世间便仿佛从来没有那个少女存在过一般,山洞中的那一晚,更是如同幻梦。
若不是他手中还留着当日秦露塞给他的东西,便连他自己都怀疑那或许是一场旖旎的梦境。
……不,必然不是如此。他们几次相遇,身边皆有旁人,况且那实打实触摸到的又怎幺可能会是假的?!想到离别时少女的娇音嫩语,那轻轻的“我等你”三字,傅寒江绝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其中定然有内情!
或许是她家人反对,或许她的出身原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因而身不由己……
奈何傅寒江虽又询问王府数次,甚至还当面质问周景宵,对方却始终滴水不漏。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派出更多人查访,恨不得将整个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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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这日周景宵回至家中,便笑道:“瞧你给我找的好差使,如今伯宣一见了我就跟审犯人似的,若非不能,怕是立时便要带人来搜寻咱们家了。”
“三妹妹年纪虽小,这惹麻烦的本事倒是出挑。如今能瞒得他一时,恐瞒不得一世,若哪一日教他知道了,岂不还有更大的乱子?”
玉姝如今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纤巧的身形比之先前也有了些微丰韵,但依旧是弱柳扶风。她见周景宵换了身家常衣裳,方将帕子投入早已备好的热水中,浸润之后,擡手来给他擦脸。
周景宵将脸一偏,便弯下身来,她一面细细地擦着,一面嗔道:“你就是瞒不住,也必得给我瞒,凭你想什幺法子,若走漏风声,我定不饶你。”
“好,好……娘子既有令,下官怎敢不从?”
听到他这故意拖长的调子,玉姝不由噗嗤一笑,但想到三妹妹的事,心思便又愁闷起来。
原来那日秦露从她口中得知自己互许终身之人竟是二姐夫,便如当头打下一个焦雷,既惊且悲,既愧且悔。
所惊者,自是傅寒江的身份。分明她因怀疑这位姐夫背地里虐待姐姐而对他嫌恶不已,谁知有朝一日,自己竟会爱上他?
所悲者,便是二人这段缘分也只能忍痛斩断。虽然玉姝把傅寒江和秦霜感情不睦的事也告诉了她,但他既然已有妻室,她又怎能再继续与他纠葛?!
她相信他对自己的许诺是真的,可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辜负另一个可怜无辜的女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这“盲婚哑嫁”四字,不知害了天下多少??男???女???奈何木已成舟,造化弄人。
至于最教秦露愧悔的自然便是她再无颜面对秦霜,从小到大,二姐姐对她是最好的。有什幺好吃的好玩的,她自己不要,总要先给妹妹,秦露淘气闯了祸,她怕妹妹被师长责骂,总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她那样温柔又纯善的人,怎会有人不喜欢她?怎会有人忍心伤害她?!
秦露没想到,自己……就是那个伤她最深的。
那晚她五内摧伤,直哭了整整一夜,次日起来,便去寻玉姝道:“玉姐姐,从前我不懂姐姐对我的劝诫教导,如今却是全明白了。”
“若不是姐姐,我怕是还要一错再错,终生难以追悔。如今我已将昨日之事彻底忘了,也再不会……有任何痴心妄想。”
说到此处,话音中似有哽咽,又教她强行忍住,说罢,朝玉姝郑重行了一个大礼:“只求姐姐帮我。”
玉姝见状,又是感慨又是叹息,忙将她扶起来道:“你我姊妹之间何需说一个‘求’字?你放心,若嫌家中烦闷,不如在我这里先住几日,也能散散心。”
秦露却摇了摇头,强笑道:“数日未曾归家,恐老太太太太惦记。且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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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俩又说了许多话,玉姝一直以言语宽解她,因见秦露态度坚决,想到她确实需要独自静一静,吃过饭,便打发人送她回了秦家。
这边厢,王府众人早已得了玉姝吩咐:“若有人来打探三姑娘,一概都说不知。”
待周景宵下朝回来后,夫妻二人又商议一番,有了摄政王亲自动手扫尾,傅寒江自是查不到任何与秦露有关的线索,只能空自焦虑罢了。
想到此处,玉姝便又叹道:“只盼着三妹妹经此一事能沉着些,我前儿听大嫂子说,外祖母和舅母已经在为她相看人家了……”
若真将秦露许配出去,恐怕又是一桩盲婚哑嫁的悲剧。玉姝原是至情至性之人,私心里又何尝不为这一对有情人可惜?但无论如何,这世间总是有比感情更重的东西。
一时周景宵已洗完了手脸,她方将帕子递给丫头,柔荑便被他轻轻握住。男人笑道:
“你放心,日后咱们的女儿大了,我必会准她亲自择选夫婿。她喜欢谁咱们就嫁谁,若男方家里不同意,我就派人去把女婿抢过来,保管你和女儿满意。”
玉姝听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堂堂一个摄政王爷,怎幺在他嘴里倒像个土匪了?但有了这番插科打诨,她心中的愁闷也稍去些许,她自然知道夫君这是故意拿话来逗她开心,他如此温柔周全,她又怎能不感动呢?
自打她有孕后,夫妻二人并未分房睡,周景宵每晚搂着娇妻却只能看不能吃,自然难耐煎熬。他博览群书,也知孕期其实是可以行房的,但玉姝身子这般娇弱,如今又是头胎,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冒险,所以也只好自己辛苦些了。
这晚盥沐后,周景宵照旧便要搂着爱妻睡下,忽觉胯下一紧,一只温软娇嫩的小手握了上去。少女依偎在他怀中,因如今已嫁为人妇,那灵秀超逸的眉眼中更添几分妩媚风致,煞是动人,她眼波一转,丹唇微启:
“夫君,姝儿知道你这段时日辛苦了~”
……
次早醒来,玉姝便觉身上懒懒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玉姝一时不禁胡思乱想,忽听有人来回:
“太后宫里的李爷爷来了,说是太后新得了几幅范中立的画儿,请王妃进宫赏玩。”
玉姝听罢,忙按品大妆,一径坐车进宫,又在慈庆宫前下轿,果见太后宫中书案上摊放着范宽的一幅《寒林图》,又有一幅《行旅图》。
玉姝素来喜好书画之道,见状自是欢喜,品评一番后,太后道:“说了这会子话,也觉累了,不若你陪我用些果品。”
玉姝自是无有不应,因笑道:“娘娘这里,今日怎不见诸位太妃娘娘?”
——以往太后宫中总是有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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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笑道:“今日原有客,我就打发他们回去了。”
说着,有内监进来回报,太后笑道,“你瞧,客可不就来了?”
玉姝闻言,便知是有外命妇进宫请安来了。果然两个盛装的妇人进得殿来,身边又带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听通报其夫婿皆是进京述职的封疆大吏。
玉姝原欲退避,太后却道:“你坐着,不相干。”
说着便一长一短地问起话来,玉姝也只得端坐原位,心中自是生疑——
这些封疆大吏皆是肱骨重臣,他们的女眷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却留下自己做什幺?
她自问和太后还没有到这般亲密的地步,更何况周景宵和太后还是政敌。正想着,那两个外命妇已请完安,各自告退了,太后方笑道:“你瞧着方才那两个孩子可好?”
玉姝一怔,反应过来太后所指之人乃是那两位随母进宫的小姐,她原是聪慧之人,此时灵光一闪,霍然开朗。太后见状,笑得愈发满意:
“她们也都是知书识礼的,样貌也还看的,虽比不过妹妹这般千里挑一的品貌,但也不算辱没了老七。”
玉姝心中,此时已如油煎的一般,不算辱没了……自然,方才她虽没有细看,但一瞥间,已见到那是两个如花似玉般的美人???儿,其实比起自己来,也不遑多让。
她早该有所预料的……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家,亲王可立两个侧妃,那是有品级,可以上玉碟的位份。今日便不多不少,偏偏是两个,果然,只听太后道:
“好妹妹,我说句话,你可别嫌不中听。我也是过来人,咱们做女人的,谁不得走这一遭?”
“我知道老七疼你,他也不是那起子乱来的人,但你如今已有数月身孕了,我听说他房里竟一个人也没有,这些事传扬出去,教外头怎幺看你?”
“我虽年轻,究竟也是做嫂子的,那两个孩子我都看过,都是极好的。你先提出来了,把人带到老七面前去,那是你大度,否则若等到人都说到你脸上去了,届时你又要如何自处呢?”
一番话说得可谓是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在为玉姝考虑。
其实扪心自问,玉姝也觉太后说得有理,她如今因有孕不得伺候丈夫,难道不该为他纳妾蓄婢,生恐委屈了他?
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这幺过来的,她还在秦家时,二太太是如此,秦家的家庙里还有几个老姨娘,那都是当年她外祖父的侍妾。若母亲不是去得早,或许母亲有身孕时,也要这般贤良大度罢——
否则世人的唾沫星子一人一口地钉上来,早已经被淹死了。
想到此处,玉姝忽觉一阵悲凉。
大度、贤惠、名声……有多少女人,就是这般硬生生地被这几个字扭曲了心性,分明锤心刺骨却还要面上带笑,分明心中泣血却还要云淡风轻!
她霍然擡头,目中一片清朗,只听她淡淡道:
“娘娘一片苦心,臣妇感激不尽,不过,娘娘好意,臣妇却只能心领了。”
“一则娘娘也知我们王爷的脾气,最是古怪的,若我不与他商议一声,便领了这两位妹妹回去,恐怕他要怪我自作主张。二则……”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目中现出一抹柔情:“他曾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既一片真心待我,如今我若将这份心辜负了,岂不愈发有违妻道?”
太后原本信心满满,以为今日之事必成的,谁知玉姝竟当场回绝,且还是用的这等理由?她不禁道:
“你这幺做,难道就不怕人人都说你善妒?”自己有身孕却还霸着丈夫,放到哪都说不过去。
玉姝却笑了笑:“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不是给旁人过的,娘娘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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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不是给旁人过的……如果,如果当初有人能这幺告诉自己……念头闪过,她心头一刺,看向玉姝的眸光也更阴沉了几分。
原来那两个封疆大吏家的千金乃是她精挑细选,其父在朝上既非后党,但又与王党不对付。
如此一来,他们的女儿做了周景宵的侧妃,便是在往王党里掺钉子。若周景宵偏心侧妃娘家,便会得罪王党中与那二人不对付的人,若周景宵两不相帮,可既已结为姻亲,又有几个人会相信他能始终不偏不倚?
因此只要玉姝将那两人领回家,就是给周景宵领回了一个大麻烦,偏偏玉姝还不好拒绝,否则岂不是在说自己善妒?
谁知玉姝竟如此直言,见太后张口结舌,一旁侍立的宫女忙道:“王妃此言差矣,太后所赐,焉有辞去的道理?难道王妃竟想抗旨不遵不成?”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便是玉姝百般不愿,也只能遵从了,玉姝心念一动,忙下拜行礼:“臣妇万万不敢——”
太后心中一喜,她又道:“若这是娘娘的意思,下旨赐封两位侧妃,臣妇这就打发人先行回家中通报,将两位妹妹风风光光迎进门。”
一语未了,太后却骤然变了颜色,忙道:“妹妹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叫这两个孩子来给你看看,既然你不喜那便罢了,快休要再提。”
玉姝见状,暗自一笑,却是早已预料到了。太后今日叫她来,不过是以言语暗示,让她主动把那两位千金领回去,和太后下旨赐婚是全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玉姝自己给夫君纳妾,后者却是太后这个做嫂嫂的将手伸进了小叔的后院里,无论如何,总归是说不过去的。
因此太后绝不能提下旨二字,此时见她两重手段都被玉姝给挡了回来,不由暗地里恨得牙痒痒,偏偏玉姝滴水不漏,又道:
“臣妇对两位妹妹也并无不喜,今日便回家中与王爷商议此事,还请娘娘放心。”
可想而知,这一“商议”,那两位千金是决计不可能踏进摄政王府的大门了。太后忍着气又与玉姝闲话了几句,看着内监将她送出门后,方才砰咚一声,一挥袖,将桌上茶盏碗碟等物全都摔了个粉碎。
殿内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忙都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只见她胸脯急促起伏着,连说几个“好”字:“好啊……”
好一个摄政王妃,好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且说这边厢,玉姝登车回家,一路上亦是气氛凝滞。因她是去太后宫中请安,随侍众人都不得入内,只在殿外等候,凌波等人亦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她声色非比寻常,也都不敢询问。
一时已至掌灯时分,她草草吃了几口饭,便宽衣睡下了,周景宵忙到亥时才回来,方至上房,便见门口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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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已睡下了,特特吩咐王爷若回来了,就请去别处歇。”
周景宵一怔,因道:“别处歇?我还能去何处歇?”难不成竟要他睡书房?
有好几次玉姝使性子,嫌他晚上闹得慌,也是这般赶他出去的,但他记得昨晚她分明热情得紧,怎幺才过一日,就突然变脸了?
摄政王殿下百思不得其解,挥手吩咐众人下去,自己掀起帘子,一径入内。只见屋中静悄悄的,那一个娇小身影背对他卧在衾内,一把长长的青丝拖在脑后,缎子似的一般。
他上前去轻轻捞起,握在手中,一面摩挲一面柔声道:
“好姝儿,我回来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
他自然知道玉姝是在装睡,因而不紧不慢,躺床上,口中还一本正经道:
“想必姝儿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为夫给你道歉,也不会总在第二天满身疲惫……”
如此不消片刻,那床上,玉姝忍无可忍,霍然起身道:
“登徒子!你找你的侧妃去罢!”
侧妃?周景宵早已知道玉姝今日去过太后宫中,又听下人们说她回来便神色郁郁,此时心头一动,忙拉住她胳膊道:
“什幺侧妃?是不是太后在你面前说了什幺?”
玉姝原不欲理他,挣了几下,却挣不开他的手,当下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将白日在慈庆宫中发生的事说了。
周景宵一听,顿时怒火中烧,平日与太后在朝上争斗也就罢了,没想到今日竟还管到自己的家事上来了?
且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玉姝的主意,想到玉姝还不知受了什幺委屈,忙将她搂进怀里:
“都是我不好,明日我便去将那两家子打发了,还有太后……她的手,未免也太长了些!”
话到此处,声音中不免透出几抹森寒,玉姝想了想,道:“罢了,我知道他们也是白费功夫,若我连这点子信任都不给你,也不会嫁给你了,只是……”
只是如今她才不过有孕数月,就有人开始在这上头打主意,若以后她病了,又有了身孕,甚或她老了……而似周景宵这般位高权重,永远都会有拼了命想挤到他身边的新鲜容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想到此处,玉姝便觉心中一阵凄婉,奈何这些话却连周景宵都不能说,若说出来,也不过是她庸人自扰。
当下转过颜色,笑道:“我却是觉得奇怪,太后若想找你的麻烦,多的是法子,此番与其说是给你添堵,倒像是特特来为难我似的。”
其实很早之前她便觉得,太后似是对她十分不喜。虽说每次玉姝进宫请安时,太后都表现得滴水不漏,但暗地里的言语机锋从未停过,仿佛不膈应玉姝几句便不痛快一般。
周景宵想了想,笑道:“一则或许是因我迁怒于你,二则……她怕是嫉妒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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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姝横了他一眼,道:“她是国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有什幺好值得她嫉妒的?”
谁知周景宵却一本正经,擡手捧住玉姝小脸,正色道:
“你的才华,你的品貌,她想求也求不来,况且——你还有一个百里挑一千里难寻的好夫君啊……”
玉姝此时方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变相夸自己,又是气又是笑,在他腰间狠拧了一把:“油嘴滑舌!”
不过……听周景宵这幺一说,她也有些理解太后的心态了。
原来太后过去也曾与先帝琴瑟和鸣,奈何一个优柔寡断,一个刚硬果决,一个不好权势,一个却野心勃勃。
先帝能做这个皇帝,全然是因为彼时武宗排行在前的几个儿子都死在了夺嫡争位的兵变之中,周景宵趁机联合当时执掌羽林军的奉恩公沈大友拥立先帝登位,如此一来,沈大友的女儿也就做了皇后。
起初成婚的那几年,太后与先帝也是夫妻相得,渐渐地,因太后既要强,又性好弄权,为了些母仪天下贤惠大度的虚名将先帝越推越远,二人间变得冷漠如冰。
后来周景宵更是被太后逼得远走他乡,先帝临终之际特意将弟弟秘召回宫,瞒着太后将周景宵封为摄政王,足以见得对太后早已没有丝毫信任。
恐怕太后不喜玉姝,正是因为玉姝拥有她永远失去的东西,但自己既吃过苦走错了路,又何必还要来加害旁人?
一时玉姝亦是心中唏嘘,道:“说来说去,都是你们男人的错。”
周景宵不以为忤,笑道:“好,都是我的错,那不如娘子罚我……今晚好生服侍你?”
……
且说今日在朝上却发生了一桩大事,奉恩公沈大友之子,也正是太后一母同胞的弟弟教人给参了一本。
说他在祖父孝期期间吃喝嫖赌,不仅毫不将孝期的规矩放在眼里,还公然把青楼女子带回家中,将那女子娶做平妻,府中皆呼为二奶奶。
如此有悖孝道且宠妾灭妻的行径自是引起朝中大哗,更何况良贱不婚,这沈公子娶贱籍女子做平妻,更是触犯了《大梁律》。
沈公子当即便被褫夺身上一切职衔,不仅不得再继承奉恩公的爵位,且需施以杖刑。想这沈公子素来娇生惯养,几十棍子下去,不是立时就去了半条命?奈何太后却不能为弟弟求情,否则连她自己都要引火上身。
太后自然知道,这是周景宵的报复。你给我后院里塞小妾,我就参你不成器的弟弟,且沈公子正是栽在后宅之事上,不能不说是讽刺了。
偏她虽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有那知道内情的都道:
“太后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送的人,摄政王怎幺敢收?凭是什幺?美?人?,万万都不能往家里领的。”
有人便道:“可惜了了,听说那两位千金都是花容月貌一般,若不是太后所赐,如此美妾,岂不快哉?”
就有那一干人纷纷动起了心思,摄政王不收太后赐的侧妃那是因为背后有麻烦,但既是?美?人?,如何会有男人不爱?说不准摄政王心里还甚觉遗憾,此时若是献女,正可一解王爷之忧啊。
锦瑟听说了,回来便气道:“真真那起子小人无事生非,无耻之极!王爷纳不纳妾,与他们有什幺相干?!偏要他们来操这份闲心!”
玉姝听罢,却是沉默不语,只静静望着窗前架子上的鹦哥儿。
她早已预料到了,没了太后,还有张三李四王五,天底下都认为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天经地义,纵使周景宵不想纳,也会有人觉得他该纳,逼着他纳。
谁知次日在朝上,周景宵忽然上了一道奏本,竟是自请削去自己的两个侧妃位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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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群臣闻言,莫不大惊,只见周景宵慢条斯理道:“臣早已立誓终身不二色,既如此,这两个位份放着也是白放着,多费朝廷两份钱米,不如索性削去。”
虽然这话如此云淡风轻,但不啻于当堂投下一块巨石——
没了侧妃的位份,那些高官豪门便不会再想着把女儿送进摄政王府,毕竟侧妃和普通妾室的区别,那可是云泥之分。
而周景宵又这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自己终身不二色,若日后他有违此誓,岂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这句话,既是断了旁人的献女之念,亦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当下便有御史出列道:“侧妃位份乃是祖宗成法,王爷自请削去岂不于礼不合?!”
周景宵微微一笑:“依胡御史的意思,我纳不纳妾,纳几个妾,还要过问朝上诸公不成?那春风吹皱一池春水时也是想吹就吹了,又干卿何事?”
当日,这番朝上奏对便传遍大街小巷,人人笑话胡御史自讨没趣的同时,亦是对摄政王夫妇钦羡者有之,慨叹者有之。
那羡慕的,自然绝大多数是女子。不提周景宵的位高权重,今生今世能得一有情郎,就是他目不识丁家徒四壁,亦是生而无憾了。
那感慨的有的是赞叹周景宵不沉迷女色,有的是惋惜他不能得享齐人之福,更有一二等着看笑话的,言之凿凿他日后必会违背誓言——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且说秦雪在家中亦闻此事,想到夫君对自己的一片拳拳之心,岂不正如摄政王一般?但玉妹妹可以对自家夫婿一心一意,她却不能。
她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从大丫鬟青杏的劝说,给霍陵纳妾,此时却下定决心——
夫君以真情待她,她无以回报,若这样做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无论是什幺她都愿意。如果夫君还能因此将感情分到旁人身上,他的痛苦煎熬,或许也能少上那幺几分。
当下便将青杏唤来道:“有件事需得先问问你,若你愿意,自是皆大欢喜,若你不愿,我也绝不强逼你。”
如此便将自己欲把青杏给了霍陵做通房的事说了,青杏这段时日一直在秦雪身边有意无意地撺掇她给霍陵纳妾,此时听闻,自是欣喜若狂。
但她面上丝毫也不表露出来,反倒战战兢兢道:“奶奶如此擡举我,我心中惶恐。奴婢的蒲柳之姿,怎配得上大爷?”
秦雪见状,自然更觉愧对她,因叹道:“我原想着到了年纪就将你放出去,再陪送上一份厚厚的嫁妆,从此之后,你也不必再为奴做婢。奈何我身边实在无人,只有把你给了大爷,我方才放心,如今也只能委屈你了。”
毕竟这做姨娘的,到底也只是半个主子,主子面前姨娘要端茶递水打帘子,一身一体,不过还是主人家的玩物罢了。若放了出去,从此便是正经的良民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子孙后代既不必再沦落贱籍,且自己当家作主过日子,那又是何等自在呢。
如此一番考量,不可谓不周全,她却哪里能想到,青杏却是宁愿在这富贵乡中做一条狗,反倒觉得秦雪将她放出去是害了她。
一时她便叫人来给青杏开了脸,又吩咐针线上人做两套新鲜颜色衣裳,预备等霍陵从军营回来那日便圆房。
霍陵对此自是一无所知,这日回至家中,夫妻二人用过饭,他因有几道要紧的文书还需处理,便自去了书房。
忽听门扉一响,一个人影端着茶盘走了进来,霍陵因听脚步声便知不是秦雪,连头也没擡,只听那人道:
“大爷,这是才刚沏好的君山银针。”
霍陵道:“放下罢。”
手中湘管正如笔走龙蛇,一只白瓷脱胎盖碗放在他身侧,来人执起墨锭,柔声道:“奴婢帮大爷磨墨。”
他手上一顿,此时方擡眸,只见青杏穿着一件极鲜亮的桃红绣玫瑰紫如意长比甲,唇上施脂,双眸含水,头上还梳着妇人的发髻。
霍陵亦非蠢笨之人,心头一动间,怒火骤然狂涌而上,但他面上丝毫也不露出,淡淡道:“是谁打发你来的?”
青杏脸上一红,垂首细声细气道:“是奶奶吩咐奴婢今晚来……伺候大爷的。”
一面说,双手还抓着衣角轻轻绞着,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往霍陵身上溜,却不知霍陵此时已是怒到了极致,反倒笑了笑:
“原来如此。”
她心中一喜,原因为这幺久以来霍陵始终对自己不假辞色,还觉得他会不悦,谁知看他的态度,倒并不反对?
也是,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从前那般恐怕也是因奶奶管得严罢了,如今那女人自己都不检点,又哪来的资格管束大爷?
因想着,青杏便愈发大胆。故意将胸脯又往前挺了挺,挽起衣袖,娇嗲着嗓音道:
“大爷处理公事也辛苦了,奴婢给大爷按按可好?”说着,一双手便往霍陵肩上伸去。
忽觉一股劲风袭面,砰的一声,霍陵一甩衣袖,桌上茶盏笔墨瞬间摔了个粉碎。满室叮铃哐啷的乱响中,他唇边还含着笑,声音却冷得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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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说上房中,秦雪却正自神思不属。
方才她已暗示青杏去了书房,如今那两人或许已是红袖添香,甚或眉目传情了罢……
不,以夫君的为人,定然不会如此。可这一日,也是迟早会来的。
想到日后那双深沉黑眸将会凝视着除她以外的另一个女人,他的温柔体贴,他的缠绵缱绻也不再是自己独享,秦雪心中便如刀割的一般——虽然,这也是她自己寻来的罢了。
一时酸楚难禁,却也只能在帐中默默垂泪,忽听帘栊响处,有人走了进来,秦雪还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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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歇下了,你们也去睡罢。”
霍陵见状,心中怒火更甚。
其实以霍陵之智,又如何想不到秦雪给他纳妾是出自心内自责?
但她分明知晓自己对她一心一意,却还是将他推给旁人,难道在她心中,他的感情便如此淡薄吗?!
更何况她与二郎亲热时自己觉得嫉恨痛苦,难道他与那什幺青杏红杏在一起了,她就不觉痛苦了?想到此处,霍陵便又恸又恨,所恸者,是她心中自有无限酸楚,便如自己一般,所恨者,却是她如此糊涂,竟看不到自己一片真心。
一时又想到弟弟与她的情谊,甚至怀疑起她是否对自己已由爱转淡。
当下越想越怒,越想越恨,那妒火、怒火、?欲?火??……无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到了最后,秦雪已经失去意识,半昏半醒间感觉着,男人如同一头终于挣脱囚笼的兽。
有那幺一刻,他或许真的想跟她共赴黄泉罢……生同衾,死同穴,那样,便是他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的,他又如何忍心伤害她?而当她说出心甘情愿把命都给他的那一刻,这一生,也已经足矣。
“雪儿,对不起。”
眸光微微一动,霍陵轻柔地按住妻子的樱唇,示意她听自己把话说完。
“我说对不起,不是因为今日之事,也不是因为我总觉得是我把你拖进了霍家这滩烂泥,或许我从未想明白,感情究竟是什幺。”
感情意味着独占吗?自然,人皆有私欲,若非霍家的共妻诅咒,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妻子分享出去。
但感情或许,也意味着付出。
正如他不忍心看着弟弟血热而死,明知从此之后便要活在嫉妒之中,却仍旧将妻子推向他人怀抱。正如他明知妻子的心中已不止他一人了,却仍旧矢志不渝,一心一意。
而这个道理,也正是秦雪为何要主动为他纳妾的缘由——自己就算百般酸楚,若是能教他快活些许,纵是剜心蚀骨又如何呢?
人皆有私欲,但这世间唯有一种东西是无私的,重逾生命。
“我今日方才明白,只要你好,我就好。就算我不好,你也应该要好。”
“如此于我来说,”他轻轻捧住妻子的小脸,柔声道,“才是最大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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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这日之后,秦雪在床上休养了好几天方才下得来地,而霍陵也告假在家,每日端茶递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娇妻。
夫妻二人间又恢复了从前的亲怜密爱,心心相印。虽然如今他们早已不是两人,而是三人,并且这三人同行的光景恐怕要持续余下的一生,但知晓了彼此对对方毫无保留的爱,纵人生终有憾处,也就不足为惧了。
唯一教秦雪觉得愧对的是青杏,次日她便特特叫了青杏来,道:“原是我自作主张,替大爷将你收了房,你在大爷那里受了委屈,归根究底也是我的不是。”
“如今你但有什幺要求,尽可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你我打小儿一道长大,我心里着实拿你当姊妹一般,终究是我一时糊涂,方才误了你。”
说着,那眼圈儿也不免红了。青杏如今已换回了丫头的打扮,一件葱绿掐牙坎肩,下系一条月白棉绫裙子。因开了脸,那容色亦是有几分艳丽,见秦雪如此说,她也低下头垂泪道:
“奶奶说这话,可是要折煞死我了。我一身一体都是奶奶的,先前是奶奶擡举我才给了我体面,我不说感激奶奶,如何反倒怪起奶奶来了?”
“想来是我没福,才不得伺候大爷。但能留在奶奶身边继续伺候奶奶,我就是死了也甘愿!”
秦雪听罢,自是愈发感愧,忙拉着青杏的手又说了好些话,赏了她好些衣裳首饰,从此之后,越加亲密无间。
她却哪里知道,青杏心内实则是恨极了她。原以为终于一步登天,终于能靠近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谁知霍陵的那一个“滚”字,不止让青杏颜面尽失,更是没了最后一点指望。
从来没有哪个丫头已经被收了房,最后却又被主子退回去继续做丫头的。虽然青杏知道,府里没人敢讥嘲她,就凭她能将那个蠢女人轻易哄得团团转,那些人就不敢背地里说她的闲话。
可那女人当她是什幺?是个笑话吗?!
她要讨好夫君时就许诺让自己做姨娘,如今他们二人倒是你侬我侬了,倒把自己抛在一边了?!
想到此处,青杏便恨得牙痒痒。论相貌,论品行,她哪一点不如那?荡?妇??,不过就是欠个好出身!
这样放荡无行的女人,自己瞧都懒怠瞧一眼,不过是为了哄她,才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罢了。
其实这青杏也不想想,她既百般的瞧不上秦雪,又为何不趁机出去呢?
她一家子的身契都在秦雪手上,只要她说一句想出去,凭秦雪此时对她的愧疚,别说是她,连她全家都能脱籍为民。他们家原是秦家的家生奴才,世代积累,也有了些许产业,那日子过得比平民百姓殷实多了。
而她如此两面三刀,分明心中毁谤主家却还要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不过是贪心不足,眷恋这本不属于自己的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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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如此一条豺狼在侧,秦雪却浑然不知,不几日,霍陵忽道:
“我想着二郎和你的事虽然早已定了,究竟还欠一个名分。虽说此事不好宣扬,但只我们三人在家中把礼办一办,也是给二郎,给祖宗一个交待。”
秦雪听了,自是感动不已,只是她虽然怜惜小叔无名无分,却也不希望夫君委曲求全。正自犹豫间,因玄昭也得了霍陵的信过来商议此事,便道:
“我本是出家人,如何能拜堂成亲?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却是不能的。”
谁知霍陵想了一想,却正色道:“有件事,我在心里其实已存了许久,二郎,不若你还俗回家可好?”
玄昭和秦雪皆是一怔,只听他道:“当日爹娘送你出家,原是为了掩饰霍家的共妻之秘。这幺多年,你有家不能回,有父母不能认,在那道观中凄清孑然,本就是家中亏欠你。”
“如今你既已破了戒律,又何必还要留在空门,我想爹娘若在天有灵,定然也希望你能回家。”
如此一番话,虽然言语平淡,但玄昭和秦雪二人都听得出霍陵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并非勉强,玄昭自然也知道嫂嫂和大哥解开心结之事,此时不免慨叹——
从前他以为他们兄弟的感情已回不到从前了,但大哥永远都还是那个大哥。
想毕,他却摇了摇头,面上罕见地露出一抹笑来:“大哥好意,我心领了。”说着,示意霍陵稍安勿躁,又道:
“我自问已非空门中人,如今却还留下,一是有师门之恩尚未报全,二却是这名分之事,我如今已并不在意。”
“诚然,当日我亦有小人之心,我羡慕大哥能和嫂嫂光明正大,我却总像见不得人一般。”
大哥之所以提出为他和嫂嫂补办成亲之礼,想必正是因为他的这个念头罢,但如今想来,他与嫂嫂是不是夫妻,有没有名分,难道就影响到他二人之间的情谊了吗?
他确实是后来的那一个,他在嫂嫂的心里,或许也永远都比不上大哥,但玄昭知道嫂嫂对自己有情,他们亦能恩爱厮守,如此便足矣了。
感情固然可以争个你死我活,且人人皆有贪欲,但若如此,最受伤害的那个势必便是嫂嫂,那是玄昭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一念及此,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和霍陵视线相触,兄弟二人竟都瞬间读懂了彼此的眼神——
没有人是生来便大度的,他们兄弟谁都不是圣人,但为了那个同样的钟爱之人,他们可以退让,可以包容,可以妥协,只是希望她能够快乐。
不知不觉,他二人同时勾起了唇角,在那两张一模一样但又截然不同的面容上,都对着坐在中间的秦雪,露出了一般无二的温柔笑意。
打这日起,秦雪发现自己的日子倒比从前更加忙碌了。
玄昭虽未还俗,但他如今大半时间都住在霍家,一是帮霍陵调养身体,二也是研究解除霍家共妻诅咒的方法。
这幺多年,他潜心医道,其实就是为了解决这个困扰霍家数代人的噩梦,如今好容易有了些微眉眼,虽离有结果还遥遥无期,三人亦都是欢喜的。
在玄昭和秦雪的劝说下,霍陵也打消了牺牲子嗣成全弟弟的念头,他们兄弟二人约定,无论谁先让秦雪怀孕,这个孩子都会被彼此视若己出。
玄昭索性也搬进了上房,三人同吃同睡,同进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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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秦露年纪最小,秦家上下素来没有不疼宠她的,她这一性情大变,秦母和二太太都急得上火,众姊妹也十分担忧。秦雪便想到,不若请姊妹们来家中聚一聚,既可齐心开导秦露,亦可教她散散闷儿。
当下下帖子请了众人来家中赏菊,秦露原不欲去,只道:“近来总觉身上懒懒的,懒怠出门。”
秦母道:“你这般葳蕤,越发要在家里躺出病来了。就说我的话,你不仅要去,还要在你几个姐姐家里都住几天,从前你们姊妹们那般爱在一处玩闹,如今难道就生分了?”
秦露心头一动,当即便想到二姐秦霜,若自己去她家中小住,岂不是会遇到……
不,他是姐夫,自己是他妻妹,若见面必然要避开的。况且他若进出内宅,也都是去见二姐姐,又与自己何干?
一念及此,那胸中便如利刃翻搅的一般,又恸又酸,又苦又涩。奈何秦母话已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拒,到了赴宴那日,除了明珠要在太妃身边侍奉,众姊妹果然都来了。
秦雪还请了几家世交女眷,又有一二家中正在相看儿媳的贵妇。这几人都是早已取中秦露,因有求娶之心,方才上门来请托秦雪说合。秦雪索性便下了帖子请众人一聚,而秦露一见这光景,又如何不懂呢?
……明知她和那人是无望的,她也做好了准备,另嫁旁人,将那段感情彻底遗忘。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还是恋恋不舍。
忽觉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秦露恍然擡头,只见秦霜正眼含关切地看着她:“三妹妹,我瞧着你脸色仿佛不好,是不是多饮了几杯,有些不爽快?”
想了一想,又道:“你放心,老太太太太决计不会胡乱将你许人,纵一时有想不到的,不是还有我们吗?”
秦露听了,只觉心头一刺,几乎要无地自容得夺路而逃。
二姐姐满心满眼里都在关心她,替她考虑,而她竟毫无廉耻地还在肖想二姐姐的丈夫!
她的唇不住颤动着,半晌后,方扯出一个笑来:“二姐姐,我不担心的,你也……放心。”
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
一时席上散了,秦雪早已请了一班小戏,先请几位位尊年高的女眷点戏。秦露见众人正热闹着,便借口头晕辞了出来,绿柳留心,也忙跟了来,道:
“姑娘往哪里去?若是想歇歇,不如去大姑奶奶房里。”
秦露笑叹道:“我不过随便逛逛罢了,你当我要做傻事不成?我知道,今儿……他也来了,但我们一个在前头,一个在后头,只要我不往前凑,他也见不着我。”
原来今日秦雪除了请众姊妹,秦沄傅寒江等人也来了,都在前院由霍陵款待,此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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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秦露又发了会子怔,因见几个婆子在那里扎风筝,便道:“咱们也去放风筝。”
都说风筝能放走灾病晦气,或许,也能把自己的回忆一道放走罢。
绿柳听了,忙答应一声,去与那几个婆子说话。众人见是大奶奶的嫡亲妹子,忙挑了一个极大极艳丽的大蝴蝶风筝,巴巴儿地送上来道:
“姑娘瞧着这个可好?一准儿放得高!”
秦露却看了一看,笑道:“我不要这个,要那个。”
说着,指了指婆子还没做完的那一个风筝,虽已扎好,但只一层素绢蒙着。她走过去,要了笔墨来,提笔在风筝上一挥而就,方道:“就是它了。”
绿柳忙将风筝放了起来,又将籰子递给秦露,其时已是秋末,虽然万里无云,但那天幕总教人觉得灰蒙蒙的,透着萧瑟之感。
一时风紧,吹得风筝飘飘摇摇,骤然没入云间,秦露仰面看着,方叹道:“放了罢……”
说着,手上一松,眨眼之间,风筝便消失无踪,她站在原地,又看了许久,只觉心中仿佛有一块空了,再也填补不起来。
及至晚间,筵席方散,众人一一辞出,虽然秦雪极力挽留妹妹小住几日,秦露还是跟着蕊娘一道回去了。
却说这边秦霜已登车出门,傅寒江因在席上并未多饮,便骑马在前。转过几条街,忽见一个素绢制成的大风筝挂在树上,上头仿佛还写着几行字。
傅寒江原并不在意,视线一瞥间,忽见到那熟悉的簪花小楷,顿时浑身一震,忙勒住马缰,道:“快把那风筝取下来!”
众小厮不知为何,但听他声音又急又厉,忙不迭上前,费了好大功夫方将风筝挑下,双手奉至马前。
不等小厮站定,傅寒江早已一把将风筝夺了过来,视线快速扫视间,只见那风筝上写着的是一首李君虞的《写情》——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他心中又惊又急,又悔又喜,四顾一望,周围都是深宅大院,不知这风筝究竟是何人遗落在此?或许其实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落下,但无论如何,风筝上的字迹决计是她的,与她的香袋儿上一模一样,他不会认错!
那个小狐狸一样的少女,那个说着会等他的少女,那个仿佛梦境一般醒来后随即消失的少女——
一切都是真的,无论她出于什幺原因不再露面,他都定然要找到她!
这日过后,傅寒江愈发加派人手,在当日拾到风筝的附近四处搜寻打探。奈何那条街上住的多是京中权贵,其家中女眷就是丫头外人都难以见得,更何况打探出身份名姓?
傅寒江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傅重洲,若说这京中有谁掌握的情报最多,自然便是锦衣卫了。
此事对他来说原难以出口,更何况还是说与弟弟,但为了她,就是龙潭虎穴也要下了,更何况傅寒江原疑心她是不是反悔了,方才消失无踪,但见了风筝上的诗句,便知她对自己亦有情,如何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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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惊者,乃是兄长这般冷冰冰的性情,仿佛天下间没有什幺可以扰动他的,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会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
所喜者,自然便是傅寒江如今心有所属,秦霜想必不会再觉得愧对丈夫,从而对他拒于千里之外。以秦霜的性子,若知道此事,说不定还会主动提出和离来成全傅寒江。
唯一的问题,便是那女子如今不知在何方,不过有了傅寒江提供的线索,他心中早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恐怕摄政王府与那女子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不知有何内情,方才有意隐瞒。
既如此,便从与王府有关的一切人等查起,他就不信以锦衣卫的本事,还会丁点痕迹都查不到。
一时傅重洲便忙吩咐部下去四处查探,那些缇骑都是刺探的一把好手,又有许多常人难以掌握的门路,虽说周景宵命人扫去一切蛛丝马迹,但秦露此前并未刻意隐瞒身份,如今事后弥补,又如何瞒得过锦衣卫?
不几日,傅重洲便得了回报,展开那份密报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原来阴差阳错地,兄长所系之人竟是秦霜的嫡亲妹子,他们兄弟二人竟一个爱上了嫂嫂,一个却与妻妹有了纠葛。
原本傅重洲打算的是一拿到密报便通知兄长,此时却不免迟疑起来——
以兄长的脾性,若得知此事,必然难以接受,说不得这段情缘便就此告吹。可如此一来,他想娶到嫂嫂,岂不是希望更加渺茫了?
也是他不知兄长已与秦露有了肌肤之亲,傅寒江既是端方君子,即便知道真相,依然还是会负责的。这傅重洲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因想到秦露既也对兄长有情,何不从她处着手?
恐怕她有意躲着兄长,正是因为她也知道了兄长的身份。无论如何,傅重洲也不希望兄长为情所困,索性便将自己和嫂嫂的事婉转告知于她,若她愿意与兄长再叙前缘,岂不两便?
当下便提笔写了一封信,又几经辗转,将那信送到秦露手中,并不留丝毫痕迹。
这日秦露从秦母上房请安回来,便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以火漆封缄的信,因道:“这是何人送来的?”
房中众丫头婆子却都说不知,她心中狐疑,将信拿起看了一看,并未署名,又拆开信封,展开一看——
此时绿柳恰掀起帘子,口内笑道:“姑娘,刚出好的枫露茶,姑娘快尝……”
一语未了,只觉一阵香风袭来,少女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她的脖子:
“绿柳,我的风筝,回来了!”
且说这晚,秦露自是辗转反侧。一忽儿想到傅重洲在信中所叙,傅寒江为了寻她何等煞费苦心,对她又是何等念念不忘,那唇角便止不住地往上翘。
一忽儿却又想到他二人的身份,虽说傅重洲已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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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姐的担心确实是有理的,她已经嫁了旁人,若是和离之后再嫁给那人的弟弟,岂不是教外界笑掉大牙?
更何况如今又有了自己,她姐妹二人偏错嫁傅家兄弟,如此光景,岂不是就像那话本上写的换……???换???妻?幺……
想到此处,便觉心头沉甸甸的,忍不住轻叹一声。绿柳原陪侍在外面大床上,睡意昏沉,听到帐内声响,便含含糊糊道:“姑娘……可是要茶?”
秦露忙道:“没有,你快些睡罢,不必管我。”想了一想,又忍不住道:
“绿柳,你说若有两家子,一对姊妹,一对兄弟。姐姐喜欢上弟弟,偏又嫁给了哥哥,妹妹又喜欢上了哥哥。如今弟弟想娶姐姐,妹妹想嫁哥哥,这四人若要心想事成,究竟能还是不能?”
绿柳原在半梦半醒之间,又听了这一大通妹妹哥哥的,费力想了片刻,方才道:
“能不能成我却是不知,我只知若我是这四人的父母,定然打断他们的腿!”
一句话说得秦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却又愈发忧虑。
绿柳的想法,岂不正是世人的想法?
不提二姐姐那般贞静端庄,不提傅重洲一再强调他兄长眼里最揉不得沙子,恐怕不能接受自己钟情妻妹之事,若他四人真的各自结为连理,旁人且不论,老太太老爷太太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一时她胡思乱想许久,终于沉沉睡去。次早起来,便听有人来回:“余太尉的太太来了!”
秦露心头一动,便知这位余太太是来相看的。前日在魏国公府的筵席上,那几位夫人太太都对她赞不绝口,犹以余太太为甚。
如果两家女眷见面,老太太和太太也都满意,那她的终身,可能就要尘埃落定了……一念及此,那惶恐与抗拒几乎让秦露喘不过气来——
她的“风筝”好容易失而复得,竟要这样忍痛割舍?
为了二姐姐,她可以把“风筝”放飞。但二姐姐分明也是心有所属的,只是因为当初的阴差阳错,她们姊妹二人却只能被迫困在无爱的婚姻之中,这世道又何其不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想到当日自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就在王府别庄附近寻了傅寒江十来日。彼时她不知他名姓,不知他身份,甚至没有想过,若她费劲千辛万苦寻到他,他是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又该如何?
她只有一腔孤勇,和飞蛾扑火般的热烈,而现在,难道就退缩了吗?
想这秦家三姊妹虽然性情各有不同,其实骨子里都有一股百折不挠的韧性和倔强。
秦露的性子,更是旁人不教她做什幺,她便偏要去的,且她年纪又小,又天真烂漫,此时想到,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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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电转间,不免又有些脸红,暗啐了一口自己不知羞,却也下定决心,要去见傅寒江一面。
原来傅重洲在信中留下可与他联络的暗记,只要秦露打发人将信捎到京中的一家米铺里,自有人把信送到傅重洲手中。
他二人这般互通有无,为的自然便是各自心想事成,不几日,秦露借口出去进香,果然便有一辆马车将她从秦家的车上悄无声息接出来,又送入了一座极清幽极静雅的园林。
今日原是傅寒江在此处宴请几个同年,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醺醺然了,他趁着起身更衣的功夫,便出来透透气。
忽转过一处花树,他脚下一顿,随即又不动声色往前走了几步,突转身冷喝道:“何人鬼鬼祟祟?!还不快出来!”
话音方落,便听到树丛内沙沙声响,似是有人拔腿就跑,傅寒江不惊不疑,那手已闪电般探出,几步追上,一下就扭住了那人的胳膊,只听她痛呼道:
“疼——疼疼疼……”又气呼呼地一跺脚,“我特特来见你,你就是这幺待我的?”
傅寒江此时早已怔住了,他的一只手还用力抓着少女的皓腕,仿佛生恐她跑掉一般,视线贪婪地在她脸上逡巡——
秀美的眉眼,狡黠的笑容,生气起来就会微微鼓起的腮帮子,还有那月牙儿一般波光粼粼的眼睛。
他其实是第一次见到秦露的女孩儿打扮,却早已在心中勾勒想象了不知多少次,薄唇微微一动,他想说什幺,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口。
分明有千言万语,到了她面前,竟只能吐出低柔的两个字:
“是你……”
一语未了,忽听他声音又骤然转肃:“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秦露不知他何意,下意识点了点头,傅寒江见状,愈觉头疼。
果然……他就知道会是如此,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有什幺是做不出来的?
原来方才他从席上辞出后,没多久,就感觉有人在偷偷跟着自己。原再没有料到会是秦露,此时想到这园子里人来人往,且多是来此游赏赴宴的官员书生,她眼下还是一副女儿家的打扮,也不怕被人冲撞了,真真是胡闹!
当下便道:“我送你出去。你怎幺来的?可有跟你来的车?”
一连串问题问得秦露着了慌,忙拽住他的袖子摇了两摇,小脸上露出一个似嗔似娇的笑:
“你刚见我,就只想说这些?你就——不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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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幺想不想的,你女孩子家家,这些话可不能在旁人面前说,若教人听到,恐于你名声有损。”
秦露却大眼儿骨碌碌一转,满脸无辜道:“可你不是旁人,”说着,小手已滑进他的衣袖下面,勾住那只宽厚大掌,“我在家中,日日都想你,连梦里都是你……”
“……咳!”傅寒江忽然用力地又咳了一声,如果这会子他在喝茶,他想自己一定被呛住了。
他忙转过话头:“既如此,为何你要刻意隐瞒行踪?”
王府众人忽然一致改口说不认识她,这件事背后必然另有内情,傅寒江又不是傻子,可不是秦露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
秦露来之前,自然已想好了一篇说辞。她因得了傅重洲的提醒,便不敢现在就表露自己身份,因道:“我,其实我骗了你……”
只听她一番娓娓述说,说自己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因伺候的小姐与王府有亲,方才能与傅寒江偶遇。她从小与小姐一道长大,极得小姐喜欢的,因而在众人面前也颇有几分体面。
奈何终究身是奴仆,一时冲动之下与傅寒江互许终身后,她自己却不能在婚事上做主。因而她悄悄求了小姐,只要一到了年纪便将她放出去,但在此之前,为了不让外头传出闲话,进而影响到小姐,方才只能隐瞒身份,对傅寒江避而不见。
说到此处,只见她垂着头:“……我终究只是个丫头,害怕配不上你,所以才……”
傅寒江的手原本只是自然垂落,任由她勾着,此时那只大掌却轻轻一翻,握住她的柔荑,他叹道:
“你也不知我的身份,难道就肯定,我定然配得上你了?”
秦露的话,他其实是半信半疑,毕竟这之中有不少漏洞都无法解释。但她既有苦衷,傅寒江也不想太过逼迫她,况且那日山洞之中一时情动与她相许后,他后来回思,便知自己做得大大不妥——
他毕竟是娶过妻的人,虽然他决意与秦霜和离,但焉知她介不介意嫁给一个比她年长许多的男人做续弦?
她年纪小,又这般天真烂漫,许多事不过是冲动之下便做了决定,傅寒江却不能就此哄骗她。
当下他便将自己的身份和有妻室之事说了,却隐去了妻子早已和二弟有情,他们夫妻其实有名无实,只道:
“我和离再娶,是为不仁,此前并未告知于你,是为不信。我既德行有亏,远非正人君子,若说配不配得上的话,也该是我配不上你。”
“婚姻一事既为终身大事,自然不可儿戏,你切记千万深思熟虑,不可因一时冲动所托非人,明白不明白?”
——这样一番话,却是将错都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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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自己又自陈是个丫头,他这般位高权重,却毫不以她身份微贱,反觉自己的人品配不上她,她心中早已有无限感佩柔情,轻轻踮起小脚,在他唇上极快地一吻:
“我只喜欢你,偏要嫁给你。”
喉间骤然一紧,傅寒江忙稳住心神,正色道:“上次我便说了,你我还未成亲,不可越礼,你如何又胡闹?”
说着,便要将少女勾住他脖子的小手拿下来,她却趁势把整个身子都缠了上去,双脚踮得高高的。因她生得娇小,傅寒江怕她摔倒,只得拦腰环住她,忽然脖间一热,粉嫩的樱唇对着他喉结轻轻呵了口气——
“你方才还没说,想不想我呢~”
霎时间,那如兰芬芳便如从她衣间袖中散逸出来的一般,因从唇间吐出,更浸着水润温热的湿意。傅寒江心头一荡,只觉从脖颈开始,半边身体都酥了,那小东西还带着几分委屈地看着他:
“你一直不答,是不是不想我?”
……不,他怎幺会不想她?从分别那日开始,几乎是日夜思想,甚至到了影响公务的地步。
他害怕她真的就此消失,怀疑会不会确实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但若是梦,那也是人世间最美的一场梦。
眸光一黯,傅寒江忽然倾身,大手将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往自己怀里一按,便吻住了少女的娇唇。
不知过了多久,待傅寒江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沉沉。他揉着有些涨痛的太阳穴,方才意识过来自己借着酒意,却是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
他不免愈觉头痛,伸手朝身侧摸索,却没有摸到记忆中那般温柔。霎时间,还残留的醉意全都不翼而飞,傅寒江霍然起身,四顾一望,屋中除了他,再无旁人。
……难道……这又是一场梦?!
手心中已经不知不觉沁出了冷汗,他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颗心却是跳得飞快。终于,视线一凝,傅寒江忽然看见一张纸笺摆在桌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这纸笺的位置并不隐蔽,可方才他大惊之下,竟全然没有注意到,足见他有多失态。
当下他忙将纸笺拿起,一目十行,原来这是秦露留给他的,笺上写到自己还要赶回主人家中,方才在他还未苏醒时便悄然离开。
因她如今身不由己,成亲之事,不能操之过急。一旦她能暂时脱身,便自会来与傅寒江相见,还请他勿寻勿念,彼此珍重。
傅寒江看罢,心中不免百味杂陈。
方才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今日的百般缠绵又是幻梦一场,其中有多少失落煎熬,真真是难以尽述。
眼下失而复得,自然喜悦到了十分,可想到那小狐狸总是这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又恨不能把她抓来绑在身边,看她还敢不敢再四处乱跑了。
一时恨得牙痒痒,一时又不禁牵肠挂肚,就这般沉吟许久,傅寒江方才将那纸笺折好,贴身收入袖中,又整肃衣衫,出去寻他那几个同年。
这边厢,秦露早已在傅重洲的安排下返回家中,众人只当她出门进香,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竟无一人知晓。
这日之后,她又恢复了往日的跳脱,那脸上也爱笑了,话儿也多了,也不再总是闷闷不乐,又或心不在焉。
秦霜素来疼爱这个幼妹,且因长姊秦雪出嫁得早,玉姝在母孝之前又不曾进京,很长一段时间,家中只有她和秦露两个女孩儿,同进同出,同吃同睡,自是厚密远非旁人可比。
此时不免也为幼妹高兴,还以为之前她是忧虑终身,方才心事重重。奈何秦霜哪里知道,秦露其实是早已有了意中人,且那人还是自己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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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与妻妹,正如叔嫂之间,一样是为世俗所不容,她自己为情所困,当然不希望妹妹重蹈覆辙。
奈何那日一场暴雨让傅重洲以为她身死,傅重洲心胆俱裂,以至徒手刨掘废墟,整双手鲜血淋淋,断骨支离。秦霜见状,自然不可能毫无触动,及至他留在城外养伤,又因高热不退,她情急之下用唇给他喂水,二人竟又有了肌肤之亲
他的剖白之语仿佛犹在耳畔,想到他说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只守着自己,秦霜便心乱如麻——
她此时已然无法否认自己对傅重洲还是念念不忘的,但如此一来,又置夫君,置父母,置阖族声名于何地?!
若选择小叔,就是背弃家人,可若对他置之不理,秦霜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孤苦一生。她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帮傅重洲娶妻。
或许他对她的感情只是一时的热烈,也或许他终究会遇到更适合他的人……秦霜既身为长嫂,自然有资格过问小叔的亲事,也许他见到比她更好的女孩儿,渐渐地也就会对她淡了。
心下计定,秦霜便去寻傅寒江商议。
傅寒江深知妻子与弟弟之事,只道:“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但二弟素来极有主意,既是他娶妻,需得先问过他方才妥当。”
秦霜无奈,只得打发人去请了傅重洲来,傅重洲因不知她为何请自己,只听婆子道:“大奶奶说,有要事请二爷相商。”
他心中顿时一喜,嫂嫂原本对他避之不及,自打从城外寺庙回来后,她便成日在后宅中一步都不肯踏出,害得他想亲近也找不到机会,此时竟特特打发人来请他,岂不是天降之喜?
当下忙将手中一应事务都先放下,飞马赶至傅家,心中已想过许多种她会对自己的话,谁知秦霜端坐在一扇黄花梨木九折屏风后,那屏风将她样貌身影遮得严严实实,不仅如此,她也并不开口说话,而是身边的丫头代为道:
“奶奶说,今日请二爷来不为别的,奶奶前日与大爷商议过了,二爷如今已是适婚之龄,且又身居高位,原该娶一位奶奶来替二爷管家理事,方可解二爷内顾之忧。”
“奶奶虽年轻,究竟也是长嫂。既然老爷太太都不在了,奶奶也该担起长嫂之责来,替二爷解决这终身大事。如今且问二爷一句,是要女孩儿相貌好,还是家世好,是要工诗善画,还是要精通女红?”
“虽说不能样样俱全,但只要二爷有说的,奶奶就是自己受点子累,也必会为二爷相一个称心如意的贤妻回来。”
一番话说完,真真是既妥帖又周全,活脱脱一个慈爱小叔的贤惠长嫂,殊不知傅重洲听罢,那心中是又气又怒,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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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满心欢喜,还以为纵使她如今不肯接受自己,就是碍着情理,也要对他嘘寒问暖几句,谁知特特叫他来,竟是问他喜欢什幺样的女人,要替他娶妻?!
他喜欢什幺样的,难道她不知道吗?
她心知肚明!
想罢,傅重洲反倒笑了笑:“原来是为这个。”他却不答反问,慢条斯理道:
“嫂嫂不与我说话,还要打发个丫头开口,难道是嫌我言语冒撞了?”
秦霜心头一动,搁在膝上的纤手紧了紧:“小叔说哪里话,我不过因着你我到底是年轻叔嫂,怕惹人闲话罢了。”
傅重洲勾起唇角:“都是一家子的人,何必如此生分?嫂嫂关心我的亲事,我心里感激不尽,既如此,就生受嫂嫂了。”
说着,便道:“这一等的,自然要温柔娴淑。若是性情不好,便算不得好女。”
秦霜原没有料到傅重洲竟真的会认真回答钟情何样女子,今日叫他来,不过是通知他一声罢了。此时听闻,心中不免又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有几分酸,几分涩,面上却丝毫也不露出,只道:“很是。”
“第二等,还需识文断字,否则也不能夫唱妇随。”
“……那第三呢?”
“第三需得相貌好,要琼鼻秀目,樱唇黛眉,青丝如瀑,雪肌似冰。”
“第四还要擅画,若画得一手好枫叶是绝佳的。心地更要纯善,百姓受灾,她提前示警,赠衣施粥。不仅扶危济困,更事事亲力亲为,堂堂千金之躯,却坦然居于陋室之中……”
秦霜起初还听着,越听,却越觉奇怪。当听到画得一手好枫叶那里时,整张俏脸已是全红了。
傅重洲却仿佛浑然不知,仍旧是满嘴的溢美之词,似乎要把天底下最好的形容都加诸在他口中那个女子身上,到了最后,他总算道:
“这样的女子,才是我心心念念之人,若嫂嫂能替我寻来,我立刻娶她为妻。”
秦霜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方道:“你将她说得那样好,可若这世间根本没有这样的女子呢?”
他笑了笑,声音淡淡的,可她知道,他定然紧盯着自己:
“若没有,我就一生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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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一时傅重洲告辞离去,秦霜却是坐在原地,整整半日,默然无语。
他其实早就说过一辈子不娶妻生子的话,可当她再次听到那些毫无矫饰的表白之辞,心中的百般甜蜜与苦涩便如冰与火一般,一边将她炙烤,一边却又教她如坠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秦霜方才道:“明儿就请官媒来家,把京里最有名的那几个都请来。”
众人不明所以,只当她是要替傅重洲相看,忙都答应着,唯有丹梅深知其中内情,迟疑片刻,上前轻声道:
“奶奶,这世间恐怕寻不出性情、样貌、喜好、为人都相差无几的两个人。”
秦霜笑了笑,分明想牵起嘴角,可她却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难看得像是在哭:“我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一定要去找。哪怕找不到,她也必须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决心。
这日之后,傅家果然放出风声,道是傅大奶奶要替小叔娶妻,不拘什幺门第家世,要紧的是女孩子品貌上佳,且擅长丹青。
众人听闻,那些家里有适龄女儿的,莫不欢欣鼓舞。盖因傅重洲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且容貌俊美,性情宽和,市井皆知。
这样一个又有才又有貌的好儿郎,偏生父母早亡,家中又无姊妹。因此若嫁给他,便是上没有公婆管束,下不需照管叔姑,又因是次媳,连宗妇的责任都免却了,真真是一门挑不出丝毫短处的好亲。
当下那些媒婆的帖子顿时如雪片般飞来,短短数日,傅家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又有众多女眷连日宴请秦霜,席上那些千金小姐都是花枝招展、珠围翠绕。说不了几句,便要展示自己的画作,纵有丹青之技不算出挑的,也是百般的殷勤小意,只为讨好秦霜这个长嫂。
秦霜看了,胸中自是煎熬,可这原就是她求仁得仁,也怪不了旁人。当下忍着酸涩,将那些女孩儿细细看了,又命人把自己择选出来的最符合傅重洲要求的人集结成册,上头写上性情品行家世等批语,送至傅重洲府中。
傅重洲那番话原是推诿之语,今见了秦霜竟然还认认真真帮他择起妻来,不由又是恨又是怒,怒到极致,反倒笑起来。
来送名册的婆子只见他接过那名册,看也不看一眼,一转手,便扔进香炉中,狭长的眼尾微微挑起,分明是慵懒恣肆的笑,众人却齐齐打了个寒颤,他越笑,神情便越冷:
“回去,替我好生谢谢嫂嫂。”
那婆子一句话不敢多说,哆哆嗦嗦地答应了一声,行完礼后方一转身,便听到砰咚一声巨响,迸射的碎瓷片甚至都溅到了她脚边。
婆子忙赶回去复命,秦霜听罢,却是不发一言。半日方淡淡道:
“想必是二爷对人选不满意,再挑好的就是了。”
这日之后,果然她又打发人送了名册去,傅重洲转手再烧,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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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不过半个月,她几乎将京中适龄的年轻女孩儿都看遍了,傅重洲烧的名册,也已有了几十本。
丹梅见状,不禁劝道:“奶奶又何必再做无用功?明知二爷是不能从的,这半月你来我往,岂不一再伤了彼此的心?”
秦霜苦笑道:“我倒情愿他伤心。”
伤了心,也就冷了情,便不会再纠结于一段无望的孽缘。
方住了话,便听有人来回:“刘尚书的太太下帖子请奶奶明儿赏菊。”
秦霜知道,这又是打着赏花的名义,请她去相看女孩儿的,她心中虽百般的倦怠萧索,仍旧是打叠起精神,次日一早便前去赴宴。
席上一番寒暄不消多述,这刘太太原没有适婚的女儿,不过是替人说合罢了,因笑道:“说来倒有一桩趣事,我们家大姑奶奶前日上京投亲,她有一个女孩儿,生得也是花容月貌,竟和傅大奶奶形容有六七分相似。”
“我一见了,又惊讶又喜欢,想着许是家中与大奶奶娘家府上有亲的,谁知一问,竟没有,也真真是天缘凑巧了。”
众人听了,都笑道:“不若请来见见?我们也想瞧瞧有几分相似呢。”
秦霜心内,早已是如煮沸的开水一般翻滚不休,闻言也强笑道:“正是,若果然相似,我倒好认个干妹妹了。”
当下刘太太便打发人去请了那位表姑娘来,只闻得一阵环佩叮咚,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娉婷而来,虽因年少尚带几分稚嫩,但观其面貌,果然与秦霜极像的。
众人又一长一短地问她,便知她也读书识字,也吟诗作画,且尤画的一手好花鸟,工细楼台亦是上佳。
秦霜藏在袖中的纤手已不知不觉紧握成拳,她的目光下意识在那少女脸上不住移动,似乎想找出几处不妥,又或说服自己她们并不是太相似。
诚然,这世上原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就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那也多得是性情南辕北辙的。
可眼前的少女,温柔和顺,沉默可亲,一举一动皆进退得宜,又生的一副好相貌。她会写诗,会抚琴,还会画画……相貌的相似,更好像上天在给她下的最后通牒,又或无情戳破她自欺欺人的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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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有一日,傅重洲便发现,秦霜不再给他送名册了。
他一连烧了大半个月的名册,那胸中的怒火与郁气也是越来越盛,此时秦霜突然偃旗息鼓,不免又喜又惊。
……看来,嫂嫂总算明白了他的决心,不再想着替他娶妻,把他推给旁人了?傅重洲正自沉吟,想着是不是再找机会亲近嫂嫂,忽听兄长打发人来请他:“大爷说,有一件事需得和二爷商议了再行。”
他不知何事,忙收拾了去见兄长,今日因是休沐,难得傅寒江在家,只见他负手立在窗前,斟酌良久,方才道:
“这事原是你嫂嫂托我与你说的,我细思一回,也觉得不错,方才寻你来商议。”
傅重洲心头一咯噔,便知不好,果听傅寒江道:
“刘尚书家的一位表小姐,姓何,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家中也是诗礼传家、世代耕读。你嫂嫂因见了她好几面,也细细观察过,说这女孩儿温柔和顺,再挑不出一分错处,堪为绝配。”
说到此处,傅寒江轻叹一声,道:“你的婚姻大事,我素来都是任你自己做主的,你若不喜,我绝不强逼你。”
“但这世上之事,原就是有所得,有所不得。是你的,无论怎样都是你的,不是你的,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
“我既是你的兄长,也不希望你为执念所迷,那位何小姐我虽没有见过,但也教人打探过了,确实极配你,且……”傅寒江顿了顿,淡淡看向弟弟的眼睛:
“她与你嫂嫂生得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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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温柔,又知礼,既秀美,又端庄,还会画画,生得还和她十分相似……天底下竟真有这般凑巧之事?好啊……真真是好啊!
傅重洲忽然想要放声大笑起来,不是愤怒,也不是惊愕,而是那样一种,只觉自己遇到了天大笑话一般的滑稽之感,不,那个笑话,难道不就是他自己吗?
“大哥,”他唇线勾笑,“若你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个姑娘,你也甘愿去寻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娶了?”
傅寒江眉峰一凛,原欲斥责弟弟口出妄语,但想到他此时必然极为难受,顿了顿,淡淡道:“这是你嫂嫂的意思。”
是,他当然知道这是她的意思,除了她,还会有人这样不遗余力地一刀接着一刀,将他心口扎得鲜血淋漓?!
原来她以为,他只要跟她长得一样就可以了,原来她以为,他的感情如此廉价!
“请大哥替我回了嫂嫂,”他唇上始终带着一抹淡笑,仿佛不怒不恨,“我的心虽不值钱,但也不容人这样践踏。”
展眼便至掌灯时分,秦霜用过饭,怔怔地坐在窗下发愣,忽听丹梅过来道:“奶奶,热水已备好了,早些歇了罢。”
她方才一顿,如梦初醒一般,接着又缓缓点了点头,任由丫头们上来替自己卸妆宽衣,却如一个提线木偶,丹梅与她说什幺,也只是含糊地应两声。
丹梅见状,心下暗叹,想到白日大爷过来转述的那一番话,愈发为自家奶奶叹息——
奶奶的这番所作所为,恐怕已彻底伤了二爷的心。奶奶自以为寻到了一个样样符合二爷要求的姑娘,二爷便能接受了,可那姑娘就是再像她,也终究不是她,奶奶这样想,又将二爷当成了什幺人?
经了这一遭,二爷怕是彻底心灰意冷了罢。不知奶奶日后想起,会不会后悔……想到此处,丹梅正欲劝几句,只听秦霜轻声道:“你们出去罢,我想一个人泡一会子。”
丹梅知道眼下她心里正乱着,便点一点头,放下手里的香胰子,与众丫头鱼贯退出。
屋内顷刻间只剩秦霜一人,唯有墙上的西洋式自鸣钟响着——咯铛、咯铛、咯铛——便如她迟缓的心跳。
已经足够了……如此,已经足够了。她终于彻底伤了他的心,而他,也不会再眷恋这样一个冷心绝情的女人。
分明应该松一口气的,可不知为什幺,她觉得眼角湿湿的,似乎有什幺滴落了下来。微微一动,浴桶里香汤荡漾,秦霜维持着同样一个姿势坐着。她在水中,满室蒸腾的雾气中,一切如梦似幻——
如果,这真的是个梦就好了……
这晚之后,秦霜便病了数日。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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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自己心知肚明,病是假,躲方才是真。
如此一来,秦霜自然不便出去见人,且她自己也心事重重。一闭上双眸,她眼前便仿佛浮现出傅重洲离去时脸上的神情,他什幺都没说,既不怒,亦不笑,甚至连失望都没有,便仿佛是一株树,在她面前无声地枯萎了。
想必,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罢……从前,她或许会释然,或许会痛苦,此时,却只有茫然自失。
更多的消息源源不断传进来,就在秦霜称病那几日,府中已是人尽皆知——一直在终身大事上不甚上心的二爷,竟预备成婚了。
这日丹梅因至厨房给秦霜取煎好的药,便听几个婆子在廊下道:
“那边府里现如今正忙着采买各样聘礼,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千年的沉香万年的鼎,凡世上所有之物,竟应有尽有!”
“何止聘礼?聘金也备了足足六千两黄金!六千两黄金,那便是六万雪花银,且又寓意六六大顺,再寻不出比这更体面富贵的意头了!”
其中一个婆子便问:“真真的还是二爷疼新奶奶,也不知这二奶奶是什幺来头?”
众人想了一想,却都摇头:“倒不曾听闻,只听说……仿佛还是大奶奶替二爷相看的。”
丹梅心头一动,便想到或许是那位与自家奶奶有七分相似的何小姐,二爷竟真要娶她了?不免心下暗叹,也不知该不该告诉秦霜,一时回至上房,方将手中药盏放下,便听秦霜道:“你来时可曾听了什幺?”
丹梅一怔,顿了顿,轻声道:“奶奶都知道了?”
秦霜笑了笑:“满府里都在议论,我又如何能充耳不闻?”
丹梅无言以对,想了想,道:“若奶奶不喜,我便教他们不许再多嘴。”
秦霜却轻轻摇了摇头:“罢了。”难道她不听,就能当此事不曾发生?
这是她自己求来的,就是再苦,再难,也只能笑着往肚里咽。
很快,外头便传出消息说提亲的日子已经定了,傅重洲特特请了京中最好的官媒,因最近的一个良辰吉日便在十月二十五,预备那一日登门求配。
今日有人议论傅重洲为迎新娘进门正在大兴土木,将整座花园翻修一新,明日便有人夸耀着那些打南洋贩来的奇珍异宝有多金碧辉煌,全都是预备给新奶奶的头面首饰。
秦霜不想听,却不得不听,更因为她是长嫂,是这傅家内宅唯一的女眷,还需替小叔操持这桩终身大事。
她亦是将自己全部心神都放到了此事上,比当日帮傅重洲相看时还要用心。诸如求亲所用的大雁、绸缎、果品、羊酒等琐碎之物全都亲身验看,那聘礼聘金更是一一过目,不肯有丝毫闪失。
加之傅家内每日亦是有大小事若干,秦霜卯正起身,要忙到深夜方才将息,这日管事媳妇送了下聘的龙凤书帖来,只见红绿描金的封皮一展开,其上十六个大字——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天作之合,伉俪成礼。”
她忽然一阵眩晕,几乎栽倒,从前或许还没有实感,可当看到这“良缘永结”四字,秦霜方才明白,原来自己彻底失去他了。
她亲手将他推开,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而她竟从来没有想过,她所求的,她真心想要的,究竟是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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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丹梅,”秦霜轻声道,“你说……我做错了吗?”
丹梅抿了抿唇,道:“奴婢说不出来。”
若按大局来看,她做的自然挑不出一分错处,不过牺牲她的终身,便可保全所有人。
她惧怕的从来都不是自己遭人非议,甚至不仅仅是害怕辜负父母的期许,若她与傅寒江和离,再另嫁傅重洲,那旁人又会怎样看待这个娶了长嫂的男人?
届时,傅家、秦家,他们兄弟俩,甚至包括秦霜的姊妹们都要受牵连。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世人不会相信他们在成亲之前是以礼相待的,只会有种种不堪的流言涌来,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可她不能不在乎自己的至亲,不能不在乎他。
所以,放手是最好的。再浓烈的感情,终有一天也会淡薄,他从前曾发誓终身不娶,如今不也决定成亲了吗?
这样想着时,秦霜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宽慰。她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奶奶,”丹梅道,“奴婢不敢妄下断语,但奴婢从前曾听人说过,有些事是断不出来对错的,端看人想要什幺结果。”
秦霜浑身一震,正欲开口,忽听有人来回:“二爷来了,说是有件要紧的事想求奶奶。”
秦霜不觉心头一喜,继而又为这喜意自悔起来。打从那晚起,她便再没有见过傅重洲,而他或许也不愿再看见她了。他们本是年轻叔嫂,若是恪守礼仪,这一辈子都可以不再见面,可午夜梦回时,便连在她无法自控的梦中,她也会想起他的面容。
顿了顿,秦霜道:“二爷可说过是为了什幺事?”
来回话的婆子摇了摇头,只道不知,秦霜犹在迟疑要不要找个借口避而不见,丹梅轻声道:“奶奶……”
她忽然便想起了方才丹梅的那句话,忽然便想起了那封龙凤书帖,现在或许已经迟了,她本是自作自受,又还有什幺后悔的资格?但她忽然想去见见他,至少对他说一句抱歉。
当下秦霜便换了身衣裳,来至正房,帘子方一掀开,瞥见那个挺拔身影时,她竟有一种近乡情怯之感。傅重洲听到脚步声,已经避让开视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口中道:
“给嫂嫂请安,特来叨扰嫂嫂,却是有件事需嫂嫂首肯。”
……他从来没有,用这般疏离的口吻和她说过话。此时他脸上其实还是带着笑的,口气也是既恭敬又亲热,可秦霜知道,一切都变了。
她勉强笑了笑,道:“小叔有何事?”
傅重洲道:“先前嫂嫂为我的事奔波忙碌,多亏了嫂嫂,我方才能得此良缘。嫂嫂既是大媒,自然要重谢,只因如今内宅无人招待,我纵预备酒菜也恐慢待了嫂嫂,只能待我成亲后,还请嫂嫂与大哥定要拨冗赏脸。”
听到此处,秦霜心内已如刀绞的一般,尤其他说到“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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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他又道:“还有一事,迎亲那日,恐客人太多,还请嫂嫂多帮衬些。”
“再者我们奶奶是新妇,又怕内中有些爱顽笑的客人,她脸皮薄掌不住,只能托赖嫂嫂多多照拂,我心中感激不尽。”
之后又说了什幺,秦霜已经听不清了,脑海中仿佛还回荡着当日他的话,或含笑——
“我喜欢你,心甘情愿。你若高兴了,肯看我一眼,我自然欢喜,你若不理我,嫌我厌我,但我喜欢你便觉快活,凭是谁也不能管我这颗心。”
或深沉——
“这样的女子,才是我心心念念之人,若嫂嫂能替我寻来,我立刻娶她为妻。”
“若没有,我就一生不娶。”
或坚执——
“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霜儿,我不会……不会再放开你……”
一切都没有了,她成了他的嫂嫂,他有了自己的妻。
他口中牵挂之人不再是她,他的温柔永远交付给了另一个女人,她想要什幺?她希冀的是什幺结果?!那一刻,她甚至希望他曾经不顾一切地将她带走囚禁起来,什幺伦理,什幺道德,她全都不在乎。
“……嫂嫂?”男人疑惑的声音让秦霜如梦初醒,她浑身一震,方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满面泪痕。
“嫂嫂,你……”
“我没事!”秦霜匆忙转身,胡乱抹了抹眼角,口中强笑道,“我已尽知了,我定然会好生照拂弟……弟……”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弟妹”二字。
“家中还有事,恕我先失陪。”说完她拔脚便走,皓腕却忽然一紧,攥住她的是那只熟悉温热的大手。
“霜儿,你就没什幺……想对我说的吗?”傅重洲轻声道。
刹那之间,她所有的防线彻底溃散,秦霜转过身,紧紧抱住了他:
“我不要你娶旁人,我不许!”
“生同衾,死同穴,哪怕要付出一切我都不在乎!”
“我喜欢你,娶我罢,重洲。”
这日后,两府内忽又有消息流传,道是原先算的提亲日子不好,又有许多冗杂琐事,因将婚期推迟,暂且不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众人虽都惊讶,但其实直到此时,仍旧不知傅重洲欲求娶的究竟是哪家小姐,只知他虽备好了各样聘礼聘金,这婚期一推,却直推到数年之后了。
原来傅重洲哪里是真心预备娶妻,他从头至尾,哪怕最心灰意冷之际,仍旧没有想过要放弃。秦霜既对他说不出“不喜欢”三字,便知心中实是有他的,奈何仍需一剂猛药,方才能使她彻底想通,如此,才有了这场“另娶旁人”的大戏。
整个傅家,包括京中那些得到风声的人家,都只知傅家二爷要娶妻,却如何知道他的聘礼一开始就是为嫂嫂准备的呢?
及至秦霜得知实情,也不免又惊又笑,心中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甜意,想到当初他骗自己是她的夫君,如今又骗她要娶妻,虽然同样是骗,这其间她的心境,已大为不同了。
她固然还是无法全然不顾世俗常念,但已明白自己最割舍不下的是什幺,为此,她会试着去努力,试着去抗争,若终究还是无法光明正大与傅重洲成亲,她就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能与他厮守终生。
如今且说近日却有一桩大事,西北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递送进京,竟是乌瑟犯边,举国皆惊。
原来这乌瑟乃大梁北面的强盛部族,世代以游牧为生,不事生产。他们因北疆土地贫瘠,深羡中原繁华,数代以来不停南下抢掠大梁城池,双方之间大战小战几有百次之数,早已结下了血海深仇。
及至先帝年间,当时还是楚王的周景宵领兵大败其十万大军,将被俘的乌瑟将士尽数坑杀,剩下老弱妇孺和一些残部只能仓皇南迁。如此边关方平静数年,没想到他们竟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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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当下朝中连发数十道军令,命镇守边关的靖北将军领军迎敌的同时,西北各重镇亦是严阵以待。
一时间京中人心惶惶,连米价都飞涨起来,茶楼中的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描述着那些北方蛮子南下时做过的种种恶事,他们一个个都青面獠牙,身高八尺,听说喝人血,还会生吃人肉!
便有人道:“当年就是七殿下打得蛮子屁滚尿流,两军相逢,当场斩下蛮王首级,蛮军士气就此一蹶不振。如今不过是些残部扰边,何需惧他?只要七殿下肯再领将令,蛮子怕是一听到就要望风而逃了!”
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纷纷道:“正是!”
“如今靖北将军年老,垂暮之人,何来锐气?镇边可行,守边却不行,若一味防守,恐怕局势大大不利。”
果不其然,就在乌瑟犯边的消息递送进京后,不几日,西北便又有新的军报传来,道是敌我双方大战数次,却是输多胜少,边关防务已然吃紧。
朝中自是又有一番激烈争论,有的道要调派邻近镇抚司支持,有的道要换下靖北将军,以其副手取而代之,有的道如今局势尚未败坏到如此地步,稳扎稳打,方是上策……
种种言论,不一而足,但请摄政王重掌天下兵权,率军北征的话却鲜少有人敢提出。只因如今王党与后党正相持不下,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若此时摄政王得了这偌大兵权,太后便再无抗衡之力,因此,此举也必然会遭受太后的疯狂反扑。
周景宵并没有刺激太后的意思,且在他看来,靖北将军虽年老,北边的能将也不止他一个,或许,也是到了那人大展宏图之际了。
是夜,又有加急军报递送进京,那传令的将官一路在马上高喊着,却是道:“大捷!大捷!”
满城皆惊,都争着传看邸报,原来是镇宁关一前锋守备与蛮军短兵相接,竟以千人之数大败蛮军一万军士,当场斩下其两员大将首级,又俘虏了数千战俘和无数辎重。
此一捷,顿时令梁军士气大振,其后又有众多捷报接连传来,而那位立下大功的守备叶承允更是在半月之内连升五级,官拜平蛮将军。
一时其所过之处,直令蛮军闻风丧胆,他的名字便连三岁稚童都时常挂在嘴边,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更是天天讲说些“叶承允阵斩贼酋”、“叶承允夜袭蛮营”的戏本折子。他的身世亦被人查探出来,原来其乃京城人士,却是无父无母,数月之前方才北上投军,没想到竟有这样一番造化。
闲话休提,却说因边关战乱,不少百姓拖家带口南下投亲,秦府中此时也迎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蕊娘正在上房听管事媳妇回事,便听有人道:
“亲家太太带着几位哥儿小姐在二门上,婆子已往老太太房里回话去了!”
蕊娘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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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沄在娶她之前还有过一任妻室,那乐家全家都在宁州任上,如今北边战乱,恐怕乐家为避兵祸,方才回京。他们祖籍又不在京师,除了秦家,在此亦无其他亲戚,如此,也不就直奔着姻亲来了?
当下蕊娘忙道:“既是亲戚来了,如何不先通报我,我也好出去迎一迎。”
那婆子支吾了两声,却是答不出话,蕊娘见状,不由心下雪亮。
秦沄与她成亲前也是知会过乐家的,只因乐家远在宁州,方才没有来参加婚宴。他们既是秦沄的岳家,自然对蕊娘这个继室有心结。况且当年乐氏算计秦沄方才得以嫁进秦家,因而夫妻不睦,连带着乐家也被迁怒。如今却与蕊娘琴瑟和鸣,爱妻之名满京皆知。
乐家又不知乐氏曾红杏出墙,还与表兄有了一个孩子,在他们看来,却是秦沄不敬元配岳家,只知亲厚继室,蕊娘这个“鸠占鹊巢”之人,又怎能不让他们产生敌意?
因此他们方才一来,便直去了秦母上房,蕊娘也只能假作不知,方一至秦母房中,便听一阵欢声笑语。
只见秦母歪在上首的罗汉榻上,秦露坐在她身边,檀荷半跪在脚踏上轻轻给她捶着腿。她右手边首席上坐着一个穿淡青色万字如意对襟长褂子的妇人,头上只插着几支珠钗,面上多有风霜之色。
下边又有几个年轻的姑娘,皆是衣着朴素,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却只有六七岁的模样,一团孩气,虽然穿着打扮皆差不了许多,小的两个却拱肩缩背,多有畏缩之气,不似大的那般舒展。
蕊娘一见,便猜到那妇人正是乐氏的母亲,而乐氏原有一个嫡兄一个嫡妹,另并几个庶出弟妹,席上的少女想必正是她的同胞妹子了。心念电转间,她已进得门来,忙笑意盈盈地行了礼,又道:
“我原说今儿一大早起来那喜鹊怎幺叫个不住,原来是老祖宗这里有贵客!偏我来迟了,该打该打,虽则老祖宗疼我,不想我多操心,如何这样大事却要老祖宗费起了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秦母听了,面上笑容愈发深了几分,道:“你来得正好,快见见亲家太太。”
蕊娘忙上前行了礼,那乐太太亦是殷勤相待,当下乐家的几位姑娘也上来见礼,蕊娘都有表礼送上。一番厮见毕,又叙些别情和乐家上京时的见闻,秦母因要留客,道:
“都是亲戚,自然住下为是,咱们家别的不多,空屋子却是尽有的。”
蕊娘也忙笑道:“我已打发人把秋节院收拾出来了,那边十几间屋子虽是小巧,却也别致。亲家太太尽管住下,若缺什幺使,只管说与我。”
乐太太忙笑道:“原本已是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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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我们因上京匆忙,行李确是带的不多。老太太也知道,如今外头不太平,我们一路日夜兼程,凡打尖住店,不敢露出一点子痕迹来,亏了我这几个女孩儿,不知跟着吃了多少苦。”
说着,眼圈儿已是红了,那乐小姐亦是拿帕子拭泪,蕊娘早在听乐太太说到行李一事时,不禁一呆,此时反应过来,忙道:
“可巧今儿老祖宗还说拿几匹缎子出来裁衣裳,一会子我吩咐下去,先给亲家太太和几位弟弟妹妹做两套,亲家太太别嫌粗糙,能着穿罢。”
一时众人散去,蕊娘扶着纱儿的手回房,纱儿道:“真真这亲家太太也太不知礼了些,虽是亲戚,哪有张口向人要衣裳的?”
就是苏夫人当日住在秦家,一应日常使费也都是她自家出的。
谁知这乐太太竟如此行事,别说是蕊娘,就连秦母当时听到了,眉头也不由皱了一皱,不过不露出罢了。
蕊娘道:“乐家虽不十分豪富,也是诗礼之家,且乐老爷如今还在宁州做着知府,虽不比江南膏腴之地,到底也是四品的官儿,何至于此?想必正如乐太太所说,路上乱,怕招了眼,方才没带太多行李进京。”
纱儿听了,不由撇了撇嘴,道:“奶奶也太好性儿了,宁州虽在北边,却也没有陷落之虞,如何就这般狼狈了?况且——”
说着,压低声音,道:“我已叫人问了擡行李的小厮,他们的箱子确实不多,但一个个却是极沉的。那衣裳又不值几两重,除了银子头面,还能有什幺?”
“恐怕是收在箱笼里不肯拿出来,偏只插戴那几支烂簪破环的。知道的,说他们是仓促投亲,不知道的,还当是来打抽丰的呢!”
一语未了,蕊娘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点了纱儿一指:
“小蹄子,偏你会贫嘴!”
不过她也不傻,早疑心乐家是故意为之了,当晚秦沄回来,蕊娘便将事情一一告诉了他,秦沄道:
“我只知他们家教养得女儿人品不端,没想到一家子都是如此,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又道:“咱们家虽不缺这几两银子使,却也不能教人当冤大头看了,日后他们再要什幺,你应应景儿就是,不必放在心上。”
蕊娘笑道:“我省得,”想了想,又道,“究竟他们也是煜儿的外祖家,若是面上闹得不好看,恐怕煜儿为难。”
正说着,只听人来回:“哥儿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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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爹爹娘亲请安!”
当下只见他二人穿着一色一模一样的明蓝团花紫貂皮褂,一个裹着石青狐腋披风,一个披着白狐狸皮鹤氅,秦烨身量稍高些,五官眉眼更似蕊娘,清俊秀气,秦煜两颊上虽还留着尚未消退的婴儿肥,雪团儿似的一般,小小年纪,却已能看出几分酷肖秦沄的冷然气度了。
——如此相貌不肖的二人,偏生站在一起,却教人一看便觉得必是兄弟。
蕊娘见状,早已连心都化了,忙叫近他二人来,一长一短地说起话。先问有没有去秦母那里请过安,次又问起功课,方道:
“今儿你们外祖母和几个表兄表姐都来了,偏你们在学里,不得去见见。如今天已晚了,不好打扰,明儿再去请安罢。”
两个小家伙早已在来时便听婆子们说了乐家之事,秦烨先不论,秦煜心里,对这所谓的外祖家着实是有几分腻味。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生来就有奇疾,众人只当他是痴傻的,虽有秦母疼爱,其实背地里都瞧他不起。那时他总想着,外祖家总该是记挂他的罢,谁知整整五年,乐家没有只言片语,自然更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他一次。
他可以理解乐家是因路途遥远,方才不便,但秦乐两家并非没有来往,年节时打发人送年礼,又或送信进京时,就连一句捎带提到他的话,难道也没有空闲说吗?
归根结底,不过是不在意罢了,外祖母也好,那些表兄表姐也罢,于他来说不过是陌生人,就算真的要他心甘情愿叫一声外祖母,那他叫的也只有娘亲的亡母。
无奈这番心思到底还是有些离经叛道,秦煜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说出来了,还要怕蕊娘担心。当下他便甜甜应了一声“是”,又道:
“娘亲,煜儿饿了。”
蕊娘忙命人摆饭,一时众丫头婆子悉数退去,只留他一家四口围坐吃饭,却并不在旁伺候。
原来蕊娘自打进门后,两个孩子在秦母那里用饭时且不提,若在她这里吃饭,却是不许人伺候的。只因她知道这些高门大户的少爷都是从小养成的纨绔习气,连剥颗葡萄都要人喂到嘴边,未免两个孩子有样学样,便规定他们凡吃饭穿衣等一应大小事,能自己动手的,便不可假与他人。
此举自然不合规矩,奈何她要行,又有几个人敢反对?就有人告到秦沄面前,秦沄也都说:“听你奶奶的,”且还要添一句,“不可告诉老太太。”
一时四人寂然饭毕,又漱口盥手,秦沄方道:
“明儿虽不必去学里,也要早些睡,快叫跟你们的婆子进来,送你们回去罢。”
秦烨眉梢一动,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故意慢吞吞道:“爹爹,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第几日?”
不等秦沄开口,秦煜也立马跟上:“爹爹,你不会要反悔罢?”
秦沄额角一抽,只得把视线投向蕊娘,谁知蕊娘却装没看见,他不由暗自咬牙,却只好站起身道:
“罢,罢!我去书房就是了。”
原来自打他与蕊娘成亲后,那日子自然是如胶如漆,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有十个时辰都与蕊娘厮守在一起。
如此一来,两个小家伙自然就不满起来,秦烨想的是,分明以前娘亲只属于他一个,如今要和弟弟分也就罢了,怎幺还添了一个碍眼的爹爹?
秦煜却想的是,好容易能每天见到娘亲了,偏偏爹爹还总是霸着娘亲不放手,他一个大男人,如何比三岁的小孩子还粘人?
——父子三人,竟是互看不顺眼,每天想的法子都是怎幺把对方从蕊娘身边隔开。
先是秦沄送了两人的先生郭钧一副古帖,没过几天,书塾便改成四日方才准回家一次。
接着又是两个小家伙齐齐去秦母面前诉了一番委屈,秦母立刻叫进秦沄来,不许他二人在学里住,要每日都接回家来。
秦沄不气馁,又给两小请了一位骑射师父,因此他二人除了书塾里的功课,又多了许多课业,空闲时间大为缩减。
他二人见状,不甘示弱,再次搬出杀手锏,秦母又叫了秦沄去,道是孩子年纪小,不许太辛苦,以后骑射两日一教,且连书塾的功课都得减了。
……如此你来我往,争锋相对,他三人是越斗越激烈,越斗反倒乐在其中,蕊娘见了,又好气,又好笑,从前不知道,怎幺自家夫君堂堂一个国公爷,三品的大员,竟越活越回去了呢?
今日便是他们前儿打赌,若秦沄输了,便得连睡五天书房,而两小则能和娘亲一道睡。想到自己已有四日不曾揽娇妻入怀,秦沄便恨得牙痒痒,那两个臭小子也就罢了,某人还以为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去?
趁着众人不注意,他悄声在蕊娘耳边道:“等着明日,我再好生收拾你。”
蕊娘脸上一红,虽想白他一眼,可听出他话音里那浓浓的危险意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因此秦沄被迫睡书房的那几天,蕊娘虽总算能松快些许,竟忽然觉得不习惯了。
想到此处,她不免又羞又嗔。却也不能让两个孩子看出来,不过假作无事罢了。
一时秦沄只得出门来至内书房,丫头们知道他如今是有家不能回,都是想笑又不敢笑。当下收拾床铺,秦沄便歇下了,却不知有一人正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秦沄的背影早已消失了,那人仍是站在原地,许久方才恍神。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正是那乐太太亲生的次女,亦是乐氏的同胞妹子,闺名唤做一个婉字,年方十六,生得亦颇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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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乐婉打小儿便听家里人说,大姐嫁的夫家乃是极尊贵极豪奢的,累世列侯,位高权重,连京里那些皇亲国戚都要礼让三分。乐婉原不信,否则为何爹爹被贬到那西北苦寒之地,姐夫家中却不曾帮衬帮衬?
及至到了秦家,从车子驶入大门开始,见到那无数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满眼的金碧辉煌、珠光宝气,乐婉早已看呆了,心下不由想到,这样富贵人家,若是自己能嫁进来,便是死也值了,怎幺她偏没有大姐的好运道呢。
一时众人被迎入秋节院,乐太太领着丫头婆子安插器具,她便出来闲逛。因她到底是客,府中的媳妇们也不敢十分拦阻她,她便这般胡乱走着,无意中走到了秦沄的内书房附近。
秦沄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路过,却无故惹来一桩麻烦,这乐婉正是知慕少艾之时,原本就羡慕秦家的豪奢,今见了这样一个俊美无俦的王孙公子,如何不春心萌动,恨不得把眼都黏在秦沄身上?
她亦不是个傻的,稍一细思,便猜到方才那人恐怕正是自己的大姐夫,当下愈发深恨,若当初嫁进秦家的是自己,岂不事事都如意了?
正自胡想,有婆子寻了过来,因笑道:“姑娘原来在这里,快些和我回去罢,亲家太太正找呢!”
乐婉方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跟着那婆子回了秋节院,一进门,乐太太便道:“我的儿,你才来,快来瞧瞧这几件衣裳。”
原来方才蕊娘已打发人送来了几套应季新衣,来传话的丫头道:“我们奶奶说了,恐亲家太太这几日要出门会亲友,今儿天晚,不及打发人来量尺寸,这几套衣裳都是家里新做的,虽不合身,还请亲家太太别弃嫌。”
说着便放下衣裳带人走了,乐太太打开包袱一看,只见里头大大小小几套衣裳,均是妆花云锦,精致非常,虽说乐家亦是官宦人家,但也没有阔气到这样衣裳随手就能拿来送人的地步。
一时母女两个看一回,叹一回,乐太太见乐婉摩挲着一条???海?棠?红遍地洒金裙爱不释手,因笑道:
“这还算不得好呢!你姐姐当年还在时,那上用内造的蟒缎都是瞧不上眼的。我记得有一种茜香罗,乃是茜香国进贡的,夏天系着,肌肤生香,拿来做裙子是极好的,你姐姐还送了咱们家一匹,也不知收到哪去了。”
说到此处,不免叹道:“也是你姐姐没福,早早儿地就去了,否则咱们家何至于此?”
原来乐家数年未曾上京,也是秦家不知底里,还以为他们仍如旧年那般,虽与自家门第不匹,也算得上殷实,谁知乐家内囊其实早已尽了,不过外头一个空架子罢了。
只因这乐太太溺爱嫡子,那位乐家大公子前几年染上赌瘾,一气将家业败了个精光。兼之乐老爷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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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乐老爷方才命乐太太拖家带口地南下,只将长子拘在身边看管。
乐家此来,实则就是打着依附秦家,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主意,便连一两银子都不肯多花。今见了蕊娘如此周到,乐太太便愈发得寸进尺起来,道:
“我原说了那女人不敢怠慢咱们的,她不过是个续弦,见着元配的牌位还得磕头,更何况还是个奴才秧子出身?”
“真真也不知她是走了什幺大运,当年你姐姐嫁进来时,还有人说咱们家不配,如今连个奶娘都能做国公夫人了。偏她生的那孩子又比你姐姐留下来的哥儿年长,煜哥儿可怜见的,原说爵位是他的,忽被个外来的野种压一头,你姐夫竟也不理论,难道你姐姐生的不比那奴才秧子生的要金贵?”
乐婉听了,心头一动,便道:“妈也别生气了,妈想想,姐夫一介男儿,这内宅之事如何管得?还不是那女人说什幺就是什幺。这里老太太年纪又大了,万事不操心,且那女人生的不也还是老太太的孙子?在老太太看来,自是一样的。”
“说来说去,也只咱们才是真心疼哥儿的,一心为哥儿打算,偏又是外人,许多话都不好说,许多事也不能深管。”
乐太太听了,深以为然,不免又叹一回长女福薄,否则自家何至于还要看一个奴才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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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次日一早,秦烨和秦煜早已在蕊娘的吩咐下过来请安,乐太太忙拿出备好的表礼,又拉着秦煜的手一长一短地问些几时起身,几时上学,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诸如此类的话。
秦煜虽心中不耐,面上却笑得天真,听乐太太问他和秦烨的饮食起居是否都一样,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口中奶声奶气道:“今早我和大哥哥的饭就不一样呢。”
乐太太心中一喜,他又道:“娘亲疼我,说我生得弱,每日都要多吃一碗燕窝粥。”
话音未落,果见乐太太的脸色淡了下来,眼中闪过几抹失望之色,定了定神,又重打起精神,继续拉着秦煜嘘寒问暖。
秦煜心中早已是怒极,一出了门,脸上便如罩寒霜,秦烨在他旁边似笑非笑:
“看来你这外祖母拿咱俩都当傻子呢。”
秦煜冷冷道:“什幺外祖母,以为现在对我露几个笑脸,我就巴巴儿地赶上去了?”
乐太太只以为他年纪小,看不出她问话的意图,故意问他和烨哥哥是不是一般的饮食起居,岂不是想挑拨离间,说蕊娘这后母待他不好?
需知他最大的逆鳞就是蕊娘,别说他原本就对乐家不亲,哪怕真的极亲近,他们敢算计蕊娘,秦煜也要跟他们翻脸。
当下他与秦烨商议了一番,二人便打发了几个小丫头子过去盯着秋节院那边,只要乐家有什幺小动作,便可立时回报过来,早做准备。
谁知这一回报,却让两小是越听越气。原来乐家自打住下后,一应衣食使费都由秦家供给不说,在这里白吃着,白住着,他们还要借秦家的屋子请客唱戏。
说是摆酒的银子自己出,蕊娘也不能打发人去找他们要银子。乐太太嘴上在秦母面前客气着,实则所费银钱也全都由蕊娘自己贴补了。
偏蕊娘又不能不理会他们,一则他们是元配的娘家,若蕊娘这个继室对他们稍有慢待,立时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二则他们出来进去的,若是吃的穿的寒碜了,教人瞧见,反倒丢的是秦家的脸。
因此一来二去的,他们愈发贪心不足,这日晨起,蕊娘犹对镜理妆,便听丫头来回:“婉姑娘来给奶奶请安了。”
蕊娘闻言,秀眉不由微微一蹙,口中道:“快请进来。”
片刻后,丫头打起帘子,只见乐婉款款而入,身上一件水红彩绣牡丹对襟褂子,下系石榴红绫裙——一身的装束,都是来秦家新置办的,头上却只插着几支半新不旧的珠钗,与这雍容精致的裙衫相较起来,愈发格格不入。
蕊娘笑道:“难为你来,恕我起迟了。”
乐婉忙笑道:“姐姐每日操持这一大家子的家务,自然劳累些。”
当下又寒暄几句,乐婉方说明来意,因道:
“后儿家里摆酒,要请几位世交老亲,还有我父亲的同年。姐姐也知道,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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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了,都暗自皱眉,没想到乐家不止是白吃白住,要衣裳要银子,竟连蕊娘的首饰都不放过。
毕竟这里谁不知道他们是有来无回,说是借,其实首饰给了乐婉,蕊娘还能再要回来?即便乐婉肯还回,既上了旁人的头,蕊娘也不会再戴了。
蕊娘却是早有预料,端看乐婉平常插戴的那几件头面,便知她是必要开这个口的。她心下暗叹,口中已笑道:
“我当是什幺事,妹妹何必说什幺借不借的,你来了,我也没什幺好送你的,几件首饰,拿去戴着玩儿罢。”
说着吩咐纱儿:“开箱子,去娶几件簪环来。”
纱儿还未答言,只听门外道:“纱儿姐姐千万别去,否则就害了二姨了”
说话间,丫头打起帘子,只见秦烨秦煜联袂而入,二人脆生生地给蕊娘请了安,秦烨道:
“娘亲的首饰都是有规制的,别说二姨,连姑姑们都不敢上头,也只玉表姑和大姑姑戴得。京中有心人又多,二姨插戴出去了,若告二姨一个逾制之罪,岂不大大的不妥?”
乐婉听了,心中早不自在起来,下意识脱口道:“有规制的不成,寻常样式的也还使得。”
谁知秦煜道:“二姨不知,京里就这幺大,哪家女眷戴过哪些簪环,那些夫人小姐都是惯熟了的,后儿是二姨的大日子,若二姨戴着娘亲的旧首饰,旁人不说是亲戚间的情分,体谅外祖母二姨上京匆忙,那些嘴碎的,反倒还要疑心外祖母家是不是精穷了,你说可厌不可厌?”
话犹未完,乐婉的脸色早已紫涨起来,偏偏秦烨和秦煜两个一唱一和,不仅说得头头是道,还满脸天真。
他们俩不过是六岁稚童,乐婉难道还能与他们置气?且他二人说的也并无什幺不对,只不过隐去了蕊娘没插戴过的头面大小也有数十套,就在前几日,秦沄还又教人给她打了一套南珠的。
虽则乐婉心知肚明,此时却也不能再开口,否则真就坐实了自家精穷的事实,当下只得忍气,又强笑着说了几句话,离开时,瞧那步子都是踉跄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一走,屋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纱儿道:“好哥儿,可算给咱们出了口气!”
蕊娘把两个孩子搂过来,笑道:“偏你们两个鬼灵精!”说着,在二人腮上一人拧了一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那到底是长辈。”
秦烨连连点头:“娘亲放心,我们省得。”
秦煜已经眨巴着乌墨丸子似的大眼睛开始献宝了:“娘亲,这主意是我想的,我聪明不聪明?”
蕊娘不免失笑:“聪明,就属你鬼主意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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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却想到乐家到底是秦煜的亲外祖家,虽说行事不妥,世人却只道孝字大如天,秦煜与乐家不亲近,实非好事。
她自己本性纯善,并不欲将人往坏处想,只以为乐家小气贪财了些,但也不算弥天大恶,却哪里知道乐婉心中,其实另有一番心思?
原来乐婉忍气离开蕊娘上房后,却是越想越怒,越思越恨。
想到在蕊娘卧房内的所见所闻,锦笼纱罩,金彩珠光,那桌上摆的花瓶,墙上挂的画儿,哪一样不是名家奇珍,价值连城?蕊娘理妆时,镜台前的妆奁匣子里也是流光溢彩,虽没有看清,只粗略瞧一眼,便能看到一支手掌大似的赤金红宝五凤朝阳挂珠钗,其上的凤头栩栩如生,连凤嘴里衔的须子都在颤动。
既是如此富贵,连几件簪环都不肯借,亏得嘴上还假惺惺的!果然是奴才秧子出身,小气又刻薄得紧,这样的人,怎幺配得上姐夫?!
一念及此,便又忆起那晚在小径边窥到的俊美男子,不觉双颊发热。想到后日家中摆酒,说是请众亲友聚一聚,其实就是要给她相看的,可乐婉自家知自家事,那些与她门当户对的人家,哪一个是她瞧得上的?
从前没见过这般富贵还好,如今见了,且还受了,她便再也不想回到往日的平淡之中。既然一个奶娘都能鲤跃龙门做了国公夫人,她凭什幺不能?
她一面忖度着,回至房中,便将方才之事说与乐太太听了,又道:
“妈想想,小孩子知道什幺?想必是那女人教他们说的,不说她自己生的那个野种,煜哥儿这般的好孩子,也被她给教坏了。如今还只是与我们不亲,嘴上奚落几句,到了日后,岂不是连外祖父亲舅舅都不认了?!”
又道:“我瞧这里老太太其实也不大看得上她,对她不过面子情罢了。偏这狐媚子有一张巧嘴儿,惯会哄人,把姐夫哄得只听她的话,日后还不知她要怎幺调唆姐夫和咱们家呢。”
乐太太早已是怒色满面,因道:“我的儿,你说的我又何尝没想过?其实你姐姐一去,咱们家与他们家便疏远了。原先还想着……谁知你姐夫又续了弦,如今也只能看人家脸色。”
乐婉因听这话有因,忙道:“想着什幺?”
乐太太踌躇了一下,道:“我和你老爷起先想着,你姐姐去了,怕哥儿年纪小受委屈,若是将你嫁过来,倒是便宜的。”
其实这般风俗,时下也并不少见,一些元配年纪轻轻去了,留下稚子弱女,娘家因怕外孙受委屈,多有要求男方续娶元配姊妹做填房的。但乐家这门姻亲原本就是赖来的,别说秦沄,秦母也是深恶其行事,怎幺可能再娶一个乐家女儿进来?
更何况乐氏还红杏出墙,乐家虽不知此事,但也看得出来秦沄的冷淡,自然不敢开这个口。
如今秦沄已经娶妻,乐家更没了想头,毕竟他们虽然涎皮赖脸,却也没有无耻到让小女儿去做女婿妾室的地步。
谁知乐婉听了,却是恰说到心坎上,心道只要能嫁给姐夫,留在这豪门高户里,就是做妾又有什幺?她自以为年轻貌美,比起蕊娘来也不差什幺,只要能让她进门,她不信自己不能把姐夫的宠爱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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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乐婉想了想,便道:“我知道妈是为我好,但妈想想,老爷如今年纪大了,哥哥又是那个样子,咱们家不靠着这里,还能靠谁?妈不知道,如今江南那些豪商家里,大房之外又有平妻的好多着,虽名义上不及正室,实则也不差什幺。”
这乐太太本是愚妄妇人,因她娘家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自己不识字,教导的女儿也不知书识礼,此时被乐婉一劝,不免也动了心思,却不想想,似秦家这等人家,又怎幺可能如那些商户一般娶个二房进门?
当下母女两个商议了一回,又开了箱子,把密密收着的原本不打算拿出来的好首饰取出,预备后日请客时插戴,却不想她们这番话被一个躲在窗下的小丫头听到了,那小丫头子原得了秦烨秦煜的吩咐,忙一溜烟跑了出去,把消息递到了两小手中。
秦烨闻知,自是火冒三丈,冷笑道:“我还道他们只是小家子气了些,虽可厌,却也可恕,没想到如此贪心不足,竟算计到咱们全家身上了。”
虽说笨蛋爹爹是很碍眼,但也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肖想的,想做二房,也不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秦煜反倒只是笑了笑:“你何必生气?不过是些耳边嗡嗡的苍蝇罢了。”原还担心她们闹出什幺事来,没想到如此蠢笨,委实不值一提。
想了一想,道:“她们后日不是要宴客吗,我倒有个法子,让那女人出出丑,省得她成日家出来进去地给娘亲添堵。”
说着,示意秦烨附耳过来,二人如此这般商议了一番,方才计定。
闲话休提,且说展眼便至乐家宴客那日,乐太太一早就借了秦家的屋子摆酒,又请了一班小戏,虽也请了秦母等人过来,秦母托词身上不爽利,便只蕊娘过来坐一坐罢了。
席上那些女眷多是四五品,甚至六七品的诰命,虽然放在外头也是平民百姓仰止的官宦人家了,但在蕊娘面前,委实不值一提,因此她一来,众人便忙殷勤地迎上去,先让蕊娘坐首席,蕊娘谦辞几句后因辞不过,方才坐下。
其后一应话题俱都绕着蕊娘,或是赞秦家花园子的景致好,或是赞蕊娘头上的首饰新,又将席上的菜肴,秦家的丫头,连那架子上的八哥都赞了一遍,言谈间无不是蕊娘如何持家有道,如何大气得体,如何悯下温柔,却是将原本的东道乐太太和乐婉晾在一边,开席半个时辰,二人都没说上几句话。
这原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席上诸人有几个这辈子见过超品的国公夫人,还能有幸共坐一席?且这花园子原本就是秦家的,一应菜蔬酒水俱由秦家供给,众人来此做客,自然要赞主人家,乐家根本不是此间主人,赞也赞不到他们头上。
枉费了乐婉今日原妆扮得花枝招展,穿了一身蕊娘打发人给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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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下顿时又嫉又恨,想到蕊娘不过是个奶娘出身,若不是狐媚子会勾引人,得了男人喜爱,如何会这般平步青云,凌驾于众人之上?自己一个千金小姐,又有哪点不如这奴才秧子了?
正想着,此时众人说到丫头们刚捧上来的茶水,一人道:
“虽说这施州玉绿我也曾有幸吃过,竟从没尝过这般轻淳的口感。入口回甘,余味又有一种淡淡香气,竟不知是何香。”
蕊娘笑道:“这是梅花香。”
众人不免奇道:“如何玉绿里又有梅香?”
蕊娘道:“因这煮茶的水乃是旧年蠲的梅花雪,只取梅花上薄雪一层,收在花瓮里,埋于梅树下,一年也只得一瓮罢了。”
众人听了,无不啧啧称奇,都道:“真真是尊贵人家的吃法,又风雅,又新巧,我们却是不能的!”
忽听乐婉笑道:“怪道人说姐姐蕙质兰心,这梅花雪煮茶的法子想必也是姐姐想出来的?若论端茶递水,姐姐必然极惯熟。”
话音方落,众人皆大惊失色,再没人想到乐婉竟如何不知礼数。她说蕊娘在端茶递水上惯熟,岂不是在讽刺蕊娘曾经做过奴才?!
蕊娘心内也是勃然大怒,但并非因乐婉戳破她的出身,只因她自问自己没对不起乐家一分,且还一再退让,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好意,却换来他人的得寸进尺,难道她们真当她是个面人儿,任人欺辱不成?!
只见她面上从容依旧,闻言竟柔和地笑了笑:
“妹妹这话说的,倒教我不知如何回了。你我都是打小儿学着规矩长大的,在家时要为父母端茶递水,出了阁要为公婆端茶递水,既为长者,有何不可?还是说妹妹在家,竟是不必的?”
一语未了,有人已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渐渐地,低笑声越来越多,虽然众人皆忍着,其实看向乐婉的目光都带着讥嘲和轻视。
如她这般不知礼数的姑娘,哪怕席上众人皆与乐家有旧,也无人喜欢。吃着人家秦家的,住着人家秦家的,还要讽刺秦家的女主人,虽说蕊娘确实出身寒微,难道不比她要得体到了十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更何况蕊娘这一席话,既解了方才的尴尬,又暗讽乐婉不孝,偏她还挑不出一丝儿错来,真真是妙到了极处。
一时乐婉早已一张脸涨得通红,又由红变紫,由紫变青。其实早在话一出口时,她已经后悔了,她虽然眼空心大,却也知道自己是不该得罪蕊娘的。
但此时听到蕊娘的暗讽,那点子悔意早已化作汹汹涌来的怒恨,只觉众人全都在盯着她窃窃私语,全都在嘲笑鄙夷她,这些人有什幺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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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那些看向她的目光里都由轻视不屑染上了惊恐。乐婉见状,愈发恼怒,许是因怒火上涌,双颊也觉热辣辣的。
有人道:“你,你脸上……”
她脸上有什幺?难道她连脸都不如那奴才秧子?!
乐婉恼怒地用手一摸,忽摸到满手凹凸不平的小疙瘩,一颗颗,一粒粒,顷刻间爬满了她的脸颊和脖子,不止让她整张脸又红又肿,便如一个硕大的蜂窝一般,又恶心又恐怖。
她,她的脸……她的脸……
乐婉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众人忙退开,她又把求助的视线投向乐太太,乐太太看着女儿那张已经认不出来的脸,尖叫一声,竟晕厥了过去。
轰然之间,乐婉只觉整个思绪都炸了,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状若疯妇,蕊娘忙道:“快去请太医!”
擡头时,她又看到了乐婉那张布满疙瘩的脸,忽觉一阵烦恶之意翻涌而上,忍不住捂住口鼻干呕起来。
这日之后,京中忽流传起一个笑话。
说是某家小姐上京投亲,第一次见了那西洋花露水儿,还以为是洋人的脂粉,便在出来宴客时特特擦抹于脸上,谁知因这花露水儿不能上脸,席上当着众人的面头脸肿胀,活脱脱肿成了个猪头。
好容易太医来诊治了,说她竟足足擦了一瓶,因此要半个月方能消肿,也是可怜可笑了。
便有人道:“难道主人家将这花露水儿赠给她时,竟没告知她不可上脸?”
众人道:“如何没说?只因她自觉此物昂贵,便当个宝来使着,谁知偏自己害了自己。”
当下又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小姐当时肿成了怎生一副恶心模样,听说还有人因实在太丑,竟当场吐了出来,真真不知究竟有多丑了。
一时这笑话传得街知巷闻,虽有许多人不知这位小姐是谁,但当日在席上那幺多女眷亲眼目睹,众人自是回去添油加醋地形容一番,因此乐婉的丑态在京中官宦人家间可谓是人尽皆知。
有人笑她井底之蛙,不识得西洋花露水儿,有人笑她自作自受,才在席上对人出言不逊,报应不就来了?
无论如何,满京里怕是无人再愿意相她做儿媳,乐家的名声亦是一塌糊涂,乐婉每日只在屋中躲羞,不敢出门,又因她日夜啼哭,那两只眼睛也肿得和脸一般,愈显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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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乐太太只得打起精神安慰女儿:“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你不必理会,好生把身子将养好,太医不是说了,半个月就消肿了。”
半个月……还要半个月!
想到自己还得顶着这张猪头脸被人指指点点半个月,乐婉就恨不得一头碰死,就连那些丫头进来送饭送水时,她也觉得她们在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
忽有人来回:“大奶奶打发人来给太太姑娘送东西了。”
乐太太忙将人迎进来,见都是些肉桂燕窝等珍贵补品,忙拿来给乐婉看:“你瞧瞧,这些可都是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乐婉见状,却是怒从心头起,一把将东西掀翻:“我不要!”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女人就是假好心,当日,她不是还当着自己的面吐出来了?!
偏偏太医来了一号脉,竟诊出蕊娘有喜了,如此,秦家自是阖家大喜,虽有乐婉这桩事故,却是无人在意她们,也只蕊娘特特打发人来道:
“我们奶奶说了,当时乃是害喜孕吐,实非有意冒犯姑娘,姑娘且放宽心,姑娘的脸,还不至于到这般地步呢!”
乐婉听了,当场气个半死,偏蕊娘又是给她请医问药,又是送上各样珍贵补品,教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因此,她也只能每日躲在屋中发怒,因她脾气愈发暴躁古怪,连乐太太都不敢与她共处一室。
且说这边厢,秦家众人却是无人理会她的,如今阖家上下最要紧的事便是照顾有孕的蕊娘,连秦母都道:“如今你们谁都不许去闹她,烨儿煜儿也是,万不可惹你们娘生气!”
两小自是忙不迭地应了,成日围着蕊娘的肚子打转,一下问:“娘亲有的究竟是弟弟还是妹妹?”
一下又问:“娘亲的肚子如何平平的,难道妹妹跑出来了?”
他两人素来人小鬼大,何曾有这般童言稚语的时候,众人见有趣,都笑个不住,蕊娘道:“弟弟妹妹如今还小呢,且还看不出来,再过几个月,你们就能隔着娘亲的肚子和他说话了。”
两小听了,自是欢喜,都盼着日子快些过去,好等到妹妹能听自己说话的时候。虽说因娘亲有喜,他们也不能再跟娘亲一道睡了,但想到从此之后就有香香软软的妹妹可以疼爱,便连那日害娘亲吐出来的乐婉,都觉面目可亲起来了。
原来这乐婉哪里是自己害得自己当众毁容,其实是两个小家伙打发人在那瓶花露水中偷偷加了一味药材,搽抹上去,就会让人起红疹。
乐婉因得了那西洋的新巧玩意儿,便想着宴客时好生让众人惊艳一番,却不知她这番炫弄的心思全然被两个孩子看穿,这才被利用了。
可怜乐婉对此一无所知,蕊娘倒是猜到其中或许有内情,但她又不是观世音菩萨,乐婉如此待她,难道她还以德报怨不成?只能说乐婉是自作自受。
秦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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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轻轻抚摸着蕊娘此时还平坦的小腹,目光温柔。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他没能陪在娘儿俩身边,第二个孩子更是……
曾经他以为这是自己永远的遗憾,没想到上天垂怜,如今,他终于可以弥补当年的错失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铺盖被从蕊娘房中搬到了书房,且秦母亲自发话,待蕊娘生产后方可搬回。夫妻两个若想亲热些,真如偷情一般,不仅要防着家里的老嬷嬷们,还得防那两个将他当贼看的臭小子。
不过如此一来,二人之间反倒又添了许多意趣。
头几个月,蕊娘胎还未坐稳,偏因她常年涨奶,如今又有了身孕,那身子顿时涨得愈发大了。
未免她孕期肚腹隆起衣裳不合体,丫头们早赶制了宽松的衣衫出来,谁知新衣裳上身,身上却依旧是紧紧的。
每晚用过饭后,趁着众人歇下,她便扶着纱儿的手悄悄来至秦沄的内书房,门扉掩上,纱儿在外守着,往往要一两个时辰,她方才会从房中出来。
如今且说三姑娘秦露,因长嫂有孕,家中大小人等如今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蕊娘身上,她自是有了更多的机会可以偷偷溜出去,与傅寒江相会。
借助傅重洲的暗中安排,她或是与傅寒江在官道上偶遇,或是在酒楼茶肆密会,每次来时,都无声无息,离开之时,又都无影无踪。若不是无数次都真真切切触碰到了她,傅寒江真疑心自己是碰到山中精怪了,偏偏他每次问秦露究竟在哪户人家做丫头时,她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傅寒江又不是傻的,自然不信她那一套说辞——
既是丫鬟,如何却有这般出众的谈吐才华,就是家中的小姐再宠爱,也不会成日教她吟诗作画。
她有意隐瞒,原因只能是不愿自己知道她的身份,但如果她不想再跟他有纠葛,大可以避而不见,又何必每次都大费周章地来与他密会?
也是傅寒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秦露竟是他的妻妹,因害怕他无法接受,方才以假身份诓骗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日又是他二人密会的日子,因她缠着傅寒江要垂钓,二人便至傅家在城外的一处农庄。
但见一带苇塘之中,大片大片的芦苇随风摆荡,飒飒轻响,秦露哪里见过这般野趣之景,不由又喜欢又好奇,又缠着傅寒江教她如何挂饵,如何下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便没一刻停歇的,傅寒江不由眼露笑意,道:
“钓鱼要安静,你这般吵闹,莫不把鱼儿都吓跑了。”
秦露忙噤声不言,忍不了多久,又凑到傅寒江身边看他钓鱼。她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盯着鱼竿瞧了片刻,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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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峻的下颌、高挺的鼻梁、清隽的眉眼……唔,她瞧中的男人,怎幺就这般好看呢……
忽听傅寒江咳了一声,道:“鱼咬钩了。”
秦露心中一喜,没注意到他耳廓上泛起的一点微赤,忙扑上去道:“哪里?!”
傅寒江见她这般有兴,索性将鱼竿递给她,口中耐心指点着:“慢着些,不要突然用力……也不可松了劲,反教鱼逃走了……”
说话间,他大手自然地帮少女握住鱼竿,双臂从她身后环过。因秦露身量未足,与他之间足差了一个脑袋的高度,此时便如同他将少女从后搂住,那娇小的身子更是完全落入他怀中。
傅寒江原就有些不自在,身躯也不由绷紧了些。
鱼竿顿时一抖,傅寒江似是咬牙的声音从后传来:
“……露儿!”
秦露吐吐舌头,转头无辜道:“你声音太大,把鱼吓跑了。”
只听他声音道:
“乖女孩……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幺?”
“露儿……,我叫露儿。”
“你的姓氏又是什幺?”
“我姓秦……”
傅寒江心头一动,知道到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他的声音却徐缓依旧:
“那你,究竟是京中哪户人家的小姐?”
“我是庆……”
忽然,秦露的声音止住了,思绪还沉浸在沉哑男声中,她却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傅寒江:“庆什幺,嗯?”
她一哆嗦,此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只得转头强笑道:“我,露儿只是个丫头,又哪里来的什幺小姐。”
……傅寒江的眸色黯了黯,知道今次怕是问不出来什幺了。不过……姓秦,家里又与一个“庆”字有关的,京中倒有十好几家。
就他所知,庆阳秦氏、兴庆秦氏,还有他妻子的娘家庆国公府都符合这个标准。傅寒江自然不会立时便联想到岳家身上,毕竟谁会想到与自己海誓山盟之人竟是自家妻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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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寒江自觉不可能始终这幺不清不白地与小家伙密会着,先不提他自己,若事情暴露了,她的名声体统还要不要了?
她到底年纪还小,不懂这其中的厉害。于男人来说,既有美???人??在怀,又可以不必负责,自然是无本的买卖。可于她来说,却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
因此他虽知秦露不愿透露身份,却也不能任由她一再回避,方才使出这招,将秦露惑入瓮中,此时想来,不免也有些不自在。
这日之后,他们又密会了好几次,或是三五日一别,或是五六日一见,秦露甚至还借着在庙中留宿的机会,在傅寒江下处与他共眠了一日一夜。
且说这日二人又一次密会后,换上来时的那身衣裳,便登车回家。
她自然知道傅寒江一直想弄清楚她的身份,但因有傅重洲利用锦衣卫暗中筹划,却是不担心暴露的,想到二人如今已是情到浓处,或许自己下次便告诉傅寒江实情,他也能接受这姐夫与妻妹私通之事了。
沉吟片刻,便问绿柳:“绿柳,若有人为你好,对你暂且撒了一个谎,你知道了会不会怪那人?”
绿柳笑道:“那先得瞧瞧是什幺谎,不过他既是为我好的,想来也不是大事。”
秦露听了,心中愈多几分笃定,二人说笑几句,不消多时,马车已驶进一座寺庙,进了二门。
绿柳扶着秦露下了车,另有两辆马车等在此处,正是秦家的车。原来今日秦露借口还愿,方才得以出门来,一见她来了,众丫头婆子忙迎上来,道:
“可算回来了,好姑娘,快些回去罢,若迟了,奴婢们还不知如何向老太太太太奶奶交待呢!”
秦露笑道:“又来罗唣我,哪次不是无事?你们且放宽心,只要你们的嘴严紧些,再没人知道的。今儿回去了,一人多得一两银子的赏钱,赏你们打酒喝罢。”
众人听了,无不欢喜,他们都是跟惯了秦露出来的人,早已知道这位三姑娘中途会被一辆马车接走,却不知去了何处,因秦露许以厚利,众人便都严守此事。
此时又说了几句,众人便扶着秦露的手上车,忽听一道沉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是秦家的姑娘?”
秦露一怔,霎时之间,浑身都是冷汗。众人忙都大惊,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无故擅闯?!”
内中有一婆子因见过来人,遂脱口道:“这不是二姑爷吗?”
傅寒江已经缓缓地走了过来,只见他面无表情,如同一泊无风无浪的冰湖,那双瞳却黑沉如墨。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马车上的灯笼,其上一个大大的“庆”字,原来此“庆”竟真的是彼“庆”,原来他竟跟自己的妻妹在一起了这幺多次!
傅寒江很清楚,秦家三位姑娘,两位已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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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知道小姨子的闺名是哪个字,这也不是他该打听的,无论如何,他从没有想过,秦露的身份,竟是他从未想过的那个可能。
一时他竟不知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羞愧,是该质问秦露,还是该感慨现实的荒诞,那个娇小的少女依旧背对他站在原处,似乎不敢与他视线相接,他忽然有些想笑,本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是知道怕惧的。
傅寒江沉声道:“都出去。”
众人一怔,有婆子想争辩几句,不知为何,在那冷沉的目光下俱是心头发紧,不由自主吞咽了口唾沫,忙不迭地退去。绿柳站在秦露身侧,担忧地看了看她,却见秦露朝自己轻轻示意,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瞬息间,四周一片安静。只听得哒、哒、哒……男人的脚步便如用尺子精准丈量过,一如往常平稳。黑色朝靴在距离秦露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浑身一颤,事到临头,显然已无法再逃避,只得转身强笑道:
“伯宣,你在说什幺……我姓秦,自然是秦家的姑娘,你不是已知道了?”
……好啊,还敢狡辩,还敢拿他当傻子似的哄!
傅寒江冷笑一声:“你当我没见过你们秦家的下人?”
正如那婆子认得他,他也记得自己有一次至秦家赴宴时,曾在二门上见过这婆子。他的记性很好,好到傅寒江此时竟有些痛恨起来:
“好一个秦家三姑娘,好……很好!”
糟了……他真的生气了。此时男人的唇边分明还带着笑纹,但秦露知道,这正是他怒到极致之时,她忙上前去,揪住他的袖子:
“我,伯宣,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我怕你知道了就再也不肯理我了,我才,我……”
一面说,她眼中已有泪水滚了下来,少女的眼圈儿红红的,便如一只惶急的兔子,手足无措,茫然自失。傅寒江心头一软,还未开口,只听她又道:
“我原想着等你要了我再说的,届时……你就,你就不会因为我的身份不理我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是这句话,霎时间点燃了傅寒江的怒火。他方才明白她为何千方百计想要自己破了她的身,为何张口闭口便是求自己要她。原来她打的是这样主意,在她心里,究竟将自己当成了什幺人?!
只为一晌贪欢,便会将伦理道德抛诸脑后吗?!情爱面前,便连所有的原则都不顾了吗?!
若他占了她的身子,便要背负上一个无辜少女的清白。若他娶了妻妹,便是弃傅秦两家阖族名声于不顾,更枉为君子二字!
而秦露的主意,便是要他在不知情的时候,强逼他在这二者之间做出抉择!
其实傅寒江从未想过不娶她,他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她是什幺身份,必誓守当初互许终身的诺言。妻妹也好,叔嫂也罢,甚至真相是更违背他原则的情况,他也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欺他骗他!
生米煮成熟饭……她又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什幺想法,自己又愿不愿意!
擡起手,他把衣袖从少女手中抽了出来。
秦露忙又用力攥住,只哭道:“伯宣,对不起……我知道你我原不能在一起,你是我姐夫,可二姐姐,她也有心上人了啊……”
二姐姐跟傅二郎共结连理,她也能顺势与他在一起,至于旁人的眼光,甚至是摆在明面上的名分,那又有什幺要紧?
傅寒江忽叹了一声,眸光微垂,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少女茫然不解,下意识点了点头,他心中原有千言万语,却忽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幺。
一点一点地,他终于又将衣袖抽了出来,秦露的眼泪越流越急,唇瓣动了动,他淡淡地,用一种冷静到极致的语气道:
“回去罢,这段时日,不要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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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这晚秦露回家后,却是借口身上不好只在房中,至一更天,绿柳掀帘子进来,轻声道:
“姑娘,好歹用点子粥罢。”
说着将手中的摄丝戗金漆盒放在几上,又拿铜钩勾起帐帘,只见秦露侧卧在衾上,一头青丝凌乱披下,却是满面泪痕,两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
绿柳见状,心下暗叹。她原不知秦露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在与傅寒江密会,此时知道了,也不禁要说一句自家姑娘糊涂。
这样的大事,怎幺能一直欺瞒?如今二姑爷拂袖而去,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她二人都以为傅寒江气的是秦露隐瞒身份,气的是这姐夫与妻妹私通之事,却不知傅寒江最恼怒的是秦露自作主张。
此举不仅没有考虑过他的想法,且还如此冲动鲁莽。她的性情,固然因其天真烂漫有着无可比拟的可爱之处,最大的症结,却也就在这里。
秦露不明底里,只觉又是委屈,又是茫然,又是后悔,又是害怕。既悔不该欺他瞒他,事到临头还砌词狡辩,又害怕他从此之后便再不肯理会自己,又当如何?!
想到此处,不免又滚下泪来,绿柳忙取过帕子来轻轻帮她拭泪,劝道:
“姑娘,再哭下去眼睛可就抠了,若明儿见了老太太太太,可怎幺处?”
秦露呜咽道:“绿柳,他,他说教我再不要与他见面了……”一面说,一面又哭得气噎声堵,一张小脸儿上红涨满面,一行是汗,一行是泪,好不可怜。
绿柳忙宽慰道:“姑娘不是说了,二姑爷说的是这段时日不要见面,待过些日子姑爷气消了,定然就好了。”
她听了,心里方觉好过些。可是又忍不住去想,若这话只是他说来哄她的呢?若他回去之后越想越气,以至再不想见到她了呢?
况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他的妻妹,以他的性情,又怎幺可能会接受?
当时他那样生气,必然便是因为这个缘由,一念及此,秦露便觉愈发伤心害怕,却不知傅寒江固然生气,却只是希望这段时间二人都能冷静些,她能好好想想自己做错在哪里,也能好好想想对他的感情。
——她年纪还这样小,焉知这般飞蛾扑火般的热烈,又会不会只是一时的冲动?
傅寒江并不想质疑秦露,但他年长她许多,必须要对她的人生负责。也许冷静下来,她能看清楚想明白许多事。
谁知秦露却一心只想着如何挽回,愈想便愈钻进了牛角尖,这一晚在绿柳的劝慰下胡乱睡了,次日一早便忙起来写信,打发人递到和傅重洲联络的那家米铺,请他安排自己再和傅寒江见一面。
不想傅重洲的回信到了三日后方姗姗来迟,原来当晚傅寒江回府,便将傅重洲唤来施了一顿家法——
以他的智谋,在得知秦露的身份后,如何猜不到背后必然有人在帮助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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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傅重洲见隐瞒不过,只得把自己查到秦露身份,又知情不报,反与秦露暗中联络等事全说了。傅寒江自是大怒,如果说那小魔星胆子大到能捅天,若没有傅重洲这个推波助澜的,她又上哪去找棍子?
可怜傅重洲挨了一顿板子,几日下不得床,也不敢再暗助秦露。因而写信回绝此事,又劝秦露好生在家,待他兄长气消了再说。
秦露看了信,自是愈发焦虑,恨不得自己出门冲到傅家,又或借着看望二姐姐的名义去见傅寒江,偏此时京中又发生一件大事,秦家阖府皆惊。
原来自打乌瑟犯边后,虽有那横空出世的平蛮将军叶承允连战连胜,边关到底多事,朝中局势也是风云变幻。
一日一御史上告,竟参摄政王周景宵纵容其妻以笔乱政、逆乱乾坤!
朝野大哗之际,方才知道原来摄政王妃程氏竟是在士林市井中都颇有名气的清泉居士。
当初这清泉居士以一卷《天册诡事》名噪南北,其后又连续推出数本续作,因其引人入胜的情节、鲜明各异的人物、清新脱俗的文本高出一众俚俗话本之上。
但其最出彩,也是最惹人争议之处,在于话本中对各种女性角色的刻画。
包括女主角上官飞月在内,清泉居士笔下的女子或聪慧、或勇武、或诡诈、甚或歹毒,她们有的做官上朝,有的习武领兵,有的经商游历,有的教书育人……虽然故事发生在武周年间,其时民风与眼下不同,但这些出格的情节,自然引来一众酸儒大加攻讦——
身为女人,却不相夫教子,不贞静娴淑,反倒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但有看不惯清泉居士的,自然也有对其拥护称赏的。
那些原就读书识字的千金贵妇自不必说,因为清泉居士的话本太火爆,书坊每出一本,当日就会被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们改编出来,又或被戏班子改成戏本。如此在市井街巷间广为流传,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愚妇,听了那些远不同于自家人生的女子事迹,心里又如何不触动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又有一些真正有远见卓识的读书人,又有单纯喜爱话本中情节人物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清泉居士的拥护者也是数量庞大。
每当有酸腐跳出来攻讦清泉居士时,双方就会爆发一场激烈的口水仗,到最后甚至成了习俗,众人提起来都是津津乐道。
如此一来,关于清泉居士的真实身份,众人也愈发好奇。
能写出这般开创之作,自然不会是庸俗之辈。便有人猜或许是某大儒,又有人猜或许是某隐士,有猜皇亲国戚的,有猜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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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因有人戏言:“我看居士是个惜花之人,或许是女子也未可知呢?也只女子,才能将女子写尽写透,写出百般姿态。”
这番话自然无人信,先不提创作出这一系列作品需要何等才气,其时许多人家推崇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便有那满腹诗书的大儒,家中女眷也多是不识字的。
纵读书写字,但女子笔墨怎能流传至闺阁之外?前朝数百年,也只出过一个李易安罢了。
谁知今日忽被那御史一状告至天听,众人方才知,大名鼎鼎的清泉居士,竟真是个女人!
且她不仅是个女人,还身份尊贵,家世显达。其父乃两榜进士、三甲探花,其母是国公千金、满门朱紫,其夫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这般尊荣的女子,天底下的女人,约莫也就只有太后能压她一头了,而她竟是众多大儒口中那个“颠倒阴阳、乱纲逆常”的清泉居士?!
满朝文武顿时哗然一片,有不信的,有质疑的,那御史显然有备而来,举出种种证据证明摄政王妃就是清泉居士后,又道:
“臣所参者,并非这妇人,而是摄政王纵容其妻在书中的种种大逆不道言论。那些邪书乱说流传如此之广,岂不流毒天下,贻害百年?摄政王既为其夫,自有规训管束之责,如此失职,乃至纵容,实在是包藏祸心!”
不待这御史说完,接下来又有数人出列,无不是举出玉姝话本中所谓的“大逆”言论。
诸如女子出仕做官等“牝鸡司晨”之举都还只是末节,书中写到唐时边镇之乱,岂不是影射如今朝廷在边关抗敌不力?描述当时酷吏横行,焉知不是借此讥谤本朝?
更重要的是,武后临朝称制、执政大权,还对李唐皇室大加迫害,这些情节,分明就是将太后比作武后。如此讪谤之论,上及君亲,正是法所不赦,天下不容!
一时间,人人都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
自古以来,因言获罪从不鲜见。诸如前朝“车盖亭诗案”,只因一句被曲解成影射当朝高太后的诗句,便导致众多新党官员或被贬、或罢官、或下狱,牵连甚广,人人自危。
而彼时前朝的朋党之争,与又眼下后王两党的争斗何其相似?今日这封奏疏便如同一个信号,预示着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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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人道:若不是此女,如何会给摄政王惹来这样一桩麻烦?云,官员若遭弹劾,需暂卸职务,上折自辩,如此一来,后党岂不是正可趁隙而入?!
却也有人惊叹于玉姝的才华,直赞其乃当世奇女子。
但不管她的才华有多出众,既为女子,如此不安分随时,且又给夫君惹来灾祸,便连之前许多清泉居士的拥护者都一改口风。人们惊艳于她的才华,却又畏惧于她的才华,若她是个男人,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偏偏她却是个女人。
一时之间,甚至有人将玉姝形容为妖妃,说她乃褒姒妲己转世,生来就要祸乱朝纲。
又有人建议将她所着话本一律禁毁,有人建议要将她明正典刑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短短数日,京中已是流言滋生,一派乱象,便连秦母亦是连日打发人去摄政王府,劝玉姝安分守己,千万莫要再生事。
这日玉姝方将蕊娘送走,进得屋来,便见周景宵歪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看着,随意散着裤腿,好不闲适。
她不免笑道:外头如今都沸反盈天了,你倒在这里躲懒,若教人瞧见,还以为你不是卸职,是告假呢。
周景宵闻言,将书随手一扔,便道:过来。
待玉姝笑意盈盈地走过去,他长臂一探,便将爱妻轻轻带进怀中,口中因笑道:大嫂子又来说什么?要我说老人家也担心太过了,你写书的事我都知道,难道还怕我休了你不成?
玉姝叹道:大嫂子倒没说什么,不过劝我安心养胎罢了。
但如今外头都是如何议论她的,她心知肚明,便连程家那边,都有不少人怨程海没教导好女儿,连程家的名声都影响了。
想到此处,玉姝便觉心头黯然。
曾经她还畅想过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了,自己便公布清泉居士的真身,届时即便不是人人称赏,但也能向世人证明女子并非不如男人。
及至后来经的见的多了,她方才明白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幼稚。
以她所做之事,能得到一个理解她的丈夫,鼓励她的父亲,支持她的一众亲友,她已是这世间最幸运的那小部分人了。所以如今她的名声败坏至此,她早有预料,虽然叹息,却也并不伤感。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话本却牵连到了周景宵,成了政敌攻讦他的利器。
如今朝上正为此事激烈辩论着,周景宵为避嫌,卸职在家,并不出面,但他头上的罪名,已经从纵容妻子升格成了有不臣之心,显然,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扳倒他,甚至赶尽杀绝。
玉姝不禁叹道:都怨我,若我当初没有想着写什么话本
话未说完,男人已轻轻按住她的唇,笑道:连你也糊涂了?他们要给我罗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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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都说你带累了我,但我知道,其实是你被我牵连了。你的才华天下皆知,若不是有心人推波助澜,又如何会被抹黑成那个样子?
一番话说得玉姝心中又苦又甜,那眼圈儿也不免红了。所甜者,自是他的深情厚谊,二人的心意相通,所苦者,却是不知此事该如何了局。
太后不会善罢甘休的,夫君,你真的认为此事不是太后所为?
周景宵沉吟道:我却也不能十分肯定,但太后在朝上原处于下风,此时发难,不仅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将我扳倒,且还有可能引火烧身,以太后的性情,不会如此鲁莽才是。
端看这布局之人的手法,激进粗疏,不留后路,并非太后以往的手段。除了太后,他心中原还有其他几个怀疑之人,只是不能肯定。
当下夫妻俩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此时玉姝已有六个月身孕了,周景宵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忽觉腹中传来胎动,仿佛有一只小脚踢了自己一下,他不由喜道:
咱们的女儿在跟我打招呼呢,乖女儿,是不是等不及要出来了?你好生睡着,可不能闹你娘亲。
玉姝听了他这呆话,顿时失笑,正要说话,忽见凌波满脸惊色地进来,道:
王妃,有,有人在后门那里,要见王妃。
玉姝听这话说得奇怪,道:何人?
凌波却不肯多说,只道:王妃去见了就知道。
因她素来忠心耿耿,玉姝和周景宵都不疑他,周景宵心头一动,想了想,道:我与你一道去。
一时夫妻二人忙跟着凌波来至府中一处偏僻角门,进了供下人歇脚的一间茶房,来人抬起头来,玉姝大吃一惊。
只见她蓬头垢面,身上都是泥污,露在衣外的胳膊瘦得病骨支离,唯有肚腹高高隆起,显得她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
见了玉姝,她眼中一亮,已滚下泪来,挣扎着忙道:
玉妹妹,大事不好,燕王他有心谋反,起事之日就在三天之后。
说完便支撑不住,一头昏厥过去。
隆兴二年十二月,原是多事之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先有摄政王周景宵被御史参了一本纵容其妻以笔乱政,后有燕王忽被下狱,继而竟牵扯出一桩谋逆大案。
原来这燕王乃是武宗第四子,当年庚申之乱时,武宗长子、次子、三子皆死于兵乱之中,留下来的成年皇子以燕王与先帝年长。若论长幼,原该燕王继位,谁知彼时还是楚王的周景宵联合羽林军统帅沈大友拥立先帝,燕王便自此与帝位失之交臂。
其后先帝登位,燕王一直表现得安分守己,多次推拒先帝赐给他的官职,成日只在家中与清客唱酬,或听戏,或莳花,一派富贵闲人的模样。
及至先帝驾崩,幼主登基,摄政王与太后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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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朝中人人皆以为,燕王早已失却争位之心,众人提起他来,有说他识时务的,也有说他没出息的。谁都没有想到,原来这场参劾摄政王的风波,竟是燕王一手策划。
他早已在暗中网罗了众多党羽,且还私造大量兵甲器械,又豢养了一批好勇斗狠的私兵。预备趁着朝局动荡之际,以诛奸王、清君侧的名义进宫勤王,一举夺得帝位。
而朝中与他相勾连者竟有数十人之多,除了他的亲族,其中大半为家业衰败的勋贵人家,多盼着好博一场从龙之功,以此振兴门第。
消息传出,朝野顿时大哗,就在众人庆幸燕王的阴谋被摄政王提前得知,从而避免了一场兵乱时,燕王在西北的次子竟与乌瑟勾结,打着为父伸冤的旗号一举起兵,天下皆惊。
其时已将及新年,原该是阖家团圆、共贺新春之时,帝国的边疆却处处燃起烽火,而京中更因这一场谋逆牵连甚广,几乎血流成河。
为坐镇中枢,稳定朝局,周景宵已有数日不曾回家,玉姝只命家中下人谨守门户,不可多嘴饶舌,也不可胡乱走动。这日又清点了一番家下众人名册,她换了身衣裳,便来至府中一座名唤晴湘园的小院儿。
院中寂静,只有几个婆子守在门口,小丫头子打起帘子,玉姝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药香,床上的女子闻声回头,微微笑道:
王妃来了,恕我不能起身行礼了。
玉姝叹了口气,道:说了多少次,咱们只以姊妹相称,什么王妃不王妃的,珠姐姐,你若再如此,我可就恼了。
一面说,已走至床边坐下,先细细打量了一番女子面色,方问道:今日可觉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原来这女子竟是明珠,当日她蓬头垢面、满身污泥地晕倒在玉姝面前时,最后一句话竟是燕王要在三日之后谋反。
因着她的提醒,周景宵方才抢在燕王发难之前围了整座燕王府,又把与燕王相勾连的一众反贼通通下狱,其中一人,正是明珠的亲生父亲,靖宁侯苏政。
想到此处,玉姝心下愈发叹息,又与明珠闲话了几句,道:
我瞧着你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脸也圆润了,这样才好呢。咱们是双身子的人,原就比常人要辛苦些,你若再不多吃点子,不说你自己撑不撑得住,孩子也跟着一道受苦。
明珠听了,点头道:正是,她仿佛看出玉姝想说什么,微微一笑,为了孩子,我也会好生保养。
说话间,二人的目光都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腹上。她如今已有将近八月的身孕了,而一个八个月的孕妇,又要有怎样的勇气和意志,才能在重重把守中逃出来,逃到摄政王府,为自己寻得了生机,也为京城免去了一场兵祸。
想到此处,玉姝的目中更多了许多感佩,因道:珠姐姐,你放心,王爷打发人回来跟我说了,谋逆一事,除了令尊令堂,苏家旁人并不知晓,况衡哥儿又年幼,性命应是无碍的。
但靖宁侯苏政,一个斩首无论如何也免不掉。苏夫人因是女眷,且又有其女出首之功,可免去流徙之刑,改为籍没官奴,届时由摄政王府出面买下即可。
至于靖宁侯的长子苏夜,因早已被靖宁侯逐出宗籍,且又不知所踪,也不在问罪之列。
提到兄长,明珠的眸光不由又黯了黯,轻声道:多谢王爷费心,我知道这是他们应得的,我心里也早有准备。
从父亲一意孤行,不顾她的劝阻将整个家族都与燕王捆绑在一起开始,这个家,就已经走到了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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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那一日,她因得了老太妃青眼,留在香山寺侍奉其左右,终于不必被迫周旋于众贵妇千金之间,想着父母会用什么合适的价钱把她卖出去。
家中忽打发人递信过来,道是她父亲任期已满,前日已到家中,特特接她回家团聚几日,共叙天伦之乐。
明珠自是欢喜的,虽然她知道父母在她身上打的那些小九九,但这十来年的疼宠关爱也并非作假,父女分离已有数年,如何不思念?当下忙求太妃准她告假,回家暂住几日,太妃因道: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既是你父亲来家,就住上十天半月也使得,只是我在这里寂寞得很,家去了也要常给我写信。
明珠忙笑着应了,虽然她与太妃相处时日不多,但这位老人家慈祥温和,对她也是关心体贴,她心中实是拿太妃当祖母敬的。一时收拾了行李铺盖,苏家早派了车来,由众丫头婆子围随着返回家中。
父女厮见,自有无数的感怀慈语,此处不消多述,且说明珠住了几日,靖宁侯忽道:
你如今也年岁渐长,从前是我不在家,你太太不好做主,方才耽搁了你的事。眼下我既在京里,也该早些将这件大事完了,我和你太太才能放心。
明珠闻言,心头一咯噔,忙笑道:爹爹何必着急,我还想在家中多留一二年呢,衡儿年纪小,若我出去了,谁来侍奉爹爹妈妈?况娘娘说过,此事她老人家也要过问的。
靖宁侯听了,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惊讶,沉吟道:娘娘也要过问?随后便不提此事,明珠只听他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可就难办了
回房之后,她心中自是不安,只因她如今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若靖宁侯此时将她嫁出去,事情岂不就暴露了?孩子恐怕也留不下来
原本明珠打算的是待自己即将显怀,便对太妃告假回家,蕊娘已为她安排了下处,她就在那里将孩子生下来。
这个孩子,是她与哥哥唯一的联结了当日她亲手斩断了这份原不该存在的感情,也彻底了结了他们之间的一切过往、所有未来。
她只剩下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她也要将孩子保下来。
因此情急之下,明珠便说了太妃也要过问自己的婚事。虽则老人家并未如此表态,不过明珠想,若自己言辞恳切地求几句,太妃应该会准允。届时自己便可将婚期拖到孩子出生之后,看着他平平安安地降生,也看着他被人抱走,永远离开自己。
这天晚上,明珠又做起了噩梦。
自打苏夜离开后,每晚她都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梦中所见,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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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晚的梦,竟比以往还要光怪陆离。
她一忽儿身处婚堂之中,身边站着看不清面目的男人,那是她未来的夫婿。一忽儿又躺在病榻上,费尽千辛万苦方将孩子生下来,可一眨眼,孩子却不见了,所有人都说她从未有过身孕。
明珠不停地找啊找啊,疯了一样想找回自己的孩子,每个人都说:这是你的报应。
你如此狠心绝情,迟早会有这一天。
他不会再回来了,你把孩子留下,难道还指望他能原谅你?
他恨你入骨,宁愿死也不会再见你,这就是你的报应。
次早醒来,才觉浑身湿透,面上也全都是泪痕,明珠茫然地抚摸着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她真的做错了吗,她其实早已后悔了罢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斩断一切,但她,不过是最懦弱最卑劣的那个罢了。
这日之后,明珠又在家中住了几天,原欲辞别父母返回香山寺,苏夫人却道:老爷前儿才说骨肉完聚,何等欢喜,你如今又要去,岂不教老爷伤心?
明珠听了,自然不好再坚持,又住了几日,渐渐却疑惑起来。
只因靖宁侯说要给她说亲事,可眼下既无官媒上门,又无女眷来相看。如果说靖宁侯已取中人选了,倒也还可解释,可家中风平浪静,全然没有要准备亲事、筹备嫁妆的模样。
反倒是靖宁侯成日不在家,每日深夜回来,书房中也是彻夜亮着灯烛,据纤云从外头小厮那里打探来的消息说,外书房里来往的,也都是一群没见过的生人,并非家中清客。
可怜明珠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怎样也没想到,她的亲生父亲,她以为对她终究还是有几分疼爱之心的父亲,竟是要将她嫁给燕王做妾。
她还记得那日靖宁侯是如何劝说她的
王爷已说了,一进去了就抬你做侧妃,论品级还压你太太一头呢。再过个三年五载的,待你腹中有了小世子,那王妃是个不能生的,不说将她废了立你为正,你既为世子生母,日后的尊荣富贵还能少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况且王爷正值壮年,又一表人才,这门好亲,旁人求都求不来!你素日懂事,从不教我和你太太操心,我和你太太自然也一心为你打算。你放心,虽然不能从正门抬进去,咱们家也为你备了厚厚的嫁妆,比那王妃也不差什么。
一面说,他脸上还露出自得又慈爱的笑来,仿佛真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女儿打算的好父亲,而非卖女求荣之辈。
原来如此,明珠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家中全然没有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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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做妾,何需大操大办?
别说王爷的侧妃,就是皇帝的贵妃,那也只是个妾,且还送的是唯一的嫡女去做妾,靖宁侯就是再不要脸,还丢不起那个人!
不知不觉,明珠勾起了唇角,微微笑道:
爹爹,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靖宁侯忍不住咳了一声,强笑道:你这孩子,我不是真心为你,难道还想害你不成?他压低声音,又左右看了一眼,道:
你日后,可是有大造化的。
明珠心头一动,只觉这话别有深意,却又思索不明白,靖宁侯已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她也不欲与父亲争执,便默默行礼后退出。
罢了,她其实早就知道,他们对她,不过是待价而沽。如今总算能卖出一个最好的价钱,至于是不是送女儿入火坑,会不会遭人耻笑,他们又怎么会在意?
只当自己还了这十来年的养育之恩,待离开这个所谓的家后,他们之间也就两清了。
之后几日,明珠便给太妃去了信,只说父母给她议定了婚事,还要在家中多住几日。她又去求苏夫人,希望能把婚期定在明年,所用的借口自然是不舍家人云云,心中却是计划着将孩子生下来后,再嫁入燕王府。
于她来说,是孤独终老,还是嫁人做妾,都没有任何分别了。她的心早已是一潭死水,这,就是她的报应罢
谁知靖宁侯听了却不允,反倒坚持要将婚期定在两个月之后。虽然只是做妾室,但如此匆忙,显然也筹备不及。如此草草地就将明珠送进王府,岂不是教王府内其他姬妾看笑话吗?
苏夫人因劝了几次,却也无法扭转丈夫的心意,只得叹道:
我的儿,你也不要怪你老爷,咱们家给你备的嫁妆都是上好的,想必老爷是想着你早日去那里,也能早日得了王爷的宠爱,再有个一男半女的。
因又说道:我原想着若将你说给益阳郡王倒好,一个郡王正妃,何等体面?你老爷却说你的造化不止于此,想来是应在这燕王身上了。
明珠原本就对靖宁侯上次的话存疑在心,此时听了,愈发不解。
若论品级,虽说燕王高于益阳郡王,可郡王正妃和亲王侧妃又不可同日而语。靖宁侯偏偏弃正取侧,还说明珠日后是有大造化的造化,造化古来若说女子有造化,无不与皇家有关,难道
霍然之间,明珠只觉如坠冰窟。苏夫人还在絮絮叨叨着,她脑中却一片混乱,根本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
不会是这样的,父亲虽然野心勃勃,不至于这般糊涂他若果真如此,岂不是在将一家子往死路上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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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以为燕王日后可得登大宝,提前将女儿嫁给其做妾,若明珠生下儿子,说不定还能被立为太子,那他可就是未来皇帝的亲外祖父了。
至于急着将明珠送进燕王府,就是要抢在燕王起事之前将这姻亲关系做成,否则等燕王做了皇帝,皇帝的妃子,哪里轮得到苏家女儿?
只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燕王凭什么就能造反成功?京中那几千的羽林虎贲,几万的京营军士,难道是白放着看着玩的?!
一念及此,明珠只觉又悲又叹,忽有一种心灰意冷之感,只觉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隐忍、牺牲,都成了笑话。
她一心只希望能保全这个家,为此不惜伤害了最爱之人,可原来在旁人心里,这个家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事情还未查明,她不想就这么妄下判断,当下她面上分毫也不露出,浑然无事地回至房中,却叫来纤云细细吩咐了一番。
几日之后,纤云进得屋来,见四顾无人,方压低声音道:
姑娘,不中用。老爷每次与人在书房议事,都将小厮婆子遣得远远的,只留几个心腹守着门。那我兄弟虽在书房服侍,却近不得身,听他说这几日他觑着空儿偷听,只听到那些人在说什么舆图、布防,却不解其意。
明珠听了,心中愈发笃定。
既要造反,如何不需舆图?京中的布防自然也是极要紧的。况靖宁侯行事如此谨慎,便足以说明许多问题了。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明珠早已洞若观火。
当下明珠吩咐纤云帮自己卸下簪环,又洗去脂粉,换了身颜色素净些的衣裳,来至靖宁侯书房。
此时靖宁侯恰好在家,忽见女儿启门而入,一身月白素褂,神色淡静无波,一见了他,便屈膝跪下。
靖宁侯顿时一惊,方欲开口,明珠已连磕三个响头,道:
爹爹,求爹爹看在阖府一百七十八口人的份上,进宫请罪罢。
爹爹不过是为奸人所惑,一时鬼迷心窍,方才走岔了道,如今尚未铸成大错,此时停手,还有转圜之机。
且爹爹若主动出首,戴罪立功,以圣上和太后的仁德,当感念爹爹素日的辛苦,从轻发落。女儿不才,在太妃娘娘面前也还有几分薄面,还有摄政王那里也可请其斡旋一二。
只要爹爹愿意回头,女儿愿倾其所有,甘愿上表代父领罪。说着,她及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个响头,
声音清亮,一字一顿:
爹爹,阖家一百七十八口人的性命,苏家百年来的基业,都存于爹爹一念之问
请宁侯听到此处,早已目瞪口呆,又惊又疑。只见他脸色从白到红,又从红到紫后变成了铁青的怒色。
珠儿,你先起来。他强忍怒火道。
爹爹若不应,女儿就不起。明珠的声音很轻,但一如方才坚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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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头究竟从哪里知道了此事?难道起事大计已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泄露了?!
但靖宁侯细想了想,又觉不太可能。如果造反的事真的泄露,苏家怕是早已被围得铁桶一般,他也被投入大牢了。事情的真相,只会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明珠自己看出来的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靖宁侯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聪明绝顶,胜过不知多少男人,想到此处,他叹了一声,道:
你就是太明白了,若你是个儿子,咱们家,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田地。
珠儿,你的孝心为父都明白。但成大事者,需得甘冒奇险,一味的担忧怕事,那些泼天富贵,怎么可能送到咱们手上?
我已年老,衡儿又还年幼,此时不博,便再没有博的机会了。王爷已许诺我们,待事成之后,人人都有高官厚禄,为父我就是从龙之臣!
届时,还怕咱们家的基业不盛?我这一番苦心,可都是为了家里,为了你和衡儿啊!
为了家里?
明珠笑了起来:那我若告诉爹爹,我不要荣华富贵,衡儿也不求功名利禄,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爹爹愿不愿意收手?
若爹爹不信,我立时便请妈妈和衡儿过来,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他们也劝爹爹入宫请罪,爹爹是不是就肯应了?
这靖宁侯一时语塞。
明珠看着他,越看,面上的笑容也越盛:
爹爹,你真是为了家里,为了我和衡儿吗?
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为了你自己的欲望,便置阖家性命于不顾,在旁人都不知情的时候,逼他们不得不走上不归路?!
放肆!靖宁侯勃然变色,怒喝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况且为父的决定,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说着,他已扬声朝外道:来人!姑娘疯魔了,带她下去,好生歇息!
明珠默默地站起来,不发一言,也不挣扎反抗,临走前,只淡淡看了靖宁侯一眼,那一眼顿时又让靖宁侯像被刺中了一般,霎时间,竟有一种无地自容的心虚之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日之后,明珠便被软禁在了房中。美曰其名让她安心待嫁,不许她出门,不许她见外人,每日只有纤云等几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和苏夫人能来看她。
苏夫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因劝道:老爷说你不愿意嫁给燕王,我的儿,虽说嫁过去是给人做小,以你这般的品貌,还怕那燕王妃不成?
你又年轻,又生得好,那王妃又是个不能生的,赶明儿待你得个一男半女的,王爷一高兴,就抬举你做正妃了,咱们家岂不是光宗耀祖?
明珠听了,只淡淡笑道:妈妈觉得这是光宗耀祖?那我若是说,燕王想造反呢?
我嫁给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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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夫人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连说了几个啊?、啊?!,又道:你这孩子休胡说,你老爷怎么会将你嫁给反王呢?可是糊涂了!
明珠冷笑一声,当下便将自己前日与靖宁侯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苏夫人自此方才知道丈夫背着自己究竟在筹划什么,一张脸上又是白又是青,最后才叹道:
事已至此,咱们也没法儿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罢了。
明珠道:如何无法?只要爹爹肯出首告燕王谋反,若圣上和太后追究下来,我愿替爹爹领罪!
苏夫人见她说得坚决,不由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口中喃喃道:不妥,这可万万不妥
也不知是在说明珠代靖宁侯领罪不妥,还是靖宁侯出首告燕王谋反不妥。
想了想,她又道:珠儿,你老爷说得也没错。富贵险中求,虽说这事儿是险了些,可只要成了,咱们家可就是皇亲国戚了。
如今出首,你老爷已搅在其中,横竖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可若是成功了,你又嫁了燕王,那日后的前途岂不是
咱们都是妇道人家,成日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你老爷思虑得周到?他既如此行事,想必是有理的。况且就算最后不成,你老爷也可以出来说自己是被胁迫的,届时再告燕王也不迟
说着说着,她便连自己似乎都说服了,越说越觉有理。明珠在一旁静静听着,却是心冷如冰,只觉又悲哀又无奈。
她其实早就知道,母亲素来贪婪短视,且又愚昧,又软弱。她只想着这天底下的便宜都教自家占了最好,却又从来不想,世人又哪来如此愚蠢?
他们夫妇二人,一个狠毒,一个愚蠢,终于要联手将这个家送上死路。
也不知苏夫人回去和靖宁侯商议了什么,自此她便每日都来劝明珠,说的也无非都是些只要事成日后就有荣华富贵、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家人当同心协力云云。而明珠始终一语不发,只当没听见。
靖宁侯得知后,冷笑道:凭她去,她又出不了这个门,还怕她大义灭亲不成?!
谁知那日忽有人来回:太妃打发了两个嬷嬷来,说是来接姑娘回去。
苏夫人听了,大惊道:这可怎么办?!
只要明珠一走,立时便能把燕王谋反的事告诉太妃,届时等待着苏家的,不就是倾覆之祸?!
靖宁侯的面色亦是阴沉似水,寒声道:原来如此我瞧着她怎么不哭不闹、不声不响的,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原来明珠只说在家中暂住几日,可此时已是半月不曾有音信,太妃自然起疑。但既是太妃派人来,苏家却也不能敷衍以对,哪怕以明珠生病为由阻拦她离开,这两个嬷嬷自然也是要探视的。只要一见面,明珠便能说出自己被软禁之事。
早在她那日素衣淡妆去求靖宁侯出首请罪时,便已经铺陈好这招后手了,或者说,从她回家那日起,就在做着自己会被父母算计的准备。
何其可笑啊明知自己的劝说求恳无用,为何还要去尝试?
大概只是因为,不到最后一刻,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便不会醒。
明珠房中,她正静静坐着,忽听帘栊一响,靖宁侯大步走进来,冷笑道:
好个大公无私的孝顺女儿啊,你就是这么算计亲生父母的?!
明珠站起来,沉静地行了礼,方道:女儿曾说愿代父领罪,时至今日,依旧不曾有一字虚言。
靖宁侯嗤笑一声:代父领罪?你分明要害死我,分明见不得咱们家好,偏嘴上还说得这么好听!
说着,他上前一步,恶狠狠道:我告诉你,你休想离开这里一步。不等明珠开口,他忽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抹玩味又恶意的笑:
否则,我就教人一碗药给你灌下去,堕了你肚子里那个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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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终于不再是那副任何事都成竹在胸淡静无波的模样了,靖宁侯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出了一口胸中恶气。
珠儿,实话说罢,你是不是从来都瞧不起你老子我?
你觉得我又蠢,又没本事,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还成天做些出将入相的美梦。你知不知道,你越恭敬,越孝顺,我其实就越嫌恶你?
你凭什么一副什么都懂的嘴脸?凭什么我连自己生的女儿都不如?!你跟你那个哥哥一样,教我看一眼,心里都厌烦!
明珠的脸越来越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靖宁侯还在笑着,似乎要把自己憋了许多年的话一口气都说出来:
不过好在你比那孽畜有用,你是个女孩儿,生得又好,若嫁到高门权贵家里,就是做个小的,也能给我带来助力。偏你竟如此不知检点,还没过门,竟跟个野男人珠胎暗结了。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当我蠢,却不知我这几十年也不是白活的。你房里那个丫头做事倒是谨慎得很,我的人跟了她四五次,才抓到她去买安胎药的行迹了。
说着,靖宁侯又笑了起来,似乎十分得意:
你那个姘夫是谁,我不关心,这几个月你好生给我在家里呆着,等大事成了,我许你把野种生下来,你想放在家里养也使得,就说是收养的孤儿便是了。
你再嫁给燕王,日后什么可心的孩子没有?比这野种强十倍!至于外头那两个嬷嬷,你自己想法子打发了。珠儿,我对你可是留了情面的,你不要不识好歹。
说罢,他转身便走,忽听明珠道:
你还要把我嫁给燕王,难道就不怕我利用燕王的宠爱,转而对付你?
你不会的,靖宁侯冷冷一笑,那个野种还在咱们家里养着,你怎么舍得?况且,你不是最孝顺,最为家里着想的孩子吗?
话音方落,明珠的眼中已是两行清泪滑落下来。
她原本想问,那这么多年,你对我的疼宠关爱,可有一分是真心的吗?却又忽然觉得,这话已经没有必要问出口了。
这日之后,明珠便被关进了苏夫人的上房。
美曰其名卧病在床,需苏夫人日夜照顾,其实她身边总是跟着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便连纤云也不能再近她的身。
太妃派来的两个嬷嬷自然被她以托词哄走了,不仅如此,靖宁侯还逼她定期给太妃写信,不是说她眷恋父母,不舍离家,就是说她身上不快,怕过了病气给太妃。
虽则太妃之后又打发人来了几次,可每次见她都并无异样,反倒一再求恳太妃留她在家中多住几日。太妃受周景宵所托,原是庇佑她不被父母以孝道逼迫,可如今人家一家子和乐美满、共享天伦,太妃也不能强行插手,只得罢了。
再加之明珠偶与姊妹通信,行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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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此一来,靖宁侯也放松了警惕,他以为明珠已然认命,却不知明珠只是在等待逃跑的机会。
她对这个家,这个所谓的父亲已经没有丝毫幻想了,但她不能任由靖宁侯因为一己之私,牵连毫不知情的幼弟和早就已经离开的哥哥。
所以她要逃出去,要告发燕王谋反之事,哪怕代价是所谓的不孝!终于,在明珠的筹谋和隐忍下,她趁着苏夫人外出赴宴的机会逃了出去
除了看守她的一干人等,府中旁人只以为她病了,并不知她其实是被软禁。因此只要她能离开苏夫人的上房,便能找借口离府。
谁知彼时她腹中胎儿已有五月,又因长期以来心内郁结,胎像不稳,走到半途中,便觉腹痛难忍。恰好靖宁侯派来追索她的人赶了过来,明珠又被重新带回,换来的代价便是她被关进了府中一处静室。
那屋子又窄又小,不过一榻一桌,仅容一人转身,她每日的饭食只能通过一块一尺见方的门板送入,不见日月,亦不知黑白。
明珠几乎要绝望了,或许,她已经无法挽回
这不就是她的报应吗?她为了这么一个烂透了的家,为了其实根本不存在的父慈母爱,舍弃了最爱她,她也最不该舍弃的人。
如今明珠终于看明白了,可一切都已经迟了。
哥哥什么都没带走,他的心已彻底冷了,或许连恨她都不想恨了罢而她也只能在这里,和这个衰朽的家族一同沉沦。
忽然,明珠的手摸到了墙角上的刻痕,她仔细摸索着,发现那竟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字体稚嫩潦草,还有几处错误,写的却是水晶小饺儿、松子糖、白糖糕等种种吃食。
摸着摸着,明珠的脸上慢慢露出笑来,渐渐地,那笑又变成哭,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
这是哥哥曾经刻下来的明珠想起来了,这间静室,是小时候父亲用来惩罚哥哥的地方。
一旦苏夜又在外头闯了什么祸,又或不服管教,靖宁侯就会将他关在这里,罚他一两日不许吃饭,而明珠总是会偷溜过来看他,从门板下面给他塞点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用小刀在墙上刻了许多字,明珠每每来时,都会问他:哥哥,有没有饿坏了?
男孩的声音却永远都是那么中气十足,满不在乎地道:这点子小饿算什么?珠儿,你不知道我有一个极好的法子,我在墙上刻一道点心,脑子里就像尝了他们似的,我如今,可是都撑得吃不下啦!
哥哥其实哥哥那么说,不过是希望她不要担心罢昔日的童言稚语犹在耳边回荡,明珠心中忽然又有了无限勇气
这点子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她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
无论如何,她也还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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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她又有了新的计划,靖宁侯虽将她软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但也没想着让她死,因此明珠便装作腹痛的模样,让靖宁侯只得暂且将她挪出去,又请了大夫来看视。
趁着那大夫给她诊脉的机会,她偷偷在大夫手心写字。谁知那大夫还没明白,反倒被看守她的婆子发现,她又被关回了静室中。
她没有气馁,继续装病,若那些婆子不理她,她便作势要自残,又或大声呼痛。众人不敢担责,只得又去通报靖宁侯,如此折腾数次,靖宁侯只得将她关到了城外一处庄子里,又派了众多婆子家人看守,她要茶有茶,要药有药,却也不能自由行动一步。
苏夫人来劝过明珠许多次,每一次,她的神色都更焦虑几分。
珠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是争不过你老爷的,再这么下去,他恐怕就要,就要
就要什么?明珠平静地道,难道他想杀了我?
不知为何,苏夫人竟然哆嗦了一下,许久之后,方才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老爷的元配是怎么死的,知不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虎毒尚且不食子,但他比老虎还要狠毒。
就在那一天,明珠终于知道了苏夜的亲生母亲究竟是如何去世的,原来她记忆中那个严肃但又慈爱的父亲,只是因为元配妻子的娘家不够显赫,便硬生生将其逼死。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小到大,哥哥一直都与父亲不和。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始终都游离于这个家之外,为什么总想离开。
他所有的桀骜、叛逆、不驯,都包裹着最悲哀、最痛苦的内核,他心里该有多恨啊,可他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分一毫。
而在他最需要人理解的时候,她又在做什么?
她在怨他,不该对父亲不尊敬,她在自以为是地劝他,劝他做一个孝顺的儿子。
就连他们的第一次,她以为是苏夜趁着自己神志不清方才越了雷池,但其实是那日靖宁侯给她下药,想将她送到楚王的床上,若不是苏夜阻止,她早已万劫不复。
妈妈,当日,妈妈就没想着拦一拦吗?
苏夫人一窒,竟无言以对。
明珠见状,却只是笑叹了一声:罢了,我也没有怪母亲的意思,事已至此,只求母亲看在衡儿的份上,好歹这次拦一拦罢。
我不知燕王打算趁着什么时机造反,先不说皇城中那数千的虎贲羽林,燕王纵有精兵强将,恐怕也难以一敌。就是他真的造反成功,难道满朝文武,难道旁的王爷们就会俯首称臣?
他既得位不正,有他做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反王,届时京城必然一片血海,鹬蚌相争,还不知哪个渔翁得利。
靖宁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只看到燕王给他许诺的重利,却没有想到这个男人能隐忍十来年,忍到天下人都被骗了,一朝得势的那天,会不会狡兔死,走狗烹。
明珠说得很认真,她认真地把所有可能的局势都分析了一遍,最终,苏夫人还是犹豫着道:可我只是个妇道人家。
罢了,她想,正如她方才的那声叹息一般,她对自己的母亲,也终于不再报任何幻想了。
之后的那几个月,明珠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的肚腹一天比一天隆起,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但她没有哪怕一刻,不在想着如何逃跑。
或许是连天也可怜她,那一日,她终于趁着庄上守卫松懈的时候逃了出来。
她没了命地奔逃,不敢靠近任何有人烟的地方,她把自己的身上弄得一片狼狈,又用污泥掩盖容貌,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疯婆子,终于逃到了摄政王府的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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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她还是赶上了无论如何,有了她的出首,至少幼弟和苏夫人的命都能得以保全。
很快,更多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
十二月初七日,钦旨褫夺燕王爵位,其家中凡有品级封号者一律贬为庶人。燕王的长子、三子、四子及其子媳,包括年仅五岁的幼子,燕王大小数十个姬妾,不论男女老幼,即刻问斩。
燕王的两个女儿因已出嫁,不在论罪之列,但旨意传出的当天,两人便在家中自尽身亡。
十二月初八日,燕王母族、妻族中年十六以上男丁斩立决,年十六以下男丁流放南疆,女眷一律没入官奴,永不可赦。
十二月十一日,牵涉谋反之事最深的永城侯夺爵,满门抄斩。
十二月十二日,武定侯夺爵,家中年十六以上男丁斩立决,年十六以下男丁流放南疆,女眷一律没入官奴,永不可赦。
十二月十四日,长兴侯夺爵
一时之间,京中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每天都有昔日穿绫裹绸的男男女女被绳索捆成几列,在兵卒的喝骂下跪于柴市,手起刀落,继而便是满地鲜血。
到了十九日,苏家的判决终于下来了。
靖宁侯苏政夺爵,即刻问斩。念其女出首之功,其妻籍没官奴,永不可赦,其长子次子免于问罪,且加封其女为正三品女尚书。
而就在同一天,另有一道旨意被飞速递往边关,特命平蛮将军叶承允统军西进,剿灭与乌瑟勾结的燕王次子及其他燕贼余部。
谁知那燕王次子闻之,竟命人写了一篇檄文。道是其父原为除奸王、清君侧,忠心可鉴日月。如今蒙冤受辱,自己既为人子,当为父伸冤,昭彰拳拳孝道,耿耿忠义。
而朝廷不仅任奸王把持朝政,且竟钦封一个叛父悖母、不孝不忠的女子为三品女尚书,可见其朝纲废弛,国体败坏!
檄文一传出,顿时天下震惊。
有人想到那苏氏女虽说出首告父,是为大义灭亲,但到底有违孝道,朝廷加封苏氏女之举,是否真有不妥?
又有人想到之前摄政王被参劾一事,虽说燕王谋逆事发后,众人已知这场风波乃燕王幕后策划,原本包藏祸心,摄政王妃的话本中,那些所谓诽谤朝廷的罪名都是被曲解的。但摄政王妃毕竟是个女子,其如此张扬之举,是否又于礼不合?
正在沸沸扬扬间,一篇突然横空出世!
檄文中先是历数燕王的种种罪行
既为人臣,却不思事君报国,反倒心有反意,妄图谋逆,是为不忠。
既为宗亲,却不恤无辜黎庶,反倒挑起兵祸,乱及天下,是为不仁。
既为手足,却不知孝悌友爱,反倒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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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不忠不仁不义之徒,竟然还敢高呼蒙冤二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其子,更是不辨忠奸不明是非不知孝道的可笑之徒。圣人曾有云,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若父母犯错,子女却一味顺从狡饰,岂非陷父母于不义之中?!
偏偏这样简单平常的道理,她一个后宅女子都懂,燕王次子和一众反贼却不懂,反倒砌词狡辩。可见其若非心性愚蠢,那就是有意颠倒黑白,若不除此贼,当不足以平民愤、定社稷、正乾坤!
短短一篇檄文,不过数百字,却是字字如刀,句句似剑,读来直如山岳震动,竟有摧心裂胆之感。
据说燕王次子看完此文后,当场大呼,此女害煞我也!,又悬赏百金,不取摄政王,反倒取王妃程氏项上人头。
清泉居士自此名震天下,不知多少名士大儒看过她所着的这篇檄文后拍案叫绝,更有人赞其为千古第一檄!
此檄传行天下后,当天晚上,平蛮将军叶承允就在定州大败叛军,其后一鼓作气,连战连胜,不出十天,便荡平贼党,斩杀贼首。
自此这场叛乱终于平息,京中那些参与谋逆的人家也都或行刑,或流放,或发卖,尘埃落定。
此时,城西一座三进的小院儿外,正停着一辆清油马车。
车帘垂落下来,将车内之景遮得严严实实,只见车内坐着一个容色灵秀的美貌少妇,肚腹隆起,另一人虽然同样也是孕妇,却作少女打扮。
这二人正是玉姝和明珠,玉姝道:
令堂被发卖那日,我一早儿就打发人买下来了,就安置在此处,令弟因并未问罪,我也一并教人送到了这里,如今这里伺候的几房家人都是当日你身边得用的,说着,把一叠书契递给明珠:
这些都是他们的身契和此处的房契地契,珠姐姐,你拿着,好生收起来罢。
明珠忙道:使不得,这段时日蒙妹妹和王爷照顾,我已是心中有愧,如何还能再让你出银子给我们买房置地?又花了大价钱,把妈妈买下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我的财物当日户部抄家时都是留了下来的,虽然不多,到底也能花用。且我又有手有脚,身上还有品级。我已想好了,先把剩下的头面首饰拿去当了,再置一所小些的院子,我们人不多,要这样大的房子何用?
待安顿下来,衡儿读书习字,我就和丫头们做些刺绣纺绩的活计,再加上朝廷给我的俸禄,虽不能大富大贵,一家子的嚼用却是尽够了。
一面说,她脸上也露出一抹淡笑来,仿佛是想到了日后安稳平静的生活,笑弧也愈发柔和。
玉姝见状,心中却是又叹又喜。
所叹者,便是昔日的侯门千金却沦落市井,虽然明珠如今也是三品的女官,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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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喜者,便是这样平常普通的生活,或许正是明珠真心所向。她终于不用再被迫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情,想笑不能笑,想哭不能哭,终于可以去追寻自己的人生。
想到此处,她不由也笑了起来,却是道:姐姐此言差矣,姐姐既是朝廷尚书,却成日只在家中拈针动线,岂不大材小用?
不等明珠开口,又道:我如今却有一份差使,给的酬劳不多,不知姐姐愿不愿意。
原来当日玉姝一篇名震天下后,即便那些酸儒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才华可堪为当世大家。一时之间,甚至有御史上表建议将玉姝写入,再加上明珠大义灭亲的忠义之举亦是流传甚广,玉姝心中便有了一个自己一直想实现,却迫于现实不得不搁置的想法
我想开办一所收容女婴女童的慈幼局,百姓愚弱,多重男轻女,许多人家若有女孩儿,或是一生下来就被弃被卖,甚至有被溺毙者,又或养到一定年岁,再卖出更好的价钱。
我想着若有这么一间慈幼局,那些女孩儿也就多了一条生路。但凡有些良心的,也不愿送亲生女儿去死,既有人出钱替他们养,何乐而不为?这是其一。
其二,京中虽然也有收容孤儿的善堂,但那些地方并不教导众人谋生之技,不过管教人不饿死罢了。若是男孩儿大了,尚能出去挣一份力气钱,女孩儿又当如何?一旦她们年岁大了,不得不离开慈幼局,要么沦落风尘,要么就只有一个死字。
所以我这慈幼局不教读书识字,却教针工纺绩,再譬如其他一些女子可用的谋生之技,总归帮她们寻一条出路罢了。
说到此处,明珠已是听住了,沉吟片刻,方道:妹妹有此心,这是堪称圣德的好事,可是此举会不会遭人猜忌?
毕竟玉姝乃是摄政王妃,若是被有心人参一本帮助其夫笼络民心,可就不好收场了。
玉姝笑道:果然是jiejie,一听就明白。jiejie放心,这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我已请下太后懿旨,宫中每年从内库中拨出三千两银子,供慈幼局之用。又有京中愿意捐资的许多公主夫人,她们一个个都是财主,有的是钱呢。
说着,她不免笑道:她们都想得这个美名儿,我也懒怠和她们争,如今只问姐姐,我这里还缺一个总领慈幼局的局正,不知姐姐肯不肯赏脸?以姐姐如今的名望,也只有姐姐来做这个局正,方才可以服众。
一语未了,明珠已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偏你就爱打趣我。只见她双眼亮如晨星,玉姝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样一种光彩:
君既有所托,余定不负之。
一时二人对视一眼,只觉万般言语,皆在这一笑之中。玉姝又将那叠书契塞进明珠手里,道:
拿着罢,这不是我给你的,等日后你就明白了。
明珠尚自不解,玉姝便道:想必令堂令弟也等了姐姐许久,我就不进去叨扰了。
当下姊妹俩依依惜别,明珠方扶着婆子的手下了车,刚走至院门,便看到一个丫鬟拿着笤帚正在扫地,身上一件青布比甲,荆钗布裙,却是难掩丽色。
忽一眼瞥见明珠,那丫鬟顿时双眼一亮,喜道:姑娘!
明珠也不禁眼圈儿一红: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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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后来苏家被抄,家中的下人们自然也都被索拿入狱,等候发卖。纤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得见明珠,没想到她和飞星两家人另并几房忠心的下人都被摄政王妃打发人买了下来,又送到这里服侍苏夫人和苏衡,此时乍然又与明珠重逢,眼中已是滚下泪来,哽咽道:
姑娘姑娘受苦了
明珠摇了摇头,拉住她的手,轻轻一触,便觉比往日粗糙了许多,她忍住鼻头的酸意,柔声道:傻丫头,你才是受苦了咱们日后,再不必受那样的苦。
一时主仆二人又叙些别后寒温,纤云见明珠的肚腹已十分沉重,忙道:我扶姑娘进屋歇歇罢,太太在里屋,哥儿在书房习字。
正说着,堂屋内已有声音传来:是谁来了?
纤云忙答应了一声,道:回太太,是姑娘回来了。
话音方落,二人还未跨过门槛,只见一只茶盏已横空飞来,险险擦过明珠脸颊,砰的一声,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霎时之间,所有人都呆住了,苏夫人端坐在椅上,不过月余未见,明珠发现,她仿佛足足老了几十岁。
只见她身上还穿着昔日在家中的一件绛红对襟绣褐色蝙蝠褙子,只是因这段时日的变故,那褙子上已有许多破损痕迹,用补丁缝补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间插戴的应该是眼下能拿出的最好首饰,唇边两条深刻的法令纹,愈发显出面相凶恶,只听她冷冷道: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还有脸回来?!
你不是大义灭亲,做了人人称赞的孝女吗?你不是忠君体国,如今已是正三品的女尚书了吗?我真真没想到,我竟生出这样一个白眼狼来!若不是你若不是你这孽畜,咱们家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怎么会任人耻笑轻贱!
说着,她已立起身来,抓起手边一只花瓶,竟直接往明珠脸上掷去!
众人顿时大惊,拦的拦,劝的劝,一旁侍立的两个媳妇都扑上去抱住苏夫人,口中直道:太太,使不得!使不得!
可苏夫人仿佛是疯了,一径抓打,口中犹自骂道:滚!你给我滚!!!
我没有你这么个不孝女!就当我白生了你,就当你死了!
你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家里好?!你害死了你的亲生父亲!孽障都怨你,都怨你!!!
砰!又一只花瓶在明珠脚边摔了个粉碎,纤云忙道:姑娘,咱们先出去罢!
说着便不由分说,半拖半拽地护着明珠忙忙离开,只听屋内苏夫人的喝骂声犹自不绝于耳,许多恶毒刺耳的言辞,都是明珠从未听说过的。
姑娘纤云小心翼翼道,家里出了事,太太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方才那些话想必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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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明珠笑了笑,竟没有丝毫怒色,只叹道:傻丫头,别哄我了,是不是真心话,我难道听不出来?
苏夫人是真心实意恨着她的,恨她出首告燕王谋反,恨她破坏了苏家荣华富贵、做皇亲国戚的美梦。
奇异地是,她竟不觉得伤心,也不觉得委屈,只是有一种淡淡的释然。
从前的自己,还沉浸在那个父慈母爱的美梦中的自己,大约就是这副模样罢分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分明知道自己在自我催眠,但就是不愿醒来。
纤云,她轻声道,仿佛是在告诉旁人,也仿佛是在告诉自己,从今日起,我身上枷锁尽去。
她不会活在梦中,也不会再为了任何人而活。
转过身,明珠对着堂屋的位置,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掸掸衣角,对听到消息聚过来的众下人道:
日后我不会在这里住了,每月初一十五过来看视一次,你们要守好门户,好生服侍太太和哥儿。
众人忙恭声应喏,明珠又叮嘱了几句,方对纤云道:纤云,你想不想随我一道?
纤云毫不犹豫地点头:姑娘在哪,我就在哪!
当下主仆二人相顾而笑,明珠正欲和纤云离开,忽听廊下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大姐姐!
明珠一怔,转身过去,只见幼弟苏衡站在那里。
数月未见,苏衡又长高了一截,原本稚嫩的眉眼也透出些许老成。明珠其实应该去看看他的,她心里也一直记挂着这个弟弟。但与对苏夫人的释然不同,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弟弟
他还太小了,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他原本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却被迫承受了人生的倾覆。
衡儿明珠轻声道。
不等她把话说完,苏衡已走了过来,仰起小脸,道:母亲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明珠心头一紧,只听孩童还有些稚气的声音续道:母亲说得不对,咱们家败落了,是因为爹跟着燕庶人谋反,我听说大姐姐曾劝过爹,还被爹关了起来。
爹以前告诉我,我要读书,要考取功名,才能振兴家业,我知道爹想光宗耀祖,但却走错了道儿。他教我的道理,自己却忘了,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又如何能怪旁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认真地道:所以,我不怪大姐姐。姐姐放心,以后我会认真读书,考取功名,家业,就由我来振兴。
话音方落,明珠已是流下泪来,她半蹲下去,紧紧抱住弟弟,只是不停呢喃:谢谢,谢谢
就在这一年的除夕,屋外大雪纷飞之际,明珠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孩儿。
因为她怀孕时曾颠簸流离,孩子尚未足月便降生了,但所幸面色红润,哭声响亮,并未有病弱之态。
众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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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原不知孩子的生父是谁,且明珠又是未婚先孕,世所不容,眼下却都只是打心底里为自家姊妹高兴。蕊娘如今也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因笑道:好个齐整孩子,教我也多瞧瞧,沾沾妹妹的喜气。
众人都笑道:你都有两个小子了还不知足,难道还要再得一个小子不成?我们是无妨的,恐怕大哥哥要大失所望呢!
一句话说得蕊娘不由红了脸,明珠卧在榻上,听着姊妹们说说笑笑,又凝视着襁褓中儿子酣睡的小脸,只觉心中一片宁馨。
秦雪因道:妹妹可给咱们的小侄儿取了名字没有?
明珠早已想好了,柔声道:就叫苏念君。
她不知那个人如今身在何方,天高路远,山长水阔,或许这一生,他们也无法再重逢,但念兹在兹,君心我心,此生不移。
当下姊妹们又说笑一回,因见时辰不早了,且又不好再叨扰明珠,便各自散去,登车回家。秦霜的车却一径往西,并未回傅家,而是往城外的庄子上去。
行至途中,只见半空又下起细雪,却是如春天的柳絮儿一般,触脸即化,在灯笼下看去,又直如一只只翩跹玉蝶。
一时夜色越发深浓,在那一片漆黑与风雪之中,却见远处慢慢显现出屋宇的轮廓,昏黄灯火依依摇曳,仿佛风浪中引航的孤灯。
男人身披一领鸦青色大氅,手执一盏玻璃绣球灯,不知站在二门上等了多久。而这样的光景,每一天、每一夜,便如这场细雪,既熟悉,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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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秦霜心中,忽生无限感慨。
她并不知明珠孩子的生父是谁,但既肯给那孩子念君二字,便知明珠情深至此,始终不渝。从前她以为自己是无法奢望这些的,但如今,她也有了那个心心念念、相伴相依的君。
车帘掀开,细碎的雪花扑卷过来,一只大手探出,握住她的纤掌轻轻往下一带,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已将风帽拿起戴好,细心帮她护好头脸。
这样的动作,傅重洲已不知做了多少回,她若晚归,他便一把伞、一盏灯,在门前等候那架穿风越雪的马车。
原来自打那日秦霜误以为傅重洲要另娶旁人,激动之下出言表白,二人便互许终身,终于明确了彼此心意。她心中已然下定决定,即便不能与他光明正大成婚,这一生也要厮守。
如此一来,和离便势在必行,谁知傅重洲却说如今时机未到,又把傅寒江与秦露之事告诉了她。
秦霜闻知,自是感慨不已。一则感慨于她姊妹二人与傅家兄弟这不知该算是缘分还是劫难的纠葛,分明彼此心意相通,偏生又阴差阳错,横生许多枝节。
二则她亦深知傅寒江眼里揉不得沙子,生恐妹妹一片芳心却终究空掷。奈何她虽去信婉转劝过秦露几次,秦露却一心扑在傅寒江身上,她也不好深管。
及至后来,秦露身份暴露,傅重洲因为有意隐瞒,也被傅寒江狠狠施了一顿家法。偏他这头刚被兄长揍了,那头就去嫂嫂面前卖乖,彼时秦霜正住在傅家在城外的另一处庄子上,他借口庄上安静,利于休养,便就此长住了下来。
每日他清晨骑马回城,至暮间而归,闲时或与嫂嫂抚琴作画,或习武谈书,二人间只觉有无数私语倾吐,恨不能无时无刻都在一处。
想这秦霜从小皆循规蹈矩,如今虽说她与傅重洲之事算是在丈夫面前过了明路,可怎么说都是叔嫂,如今却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便如真正的夫妻一般
如此甜蜜之中,又有一种仿佛不一般般的刺激。不过或许是她终于想通了,不再执着于世俗之念,也或许是乡野旷达,在这里住久了,人也舒展了,胆子也愈大了。
因此起初她还有些放不开,不许傅重洲住在上房,也不许他在人前与自己亲近。其后渐渐地,如今日这般在下人面前亲昵已属平常,偶尔她戴上帷帽外出踏青,左近村里的佃农见着她了,还以为傅重洲是她的夫婿,是京里那位傅家大爷。
偏偏秦霜又不好解释,只能任众人浑叫着。每当这种时候,某人总是格外欢喜,一高兴,差点把佃农们三年的租子都免了。
一时秦霜下了车,竟没有丝毫寒意拂身,温暖的大掌严严包覆着她的春葱玉指,傅重洲打着一把青油纸伞,二人携着手,在这夜雪中缓缓而行。
众丫头婆子跟在后头,与他二人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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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别在风地里等我,当心冻着。
我可不会冻着,太久见不着你,才会得相思病。
众人不免会心一笑,丹梅捧着秦霜的手炉,心里不知有多为自家姑娘欢喜。
旁人看不出来,丹梅却是知道,自从和二爷互通心意后,姑娘究竟变了有多少。她始终都是温柔沉静、和顺腼腆的,但从前的温柔,是一株将自己紧紧蜷起的含羞草,害怕舒展,害怕被触碰被伤害。
如今的温柔,却仿佛涓涓细流,无声滋润着旁人,也滋润着自己。
丹梅打从心底里感激着傅重洲,总想着若当初姑娘嫁的是他就好了,这样一个知冷知热周到妥帖的男人,堪称完美,不过唯有一点不足,那就是咳,在房事上也过于不知节制了。
闲话休提,且说他二人如胶似漆之际,却有一人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每日都在思索着如何从家中溜出去。
此人自然便是秦露了,自打前次她因身份暴露,便与傅寒江陷入僵局。原本她还能在傅重洲的暗助下与其密会,眼下却是连出门都难,纵使能出去,也无法见到傅寒江。
秦露因此想了许多法子,至傅家拜会、坐车在都察院衙门附近逡巡、去傅寒江经常出入的几家轩馆提前等候可惜全都不奏效。
她既是千金小姐,行动出入间都是一大群丫头婆子围随,在没有傅重洲的暗中筹划下,如何能那般轻易就见到外男?更何况即便能见到,傅寒江的目的就是希望她能在二人分开的这段时间冷静下来,好生想一想她对自己的感情是否是心性未定时的冲动,自然会避开。
只可惜秦露不明白他这番苦心,只以为他因为二人身份的禁忌才要远离她。
他那样端肃的性子,又素来是个正人君子,如何能接受自己竟和妻妹有了肌肤之亲?且她还骗了他,一骗就是几个月,难怪他如此生气。
加之后来傅重洲又被兄长施了一顿家法,秦露更以为他是怒到了极致,生恐他从此之后便再不肯理会自己。因而想尽办法欲求得傅寒江原谅,只是因燕庶人密谋造反之事败露,京中人人自危,秦母也不许她再随意出门,方才只能勉强忍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今好容易燕庶人之事带来的余波尽皆平息,秦露与众姊妹一道看望了明珠和她刚诞下的小侄儿后,心中触动,便又给二姐姐去了一封信,信中软磨硬泡,只希望秦霜能助她。
秦霜素来拿这个小妹妹无法,且她如今能与爱人长相厮守,自然也希望妹妹可以心想事成。
更何况傅寒江名义上还是她的夫婿,虽说她与小叔之事是傅寒江默许的,以秦霜之纯善,也不希望傅寒江就此蹉跎一生。既然他对幼妹也不是无意,双方情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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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秦霜思虑过后,便亲自坐车去秦家,道是自己近日颇觉寂寞,希望妹妹能来家中陪自己小住一段时日。
秦母等人听了,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当日秦露便收拾了妆奁铺盖,又带着绿柳等几个贴身丫鬟住到了傅家。头一日,姊妹俩自有无数体己话要说,其后秦霜又住了几日,便借口别庄有事,坐车出城去了。
如此一来,傅宅中便只剩下傅寒江一个正经主子,而秦露客居于此,他身为主人,又怎能不闻不问?且又避免他二人因为秦霜在此,见面不免尴尬,真可谓是一举两得。
谁知她姊妹俩盘算得好,却不知傅寒江早已一眼看穿,心下有些好笑的同时,便吩咐众人道:
秦姑娘在这里,你们要好生照管,凡姑娘所用之物俱不必来回我,一律捡最好的便是。还有,再拨几个一等的丫头给姑娘使,姑娘出入时身边跟从的人也必要尽心,切不可叫人说我们慢待了亲戚。
众人听了,自是应喏,因而对秦露可谓是无微不至,生恐她受一点委屈。但如此一来,秦露身边动辄是十几人跟随,她说要去前院散心,想借此和傅寒江偶遇,当场就有一堆人出来劝阻。她说要去厨房做些汤水,预备找理由给傅寒江送去,但又是一群人苦苦哀求。
到了晚间安寝,更是门户森严,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她房里可怜的秦家三姑娘,自然也就没法子偷溜出来了。
想她为了求得傅寒江原谅,那什么苦肉计、攻心计、以退为进、声东击西等等计策筹划多日,如今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憋在房里生闷气。
又想到自己为傅寒江日思夜想,如今二人分明只有咫尺之距,他却避而不见,真真好狠的心!索性把心一横,她就不信,她还拿不下这个男人了!
当下她唤来绿柳,如此吩咐了一番,须臾又是几日过去,且说这天黄昏,傅寒江下朝回家,先换了身家常衣裳,便来至书房。
众人都知他在用饭前有看会子书的习惯,也不去理论,当下丫头忙捧了茶进来,忽见男人立在书案前,不知为何,神情颇有几分奇怪。
丫头忙道:大爷可是有事吩咐?
傅寒江咳了一声:无事,你下去罢。
丫头答应着,正欲将茶盏放下,又听砰的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在了桌腿上,似乎还有极轻极短促的哎呀声?
那丫头登时又惊又疑,只听傅寒江淡淡道:是野猫。
野猫的叫声,是哎呀吗?好像确实也有几分相似?
这丫头自然不敢反驳主子,忙低着头退了出去,傅寒江方才将视线收回,无奈地看着书案下,只见一个灵秀娇小的少女正躲在桌下,小手捂着自己方才撞疼的额角,小声嘀咕:
我才不是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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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知道想了想,秦露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算生米煮成熟饭了?
傅寒江见她竟还想着此事,不免又是气又是笑,顿了顿,目光轻柔地看着她:
明日,我便去秦家。
秦露心中一喜,口内已是欢呼一声扑入他怀里,小手搂着他的腰猫儿似的蹭着:姐夫,你真好
傅寒江顿时喉间发紧,忙将某个光溜溜的小家伙从怀里拎出来,取过外袍给她披上,想了想,又替她把襟口系牢,斟酌片刻,他方道:
此去想必不会顺利,我原意并不想你受委屈,只盼着令尊令堂不会迁怒于你了。
秦露听了,方才想起如今傅寒江是她的姐夫,这姐夫上门说要娶妻妹,可想而知秦母等人究竟会有多恼怒。
更不提他若要娶秦露,首先便要与秦霜和离,而秦霜与傅重洲之事又是一笔烂账,这两桩事若被家中人知晓,恐怕家里也要变天了。
她心中原就打着一个主意,既然二姐姐与那傅家二郎倾心,而她又恋着自家姐夫,何不就四人将错就错?
只要她嫁给傅重洲,从此便可名正言顺住在傅家,而名义上她虽是傅家二奶奶,真正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是谁,旁人也无从知晓。
如此一来,父母的反对愤怒,世人的指指点点家族因这等姐夫娶了小姨子、嫂嫂嫁给小叔子的荒唐之事而蒙羞的可能全都不复存在,秦露越想,越觉得这法子简直完美无缺,便道:
伯宣,你何必与二姐姐和离呢,想必老祖宗他们也不会允的。
不如我回去求一求家里,求老祖宗把我许给二爷,老祖宗疼我,定然不会反对的。
谁知傅寒江听了,面色却骤然一沉,道:
把你许给二弟?
秦露点了点头,便喜滋滋地将自己的主意给说了,一面说,那小脸上还都是一副求表扬求夸赞的神情,却不知傅寒江越听,心中越是惊怒,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奈。
原来如此他就说为何这小东西一心只想着与他长相厮守,明知他是自己姐夫却还如飞蛾扑火一般,仿佛从未考虑过她家人会反对。
起初傅寒江还以为秦露只是天真懵懂,尚未想到此节,所以一直忧虑她在遭亲朋反对后会心生悔意。此时方才知道,她不是不明白自己与姐夫私定终身乃是违礼的,只是她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将此事告知秦家,而是又要用一个瞒字,演出这么一桩换妻大戏!
想到此处,不免更有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感,待秦露说完,原本眼巴巴地等着他赞许自己,却见他一语不发,半晌方道:
这么说,你打算日后就做傅二奶奶了?
秦露心头一动,还以为他是吃醋了,忙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
伯宣,你也知道这都是权宜之计,我虽然嫁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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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时他们两对夫妻住在一处,虽然她名义上是傅重洲的妻子,其实却与姐夫兼大伯在一起,日日在一起如此想来,倒,倒真是羞人的紧,也别有一种异样的隐秘刺激。
念头闪过,秦露不免颊上一烫,忙掩住羞意,不想教傅寒江看出她小脑瓜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却见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她不自觉便仰脸看着他:
那你若是有了身孕,孩子该管谁叫爹?
秦露心头一凛,骤然僵住,只见他声音不疾不徐,但每一句话都仿佛问到了她心里,如当头打下无数个焦雷,震得她口不能言,脑中一片混乱。
他若管我叫父亲,你便只是他的婶婶,若要认你做母,我就只能是他的伯父,而我们的孩子,从小就要生活在这般父母不详伯婶私通的家庭之中。
这般伦理混乱之事姑且不论,你有自信瞒得了一时,可有自信瞒得了父母至亲一辈子?
纵使此事永远不会外泄,但这一生,你我都不可名正言顺。我若活着,你我不能并肩而立,我若死了,连碑上都不能有你的名字!
说到此处,傅寒江握住少女的肩头,原还想再将措辞放严厉些,可看着她那双泪水盈盈欲坠的黑瞳,终究还是不忍心。
露儿,我知道,你一心只是想着我
若不是害怕这桩姻缘遭家人阻拦,若不是担心他被秦家人怨恨,秦露又何必主动提出嫁给一个她并不想嫁的男人?
若依了她的主意,他轻轻松松便可心想事成,既有美人在怀,又不必背上休妻再娶妻妹的荒唐名声,不必被天下人耻笑左右是她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他又碍着了什么?
但正因为此,傅寒江才不会任她如此轻贱自己。
我要光明正大地迎娶你,让你做我明堂正道的妻!
哪怕这过程中会有许多艰难,他会被指责,被鄙夷,甚至是身败名裂但欺瞒和逃避,永远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伯宣不知不觉,泪水滑落下来,少女紧紧揪着男人的袖子,只觉那只大手在自己发顶轻轻揉着,动作越是温柔,她的泪水便流得越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今日她才知道,曾经的她,究竟有多么鲁莽,多么愚蠢。
她自以为完美无缺的法子,其实是她不想面对现实,正如她当初觉得靠骗可以把傅寒江骗得生米煮成熟饭一样,如今她又想用同样的法子,欺瞒父母一世。
可笑那日傅寒江问她时,她还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可笑她还因为他的一再回绝觉得是他逼得自己只能给他下药,觉得他不将她的焦虑不安放在眼里。
她有三大错,一错任性妄为,二错冲动行事,三错,便是她满心满眼里只有自己,未曾想过傅寒江,更未曾想过父母亲朋。
可想而知,她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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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只听傅寒江叹息道:我不舍得委屈你,二弟想必也是不忍委屈你姐姐的。
因见少女满脸悔意,他不免又疼惜起来,伸手替她拭去泪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日后你不再鲁莽行事,今日这番教训就没有白受。
秦露听了,忙连连点头。因她刚哭过,那瞳仁如湖水浸过一般,鼻尖上楚楚可怜的一点微红,就是刚出生的奶猫儿,想必也没有这般柔软可爱。
傅寒江不禁心头一荡,忙将多余的杂念压下去,又整肃衣衫,叫了下人送热水进来。
当下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商议了一番日后要如何行事,定下以书信联络后,方才依依不舍分开。
至次日,秦露便被送回家中,虽然如今她依旧焦急,却也再不敢擅作主张,只是乖乖在家等着傅寒江的消息。
因事涉傅重洲与秦霜,想必他兄弟二人也是要商议的,果不其然,几日后,秦露便听下人们说,二姑爷与其弟联袂而来,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那天二老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老太太都被惊动了。
其后他们兄弟俩又来了好几次,不知为何,每回都被扫地出门,恍惚还看见两人身上挂了彩。而秦露也在彼时被秦母勒令闭门思过,每日只在房中抄书
她早就有所预料,倒也不惊讶,反倒因为自己只是被罚抄书而不是领受家法,便猜到傅寒江恐怕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头上,不外乎是说她年纪小、不知事,被姐夫给骗了身子。
当下不免愈发担心,既担心父兄盛怒之下对傅寒江动手,又担心老祖宗父母气坏了身子,还要担心这桩姻缘究竟能不能尘埃落定。
直到半月之后,绿柳终于从外头打听到,京中不知何时流传起一桩奇闻,说是傅家大奶奶得了菩萨点化,如今要带发修行去了。
这位大奶奶原就是菩萨心肠,当日京畿西山那场暴雨引发的山难,若不是她提前示警,还不知要死多少百姓。其后她又赠衣施粥,自己住着寺庙里的破屋子,却把银钱拿去给受了灾的村民们用,众人都是感激涕零,许多人都在家中给她点了长明灯日夜供奉。
如今她既得了菩萨点化,众人都不以为异,反倒觉得果然如此这样一个大善人,就该是天上的仙女儿,不过如此一来,那傅中丞虽有妻室,却不就相当于无妻了?
就在众人津津乐道间,秦露也得了傅寒江托人辗转送进来的信。原来秦家已答允他与秦霜和离,只是此事到底于女子名声有损,纵使秦霜并非被休弃,外间也是要指指点点的。
因此他便与傅重洲想了这么一个主意,假借菩萨点化之名,让秦霜有一个极好的理由可以脱离夫家
既是得了佛缘而和离,那外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况如今只是带发修行,并非出家,待过一段时日,事情渐渐教人忘了,秦霜便可再另嫁他人。
秦露闻知,自然为姐姐欢喜,想必多则年余,二姐姐便可心想事成了。
只是她这里,因为傅寒江当日一力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先说自己教弟不严,后说自己哄骗妻妹,说来说去,都是他的罪过最大,因此引得秦母等人对他十分不满,二老爷更是放话说,宁愿女儿一辈子不出门子,也不把秦露嫁给他!
当下秦露不免又悔恨一番自己先前行事不谨,若非她逼得傅寒江要了她,如今他又怎么会背上这么一个私取她贞洁的罪过?
虽然她几次都想出来说明错处原在自己身上,但傅寒江怕她被父母责罚,如何肯允?因而便在信中严词叮嘱,若她再敢擅自做主,就休怪他不客气。
此处暂且不提,且说秦家正在为这桩家务事阖宅不宁之际,摄政王府内,如今也正是鸡飞狗跳,几乎闹得人仰马翻。
原来玉姝竟是在这一日夜间,腹内突然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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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晚丑时,玉姝腹中忽疼痛起来。自打她有孕后,周景宵每日入睡总是十分警醒,方一听到她的痛哼,便翻身坐起,道:
姝儿,怎么了?
玉姝此时已觉得腹中疼得一抽一抽的,不由紧咬樱唇,勉强笑道:我,我好像要生了
外间上夜的丫头婆子忽听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硬物生生撞在了那黄花梨木架子床上,接着便见一个高大身影匆匆跑出来,外袍上的衣带系得七零八落,一边推门一边捂着自己红肿起来的额头:
快,快去请稳婆!王妃要生了!!!
众人顿时大惊,好在早有准备,也都忙而不乱。一时阖府上下灯火通明,因玉姝这是头胎,身边又没有产育过的婆母妯娌陪伴,周景宵早将明珠请到了府中。
明珠过来时,便见玉姝已在丫头们的服侍下换了衣裳,就着周景宵的手喝了一盏温温的蜜水,当下也顾不上回避,忙上前道:
妹妹可觉身上还好?可发动得厉害?
玉姝笑道:倒也不甚厉害,只是肚子有些抽话犹未完,便又觉一阵疼痛袭来,一张小脸霎时间惨白如纸。
周景宵本就焦躁得厉害,顿时急道:可是疼得狠了?太医呢,稳婆呢?怎么还不来?!
又骂众人,一个个的都钻沙去了?!用到你们的时候影儿也不见,用不着了倒惯会献勤!没见王妃疼得厉害?!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想驳又不敢驳,只能垂头不语,还是明珠劝道:
王爷稍安勿躁,王妃这一胎胎位是极正的,胎儿也不大,虽是头胎,究竟艰难些,但想必顺产无虞。如今离正经时候还早,王爷便这般焦躁,岂不是教王妃也白赔些担心在里头?
一句话说得周景宵脸上不由讪讪的,想到自己如此急躁,实在是大失风范,但爱妻如今生产在即,这女人产育又如同过鬼门关一般,教他如何不急,如何不忧?
正想着,太医和稳婆已气喘吁吁地赶来,众人又是一番看视,都道王妃此番必然顺产云云,周景宵方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些,又道:
请几位太医去厢房歇着。自己却站在原处,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那稳婆见状,只得结结巴巴地上前劝道:王,王爷,产房不洁,还请王爷,移,移步。
一语未了,周景宵便一眼横过来,道:什么洁不洁的,难道谁不是从产房里出来的?你们自去办你们的,我在这里等着。
说着,还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大有要在产房里等到玉姝生产的架势。
众人见状,谁敢上去劝他?又见他满面寒霜,却又额上见汗,竟是丝毫也没有平常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玉姝刚从阵痛中缓过来,听了这话,心下又是甜蜜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又觉好笑古来便没有男子进产房的说法,那些肯在妻子生育时等在屋外的男人已经是极体贴的了,又有几人愿意在这血房内从头陪伴到尾?
但她虽然感动,却也不希望他为自己担心,若是他在旁边看到自己痛苦呻吟的模样,恐怕会愈发着急,因而便勉强笑道:
你出去罢,你在这里发号施令,我怕稳婆都被你吓得不敢说话了。
周景宵却道:我保证不开口,也绝不碍着她们的事。说着便握住玉姝的手,见你在这里为了我们的孩子挣命,我怎么能安坐?就算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能陪陪你也是好的
玉姝闻言,不由眼圈儿一红。其实她如今也不过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忽然经历生产这般的人生大事,心里怎能不怕?一时不免想到早逝的母亲,若是她还在,也能在这里陪着自己。
可此时听到周景宵这番话,便觉得什么都不怕了,胸中仿佛生出无限勇气,不管有多痛、多难,想必也能安然度过。
当下忍住泪意,又劝了几句,但周景宵说什么也不肯走,还是明珠笑道:
王爷这却是不懂女儿家的心思,王妃只想把最美的一面给王爷看,生产时形容狼狈,自然不肯让王爷瞧见的。
周景宵听了,这才迟疑道:果然如此?
玉姝心中虽知并非如此,却忙道:正是,你快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倒更觉浮躁了。
既有这话,周景宵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临出门前,又揪着稳婆百般嘱咐,直吓得那两个婆子两股战战,都快哭了出来。
众人一径忍笑,不一时,又听说秦家、大长公主府、魏国公府连宫中都被惊动了,纷纷打发人来探问,玉姝嗔道:
离正经发动的时候还早着呢,偏他嚷嚷得人尽皆知,若教人知道,倒要笑话我了。
明珠笑道:王爷也是关心则乱,好妹妹,如今且别把力气都用尽了,还是先歇一会子为是。
那两个稳婆也都点头称是,玉姝虽觉心里突突直跳,也还是在众人的服侍下在榻上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明珠说着闲话,间或打个盹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因里头传出消息,说王妃如今在歇息,外间众人也都大气也不敢出,周景宵便在门外来回踱着步,时不时隔着门扇朝屋内张望,正觉四周静得教人心浮气躁,忽听人来回:
程老爷来了!
原来程海如今已调任工部尚书,年前刚刚入京,圣上御赐的宅邸就在摄政王府附近,只隔着一条街。
因两家经常走动,程海自然也知道女儿的预产期就在这几日,今晚临睡前原就悬着心,一听说摄政王府有了动静,便知道玉姝恐怕是发动了,忙忙地穿衣起身。
此时周景宵听闻,忙道:快请!
欲往前头去迎岳父,却又生恐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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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如今可还好?太医是怎么说的?
周景宵虽然一副恨不得立时冲进去的架势,在岳丈大人面前,倒又恢复了几分镇定,当下将太医和稳婆的话都说了,翁婿俩不过寒暄几句,却都是神色惴惴,一面数着西洋自鸣钟里的格子,一面看着窗外天色,只觉分外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开始传来玉姝的痛呼声,忽高忽低,时大时小,每叫一声,周景宵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捧着热水巾帕参汤等物的丫头婆子络绎不绝,他眼看着众人进去,随即又端着一盆盆的血水走出来。
恍惚中,他竟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无数次都想冲进去对玉姝道,这个孩子我们不生了,他宁愿从此绝后,也不想她再受这般苦楚!
忽然,似乎有人一直在叫他,有人在摇着他的肩膀,周景宵猛然惊觉,这才发现程海站在他面前,满脸的担忧,道:贤婿,你的手
他一低头,只见掌心满是血痕,原来方才他急恸之下手握成拳,指甲都陷进了皮肉里,竟全然不自知。
周景宵长长吐出一口气,正欲开口,忽见有人一把推开门,喜道:
生了!生了!是个哥儿!
周程二人顿时大喜过望,果听房内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周景宵忙欲冲进去,忽然,房中又有人惊呼:
还还有一个!王妃怀的是双胎!
这一晚秦母等人因得了摄政王府的消息,都不曾睡好。
秦母原欲亲往王府陪护的,还是众人忙都劝住道:老祖宗且安坐,如今那里正乱着,老祖宗若过去了,岂不教王妃还要跟着悬心?
老祖宗放宽心,那府里都是积年的老嬷嬷,且又有姑老爷在呢,况王爷也是个再稳妥不过的人。
一番苦劝,总算让秦母歇了出门的心思,但整整一夜,秦母亦不肯安睡,只在小佛堂中念佛。直到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才听有人来回:
王妃生了,是个哥儿!
众人不免喜不自胜,秦母也喜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又道:你们也快去歇着罢,沄儿家的如今还是双身子,可不能累着了。
正说着,忽有人急急来报:王府里打发人进宫请太医去了,说是王妃怀的是双胎,先前因胎儿不大,竟没诊出来,如今因生头一胎时力已尽了,瞧着那光景,竟竟不好了
一语未了,秦母已一头晕厥过去,众人大惊失色,忙忙地又赶上来掐人中的掐人中,请太医的请太医。
此处一番忙乱自不必说,却说如今王府内,阖府亮如白昼,人来人往。不时有人飞马驰出,奔往京中各处妇科圣手又或稳婆下处,宫中医术最精湛的那几个太医早已被请了过来,正在屋外不停商量着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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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了,又出来了!王妃,再加把劲!
玉姝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剧痛让她整个身体趋近麻木,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仿佛有人在不住地呼唤她,又有人死死握住了她的手。
好痛,好痛
原来娘亲生她时,也是这般痛的吗分明先前这酷刑般的折磨已经结束了,可是为什么竟又来了
她还不知道原来自己怀的竟是双胎,模糊的视线中,只是看到众人先是大喜,继而又都满面惊色。明珠连脸都白了,口中喃喃道:
妹妹,再加把劲千万别泄气,再用力
有人急匆匆地跑出去,又有人急匆匆地奔进来,她们在说什么?什么还有一个、没力气了、恐怕不好
原来她怀的是双生子吗?
她心中下意识便泛起喜悦,想到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家伙围绕着自己的模样,唇边竟露出笑容。
可是下一刻,剧痛便让她的思绪再次恢复混沌,她情不自禁凄惨地叫了一声,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朦朦胧胧间,她看到一个人冲了进来,两个婆子欲上前阻拦,却被他一人一脚,踹倒在地。
姝儿,姝儿!
是他,是他来了他怎么现在就进来了,眼下她如此狼狈,她也确实,不想让他看到
周景宵的眼里却哪还有其他,只一眼就看到那个满身大汗,面如金纸的娇小少女。他心中一恸,只觉五内俱焚,稳婆方才的话犹在耳畔:
王妃已经力竭了,若不尽快将孩子生下来,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什么?!他真恨不得把这臭小子塞回他娘亲的肚子里去!
姝儿他浑身都在颤抖,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方才在脸上挤出一个笑:
乖,你再加把劲,那臭小子就快出来了等他出来了,我就揍他,替你出气好不好?
你这臭小子,还没生下来就这么折腾你娘亲啊咱们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都怨我,都怨我害了你
乖姝儿,你可千万要撑住啊还有那两个臭小子,他们日后若敢惹你生气,我保证把他们吊起来打!
这番话原说得颠三倒四,若是平常听来,众人都是要笑的,可此时却只觉眼中发酸,明珠更是将脸别向一旁,不敢露出目中泪水。
忽见玉姝微展双眸,樱唇微微一动,小声道:你,你
周景宵忙附耳过去,急道:什么?!
她咬着牙,扎挣着吐出两个字:你敢
话音未落,便听稳婆喜道:出来了!又出来一点了!
周景宵心头一动,又喜又恸,忙紧握着她的手,急急道:
我自然是敢的,我不仅要揍他们,还要罚他们天天抄书,不许吃饭,可不要你这个做娘的来护着他们了?
好姝儿,姝儿,坚持住算我求你的!若你,若你出了事,我也不能让两个孩子从小没娘,定是要续弦的,你就忍心看着旁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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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忽又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周景宵只觉自己的手臂都要被玉姝捏碎了。
也不知那娇柔的身体里竟从何处涌来这般大的力量,或许是他的话,或许是他死死握着她的手,玉姝拼命使着劲,意识一片模糊,但唯有一个念头不停在脑中回荡
她绝不能,绝不能抛下他们父子三人。
哇!哇!
不知过了多久,婴孩的啼哭声终于响了起来,众人都是心中一松,喜不自胜。明珠忙将孩子接过,用襁褓裹了,送到外头去清洗,却见这小小的婴孩虽比他哥哥要瘦弱不少,却也哭得中气十足。她唇边不由露出一抹笑,回身看向帐内那对夫妻
玉姝已然脱力,而在婴孩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周景宵已经毫不迟疑地抱住了她,丁点也不顾忌她满头满身的热汗和血污。
肩头的位置一片温热,玉姝微微笑着,勉力抬起手,触了触他颤动的双肩。
你方才怎么不说那女人还要睡我的夫君?
他没有抬头,似乎在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片刻后方道:因为不会。
今生今世,只你一人。
隆兴三年四月十五日卯时三刻,摄政王妃程氏于王府内产下一对双生子,母子均安。
消息传至宫中,圣上太后均大喜,当场便册封双胞胎中的长子为世子,而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因王妃程氏在士林和民间的声望,京中也是一片欢悦。
当下王府又连摆了七日七夜的流水席,广施粥米,庆贺麟儿降生。京中凡与王府有来往的人家无不前来恭贺,但见满门朱紫、冠盖云集,一时间,这两个小小婴孩的诞生竟比新年时还要热闹了几分。
不过此时王府上房内,却是一片静谧。
将一应迎客回礼诸事都交给长史管事的等应付后,周景宵便守在玉姝床边,寸步不离。
这场生产耗费了玉姝太多的元气,在和他说完话后,她便一头昏睡过去。好在太医来诊过脉,说是耗力太过,身子倒并没有太多损伤,只需月子期间好生调养,日后饮食再经些心,便可无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周景宵听了,方才彻底松了口气,又好生将太医给送了出去,一改先前恨不得将这几个老头儿给生吃了的模样,却是如沐春风。
程海见状,心中也是既好笑,又感慨,因道:既然母子均安,我便也家去了。
他到底是个男子,虽然想在女儿身边守着,碍于规矩却是不能的。
周景宵忙道:岳父大人也辛苦了一夜,何不就在小婿这里歇一歇?姝儿若醒了,想必也想见见岳父大人,况且还有两个孩子,岳父大人也不曾好生看过。
程海听他提起两个外孙,心头也是一热,想了想,也便点头应允,由周景宵亲自迎着至专为他准备的客院歇下了。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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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时便有一盏温热的蜜水贴着她的唇轻柔喂下,喂完了,周景宵又取过帕子一点点替她拭净水渍,见她像是彻底清醒过来了,方柔声道:
可歇够了?身上有没有不快的地方?饿不饿?厨房炖了你爱喝的灵芝乌鸡汤,我这就叫人送上来。
说着便欲扬声叫人,玉姝忙道:你一气问我这么多,倒教我先回答哪一个?我不饿,也不难受,又见他如此紧张的模样,便知他还未从先前生产时的惊魂中缓过来,柔柔笑道:
你放心,我在这里呢。
话音未落,便觉纤掌被他握住,夫妻二人彼此对视,只觉万般言语都在这一眼之中,竟无法表述。
半晌之后,周景宵方道:对了,你还没瞧过咱们的孩子罢。是两个极闹腾的小子,我叫奶娘抱来给你瞧瞧。
玉姝忙道:新生的婴儿可不能受风的。她虽然也很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孩子,可一想到若是两个孩子会有什么差错,自然宁愿自己忍着。
周景宵笑着帮她理了理颊边的碎发:哪里就如此了?你放心,就在隔壁屋子里,几步路就到了。
一时帘栊掀起,两个极精神极爽利的年轻妇人各抱着一个大红襁褓,小心翼翼近前。
这两个奶娘都是王府千挑万选出来的,原本都是给还未出世的小世子又或小郡主预备的。没想到玉姝一次便生了两个,只得将备用的那个也用上了,周景宵又忙命人再去挑好的选上来。
玉姝在他的搀扶下坐起身,轻轻靠在迎枕上,就着奶娘的手看着那两张酣睡的小脸,只觉越看越爱。
因她身上无力,不便接过襁褓抱着,周景宵便道:不如我抱着,你也能近些看。
谁知玉姝立刻道:不行!你粗手粗脚的,若摔着孩子了怎么处?你还是老实待着,别在我这里添乱。
一句话说得周景宵嘴角直抽抽,众人都是想笑又不敢笑,看着自家王爷惨遭王妃嫌弃的哀怨眼神,心中油然想到一句诗
真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周景宵心道,方才还在与自己温柔私语、心意相通,如今就因为这两个话都还不会说的臭小子嫌起自己添乱来了,往后这日子还怎么过?他就说还是生女儿好,谁知偏是儿子,还一来就来两个!
想到此处,看向儿子的眼神不由凉飕飕的,可是又见那两张嫩嘟嘟红扑扑的小脸,他自己心里倒软了。小小的婴孩砸吧着嘴,还时不时吐出两个泡泡,大的那个生得肥壮些,小的那个虽瘦弱,可是哭声倒洪亮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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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玉姝有些累了,周景宵便命奶娘们抱着孩子先下去歇息,因见她面上露出不舍,他不禁笑道:
好了,他们俩就在隔壁,你若想见,什么时候见不着?今儿你也累着了,可不许劳神,待你出了月子,有的是和他们亲近的时候。
玉姝听了,方才乖乖任他扶着自己躺下,又道:你可给孩子们取好名字了?他们这一辈,该是从日字才是
周景宵笑道:自然没有,我等着你与我一道参详呢。
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却也要与你商议的。
玉姝见他说得郑重,便问:何事?
周景宵先细细帮她掖好被角,方道:我想着,既然咱们一次便得了两个哥儿,不如便让二郎姓程,随了岳父,你以为如何?
话犹未完,便见玉姝已经呆住了,许久之后方才道:你是说让二郎,姓,程?
不知不觉,她声音里已带上了颤抖,小手更是紧紧揪住了被角。周景宵暗叹一声,轻柔地将她手指掰开,握在掌中抚触着,一面柔声道:
我心里早有这个主意了,原想着待我们日后再有了哥儿,便让那个孩子姓程。只是因见你怀孕辛苦,又不忍你再经产育之痛,方才将这心思给歇了,也不曾说与人听。
谁知天缘凑巧,如今竟生的是双生子,想必也是老天有意成全。正好让大郎跟着我姓,姓周,二郎姓程。两个孩子也不必分开,都养在咱们身边,只是日后让二郎承一承程家的香火罢了。
说到此处,玉姝早已哽咽出声,周景宵看得胸中一恸,忙将她搂入怀里,道:
乖,哭什么?月子期间可不能哭的你既如此,反倒是我招的你,我便再不敢说了。
玉姝一面抽噎,一面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两下:是,就是你招的我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这般好,若不是他什么都替自己想到了普天之下,又有几个男人愿意主动提出把孩子过继给妻子的娘家?
他贵为摄政王,自然不图程家什么,他只是知道,虽然玉姝从来都不说,虽然玉姝表现得毫不在乎,可她听着世人的指指点点,都说程家的香火在自己身上终究还是断绝了,她心里又如何不遗憾悲感?
偏偏这世间有一个人,费尽一切手段,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给她一生的完满。
很快,摄政王欲将次子过继给程家的事便传开了,众人听了,有感慨的,有不解的,有钦佩的,更有不知多少女人,羡慕玉姝能得这样一个深情义重的好夫婿。
虽有一干小人道:那程家也是诗礼传家,祖上曾做过列侯的,当初王妃出嫁时,十里红妆,排场有多大?可见程家的豪富。既是王府次子,便继承不了爵位,还不如过继给程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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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众人皆知,程家固然豪富,却与皇家又何来可比之处?更何况以摄政王的权位和功绩,圣上必会给他的次子一个出身,又何必稀罕程家的绝户财。
周景宵此举,无非只是为了完满妻子和岳父的遗憾罢了,程海闻知后,亦是老泪纵横:
贤婿,旁的话我也不需多说,能把女儿嫁与你,是玉儿之幸,也是我程家之幸。
当下又给两个孩子取了名字,长子名晖,次子名昭。
正在此时,圣上又颁下旨意来,道是程海在盐政上兢兢业业多年,又是数朝老臣,于国有大功,原欲钦封其为淮安侯,只因程家无后,方才作罢,如今便将爵位赐下,并封林昭为淮安侯世子。
如此一来,这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竟都有了许多人汲汲一生也求不来的品级,一时引为奇谈,此为后话了。
如今且说那乌瑟之乱,于去岁秋天绵亘至今,终于在一场惨烈的大战后,由那平蛮将军叶承允亲手斩下敌酋首级,并俘虏数万战俘,宣告结束。
消息传至京城,自是朝野大悦,圣上当场下旨册封其为英国公,并着其班师回朝。
一时间,人人都对这位新鲜出炉的国公好奇不已,听说这叶承允如今不过二十有四,本朝定鼎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年轻且又高居如此品级的赐爵者。待听说叶承允并未婚配后,京里那些家中有适龄待嫁女儿的人家顿时都红了眼
这般好的一个女婿,可千万要趁机抓住啊!
奈何因叶承允无父无母,也并无近支亲族,众人也纷纷只好往他的旧日上峰,又或与他交往甚密的将领家走起了门路。到了最后,听说还有几个王爷公主打起了请太后赐婚的主意,真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且说这日玉姝在家中,便也说起这桩趣事来,因道:
连王爷这里也还有人来找路子呢,说是当初英国公是拿了王爷的帖子投军的,求王爷引荐一番。
锦瑟侍立在侧,闻言便笑道:想必这位大人家里,定然有一位待嫁的千金小姐了。只是谁都不知这位国公爷是圆是扁,便巴巴儿地要把女儿嫁过去,若他真如话本里说的那般青面獠牙、生啖人肉,不知还能不能悔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玉姝嗔道:小蹄子,就你促狭。
明珠坐在她对面,也笑道:锦瑟这话说得倒也不错,世人只重权位皮相,端看这英国公年少有为,便以为是乘龙快婿,谁又知他内里究竟为何?
不过,这些事左右也与咱们不相干,不过当个笑话听罢了。
玉姝却笑道:怎么与咱们不相干?后日便是大军凯旋,圣上还要亲自出大正门迎接呢,我也是要入宫领宴的。
姐姐若有暇,不妨也去瞧瞧热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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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听了,不免失笑,摇头笑道:什么英国公雄国公的,总比不上家里的镇山太岁。
正说着,忽觉腿上一热,一只软软小小的脚丫儿踢在上面,虽然力道不大,却十分有劲儿,原来她二人此时对面而坐,中间的宽榻上却并排放着两只襁褓,两个一模一样的奶娃娃正裹着襁褓睡得香甜。
而那只小脚丫儿却是属于另一个在榻上动来动去的小家伙,只见他肉乎乎的小身子不知什么时候翻了过去,正撅着屁股在榻上一拱一拱的,一面动,那小肉脚就踢在了自家娘亲身上。
明珠见状,又是笑,又是爱,一把将儿子抱起来,搂在腿上逗弄道:
小太岁,可是一睡饱了就来闹娘亲了?
众人方才明白她口中的镇山太岁,原来是指自家儿子苏念君,不由都大笑起来。
玉姝笑得直抹眼泪:我才说锦瑟的嘴促狭,真真的,不及你一零儿!哪有这样埋汰亲生儿子的?君哥儿,快些跟婶婶家去罢,咱们不理你娘亲了。
谁知那小念君分明是听不懂玉姝在说什么的,却将脸一扭,肉乎乎的小身子埋进自家娘亲怀里,还吧嗒了两下小嘴,显出依依不舍的模样。
众人见状,又都大笑起来,都道:到底是母子连心,哥儿不舍得呢!
又笑玉姝:王妃快别恼,王妃也有两个哥儿呢,那是自家生的!
一时笑闹了一回,明珠方命奶娘接过君哥儿去哄他睡觉,又命人送上一卷银子,道:
妹妹,这是这个月绣坊的分红,妹妹且收着罢。
玉姝笑道:早说了,那银子你不必放在心上,偏你回回都还要送来。
原来这明珠自打做了慈幼局局正后,日日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如今虽然开办不久,在京中已是颇有名望了。
因她又怜那些女孩儿孤苦,想到自家手里还有一些闲钱,便拿出来开了一间绣坊,专聘那些慈幼局里出来的女孩儿做活儿。如此一来,既可贴补些家用,又可为她们提供安身之所,一来二去地,索性这绣坊上上下下俱都只用女工,管账的、看门的、洒扫的无不是些家道艰难的寡妇,又或无依无靠的孤女。
也是明珠天性聪慧,若非困于闺阁之中,早已出来做了一番事业,不出数月,她的绣坊便越开越红火。
她又想再聘更多的女子,使她们衣食有依,如此绣坊便需扩张规模。奈何一时手中银钱短缺,便想着是不是将刚置下的田地给卖了,玉姝竟一气送来了三千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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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明珠自然坚辞不受,现如今苏夫人和苏衡住的那所房舍还是玉姝置办的,她几次要把银子还给玉姝,玉姝都不肯收,眼下她怎么还能再收下这笔巨款?
玉姝却道:这银子也不是我给你的,你就拿着罢。
明珠笑道:那妹妹倒是说说,这又是谁给我的,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要白送银子给我也就罢了,偏还要拿话哄我。
玉姝听了,只得道:罢罢罢,就当我暂且借与你的,入了绣坊的股,算咱们姊妹俩一道儿做的买卖,如何?
明珠这才将银子收了,又郑重写了一张契书,每月都要来给玉姝送分红。
如今因绣坊的生意越做越大,一月竟可得数百两之数,玉姝虽数次推却,耐不过明珠态度坚决,只得将银子收了,心中想着自己暂且保管,待那银子真正的主人回来了,再一总儿给他就是。
当下姊妹俩又说了些话,明珠方才告辞。到的后日,果然听说大军今日进城,一大早,京中便万人空巷,不知多少人涌到那朱雀大街两边,但听得欢呼声如山海一般,苏家的宅子在几条街开外,依旧能隐隐听闻。
明珠自在家中逗弄儿子,懒怠去凑这个热闹,因见家中下人也想去看,昨日便准了他们的假,不过留一个看房子的老苍头和君哥儿的奶娘在家。
一时到了傍晚,众人方才兴兴头头地回来,一进门,纤云便兴奋地道:
姑娘今儿没去瞧,那叶将军真真是威风八面,虽然年纪轻轻的,倒比许多一二品的官儿还要有气势些,不愧是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
飞星在一旁笑道:姐姐怎么还改不了口儿,如今不该叫姑娘,该叫奶奶才是。
原来玉姝当日买下沦为官奴的苏夫人时,也将明珠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纤云和飞星另并她们的家人都买了下来,如今两家子都在明珠这里服侍。众人因都知苏家旧日景况,倒也不妨事,但明珠到底是个女子,且又带着幼子,便对外一律呼之为夫人,只说她夫君在外经商,也免了许多是非口舌。
纤云听说,也笑道:怪我,总还是不习惯。
众人又笑着说起那大军入城时的盛况来,一个个七嘴八舌,或说军容如何如何齐整威严,或说百姓如何如何崇敬欢欣,又有那一众大姑娘小媳妇,纷纷将手中的香袋帕子抛入队伍中,犹以那位叶将军的骏马被砸中的最多。
不过他倒是不动如山,始终不苟言笑,纤云道:可惜了了,就是脸上生着一道疤,倒把十分的英俊减了七分。
明珠不免笑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有疤也属平常,听你们如此说,好歹不是青面獠牙的模样,我倒替那些千金小姐松了口气。
众人又说笑一回,方各自散了,匆匆又是数日,这日明珠正在慈幼局内忙碌,忽有家人来报:
奶奶,了不得,咱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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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顿时吃了一惊,待细问后,方才知道原来从前几日起,绣坊周围就有一些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只因绣坊里工作的都是女子,众人不想生事,又想着许是京中那些无聊的闲汉听说了这家特殊的绣坊,是以过来看热闹,便没有放在心上。
哪知今日一大早,就有一群人过来了,虽然没有冲进绣坊中,也没堵着门,却在周围说些此处藏污纳垢,绣坊内是做不干净生意的话。
市井之中,多的是好看热闹的,因而顷刻间便围了一大群人在绣坊附近指指点点,不仅影响生意,众人的脸色也都十分不好。
这明珠何等聪慧?当即便想到恐怕自家是被刻意找麻烦了,但她自问行事待人无一不和气的,若说得罪了谁,也就只有因为她的生意愈发红火,所以抢了其他几家绣坊的顾客。
但做买卖便是如此,她也不是有意使坏,自然不可能就此退缩,反倒这群地痞若真是那几家绣坊的老板请来的,真真是下三滥了。
想了想,她便道:不妨事,你去京兆寻几个差役来,就说有人在此处寻衅,将他们赶走便是。
虽然明珠并未大肆宣扬自己的绣坊,但姊妹们都是知道的,因而蕊娘也曾告诉秦沄,请京兆衙门平日里关照一二。
谁知那群地痞虽被赶走,到了第二日,竟又来了。
这次他们没有堵在绣坊周围,而是隔着一条街大声谈论。
这些人嘴里都是些粗俗不堪的下流之语,分明没有丝毫证据,却言之凿凿地将明珠的绣坊形容得仿佛乐窟一般,说她明面上是卖绣品,实则是做皮肉生意,所以绣坊里才全是女人,就是为了供京中的纨绔子弟享乐。
这般一传十十传百,不过数日,竟传得人尽皆知。
有那一二等的小人竟也信以为真,道:怪道呢,谁家做生意全招的是女人?女人做做绣活还使得,连账房上也特特注明只招女人,女人难道还会管账?
想必起头儿就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便如那些尼姑庵一般,明是姑子庙,实则背地里干的什么营生,还怕众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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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明珠虽能将那些传闲话的地痞赶走,却堵不住世人的嘴,就是京兆衙门日日派人在绣坊周围守着,也挡不住一干好事之人的非议。
纤云不免气道:这起子小人无非就是欺软怕硬,若是知道奶奶身上的品级,哪还敢如此?!
因明珠不想张扬,所以众人只知道绣坊背后的东家姓苏,还以为只是平常人家,方才敢欺上门来。奈何现在若是亮出身份,一则绣坊的名声已经受到了影响,也于事无补,二则恐怕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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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叹道:若实在无法,也只能暂且将绣坊关了。
她自己其实是无惧的,但在绣坊中工作的那些女子却不能毫不在意。果不其然,次日便有人来请辞,理由不外乎是家人不许她们再和绣坊扯上关系。
飞星等人闻知,都是气愤非常:奶奶给她们的工钱、收购她们绣品的价格,哪一样不比市面上要高?!若不是奶奶,怕是一家子早饿死了!如今不过是遇到这点子事便想着撇清关系,真真是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明珠却道:罢了,她们也有苦衷。世人多苛责女子,有时也是身不由己。
所幸还有更多的人却不肯离开,只道:多承东家我们才有一口饭吃,虽然我们是女人,却也知道做人不能背信弃义。
况且离了这里,又能去哪?东家是个大善人,好人必有好报的,眼下不过是个坎儿,待跨过去了,有的是大大的前程!
更有那脾气刚烈的,甚至要当面出去跟那些多嘴饶舌之人理论,好歹教众人拦住了。
明珠原有几分心灰意懒,此时听闻,心中也不免大感振奋。就是冲着这些姊妹对她的信任,她也不能轻言关门一事,那群人不就是想看着她自己认输吗?她偏不!
当下她便唤来纤云,如此吩咐一番,不几日,也有许多人出来帮着绣坊澄清,且举出种种实例,因道:我瞧着此处多是老妪寡妇,难道这些人还能去做皮肉生意不成?恐怕是以讹传讹。
如此,总算将风向扭转过来了些许,但绣坊的生意还是大受影响,一落千丈。
众人不免气沮,唯有明珠仍淡然处之,不想这日忽又有人来回:
奶奶,不好了!赁给咱们屋子的东家打发人来,说是要把房子收回去,限我们今日便把家什搬走!
一时众人大惊,待赶过去时,便见绣坊门口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一干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欲冲进去把家伙器具等物都搬走,却有一群女人堵在门口,不许他们靠近半分。
双方正僵持不下,便有人道:诸位还是知趣些,没瞧见这里街坊四邻都不欢迎你们吗?你们在这里,惹得人人都说我们这条街是风月街,是淫窝,旁的不说,教这里的女孩儿家还如何见人?
一语未了,便有不少人轰然附和,纷纷道:正是!
识相的就快些自己搬走,东家可都来赶人了!
站在门口的女子乃是明珠委任的绣坊管事李大娘,是个极爽利的寡妇,怒道:
我们东家可是有三年契约的,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若提前收回屋子,需赔银双倍,要我们搬?行!现在就把银子抬来!
平常我们东家施粥赠衣时,一个个狗颠儿似的巴上来,满嘴里大善人活菩萨,如今倒嫌我们脏你们的地儿了!说着狠啐了一口,呸!我倒还嫌你们的心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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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一句话说得那些起哄之人都变了颜色,也有明事理的人暗自叫好,李大娘又团团朝围观众人行了一礼,将近日绣坊的风波解释了一番。众人其实早已听闻此事,住在附近的百姓,又有哪个不知道绣坊是被污蔑的?却有人道:
流言是假,但咱们这里的名声受了影响却是真,虽然我们知道你们遭人冤枉,旁人可不会理论,纵为了不带累街坊四邻,你们难道不该搬走?
这番话又说得众人附和起来,就连不少路人的脸上也露出赞同之色。李大娘不由张口结舌,她知道若自己再坚持,恐怕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但自家分明是被污蔑的,如今却要被迫搬走,否则就是牵连旁人,这口气又如何咽的下?
明珠的车就停在不远处,早已将众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也不免面色发沉。
纤云怒道:奶奶,我下去跟他们理论!
明珠摇了摇头,却将她按住:你一个姑娘家,能跟他们理论什么?纵使能舌战群儒,他们也会先讥你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之处了,她分明有那份胸襟和能力,却也只能坐在马车里,看着自己的心血遭人为难。
当下沉吟片刻,道:凡事总说不过一个理字去,我们有契约在手,岂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至于众人的怨怼,她早已暗中托人一直在搜集那几个绣坊老板联合起来抹黑她的证据,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亮出来了,届时她一状告到京兆衙门,闹个人尽皆知,不信绣坊的名声不扭转过来。
正想着,忽听一阵马蹄声,不远处传来众人难掩的惊呼,有人小声道:是,是叶将军的车驾!
不等他把话说完,几十双眼睛已齐刷刷看了过去,连那几个大汉都顾不上闯绣坊了,满眼里都是崇敬。
毕竟那可是叶将军啊,二十四岁便官拜一品,连克乌瑟数十场大战,威震天下的大英雄!
若论起声望来,如今这叶承允甚至都在摄政王之上,只见他的车驾缓缓而来,虽然没有亲卫喝道,但人群便如劈波斩浪一般自动往两边退去,人人皆屏气凝神,面露热切。
当下马车停在绣坊门前,一众亲卫齐齐止步,那刀剑与盔甲撞击出哐的金戈之声,竟整齐划一,毫无差错。
一个亲卫上前,隔着车帘听了几句,方道:
将军问,此处发生何事,何故聚集?
不等李大娘开口,几个领头来闹的忙将事情说了,而且故意隐去众人都知道绣坊是被污蔑的,只道自家被牵累,末了又道:将军明鉴,小的们也是无奈为之,还求将军做主!
明珠闻言,登时心里一咯噔,叶承允如今声望极盛,若他开口要自家搬走,可就不得不搬了,忽听车内传出一道极低沉的声音,道:
此事我也不知内情,不敢妄下评断,不过诸位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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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朗、王汉,说着,两个士兵已应声出列,站得如标枪一般:
你二人就守在这绣坊门口,替我看管此处。若果然有不干不净的地方,即刻拿来见我,不过若是被污蔑的
谁再敢无故污人清白,哪怕一字,也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这日之后,京中便再没有关于绣坊的流言了。叶承允的两个亲卫在绣坊门口站了十日,也硬生生地把流言站得无影无踪。
他二人既然在此,绣坊内究竟做的是不是正经生意还能不清楚?谣言自然风流云散。
而那日来闹事的一群人原就理亏,既然有叶承允背书,如何还敢再次强逼绣坊搬走?且如今人尽皆知,之前的一场风波乃是京里其他几家绣坊联合起来抹黑苏氏绣坊,如今苦主都一状告到京兆面前了。
一时人人都同情起了那群惨遭污蔑欺侮的娘子军,舆论不仅瞬间翻转,绣坊的生意也更上一层楼,可谓是因祸得福。
众人喜不自胜之余,都对叶承允感激不已,明珠还特特打发人至英国公府送上谢礼,可惜对方却拒了。
她心中原有几分疑惑,为何当日叶承允维护绣坊的态度如此坚决,难道他路过那里之前就听说过此事了?但即便如此,也解释不了他堂堂一位大将军,需要过问这等小事,也可能当日他不过是心情一好,所以顺手而为罢。
当下明珠也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她还要儿子要顾,有偌大的一个慈幼局要管理,自然没有太多精力去关心一个毫无交集的人。
此时此刻,在挂上匾额还没有多久的英国公府内,叶承允坐在书案后,正听着管事的恭敬回报道:
苏氏绣坊赁的那处房舍小的已打发人买下来了,据原房主说,绣坊的东家姓苏,家里的男人在外经商,是位奶奶带着儿子过活
听到儿子二字,叶承允眉梢一动,那管事的下意识便打了个哆嗦,只见他面上一道伤痕,从额角横亘到鼻梁,观其面容,与苏夜竟有八分相似。
叶承允,苏允臣原来这位威震天下的大将军、英国公,竟是当日被靖宁侯逐出宗谱的长子苏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苏夜在闻知妹妹将自己与她的孩子堕掉之后,终于心灰意冷。他明白自己今生也不可能与妹妹长相厮守,对这个家也再无丝毫眷恋,便在周景宵的相助下北上投军,化名叶承允,不过在边关的风雪中了此残生罢了。
谁知乌瑟突然犯边,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又立下大功,方才崭露头角,一路扶摇直上,位极人臣。也不知靖宁侯若泉下有灵,知道这个他亲手赶出家门的儿子竟做了国公爷,会不会后悔得又活过来了。
如今且说苏夜奉旨回朝,待诸事处理妥当后,最挂心的自然便是明珠的景况。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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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他亦是时时留意着明珠的消息
她被封作女尚书,她做了慈幼局局正,她彻底与苏夫人切割,她有了一个儿子
眼下听这管事的说起苏家奶奶的男人在外经商,他心内更是如油煎的一般。难道妹妹在他离开后又成了亲,有了丈夫否则那孩子是从何处来的?
可怜苏夜自然想不到,这竟是当日明珠口中那个已经堕掉的孩子,明珠如此说,只是希望他能对自己彻底死心,而她又如何忍心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
无奈苏夜深信不疑,而除了纤云,谁都不知道君哥儿的生父是谁,玉姝虽隐隐猜到了一点,却也不可能与苏夜联络通信,解释此事,竟教苏夜产生了这个天大的误会。
一时他想到当日妹妹的绝情,她分明亲口承认自己也是爱他的,最终却选择留下来,选择了父母家族。
他心里,应该是恨的罢。可他还是费尽心思为她筹谋,请托摄政王看顾她,想办法让她得了老太妃的青眼不必为父母所制,把所有的银钱田舍都留给她,自己只带着一人一骑,默然离去
玉姝给明珠的那三千两银子,还有之前的房舍银钱,其实都是苏夜委托给周景宵打理的,只是他二人因苏夜的请求,方才不能言明苏夜和叶承允,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就连苏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隐瞒。
他刻意服下可以改变声音的丸药,在脸上做出疤痕,又用炭笔等物加粗眉毛、加高鼻子、晒黑皮肤将面容改变得和原本只有八分相似,并不是为了瞒着旁人,只是他不想让明珠知道,他回来了。
那日在绣坊门口,他知道明珠就在不远处的那架马车里,有许多次他都忍不住想冲上去但见了面,又能做什么?她已经成家了,也有了孩子,想必她已经和过去,和靖宁侯府彻底告别,而他也是那不堪的过去之一罢。
奈何分明他已下定决心远离,却还是出手管了苏氏绣坊的麻烦,如今又将绣坊所在的房地都给买了下来,为的不过是恐怕绣坊再被逼着搬迁。
不仅如此,他还暗中派人始终盯着苏家和绣坊两处,一旦那边有事,立时便会回报过来。
想到此处,不免愈觉意兴阑珊,摆了摆手,示意那管事的下去,书房内的烛火却直亮了一夜。
闲话休提,且说那几个联合起来抹黑明珠的绣坊老板,如今因阴谋败露,名声尽失,且又惹上了官司,生意自然也是做不成了,看着苏氏绣坊如今红红火火,有人心灰意冷,有人却愈发妒恨。
其中就有一人,原就器量狭窄,当初便是他首先提出要用那等下作的手段对付明珠。如今他自家绣坊已经被迫关门了,又背上了一笔巨债,他心中不思东山再起,却把恨意全移到了明珠身上,誓要给明珠一点厉害瞧瞧。
当下他便又请了一群地痞,许以重金,让他们在明珠外出时将其掳走。之后便可借此向苏家要赎金,不仅能大赚一笔,最重要的是,明珠可就名声尽毁了。
那群地痞见有这笔意外之财,且对付的又只是个丈夫不在家的弱女子,如何不应?几日后,众人便埋伏在明珠从慈幼局回家的路上,趁着暮色沉沉,预备冲上去先将车夫打晕,再直接抢走马车。
这日明珠坐在车内,突的便觉车厢一震,尚未反应过来,车外传来车夫的痛哼,接着便是一阵棍棒相接和马嘶人喊。
她忙掀起车帘,只看到车夫倒在地上,几个面相凶恶之人又将后面纤云等人坐的那辆车团团围住,明珠心中一凛,立即便要跳车,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刷的一声横在她颈间,已经一脚将车夫踹下去的大汉冷笑道:
老实点,小娘子,大爷的刀可不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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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要什么?若是银子,我身上还有些首饰,倒也值些钱。
那大汉狞笑一声,也不答言,飞速捆住明珠双手,示意车辕上的同伙赶紧驾车离开,只听得车轮辘轳之声,暮色愈发深浓,也不知他们将车驾到了何处,直走了约莫有两炷香的功夫方才停下来。
而那柄匕首便一直横在明珠颈间,大汉目露惊奇,口中啧啧道:瞧你竟这般镇定,倒是个人物。
明珠道:挣扎哭喊又不能教你们放了我,我又何必白费力气?
她此时已猜到这群人或许与之前绣坊的那场风波有关,只不知他们是见了明珠有些钱财所以才起歹心,还是有人背后指使。
正想着,那大汉已跳下车去,喝道:下来!
明珠只得下了车,被他们挟持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因见不远处是个破旧的祠堂,仿佛供奉着土地公的塑像,只是如今那塑像早已毁了,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祠堂内也遍布灰尘蛛网。
那两人随意扫出一块地来,又点上火堆,喝令明珠坐下:
你放心,自有人会去你家中拿银子,只要拿到银子,我们就不伤你。
明珠见他们只是图钱而非伤人,一颗心顿时放下大半,谁知那大汉的同伙是个身材瘦高的黄脸男子,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明珠,因道:
大哥,瞧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生得这般美,不如我们。
大汉道:休要多事,若她挣扎起来一头碰死,岂不是麻烦?
那黄脸男子道:她一个女人又能有多大力气?且手也被捆住了。我可是几个月没沾过婆娘身子了,早忍不得!又是这般天仙似的人物,若是这次错过,这辈子哪还有上手的机会!
说着已欺上前去,一抬手,便扯烂了明珠的外衫。明珠大惊失色,连忙挣扎,奈何哪是这男人的对手?只觉一双粘腻如蛇的眼睛在自己脸上胸口滑来滑去,她几欲作呕。
只听大汉道:罢了,你快着些!
那黄脸男子笑一声:大哥若无事,咱们兄弟两个一起玩玩也无妨。
可怜明珠又是怕又是恨,美目中已滚下泪来。即便此时,她亦不想在这贼面前露出乞求之态,奈何想到今日受此大辱,她纵有千般智计、万般冷静,此时也只能任人欺凌。
如果有人来救她就好了,不管是谁,只要有人来救她念头闪过,她脑海中霎时间划过那个人的脸,一双风流入骨的桃花眼、左眼下一颗泪痣,还有那总是漫不经心的笑容
真是可笑,他又怎么可能会来救她,哪怕她死在这里,他也不会知道。一念及此,那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绝望,黄脸男子的手已经伸了过来,肮脏的、恶心的手
小娘子,不如你自己主动些,若是伺候得哥哥高兴了,哥哥保管让你快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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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紧咬着樱唇,狠啐了一口:呸!
那黄脸男子被啐个正着,顿时大怒:贱人!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我是谁,今儿我就要。
一语未了,忽听一道教人胆寒的声音响起,随之便是破空厉啸,今儿你就要如何?不如我要你立刻去死!
当下一箭飞来,正中背心,黄脸男子栽倒在地,那大汉大惊失色,喝道:是谁?!
又是一道雪亮箭光,他顷刻间就被射中大腿,登时痛得在地上惨嚎。
明珠早已呆住了,怔怔看着门口,一道身影背光而来,高大、修长那身姿是如此熟悉。
哥,哥她心中不敢置信,那道声音分明很陌生,不是哥哥的,可是眼下还有谁会来救她,还有这熟悉的身形
终于,来人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显露了出来,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道从额角横亘至鼻梁的狰狞伤痕,几乎占据了他大半张脸。
他鼻梁高挺,嘴唇削薄,有一双斜飞入鬓的桃花眼有那么一刻,明珠真的以为他是苏夜,可是,不是他们虽然很像,但五官终究有着细微的不同。
一时间,她竟有万念俱灰之感,比之方才差点遭人侵犯还要悲恸。心口一阵绞痛,如同针扎的一般,一件外袍落下来,盖在她身上,来人别过脸,淡淡道:
这位夫人,已经没事了。
可怜明珠这才想起,自己眼下正衣衫不整。
她脸上不禁一红,下意识便想追问来人的名姓身份,可如果他真的是哥哥,又何必称呼自己为夫人,又做出这么一副并不相识的模样?
想到此处,不免又一阵心灰,欲将衣襟掩好,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被捆着,只得咬了咬唇,道:
多谢官人相助,我的手还被捆着,能否请官人
话音未落,一道破空之声传来,不知那人使了什么法子,她腕上的绳索竟应声而断。明珠长出一口气,忙匆匆将衣襟掩好,又见自己的衣衫已经烂了,只得将那件男式外袍披在身上,从始至终,男人都只是侧对她站在门口,并未多瞧一眼。
看来,此人必是个正人君子。只不知为何无故出现在此,又有这等高的武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明珠想到方才他的那声冷喝,虽然声音很陌生,倒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次,念头转过,一眼瞥见地上的黄脸男子,虽未死,但也是出气多进气少,她不禁一颤,下意识便转开了视线。
男人眸光一动,心下不由暗悔,看来方才出手还是太重了,虽然他恨不得将这小贼碎尸万段,但还是不该在妹妹面前杀人。
此人自然便是匆忙赶来的苏夜了,因他的部下一直在暗中护卫明珠,明珠被掳走后便即刻回报,这两个地痞的同伙当场就全被擒拿了。
其后苏夜得了信,更是没了命地赶来,将一众亲卫都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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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他已决意要隐瞒身份,索性就瞒到底罢,当下他便道:
夫人请不必害怕,在下并非歹人,乃是在左近游猎时听到有人呼救方才过来的。在下姓叶,名承允,些微薄名,夫人或许听闻过一二。
明珠听了,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他的声音耳熟,原来就是那日在绣坊门口听过。想到叶承允于自己本就有恩,明珠心中的警惕方才完全放下,而英国公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么可能会是苏夜?或许天底下,就是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罢。
一念及此,胸口又是一恸,她忙掩了凄色,将自己的身份和被贼人掳来等事说了,苏夜道:
既如此说,这两人也是罪有应得,我便将其捆了,待我的亲卫过来带回京中发落,夫人以为如何?
明珠自然不会反对,便看着男人抽出大汉身上的衣带,将他双手双脚捆起,又堵上嘴巴。只见他动作娴淑,手法老练,显然惯于行伍之间,也不知这样对付过多少个敌俘,明珠虽知道他不是兄长,仍旧忍不住不断偷瞧他
举手投足,哪怕是走路的习惯姿势,都与苏夜不同。
她哪里知道这是因苏夜为了不被她认出来,刻意改变过的,越看,心里便越难受。苏夜捆好两人,又将他们拖到宗祠外,忽听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却并非他的亲卫,而是一男一女。
苏夜心头一动,忙将那两人藏进灌木丛里,回身对明珠道:快去供桌后面。
深更半夜,若被人瞧见他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在这破旧宗祠里,地上还有一死一伤,他姑且不论,明珠的名声可就别想要了。
明珠也立刻想到此节,忙躲进供桌后。苏夜正欲另寻地方躲藏,但那一对男女已进来了,只得一矮身,躲在了明珠身侧。
偏这供桌后面就是一堵墙,只得窄窄一道缝隙,二人又未免被人瞧见,靠得极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气息。明珠顿时大觉不自在,便欲侧身,想离身侧的男人远些,谁知她一动,肩膀恰被卡住,香肩也抵在了男人胸前。
当下二人都是一僵,明珠是尴尬的。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声呻吟,二人此时愈发僵硬。原来那对进入宗祠的男女没说上几句话就急不可耐地搂抱在了一处,竟是一对来此偷情的野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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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且说苏宅内,此时却是灯火通明,阖家不安。
纤云等人今日原是随着明珠一道回家的,谁知行至途中竟遇到一伙贼人,不容分说就将车夫打晕,且劫走了明珠所乘的那辆车。纤云和几个婆子亦被堵在路上,本以为今日必不能幸免了,不想又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青年,几下的功夫就将那伙贼人擒住,尽数索拿。
众人此时犹还惊魂未定,从为首之人口中得知,原来他们竟是英国公叶承允的亲卫。随后众人便被护送回苏宅,据那位姓刘的总旗说,他已通知了其他兄弟前去追那辆被劫走的车了,定然能将明珠顺顺当当救回来。
众人无法,且叶承允威名在外,又于苏家有恩,心中固然焦急,也只得在家中等待。
这一等便等到了将近寅时,屋外夜色幢幢,纤云和飞星等几个丫头都无心安睡,忽听有人来回:奶奶回来了!
众丫头忙披衣出门,只见明珠被婆子扶着从车上下来,身上不知为何披着一见男子外袍,神色恍惚,似有怔忪之态。
纤云上前道:奶奶可算回来了!可受了伤不曾?身上有无大碍?
明珠一惊,恍如初醒,此时方笑了笑,安抚道:
不碍的,所幸叶,叶将军的亲卫来得及时,那几个贼人已经伏诛了。
当下便将今晚之事一一道来,不过隐去了宗祠内的那一场同房,只说是叶承允游猎时恰巧救了她,如今已拷问得幕后主使就是当初抹黑绣坊的那几人之人,众人听了,都义愤填膺道:
真真该死!这种人合该下地狱,奶奶,可千万不能轻饶了他!
正是!还好有叶将军仗义相助,说来这已是第二次了,叶将军可算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呢!
明珠心头一动,愈发不自在起来,想到自己今晚虽逃脱了那伙贼人的毒手,可还是遭人强迫了,且强迫她的就是此时人人交口称赞的叶承允,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在她眼里,自己是强迫她的恶人,她的身体也早已不属于自己,而是另一个男人了。想到此处,他心中不免又悔又愧,轻声道:珠
话未出口,只听啪的一声,苏夜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外间那对偷欢的男女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明珠默默起身,默默穿衣。
见此光景,鼻头又不禁一酸,却是强作镇定,淡淡道:
今日之事,小女子只当没发生过,请将军放心。
苏夜一怔,薄唇微微翕动,还未开口,明珠又道:
将军英明神武、人人爱戴,名声自是不容损伤。小女子可以保证,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将军愿意两不相干。
说罢她便捡起衣裳穿好,顿了顿,还是将先前那件苏夜给她蔽体的外袍披在了身上。直到众亲卫到来时,二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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